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听说张松被杀,更是不禁愤怒,不由叹息,遥责刘璋杀其内应:“君矫杀吾内主乎!”②
至此,刘备与刘璋的对立的局势便明朗化了。刘璋完全知道上当了,立即下令,“敕关戍诸将文书勿复关通先主”。刘备则以此为由,公开宣布发难,做出三大行动:
第一,召斩刘璋大将:“先主大怒,召璋白水军督杨怀、高沛,责以无礼,斩之”③。《零陵先贤传》记载了刘备用诡诈手段计斩杨怀的故事,说:“刘璋请刘备,璋将杨怀数谏。备悟,请璋子祎及怀,酒酣,备见怀佩匕首。备出其匕首,谓怀曰:‘将军匕首好,孤亦有,可得观之。'怀与之。备得匕首,谓怀曰:‘女(汝)小子,何敢间我兄弟之好耶!'怀骂言未讫,备斩之。”④
第二,立即发动进攻,“遣黄忠、卓膺、魏延等勒兵前行”⑤。
第三,即令诸葛亮、张飞、赵云自荆州率众溯江西上,“分定郡县,与先主共围成都”⑥。
杨怀、高沛被杀后,刘备“自葭萌南还袭刘璋,留中郎将霍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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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魏书》。
②《华阳国志•刘二牧志》。
③《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④(清)杭世骏:(三国志朴注》卷5。
⑤《华阳国志•刘二牧志》。
⑥《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葭萌城”①,自己率兵径至关头,以“诸将并士卒妻子”为质,有效地控制并收编了关头的守军,随后“引兵与(黄)忠、(卓)膺等进到涪,据其城”④,
《三国志•庞统传》说,刘备“还向成都,所过辄克”。“辄克”云云,说明进军顺利。实际上,也遇到了一些抵抗。据载,兵到梓潼,梓潼令王连“固城坚守,刘主义之,不逼攻也”③。就是这方面的反映。
刘备初战得手,进据涪城,人会众将,置酒作乐,庆祝胜利。刘备酒后吐真言,彻底揭开了自己的伪善面纱。刘备对庞统说:“今日之会,可谓乐矣。”庞统不愿他过于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因而说:“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刘备已醉,未能理解庞统的用意,怒说:“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非仁者邪?卿言不当,宜速起出!”庞统“逡巡引退”(意为迟疑而无所措地走出去)。不久,刘备后悔,又将庞统请回。“统复故位,初不顾谢,饮食自若,”刘备问庞统:“向者之论,阿谁为失?”庞统回答:“君臣俱失。”二人心照不宣,刘备大笑,“宴乐如初”④。
对于刘备与庞统的这段对话,历代历史家多有评论,一种可以著名的“帝蜀寇曹”论者、晋人习凿齿为代表,他在说明“君臣俱失”的时候,既要倡导“德义”,又要树立刘备的“兼明”形象。他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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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霍峻传》。
②《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③ 《华阳国志•刘二牧志》。据《三国志•王连传》说,刘备取得成都后,王连归降,备“以连为什邡令,转在广都(治今成都东南)、所居有绩”,后来官至蜀郡太守。
④ 《三国志•蜀书•庞统传》。
霸王者,必体仁义以为本,仗信顺以为宗,一物不具,则其道乖矣。今刘备袭夺璋土,权以济业,负信违情,德义俱愆,虽功由是隆,宜大伤其败,譬断手全躯,何乐之有?庞统惧斯言之泄宣,知其君之必悟,故众中匡其失,而不修常谦之道,矫然太当,尽其蹇谔(意为忠直敢言)之风。夫上失而能正,是有臣也,纳胜而无执,是从理也;有臣则陛隆堂高,从理则群策毕举:一言而三善兼明,暂谏而义彰百代,可谓达乎大体矣。若惜其小失而废其大益,矜此过言,自绝远说,能成业济务者,未之有也。”显然,这是一种为刘备辩护的观点:另一种可以南朝宋人裴松之为代表,他用正统的儒家的历史观看问题、敢于直言刘备之非和习凿齿之评论不当。他说:“以为谋袭刘璋、计虽出于统。然违义成功,本由诡道,心既内疚,则欢情自戢,故闻备称乐之言,不觉率尔而对也。备酣宴失时,事同乐祸,自比武王、曾无愧色,此备有非而统无失,其云‘君臣俱失',盖分谤之言耳。习氏所论,虽大旨无乖,然推演之辞,近为流宕也”(流宕,在此可以理解为说话片面)①。
