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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武则天称帝是政治事件
武则天称帝,是一个政治事件。第一是政治行为,即武则天的政治经营,是她称帝成功的关键。第二,观察的视角,应该放在政治上。其他解释,皆有部分的正确性,但没有抓住要害。
在武则天的历史书写中,我们熟知的方法是把武则天从一开始就写成是野心勃勃的女人,她是心狠手辣、恶毒妇人的典型代表。对此,两《唐书》、《资治通鉴》都不能避免。武则天在贞观时期入宫,始终默默无闻,后来跟太子李治地下恋爱成功,才为她真正成长为女政治家提供了契机。但是,如果“废王立武”惊动不是那么大,武则天的政治前景依然会很有限,高宗长期为自己打倒长孙无忌的行为正名,扶植武则天成为很重要的途径,而这些都锻炼了武则天的政治才干。历史上,从来没有女人当皇帝的故事,所以把武则天描写为很早就有女皇的人生规划是没有根据的,把防范女皇当作他人的评判准则也是强人所难的。
武则天的女皇梦,只有高宗去世以后才有可能。
首先,高宗授予武则天一个实在的政治权力,这便是“临朝称制”。此前,武则天的政治判断与才干,显然获得了高宗的承认,而对皇位继承人中宗,高宗显然是不满意的。所以在上元二年(675)才有“天后摄政”之议。此事遭到郝处俊、李义琰的反对而作罢,但高宗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弘道元年(683)十二月,高宗驾崩之前,“召裴炎入,受遗诏辅政”,“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①。很明显,高宗生前的这个安排,是准备很久的,中途虽然一度沉寂,有过曲折,但最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八年之后的结果,看上去似乎是在八年之前已然决定了。
裴炎是遗诏的坚定执行者。太子即位之前,已经有“监国”身份的裴炎却在此时有意倾向太后。“庚申,裴炎奏太子未即位,未应宣敕,有要速处分,望宣天后令于中书、门下施行。甲子,中宗即位,尊天后为皇太后,政事咸取决焉。”②中宗即位之前,通过太后令而由中书门下执行最高指示,这是武则天第一次通过正常的制度渠道贯彻自己的意志,虽然时间不久,但意义重大。中宗即位以后,太后的这个权力无法继续保留,虽然《通鉴》在这里强调政事全部取决于太后,但属于征求意见性质,并非太后直接发布命令。后来不久发生的事情表明,太后的权威遇到挑战,皇帝要直接任命侍中,这导致中宗立刻下台。
所以,武则天第一次尝到权力的甜头是高宗去世之后、中宗即位之前。所谓摄政的概念在不同人的理解中,其实并不一致。太后的权力,根据遗诏的说法是“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这里有两个要点,第一是军国大事,第二是皇帝不能决断而需听取太后意见。嗣圣元年(684)二月,有关韦玄贞任命侍中的问题,是否属于这个问题呢?至少存在争议。韦玄贞是皇帝的岳父,可以认为属于皇帝的人,但这个任命裴炎不同意,与皇帝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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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二〇三,第6416页。《唐大诏令集》卷一一《帝王•遗诏上》,第67—68页。
②《资治通鉴》卷二〇三,第6416页。争执。皇帝感觉到自己的权力受阻,很气恼,于是说出了一句气话:“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任命侍中,即使属于军国大事,皇帝认为自己可以决断,为什么裴炎却不同意呢?所以,中宗的气恼是有理由的。但是,裴炎的理解可能有所不同,即太后摄政就是太后领导皇帝,没有太后的意见皇帝就不可决定。这种理解有可能也是正确的,因为正是对中宗不放心,才设置了太后摄政。中宗此人头脑可能确实不清楚,应该是中宗没有正确理解皇帝与摄政太后的真正关系。
虽然如此,对于中宗的行为也可以教育为主,但是武则天却决定废黜中宗。《通鉴》记载如下:
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乃幽于别所。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①
太后废中宗,获得了朝廷大臣支持,出现在废黜仪式现场的裴炎、刘祎之代表行政系统,程务挺、张虔勖代表军方。新立的皇帝睿宗并不掌权,“政事决于太后”,那么制度当如何运行呢?很简单,再回到中宗未即位之前的状态,中书门下执行太后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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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资治通鉴》卷二〇三,第6418页。
一、女皇梦第一步,废黜中宗
