- 官场小说上一章:为将之道:世界名将的成名之路与领导艺术
- 官场小说下一章:先秦两汉农业与乡村聚落的考古学研究
————————
①《旧唐书》卷一八三《外戚列传•武承嗣传》,第4729页。
②《册府元龟》也有此事的记载:“唐武承嗣,以则天兄子为文昌左相。时张嘉福等请立承嗣为皇太子,则天以问地官尚书格辅元,固称不可。承嗣谮之,故及于祸。”见《册府元龟》卷三〇七《外戚部•害贤》,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3470页。
③《册府元龟》卷三一七《宰辅部•正直第二》,第3585页。
欧阳通与岑长倩都是正式向武则天上奏表达反对意见的大臣。
王庆之上表事件,显然是经过认真筹划的政治活动,上表署名的有“数百人”之多,很多人被裹挟进这个上表名单中,而组织者一定会信誓旦旦地宣称这个行动会获得成功,甚至会暗示得到上方指示。对此,我们从有关张仁愿的记载中可以看出一些迹象,《册府》有如此记载:
张仁愿少有文武材干,累迁殿中侍御史。时有御史郭霸上表,称则天是弥勒佛身,凤阁舍人张嘉福与洛州人王庆之等请立武承之为皇太子,皆请仁愿连名署表,仁愿正色拒之,甚为有识所重。①
显然,王庆之上表是一个很大规模的政治动员,一定有许多朝廷官员“连名署表”,张仁愿顶住压力,拒绝署表,因此获得历史表彰。《李昭德传》中说连名者为“轻薄恶少”,这应该是一个简单的蔑称,作为殿中侍御史的张仁愿没有签名,但他在被动员的名单中,说明他这级官员是有参与的。唐隆政变后,温王曾下令表彰李隆基,有部分文字是指责宗楚客等人,并且提及王庆之事件:“又顷者,王庆之、李𢘽、张嘉福,前麟游县令杜无二,越州长史宋之问潜行表状,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则天皇后斩庆之一人,之问以附托三思获免。”②县令杜无二、州长史宋之问参与了这次签名推荐武承嗣的活动。李𢘽的官职不清。参与推荐武承嗣的几百人名单
——————————
① 《册府元龟》卷五一五《宪官部•刚正第二》,第5848页。
② 《册府元龟》卷二〇《帝王部•功业第二》,第199页。
中,这是一个所知最多的名单,以中下级官员为主,这个判断应该不错。
上表事件有过一个过程,而各种文献选择的重点有所不同,造成时间点有多重记载。《通鉴考异》认为《旧唐书》是以“载初为延载”之误,即事情发生在载初,但误以为是延载。如果是载初,也不是没有问题。载初是天授之前的年号,武则天称帝是天授元年(690)九月称帝,王庆之等人怎么会在武则天称帝之前强力推荐武承嗣为太子呢?就载初的情况而言,皇帝还是睿宗,睿宗的长子为皇太子。所以,王庆之上表事件,只能发生在武则天称帝、睿宗降为皇嗣之后。《通鉴》的正式表达应该是合理的。即,王庆之上表的具体时间已经不清楚,但到天授二年(691)十月,吿一段落,结局是王庆之的上表被武则天否决,但阻止武承嗣阴谋的宰臣岑长倩、格辅元等几十人皆被陷害,以谋反罪坐诛。
王庆之为代表的第一次推动武承嗣为太子的活动,到天授二年(691)十月,仅仅是告一段落,并没有结束。王庆之尚在,他的斗志未减。可见,武则天也没有下定最后决心。《通鉴》在岑长倩、格辅元被杀之后记载道:
王庆之见太后,太后曰:“皇嗣我子,奈何废之?”对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太后谕遣之。庆之伏地,以死泣请,不去。太后乃以印纸遗之曰:“欲见我,以此示门者。”自是庆之屡求见,太后颇怒之,命凤阁侍郎李昭德赐庆之杖。昭德引出光政门外,以示朝士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命扑之,耳目皆血出,然后杖杀之,其党乃散。①
请注意,岑长倩等反对讨论皇太子的议题,理由就是皇嗣的存在,有皇嗣在,要立武承嗣为太子,就是废皇嗣。所以,武则天对王庆之的发问,也从这个问题出发。支持王庆之的理据,就是皇帝的姓氏,既然当今皇帝姓武,那么就应该姓武的人当继承人。虽然此时李旦已经改姓武,但王庆之并不承认。王庆之背后的武承嗣,显然也是如此观点。不过,这个观点并不能说服武则天,如果李旦改姓不作数,那么武则天作为李家媳妇,武家是否承认她呢?这是一个明显的冲突,至少导致武则天不能下定决心。
王庆之不能说服武则天,又坚持要说服,最后只能走向自己的悲剧。武则天把王庆之交给李昭德处置,而李昭德的说法很清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王庆之惨死杖下,“其党乃散”。李昭德杖杀王庆之,因为有武则天的旨意,所以合法。他敢于当众宣布王庆之的罪行,证明朝廷中拥护睿宗是一种普遍倾向。至此,武承嗣发动的向太子进发的活动,以失败而告结束,标志就是杖死王庆之。但是,王庆之死在什么时间?《通鉴》把此事置于天授二年(691)十月己酉与壬辰日之间。《唐会要》的一则记载,把王庆之的死,置于如意元年(692):“如意元年七月,洛阳人王庆之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则天命内史李昭德诘问,昭德遂杖杀之。”②如意元年即天授三年、长寿元年(692)。《会要》此处的重点是杀王庆之,所以这个时间点也不能排除。
