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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嗣频繁参与打击政治敌人的政治行动，对于武周的建国大业而言，至少他们在思想认识上一定是认为大有必要的。武则天在建立武周政权的过程中，一度大力使用酷吏政治，用恐怖手段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武承嗣是其中重要的参与者，如果认为武承嗣就是酷吏，也是证据确凿的。《旧唐书•武承嗣传》：“承嗣尝讽则天革命，尽诛皇室诸王及公卿中不附己者，承嗣从父弟三思又盛赞其计，天下于今冤之。”那么，到底多少人受到过武承嗣的迫害呢？
且以《资治通鉴》为例，简单统计一下武承嗣参与的案件，确实不少（时间词汇等为作者所加，以连贯上下文）。
垂拱二年（686）二月，“右卫大将军李孝逸既克徐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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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全唐文新编》卷二四三，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9年，第2742页。
② 参见作者另文《武则天祥瑞及其书写》，《敦煌吐鲁番研究》第14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61—280页。
业，声望甚重。武承嗣等恶之，数谮于太后，左迁施州刺史。”到三年（687），十一月，武承嗣继续努力，李孝逸减死除名，流儋州而卒。
天授元年（690）时武承嗣、三思用事，宰相皆下之。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有疾，承嗣、三思往问之，方质据床不为礼。或谏之，方质曰：“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寻为周兴等所构，甲午，流儋州，籍没其家。
同年七月，武承嗣使周兴罗告隋州刺史泽王上金、舒州刺史许王素节谋反，征诣行在。素节发舒州，闻遭丧哭者，叹曰：“病死何可得，乃更哭邪！”丁亥，至龙门，缢杀之。上金自杀。悉诛其诸子及支党。
右司郎中冯翊乔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为之不昏。武承嗣借以教诸姬，遂留不还。知之作《绿珠怨》诗以寄之，碧玉赴井死。承嗣得诗于裙带，大怒，讽酷吏罗告，族之。
其中，最后碧玉事件属于私人怨恨，其他都是政治迫害事件。武承嗣也曾经力主杀害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等人，无奈女皇不同意，最后只是贬官流放而已。可见在具体案件中，武承嗣并非处处与女皇一致。在武周建立过程中，酷吏是站在迫害最前沿的刽子手，他们背后常常能见到诸武身影，而最后定夺之权还是武则天掌握。
但是，即使武承嗣这些迫害行为与武周的政治利益相一致，在武三思撰写《武承嗣墓志》的时候，也无法大书特书，毕竟盖棺论定的时刻，还是要遵循基本社会道德，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把非道德行为当作荣誉书写。更何况，武三思应该也明白，到武承嗣去世之时，武周的未来已经一望而知，女皇已经决定把未来交给自己的儿子，武周即将化为历史。此时再把武承嗣为武周的政治利益拼命迫害朝臣的故事当光荣来讲述，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以武承嗣为核心的诸武势力，努力寻求更大的政治发展，莫过于成为武则天的法定继承人。此事的正式发动，是在天授二年（691），而反对者遭受打击。《通鉴》如是记载：“先是，凤阁舍人修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由是大忤诸武意，故斥长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征还，下制狱。承嗣又谮辅元。来俊臣又胁长倩子灵原，令引司礼卿兼判纳言事欧阳通等数十人，皆云同反。通为俊臣所讯，五毒备至，终无异词，俊臣乃诈为通款。冬，十月，己酉，长倩、辅元、通等皆坐诛。”不久，①李昭德奉女皇旨意杖杀拼命主张武承嗣为太子的王庆之，“其党乃散”。经过这番较量，反对武承嗣为太子的人虽然遭到重创，但无奈这派人太多、政治力量太大，武则天不得不妥协。王庆之被杀，一定程度表达了武则天的态度。作为一个政治家，她不能不作更周全的思考，诸武势力，看起来嚣张，但实力有限。到武承嗣等诸武势力离开相位，这场斗争的基本结局才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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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资治通鉴》卷二〇四，第6474—6475页。
武承嗣之死，象征着武周政权已经走到尽头。此后，武则天的工作重点是安排武周的后事，努力避免武氏遭到政治清算。武承嗣曾经有希望成为女皇的接班人，他也尽力争取过，但是，中国的继承制度让女皇和周边的人都不安心，武承嗣只能抱憾死去。