从此,武则天虽然尚未称帝,但是已经作为最高权力人在行使国家权力。所有的政府机构,都在她的命令下俯首帖耳。这一步,因为有高宗遗诏作为合法依据,有裴炎、程务挺等大臣支持,完成得十分顺利。这一步的完成,证明太后拥有的是实实在在的最高权力,连皇帝都能废黜,是她拥有最高权力的绝对证明。没有这个事件,太后的最高权力是无法验证的。但是,这一步也有一定的风险,这个风险就是暴露了太后的权力欲念。而这种欲念一旦产生,终结点就难以控制,而政坛的腥风血雨就会如期而至。
皇帝换位之后,有两个人离开洛阳,从后来的情势看,这都是武则天预防不测的措施。一是命刘仁轨专知西京留守事,离开洛阳。武则天主动给刘仁轨写信,说西京如何如何重要。但是,当时政治中心在洛阳,刘仁轨作为左仆射而离开政治中心,显然是武则天对他的不放心。而刘仁轨给太后的回信证明,刘仁轨确实是应该防范的人,因为他提及吕后的失败与耻辱。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确的提示,太后可不要学吕后。武则天十分重视刘仁轨的信件,她没有简单地回信说明,而是特意派武承嗣前往西京送信给刘仁轨,说自己绝没有吕后那样的心思,还拼命表扬刘仁轨的忠诚。在唐高宗留下来的老臣中,只有刘仁轨出将入相资格最老,只有他可以充当周勃。但武则天的防范已经提前布置,刘仁轨离开洛阳,即使有周勃之心也没有施展的条件了。
另一个离开洛阳的人是丘神勣,他专门到巴州去看望故太子李贤。结果,李贤自杀。李贤是张反武则天的王牌,能够打起皇室旗号,具有真正动员力量的人物,只有李贤。因为高宗的其他儿子,都在武则天的控制之下。三月,李贤死。九月,扬州事变发生,徐敬业果然打起李贤的旗号。此事证明武则天的先见之明。同时,这也证明了武则天知道废黜中宗的风险,所以立刻采取措施,调走刘仁轨,逼死李贤,都属于预防不测的措施。刘仁轨提出吕后问题,徐敬业毅然起兵,其他个人因素不计,武则天废黜中宗显然是关节点。徐敬业起兵,“以匡复庐陵王为辞”,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明。
二、女皇梦第二步,镇压徐敬业
废黜中宗,为徐敬业起兵提供了说辞,而这次起兵,事实上成为武则天权力成长的第二个台阶。徐敬业起兵,有太多的私心,战略也失误严重,更重要的是没有获得响应,没有官场的支持,没有百姓的支持。连徐敬业叔叔李思文都不支持他,可见事态的严重。扬州事变对于武则天的意义十分重大,她有机会观察考验天下反应,尤其是军队的态度。废黜中宗,军队的表态是片面的,就是值班的军人跟将军到朝堂上走了一趟而已。现在,朝廷要派大军镇压徐敬业,而军队尤其是将军的态度,事关重大。李孝逸统兵三十万讨伐徐敬业,他有些畏缩,魏元忠便催促,而魏元忠的话很能反映当时的天下状况:“天下安危,在兹一举。四方承平日久,忽闻狂狡,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久留不进,远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他将以代将军,将军何辞以逃逗挠之罪乎!”①读《通鉴》,殿中侍御史魏元忠功劳似乎更大,而他在军队中的位置却并不清楚。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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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通鉴》卷二〇三,第6429页。
据《旧唐书•魏元忠传》:“徐敬业据扬州作乱,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督军讨之,则天诏元忠监其军事。”①原来魏元忠是监军。从李孝逸到魏元忠,在镇压徐敬业的过程中,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看魏元忠的发言,他是认为徐敬业作乱,扰乱了太平。而李孝逸是李神通之子,是李唐皇室成员,军方的代表性毫无疑问。魏元忠说他“朝廷以公王室懿亲,故委以阃外之事”,看来武则天用李孝逸是考虑到他的皇室身份的。
徐敬业起兵对于武则天称帝的意义是十分正面的,如此公开地反对武则天,但无一响应者,这让武则天的朝廷尤其是武则天大获信心。徐敬业很快被镇压,军队的表现尤其让武则天满意。陈寅恪以来大家都同意,唐朝的军事力量分布,是一个中央集权式的布局,举天下之力不敌两京。但,这仅仅是一个布局问题。府兵制度之下,日常与战时是两个天下,只有行军或者处于征行状态的军队才是有组织有战力的军队,而日常的府兵,与百姓几乎没有区别。所以,在中央,正在执勤的军队是一种力量,如同汉代的北军,这是有战力、有威胁的。所以武则天要把刘仁轨调离洛阳,便是让他远离这种力量。
行军状态下的军队是否听从武则天朝廷的指挥,这在徐敬业起兵之前,是无法验证的。而徐敬业起兵,最终帮助武则天获得了验证。即使在征行状态下的军队也是忠于朝廷的,武则天因此大可放心了。
武则天究竟拥有多大权力,最初武则天和其他人都需要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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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旧唐书》卷九二《魏元忠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951页。