其实,历史地看,东汉末年,社会大乱,军阀割据,各路“英雄”无不觊觎别人的地盘,你争我夺,没有休止。什么德义、信顺云云,无从谈起,实也不必谈起。我在《曹操评传》——书中,对于曹操伐袁绍、讨衷术、平吕布、征刘表,不仅不以为非,而且作为功业大加赞扬。我们既然不以曹操的兼并战争为非,自然也不能对刘备夺人土地过于指责。况且汉时州牧辖区,非同列国封疆,并不是一家私产,只要力量具备,任何人都可自领州牧,占有其地。质言之,刘备取益袭璋,从政治大义言,不存在有亏“德义”的问题;他打了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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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庞统传》并注。
置酒作乐,一时忘乎所以,口吐真言,也无需多怪。只不过是,伎俩既不尽善,心理也不乏龌龊而已。
战争的第二阶段
涪城大会,实际也是--次正式的暂师大会。鼓舞了士气,震撼了益州。成都城内一片恐慌。刘璋暗懦,形同春秋时代的宋襄公,拘泥于义,不善战事。《三国志•法正传》载,州从事郑度向刘璋进言:“左将军(刘备)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土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迁)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则必擒耳。”这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历史上行之有效的“坚壁清野”的策略。刘备闻听郑度出此计策,非常害怕,急问法正怎么办,法正甚知刘璋迁腐,肯定地对刘备说:“终不能用,无可忧也。”刘璋果如法正所言,对其群下说:“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刘璋不愿贻害于民。结果,不仅不用郑度的计策,而且罢免了郑度的职务。地方上的仓库、田间的野谷,一无所动,全部资敌。
《华阳国志•刘二牧志》说得很对:“(刘璋)绌(通黜)度不用,故刘主所至有资,进攻绵竹。”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五月,刘备由涪向成都进发,刘璋先后分遣三路兵马进行抵抗:一遣其将扶禁、向存抄刘备后路,“帅万余人由阆水(今嘉陵江)上,攻围(霍)峻”。据载,相持一年而不能下,“峻城中兵才数百人,伺其怠隙,选精锐出击,大破之,即斩存首”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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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霍峻传》。
二遣其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拒刘备于涪,结果“皆破败,退保绵竹”。中郎将吴懿(亦作壹)至刘备军投降,拜为讨逆将军。三遣护军将军李严、参军费观督绵竹军抗拒刘备,结果严、观亦率其众投降刘备,同拜禅将军。
