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之后,吴、蜀“聘使往来以为常”,“信使不绝”。其中,最多的是经陆逊同诸葛亮联系。据载,“时事所宜,吴主常令陆逊语诸葛亮,又刻印置逊所,王(孙权)每与汉主(刘禅)及诸葛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每令逊改定,以印封之。”②
邓芝多次赴吴。因此,留下了不少有趣故事。如,邓芝再次至吴,孙权在与邓芝之间谈话时说:“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邓芝反应很快,立即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孙权闻言,不禁大笑说:“君之诚款,乃当尔邪!”③还有,先此刘备的益州太守张裔被少数族帅雍闾“缚送于吴”。诸葛亮令邓芝同孙权会谈时请求把张裔放回。《三国志•张裔传》载,“裔自至吴数年,流徒伏匿,权未之知也,故许芝遣裔。”张裔临行,孙权引见,问裔:“蜀卓氏寡女,亡奔司马相如,贵土风俗何以乃尔乎?”张裔很不客气地回答:“愚以为卓氏之寡女,犹贤于买臣之妻(按:朱买臣,吴人)。”孙权又对张裔说:“君还,必用事西朝(按:指蜀汉),终不作田父于闾里也,将何以报我?”张裔回答说:“裔负罪而归,将委命有司。若蒙徼幸得全首领,五十八已前父母之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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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张温传》。
②《资治通鉴》卷70,魏文帝黄初五年。
③《三国志•蜀书•邓芝传》。
自此已后大王之赐也。”张裔谈吐,引起了孙权的注意,“言笑欢悦,有器裔之色”。会见后,张裔“深悔不能阳愚,即便就船,倍道兼行”。据说,“权果追之,裔已入永安界数十里,追者不能及”。
邓芝之后,蜀汉出使吴国最多的是费祎。刘禅继位后,以费袆为黄门侍郎。诸葛亮南征后,以费祎“为昭信校尉使吴”。《三国志•费祎传》说:“孙权性既滑稽,嘲啁(按:意指调笑)无方,诸葛恪,羊箭等才博果辩,祎辞顺义笃,据理以答,终不能屈。权甚器之,谓祎曰:‘君天下淑德,必当股肱蜀朝,恐不能数来也。’”实际上,费祎回蜀后的确升了官,但仍然因为“奉使称旨,频烦至吴”。
为表友好,两国之间还互赠礼物,蜀赠吴“马二百匹,锦千端,及方物”,吴“亦致方土所出,以答其厚意焉”。①
吴蜀重新联合所以取得成功,固然是由于两国领导人都认识到联合的重要。但还有一个原因也应注意,这就是魏国皇帝曹丕犯了战略性错误。正当吴蜀谋求联合的时候,他倾全国主力,向吴国发起新的进攻,吴国边境吃紧,再次感到了曹魏的威胁。诸葛亮则感受到北上用兵的机会。因此,双方愿意互为犄角,不仅“信使不绝”,而且在军事上遥相策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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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历》。

第十一章 做皇帝
谋大业,做皇帝,是孙氏父子早已确定的目标。孙坚入洛阳,一枚传国玉玺,促使他即刻南下谋创自己的事业。孙坚此一行动,受到注史者、南朝宋人裴松之的批评:“孙坚于兴义之中最有忠烈之称,若得汉神器而潜匿不言,此为阴怀异志,岂所谓忠臣者乎?吴史欲以为国华,而不知损坚之令德。……匹夫怀璧,犹曰有罪,而况斯物哉!”①孙坚死后,孙策自称是想“收合流散,东据吴会,报仇雪耻,为朝廷外藩。”张纮甚知孙策心志,把话挑明,说:“若投丹杨,收兵吴会,则荆扬可一,仇敌可报。据长江,奋威德,诛除群秽,匡辅汉室,功业侔于桓、文,岂徒外藩而已哉?”孙策当即明确表示,自己的想法“一与君同符合契”。②
及至孙权继业,上上下下谋取帝业的决心,一般说来是不再隐讳了。周瑜对鲁肃说:“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构帝基,以协天符”。鲁肃初见孙权,即言可乘曹操忙于北方战争的机会,“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孙权表面谦虚,说“此言非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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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吴书•孙坚传》裴注。
②《三国志•吴书•孙策传》注引《吴历》。