————————
① 《资治通鉴》卷二〇四,第6475页。
② 《唐会要》卷五一《识量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042页。
最初,武则天拒绝王庆之等人的要求,但是并没有杀死王庆之,反而给王庆之往来宫中的通行证明“印纸”,让王庆之有机会多次求见,继续自己的诉求。直到武则天最终被惹怒,王庆之才被李昭德杖杀。那么,从王庆之拥有“印纸”到被杀,也应该有一个过程。之所以他被杀后“其党乃散”,是因为武则天交给王庆之的通行特权,让他们感到他们的主张还大有希望。同时也证明,武则天关于接班人问题的考虑也没有完成。既然杀了王庆之,证明此时武则天不愿意再考虑武承嗣为继承人的问题,至少暂时不希望讨论继承人问题。这对于武承嗣而言,是一次重大打击。
第三节 间歇期
以王庆之的杖杀为标志,武承嗣的第一次太子行动失败。朝廷的宰相班底,都是反对武承嗣为太子的,他们维护皇嗣的意志很坚定。支持武承嗣的人马,如王庆之等,最多是中下层官员,多怀侥幸或者缘于胁迫,对武则天的影响有限。同时,武则天还不能下定决心,维护现状更有利,于是我们看到,有关继承人的问题,一时进入休战期,不再继续讨论。
《册府元龟》记载一段武承嗣事迹,可以证明在第一次冲击太子失败之后,打击对立面显然是他政治活动的重要目标。其文如下:
唐武承嗣,以则天兄子为文昌左相。时张嘉福等请立承嗣为皇太子,则天以问地官尚书格辅元,固称不可。承嗣谮之,故及于祸。天授三年一月,御史中丞来俊臣奏言:“凤阁侍郎任知古、地官侍郎狄仁杰、冬官侍郎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右丞卢献可、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并谋逆,请诛之。”制不许,特令免死。承嗣奏曰:“仁杰等包藏逆节,事迹并彰。陛下虽欲屈法伸恩,无以惩艾凶慝。”帝曰:“朕好生恶杀,志在恤刑。涣汗已行,不可更返。”殿中侍御史霍献可奏曰:“陛下不杀裴宣礼等,臣请绝命于前。”遂以头触殿陛,流血覆面。献可即宣礼之甥,以此表人臣之节。凤阁舍人向光道、侍御史张知默又极言请诛之,不许。唯左授知古江夏县令,仁杰彭泽令,宣礼夷陵令,元忠江陵令,献可西响令,行本、嗣真流于岭表。①
天授三年(692),即如意元年、长寿元年。受到这次打击的都是朝廷的高层官员,更有意味的是,武承嗣为此与武则天意见相左,最后的结局其实是双方妥协的结果,武承嗣杀人不成,但这些官员还是受到了贬官处分。《通鉴》在这些被迫害的大臣职务上,记载略有不同,但事情的过程是一致的,“左台中丞来俊臣罗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任知古为平章事是在天授二年(691)六月,狄仁杰、裴行本任职是在九月,所以三位宰相同时受到冲击,这是很明显的。
为了打击朝廷大臣,竟然敢于抗拒武则天。武承嗣如此,是
————————
① 《册府元龟》卷三〇七《外戚部•害贤》,第3470页。
否引发了武则天的怀疑?这是大有可能的。《旧唐书•则天皇后本纪》记载同年八月,发生了重大人事变动,诸武离开政治核心,其文为:
八月,魏王承嗣为特进,建昌王攸宁为冬官尚书,杨执柔为地官尚书,并罢知政事。秋官侍郎崔元琮为鸾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检校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并同凤阁鸾台平章事。①
此事,《旧唐书》如此记载符合自身的逻辑,而通过《通鉴》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背景,《通鉴》文字如下:
夏官侍郎李昭德密言于太后曰:“魏王承嗣权太重。”太后曰:“吾侄也,故委以腹心。”昭德曰:“侄之于姑,其亲何如子之于父?子犹有篡弑其父者,况侄乎!今承嗣既陛下之侄,为亲王,又为宰相,权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秋,八月,戊寅,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并罢政事;以秋官侍郎新郑崔元综为鸾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
————————
① 《旧唐书》卷六《则天皇后本纪》,第122页。《新唐书》卷四《则天皇后本纪》的记载简略,八月“戊寅,武承嗣、武攸宁、杨执柔罢;秋官侍郎崔元综为鸾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权检校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营缮大匠王璿为夏官尚书,司宾卿崔神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第93页。