刘备军势大增,遂分遣诸将平定下属各县。刘璜、张任与刘璋的儿子刘循退守锥城(今四川广汉北),刘备将雒城团团围住。张任勒兵出战于雁桥(在雒城南),兵败。刘备闻张任“忠勇”,劝其投降,张任厉声回答说:“老臣终不复事二主矣。”刘备怀着惋惜的心情将其杀了①。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五月,刘备命关羽总统荆州事,让诸葛亮与张飞、赵云溯流而上,攻克巴东(巴东郡,辖今四川云阳、重庆奉节等地),入巴郡(治今重庆)。进而南北配合,进攻成都。诸葛亮、张飞入川,几乎在没有遇到严重抵抗的情况下,很快便克复白帝(今重庆奉节东)到达江州(今重庆)。巴郡太守赵笮和将军严颜进行了抵抗,失败。张飞生擒严颜,怒斥严颜说:“大军至,何以不降而敢逆战?"颜答:"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飞大怒,说:“牵去斫头!”颜脸色不变,从容地说:“斫头便斫头,何为怒邪!”俗谓张飞粗中有细。诚然,张飞被严颜的大义凛然打动了,因而“壮而释之,引为宾客”②。
继而,诸葛亮、张飞、赵云分兵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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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益部耆旧杂记》。《三国演义》以“孔明定计捉张任"作为诸葛亮入川第一大功劳,实际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诸葛亮建安十九年入川,而张任已在建安十八年被刘备杀了。
② 据《华阳国志•刘二牧志》。《三国志•蜀书•张飞传》谓严颜为巴郡太守,没有提及赵笮。当以《华阳国志》为是。
诸葛亮平定德阳(今四川遂宁),“璋帐下司马蜀郡张裔拒亮,败于柏下(当为陌下,在今遂宁东南),裔退还”①
张飞所过战克,攻巴西(治今四川阆中),“巴西功曹龚谌迎飞”。
赵云平定江阳(治今四川泸州)、犍为(治今四川彭山)。②
这样,北有刘备及其亲自率领的黄忠、魏延各军,东有张飞,南有诸葛亮、赵云,时不一年,便形成了对于成都的军事包围形势。
刘备围攻雒城约有一年。在此期间,刘备让法正给刘璋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劝降。节录其要:
法正首先假说自己受命不力,不敢复命之意,因说:“受性无术,盟好违损,惧左右不明本术,必并归咎,蒙耻没身,辱及执事,是以损身于外,不敢反命”;继而言及自己忠心不变,因说:“前后披露腹心,自从始初以至于终,实不藏情,有所不尽”,而今国事已危, “虽捐放于外,言足憎尤,犹贪极所怀,以尽余忠”。此类话语,自然属于言不由衷。既为叛国之臣,不得不说:
然后,直陈要害,指出刘璋“左右不达英雄从事之道”,进而为刘璋分析形势,重在四点:一说刘备已经站稳了脚跟,很有针对性地指出刘备不怕持久之战:“事变既成,又不量强弱之势,以为左将军(刘备)县远之众,粮谷无储,欲得以多击少,旷日相持。而从关至此,所历辄破,离宫别屯,日白零落。雒下虽有万兵,皆坏阵之卒,破军之将,若欲争--日之战,则兵将势力,实不相当,各欲远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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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华阳国志•刘二牧志》。《三国志•蜀书•张斋传》谓:“张飞自荆州由垫江入,璋授裔兵,拒张飞于德阳陌下,军败,还成都。”陌下,在今遂宁东南,当以《华阳国志》为是。张裔拒诸葛亮,而不是拒张飞。
② 以上《华阳国志•刘二牧志》、《三国志•张飞传》、《赵云传》。
计粮者,今此营守已固,谷米已积,而明将军(刘璋)土地日削,百姓日困,敌对遂多,所供远旷。愚意计之,谓必先竭,将不复以持久也-空尔相守,犹不相堪,二说刘备军队已经占领了益州大部土地,民思易主:“今张益德数万之众,已定巴东,人犍为界,分平资中、德阳,三道并侵,将何以御之?本为明将军计者,必谓此军县远无粮,馈运不及,兵少无继。今荆州道通,众数十倍,加孙车骑遣弟及李异、甘宁等为其后继。若争客主之势,以土地相胜者,今此全有巴东,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巴西-郡,复非明将军之有也。计益州所仰惟蜀,蜀亦破坏,三分亡二,吏民疲困,思为乱者十户而八,若敌远则百姓不能堪役,敌近则一旦易主矣。广汉诸县,是明比也。”三说战略要地已失,成都、雒城必将不保:“义鱼复(后改名白帝城,在今重庆奉节东)与关头(即白水关)实为益州福祸之门,今二门悉开,坚城皆下,诸军并破,兵将俱尽,而敌家数道并进,已入心腹,坐守都、雒,存亡之势,昭然可见。”最后切入主旨,只有投降,才是出路:“以正下愚,犹知此事不可复成,况明将军左右明智用谋之土,岂当不见此数战?日夕偷幸,求容取媚,不虑远图,莫肯尽心献良计耳。若事穷势迫,将各索生,求济门户,展转反复,与今计异,不为明将军尽死难也,而尊门犹当受其忧。正虽获不忠之谤,然心白谓不负圣德,顾惟分义,实窃痛心.左将军从本举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①