此前,双方对此问题都是心里无数。现在,武则天和对方或者其他人,都获得了经验:武则天的权力是绝对至上的。唯强是从的官场生态,于是成为顺从武则天最强大的势力,官场中人多担心不能搭上武则天称帝的政治列车,冒死反抗者不仅是凤毛麟角,而且可以忽略不计。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掌握了最高权力,就会获得官场的一致拥护,在这种政治体制下,这才是铁律。
三、女皇梦第三步,杀裴炎
裴炎被杀,是在平定扬州事变的过程中完成的。武则天和裴炎都在利用扬州事变,最终武则天胜出,裴炎被杀。
高宗去世之后,裴炎在朝臣中处于万人之上的位置,十分重要。在裴炎阻止中宗即位之前宣敕之后不久,他升职为中书令,他的第一项重要工作是“迁政事堂于中书省”。《通鉴》解释唐朝的制度:“故事,宰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故长孙无忌为司空,房玄龄为仆射,魏征为太子太师,皆知门下省事。”①而中书令裴炎此举,当然是为了自己控制宰相议事大权。裴炎反对中宗任命韦玄贞,可以理解的理由也在此,因为韦玄贞一定会获得皇帝更多的信任,因此威胁到裴炎的地位。
废黜中宗,裴炎即使不是首倡者,也是积极拥护者。裴炎赞成废黜中宗,但后续的发展大出裴炎预料。裴炎可能认为,换了皇帝之后,太后会大政奉还,没有想到太后变本加厉。太后的临朝称制,本来属于过渡状态,这在特殊时期未尝不可,根据祝总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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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二〇三,第6416页。
的研究,太后制是已知过渡办法中最佳的①。但是,武则天要把这个过渡状态常态化,这是裴炎所料未及的。
不仅如此,武则天开始设置改朝换代的小动作,这是裴炎反对的。现在所知,裴炎在几个问题上与武则天发生不愉快,即冲突。
第一,裴炎不同意立武氏七庙,这明显是皇家的礼法。裴炎在反对的时候,提及吕后。武则天自然不高兴,但还是进行辩解,说这是对死者的,跟吕后封王吕氏是不同的。
第二,武承嗣要找借口杀韩王元嘉、鲁王灵夔,武则天征求宰相的意见,刘祎之、韦思谦不表态,而裴炎坚决反对。
第三,扬州事变发生,裴炎认为只要太后还政,“不讨自平”。
总之,裴炎表现出忠于李唐的态度,与武则天发生了明显的对立,而裴炎曾经帮助武则天证明太后的至高权力,如今养虎为患,武则天轻而易举地消灭了裴炎。在裴炎案件中,裴炎是否谋反,是否与扬州起事者联盟都不是关键所在。关键何在?立场才是关键。所有为裴炎辩护的人,都忘记了根本问题。武则天需要的是立场支持,而不是资料贡献。所有指控裴炎谋反的人,都没有实际证据,但是,他们推论不利于太后的就是谋反。所以,凤阁舍人李景湛等人,很快职位高升。
有人肯为裴炎证明,但没有人敢出来反对太后专政。一方面,太后摄政是一个模糊概念,无法确认摄政时间长短。另一方面,很多事情已经证明,太后势力最大,权力最高。谁有必要去得罪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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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祝总斌:《古代皇太后“称制”制度存在、延续的基本原因》,《北京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收入作者《材不材斋史学丛稿》,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549—563页。
呢。这是官场的一般性政治生态,对于绝大多数人具有绝对引领作用。看看刘仁轨的表现,就能知道官场中的一般情形。《通鉴》记载:
炎之下狱也,郎将姜嗣宗使至长安,刘仁轨问以东都事,嗣宗曰:“嗣宗觉裴炎有异于常久矣。”仁轨曰:“使人觉之邪?”嗣宗曰:“然。”仁轨曰:“仁轨有奏事,愿附使人以闻。”嗣宗曰:“诺。”明日,受仁轨表而还,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太后览之,命拉嗣宗于殿庭,绞于都亭。①
刘仁轨看到事情不可挽回,武则天已经为所欲为,他不能为裴炎辩护,也不再提什么吕后故事,最多只能拿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物姜嗣宗出气。太后满足了他的这个小小愿望。耍小聪明的姜嗣宗就这样玩掉自己的性命。刘仁轨及其一家的态度,雷家骥先生用一个标题进行概括,即“反对力量的沉潜”②,很是恰当。到裴炎案件发生,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武则天的野心了。
光宅元年(684)十月丙申,裴炎死。十二月,程务挺死。这时,《通鉴考异》引用《唐统记》的文献,事关武则天此时的心态,内容如下:
既而太后震怒,召群臣曰:“朕于天下无负,群臣皆知之乎?”群臣曰:“唯”。太后曰:“朕事先帝二十余年,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