第十九章
武周政权的短命及其症结
空前绝后的武周政权仅仅经过了一代皇帝就宣告终结。武周的唯一皇帝，武则天称帝时间不过十五年。天授元年九月（690），武则天正式称帝，武周替代李唐。神龙元年正月（705），中宗神龙复辟成功，二月，恢复唐朝国号，武周政权正式结束。武周政权，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整体上看，武周更类似唐朝历史的重要插曲，因为武则天个人的原因，唐朝的历史忽然驶入一段弯路，但不久又回归正轨。
武周政权的兴亡引起众多史家的重视，到底哪些因素在武周政权背后发挥着作用，相关的研究探索一直在丰富着这个主题。武则天作为武周唯一的皇帝，是武周短命的重要特征。但是，短命的武周，是不是必然的结局？这不仅涉及政治制度，更关涉社会继承传统。
第一节 称帝时的继承人安排
武则天从建立武周政权的第一天起，接班人问题就成了武周的最大症结。
武则天令唐朝的皇帝、自己的儿子睿宗李旦为武周的“皇嗣”。《旧唐书》的记载为：“及革命，改国号为周，降帝为皇嗣，令依旧名轮，徙居东宫，其具仪一比皇太子。”①《会要》的说法稍微具体一些，睿宗“天授元年九月，降为皇嗣，仍名轮”②。武则天称帝，睿宗的皇嗣安排，《资治通鉴》的记载比较具体，其文如下：
九月，丙子，侍御史汲人傅游艺帅关中百姓九百余人诣阙上表，请改国号曰周，赐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许；擢游艺为给事中。于是百官及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合六万余人，俱上表如游艺所请，皇帝亦上表自请赐姓武氏。……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请。壬午，御则天数，赦天下，以唐为周，改元。乙酉，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皇帝为皇嗣，赐姓武氏；以皇太子为皇孙。③
从这些历史记载中，我们几乎看不到武则天的行为，但是这些现象的背后，导演只能是武则天。此时，唐朝的皇帝还是睿宗，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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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旧唐书》卷七《睿宗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2页。
② 《唐会要》卷一《帝号上》“睿宗”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页。
③ 《资治通鉴》卷二〇四，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6467页。
中百姓九百人上书，请求以周代唐，并把皇帝的姓氏改成武氏。武则天不允许，但却提升了带头人傅游艺的官职。方向明确的暗示，导致官员和皇帝自己都不能不出来表态。既然从百姓到皇帝，人同此心，武则天如果不允许太说不过去了，只好同意了群臣之请。最后武则天当了圣神皇帝，睿宗的身份只好下降，被任命为皇嗣，果然姓了武氏，连原来的皇太子也改为皇孙。
睿宗李旦如今成为“皇嗣”，回到东宫居住，“其具仪一比皇太子”。请注意，“皇嗣”的名称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太子”，但又的确不是太子。太子的政治地位人所共知，是法定的皇位继承人，但“皇嗣”呢？显然定位模糊。正因为如此，才会说“具仪一比太子”，即待遇、仪式等都等同于太子。既然是“比”太子，证明还不是太子。同样，“皇孙”也不是“皇太孙”，也不能看作是法定的下一代皇位继承人。
傅游艺的总后台就是武则天，但是武则天一定不是直接的指挥者。从垂拱四年（688）四月洛水“宝图”事件看，武承嗣最有可能是幕后指挥。各书记载“宝图”事件，现在以《通鉴》记载比较全面，其文为：
武承嗣使凿白石为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末紫石杂药物填之。庚午，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献之，称获之于洛水。太后喜，命其石曰“宝图”，擢同泰为游击将军。五月，戊辰，诏当亲拜洛，受“宝图”；有事南郊，先谢昊天；礼毕，御明堂，朝群臣。命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乙亥，太后加尊号为圣母神皇。①
“宝图”事件，是武则天称帝的重要一环，意图明显，又不无试探意味。以“圣母”称颂太后，并无不妥，但“神皇”与皇帝称谓近似，又不相等。用这样的模糊称谓试探天下反应，顺利则可以得寸进尺，遇到阻力也可以及时回缩。
表面上看，是傅游艺的主张最后被武则天接受，其实，这应该就是武则天的设计。为什么会如此这般，这才是更重要的问题。首先，傅游艺上表，依然具有试探性，从百官和皇帝的反应看，试探获得成功，不仅没有人出来反对，反而纷纷上表支持。应该是所有的人包括皇帝睿宗在内，都看到这个计划是符合武则天意愿的。其次，这个从李唐到武周的过渡方案，可接受性极强。除了武则天升级为皇帝以外，其他变化很小，包括皇帝变成皇嗣，改李姓为武姓。人物依旧，仅仅是名称改变而已。仍然是同样一批人在掌握国家，不过是李唐改称武周而已。政治实际与名义称谓之间，前者已经实现，走在了前面，如果改名，不过是“实至名归”而已，接受并不困难。