法正的信,不仅给刘璋以威胁,而且大大瓦解了刘璋的军心、民心。
刘备围雒期间,不幸的是,军事中郎将庞统率众攻城,为流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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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法正传》。
所中,卒于阵前,死时年仅36岁。史载,“先主痛惜,言则流涕”。据说,有一位名叫处存的人,以荆州从事随刘备入蜀,至雒,被任命为广汉太守。其人对庞统一向很不服气,“统中矢卒,先主发言嘉叹”,而他却说:“统虽尽忠可惜,然违大雅之义。”刘备大怒说:“统杀身成仁,更为非也?”于是罢免了处存的官①。后来,刘备为释怀念之情,特遣诸葛亮亲自去授庞统的父亲为议郎,再升为谏议大夫,追赐统爵关内侯,谥曰靖侯②。
建安十九年夏,刘备攻陷锥城,遂向成都进军。诸葛亮、张飞、赵云也引兵来会,完成了对成都的战略包围。
战争的结束阶段
正当完成了对成都的包围时,马超率众自汉中向刘备“请降”。马超,字孟起,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人。父马腾,灵帝末与边章、韩遂等俱起事于西州;汉献帝初年,朝廷以韩遂为镇西将军,以马腾为征西将军,马腾、韩遂始甚相亲,结为异姓兄弟,继而失和,部曲相侵,相为仇敌,腾攻遂,遂亦攻腾,杀其妻子。后曹操以腾为卫尉,使其离开西北,居邺,马超以偏将军统领父亲马腾部众,与韩遂合纵,并与关中杨秋、李堪、成宜等十部相结,据守潼关,抵抗曹操。建安十六年,马超被曹操打败,“走保诸戎”,继率诸戎袭夺陇上诸县,杀凉州刺史韦康、占据冀城(今甘肃甘谷东南),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不久,马超被韦康的部属杨阜、姜叙、梁宽、赵衢等打败,归依张鲁。马超知张鲁“不足与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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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杨戏传》附《季汉辅臣赞》。
②《三国志•蜀书•庞统传》。
事”,又加“鲁将杨昂等数害其能”,智志难酬,心中抑郁不快,既闻刘备“围刘璋于成都”,便“密书请降”。
刘备得知马超来降,非常高兴,即遣新投建宁(当为益州,时益州郡尚未改为建宁)督邮李恢往迎。马超将兵径到城下,刘备闻马超至,“喜曰:‘我得益州矣。’乃使人止超,而潜以兵资之。超到,令引军屯城北”。
马超既至,城内一片恐慌,“蜀郡太守许靖将逾城降,事觉,不果。璋以危亡在近,故不诛靖、”史称,马超兵至,“城中震怖,璋即稽首”;又谓“超至未一旬而成都溃”。可见,马超投降刘备这件事,对刘璋产生了很大的震慑作用①。
刘备围城数十日后,派从事中郎简雍入城劝降。据《三国志•刘二牧传》载,时“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华阳国志》谓:谷支二年),吏民咸欲死战(按:此语失之夸张:只能说部分人愿欲死战)。璋言:‘父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饥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遣帐下司马张裔奉使去见刘备,刘备答应张裔“礼其君而安其人”。裔还,城门即开,刘璋遂与简雍同乘一辆车子出降,“群下莫不流涕”。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