也”,而内心实然其说。①
一、积极准备
事实证明,自从刘备自称汉帝于蜀,孙权亦即加紧准备,把做皇帝的活动提到了日程上。
外部准备,已如前述,大战曹魏,不再向魏称藩,不坚决反对刘备称帝,都是其重要战略组成部分。
内部准备,除了程序问题,重在两个方面,一是在自己的统辖范围内积极构建有利环境,一是大造舆论。
构建有利环境
孙权明白,要想平稳地登上皇帝宝座,域内的相对稳定是很重要的。当时,他必须解决好两个问题,一是平抚山越,二是宽息安民。《三国志》作者陈寿说:“山越好为叛乱,难安易动,是以孙权不遑外御,卑词魏氏。”孙权称帝前夕,进行了又一次的镇抚山越行动。就当时的形势看,目的自然不仅是为了御魏,而更重要是为了自己做皇帝。
黄武四年(公元225年),鄱阳大帅彭绮作乱,自称将军,攻没属城,有众数万人。六年,孙权以周鲂为鄱阳太守,与建武中郎将胡综一起戮力攻讨,遂将彭绮生擒,稳定了鄱阳周围局势。
黄武五年,“丹杨、吴(郡)、会(稽)山民复为寇贼,攻没属县”,孙权立即把这三郡中的“险地”划出来,另置东安郡,以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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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鲁肃传》。
将军全琮领太守。全琮到达事发地点后,“明赏罚,招诱降附,数年中,得万余人”。事情略定,孙权即召全琮回来,并罢东安郡。①
宽息安民是稳定广大百姓的重要措施。黄武五年春,孙权下令说:“军兴日久,民离农畔,父子夫妇,不听相恤,孤甚愍之。今北虏缩窜,方外无事,其下州郡,有以宽息。”②
是时,陆逊因为驻地“所在少谷”,上表请求“令诸将增广农亩"。孙权以“甚善”回复,遂广屯田。
孙权的诸多措施,效果明显。尽管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我们从冯熙对曹丕的一番有所夸张的谈话中,可见一斑。立信都尉冯熙使蜀吊刘备丧后被提升为中大夫。孙权称帝前,又派他到魏观察动静。曹丕问:“吴王若欲修宿好,宜当厉兵江关,悬旌巴蜀,而闻复遣(使与蜀)修好,必有变故。”熙答:“臣闻西使直报问,且以观衅,非有谋也。”曹丕又问:“闻吴国比年灾旱,人物凋损,以大夫之明,观之何如?”熙答:“吴王体量聪明,善于任使,赋政施役,每事必咨,教养宾旅,亲贤爱士,赏不择怨仇,而罚必加有罪,臣下皆感恩怀德,惟忠与义。带甲百万,谷帛如山,稻田沃野,民无饥岁,所谓金城汤池,强富之国也。以臣观之,轻重之分,未可量也。”③
大造舆论
孙权的臣下同曹丕、刘备的臣下一样,为了让孙权心安理得地做皇帝,也做了不少舆论准备。虽然不及曹魏那样“天瑞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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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全琮传》。
②《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③《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引韦曜《吴书》。
但也足见“天命所在”。
黄武二年,“曲阿(今江苏丹阳)言甘露降”,群臣劝孙权“即尊号”,孙权“不许”。孙权辞让说:“汉家堙替(已亡),不能存救,亦何心而竞乎?”意思是,汉室刚灭,不忍自为。实际上,一是魏兵压境,刚谋通蜀,未便遽为;二是舆论造得还不够火候。群臣再次称说“天命符瑞,固重以请”。黄武四年,“皖口(在今安徽怀宁西)言木连理”。黄龙元年(公元229年),称帝之前,武昌、夏口都有“黄龙、凤凰见”,公卿百司再一次劝孙权“正尊号”。同时,把三十年前汉献帝兴平年间流行的童谣传唱开来:“黄金车,班兰耳,昌门(按吴西门),出天子。”①
孙权因黄龙见于夏口,便即筹备“因瑞改元”,并做黄龙大旗,立于中军帐,“诸军进退,视其所向”。同时,命解烦右部督、建武中郎将胡综作《黄龙大牙》长赋,其中有云:
明明大吴,实天生德,神武是经,惟皇之极。……应期受命,发迹南土……四灵既布,黄龙处中,周制日月,实曰太常(按:《书•君牙》孔安国传说:“王之旌旗画日月,曰太常”),桀然特立,六军所望。仙人在上,鉴观四方,神实使之,为国休祥。军欲转向,黄龙先移,金鼓不鸣,寂然变施,暗谟若神,可谓秘奇。在昔周室,赤乌衔书,今也大吴,黄龙吐符。合契河洛(按:指《河图》《洛书》),动与道俱,天赞人和,金曰惟休。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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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②《三国志•吴书•胡综传》。