对于那些满怀唐朝感情的人，现有的局面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皇帝降为皇嗣，毕竟距离太子不远，何况又是女皇亲生儿子，接班的希望依然巨大。皇嗣确实不等于太子，但当时没有别人为太子，皇嗣最有希望成为太子。如果能够接班，他也是高宗的亲生儿子，李唐回归不过是再改一次名称而已。何况，现在的女皇，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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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资治通鉴》卷二〇四，第6448页。
是将近七十岁的人，即使生命力旺盛，毕竟还是老人。没有人讲出武则天年老问题，但如此明显的事实，不可能被所有人忽略。
从李唐到武周的过渡安排，很能说明主持者武则天的心理：要改朝换代，但不希望发生严重的政治动荡。历史上的改朝换代，无不伴随着腥风血雨。武则天关于接班人的安排，留下了极大的模糊空间，争取成为皇位继承人的政治人物，因而看到一定的希望，这就为政治斗争埋下了重大伏笔。
第二节 武承嗣的努力
身为女皇的武则天，在继承人问题上存在着天然的冲突：如果由儿子继承未来的皇位，则无疑等于重回唐朝；如果坚持武周的永续发展，侄子成为继承人，就无法保证自己开国君主的宗法地位。既然睿宗降级为“皇嗣”，并不是太子，代表着武则天对于儿子继承大位存疑，武承嗣因而看到了希望。于是，一场争取未来皇位的斗争就此展开。
武承嗣第一次向太子宝座发起冲击，《资治通鉴》置于天授二年（691），即武则天称帝的第二年。不过，《旧唐书•李昭德传》记此事于“延载初”（694），其言如下：
时则天以武承嗣为文昌左相，昭德密奏曰：“承嗣陛下之侄，又是亲王，不宜更在机权，以惑众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间，犹相篡夺，况在姑侄，岂得委权与之？脱若乘便，宝位宁可安乎？”则天瞿然曰：“我未之思也。”承嗣亦尝返谮昭德，则天曰：“自我任昭德，每获高卧，是代我劳苦，非汝所及也。”承嗣俄转太子少保，罢知政事。延载初，凤阁舍人张嘉福令洛阳人王庆之率轻薄恶少数百人诣阙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则天不许，庆之固请不已，则天令昭德诘责之，令散。昭德便杖杀庆之，余众乃息。昭德因奏曰：“臣闻文武之道，布在方策，岂有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乎！以亲亲言之，则天皇是陛下夫也，皇嗣是陛下子也，陛下正合传之子孙，为万代计。况陛下承天皇顾托而有天下，若立承嗣，臣恐天皇不血食矣。”则天寤之，乃止。①
《通鉴考异》认为《旧唐书》的记载有误，“或误以载初为延载”②。《考异》虽然有如此认识，但在《通鉴》的正文中，还是使用了相对模糊的时间概念，其文如下：
先是，凤阁舍人修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由是大忤诸武意……冬，十月己酉，长倩、辅元、（欧阳）通等皆坐诛。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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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旧唐书》卷八七《李昭德传》，第2854—2855页。
② 《资治通鉴》卷二〇四，第6475页。
③ 《资治通鉴》卷二〇四，第6474—6475页。
武承嗣为张嘉福、王庆之等人的后台，是很清楚的。但具体指挥途径，应该是武承嗣指挥张嘉福，张嘉福联络王庆之。《旧唐书•武承嗣传》就说：“承嗣自为次当为皇储，令凤阁舍人张嘉福讽谕百姓抗表陈请，则天竟不许。”①武承嗣这次出击不成功，遭遇巨大的反对力量。于是展开报复，可能是寄希望于未来。因为反对武承嗣为太子，遭受武承嗣、来俊臣等污蔑谋反最后被诛杀的有几十人，可见为此事引发的朝廷对立也是很明显的。王庆之等上表，引发太子问题的讨论，所以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即皇嗣就是接班人，不该再讨论太子问题。另一位宰相格辅元也反对新的提议。结果，最后他们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付出生命的代价②。
王庆之集合众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太子，《旧唐书•李昭德传》和《通鉴》认为凤阁舍人张嘉福是王庆之的幕后指使人，不过《册府》的记载则把两人写成共同的上表人：“岑长倩，则天时为文昌右相。天授初，凤阁舍人张嘉福与王庆之等表请立魏王武承嗣为皇太子。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可更立承嗣，乃与纳言欧阳通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由是大忤诸武意，被斥，令西征吐蕃。”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