检校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与司宾卿崔神基并同平章事。①
检视相关名单,《新唐书》比较全。但最重要的政治信息是,武承嗣等诸武罢相,离开政治舞台的核心,竟然是因为李昭德的提醒②。史书高度称赞李昭德敢于斗争,但武则天才是更重要的。既然不同意武承嗣担任太子,又让他居于政治核心,其中具有的危险性,稍加提醒,武则天便心领神会。这同时证明,武则天开始对武承嗣也产生了提防之心,那么武承嗣的天子希望显然更加渺茫。
就在武承嗣罢相之后的九月,武则天改元长寿,为什么改元长寿?《通鉴》有记载,文字如下:
太后春秋虽高,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丙戌,敕以齿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③。
这一年,武则天六十九岁。宣布改元的前几天,女皇长出了新齿。这意味着女皇身体健康,大有返老还童的可喜迹象。这是一个无法核查的神迹,但是女皇的心理还是有所暴露的,那就是她担心自己
————————
① 《资治通鉴》卷二〇五,第6483—6484页。
②《唐会要》有如下记载:“如意元年七月,洛阳人王庆之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则天命内史李昭德诘问,昭德遂杖杀之,因密奏曰:‘承嗣陛下之侄,又为亲王,不宜处机衡,以惑众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间,犹有篡夺,况姑侄乎!臣又闻文武之道,布在方册,岂有侄为天子,而为阿姑立庙者乎!皇嗣,陛下子也,陛下正合传之子孙,为万世计。天子之子,续莫重焉。陛下承天皇顾托而有天下,若立承嗣,臣恐天皇不血食矣。’则天悟之,乃止。”见《唐会要》卷五一《识量上》,第1042页。
③ 《资治通鉴》卷二〇五,第6487页。
的年龄成为政治的负担,希望天下对自己的健康有信心,如此一来,继承人问题的严重性就会自然降低。武则天开始强调自己的健康,其实也是一种提醒,女皇已经返老还童,对于太子之位,请不要再觊觎了。那么,武则天这种提醒,仅仅是针对武承嗣一派吗?
武承嗣被罢相,当然是一个重大挫败。但是,因此政治利益的天平就自然向睿宗李旦方向倾斜了吗?武则天似乎也不希望给出如此印象。长寿二年(693)正月,围绕皇嗣发生重大案件,《通鉴》的记载如下:
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厌咒。癸巳,妃与德妃朝太后于嘉豫殿,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德妃,抗之曾孙也。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团儿复欲害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杀团儿。①
这个叫作团儿的婢女,告发皇嗣之妃获得成功,于是放肆地想把皇嗣也陷害了,结果丧了自家性命。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武则天对于度的把握。杀皇嗣妃,是对皇嗣及其一派人的警告,但并不是想废黜皇嗣。
腊月,睿宗诸子从亲王降封为郡王:“改封皇孙成器为寿春郡王,恒王成义为衡阳郡王,楚王隆基为临淄郡王,卫王隆范为巴陵郡王,赵王隆业为彭城郡王。”②对此,《通鉴》没有使用“改封”
——————
① 《资治通鉴》卷二〇五,第6488页。
② 《旧唐书》卷六《则天皇后本纪》,第123页。
一词,而是使用“降”字①,从亲王改为郡王,当然就是降封。这是又一个明确信号。本来,睿宗为皇帝,诸子为亲王,这是制度规定。如今,睿宗已经不是皇帝,皇嗣的地位在亲王与太子之间,那么诸子也只能是郡王。武周已经建立两年,这个改封才进行,时机显然是一个重要的选项。因为武承嗣、武三思被封为亲王,是在武则天称帝的当月进行的,现在李家的诸王才改封。拥戴李唐的人或许会心存幻想,以为李家诸王不改封,代表着李家依然高于武氏,回归李唐更加便利,但这次改封则让人打消了此念。
不久,围绕皇嗣再发事端。先是“前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坐私谒皇嗣,腰斩于市。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见”②。接下去就是著名的安金藏故事,为了证明皇嗣没有谋反,安金藏剖腹证明,最后武则天令太医治疗安金藏,放弃追查。私谒皇嗣,即不是因公接见,竟然处以腰斩之刑,而且此后连因公接见也不再允许,可见武则天对于皇嗣的担心程度。安金藏故事是因为“或有诬告皇嗣潜有异谋者”③,政治斗争的剧目还在上演,是否与武承嗣有关,史书未载。但是,围绕皇嗣发生的事件,都是适可而止,从武则天角度看,显然是以警示为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