很明显,赋的中心就是一句话,黄龙吐符,大吴当有天下,孙权应该做皇帝。
这时,曹魏已经称帝二代八年六个月,蜀汉也已称帝二代八年了。况且,不久前他大破曹休于石亭,取得了对魏战争的重大胜利;蜀汉诸葛亮已经是第三次兵出祁山,也给曹魏构成了一定威胁。鼎足三分的形势已固。时机成熟,东吴君臣自然不愿再以不对等的称谓面对魏蜀。因此,孙权称帝的大典便顺理成章地在武昌举行了。
二、“正 尊 号”
黄龙元年(魏太和三年,蜀建兴七年)四月丙申(公元229年5 月23日),孙权在武昌城南举行郊祀大典,即皇帝位,改年号黄武为黄龙(黄武是称帝前、为王时的年号;黄龙是称帝后的第一个年号)。
孙权即位做皇帝,吴人称之为“正尊号”。这是因为他们觉得,孙权从建元黄武之时已经是“皇帝”了,只不过是没有使用“皇帝”的称号罢了。现在是补行大典,予以“正名”,所以称“正尊号”。
秉承汉统
魏蜀吴三国都自称是汉朝的继统者,互不奉行另两方的正朔。公元220年,汉禅于魏,曹丕建号黄初;刘备继续用建安年号,直至次年(公元221年)称帝,改用章武年号;孙权也是继续用建安年号,到公元222年,虽未称帝,但毅然建号黄武。
孙权称帝,按照历朝惯例,发表告天文书,说明自己做皇帝是天命所归,不得不为,希望得到天帝的庇护。全文如下:
皇帝臣权敢用玄牡(黑色公牛)昭告于皇皇后帝:汉享国二十有四世,历年四百三十有四,行气数终,禄祚运尽,普天弛绝,率土分崩。孽臣曹丕遂夺神器,丕子叡继世作慝,淫名乱制。权生于东南,遭值期运,承乾秉戎,志在平世,奉辞行罚,举足为民。群臣将相,州郡百城,执事之人,咸以为天意已去于汉,汉氏已绝祀于天,皇帝位虚,郊祀无主。休征嘉瑞,前后杂沓,历数在躬,不得不受。权畏天命,不敢不从,谨择元日,登坛燎祭,即皇帝位。惟尔有神飨之,左右有吴,永终天禄。①
孙权的告天文书虽然不长,但有四个特点很突出,一是直承汉统,说“汉氏已绝祀于天,皇帝位虚,郊祀无主”,自己畏天命,不得不为。二是不承认魏承汉统。这一点,只要把孙权、曹丕二者的告天文加以对照,便即赫然。曹丕说,汉“历年四百二十有六”;孙权说,汉“历年四百三十有四”。两者相差八年。这八年就是曹氏已经称帝的八年。三是明确表示了同曹魏彻底决裂,直称“孽臣曹丕遂夺神器,丕子叡继世作慝,淫名乱制”。四是没有对蜀汉政权表态,实际承认了刘备政权的合法性,所以随后有了愿意与蜀“中分”天下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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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录》。
同时,孙权还按照惯例,“追尊父破虏将军(孙)坚为武烈皇帝,母吴氏为武烈武皇后”,“吴王太子登为皇太子。”另,追封兄长讨逆将军孙策为长沙桓王,并封孙策的儿子孙绍为吴侯。
爵赏将吏
重量级历史人物爵级的变动和升迁,必然标志着历史的重大变易,也体现着诸多历史人物的淹沉与泛起。
孙权做皇帝时,已经四十八岁。先此,他已历职汉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曹操表举);行车骑将军,领徐州牧(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刘备表举);骠骑将军,领荆州牧,南昌侯(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曹操表举);吴王(黄初二年,公元221年,曹丕策命)。每次职攀爵变,他都不忘记僚属的升赏,使大家同享荣誉,从而更好地把文武大臣团结在自己周围,加强政治和军事权力的控制。
孙权宣告:
辅国将军、领荆州牧陆逊,授上大将军,领牧如旧,“辅太子,并掌荆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军国”。①
左将军诸葛瑾,授大将军、左都护,领豫州牧。
右将军、左护军步骘,授骠骑将军,领冀州牧。
昭武将军朱然,授车骑将军、右护军,领兖州牧。
奋武将军朱桓,授前将军,领青州牧。
绥南将军全琮,授卫将军,左护军,领徐州牧。
安南将军、交州刺史吕岱,进拜镇南将军,继领交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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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陆逊传》。
平北将军、襄阳太守潘璋拜右将军。奋威将军潘灌,拜为少府。
偏将军、省尚书事、外总平诸官兼领辞讼是仪,“复拜侍中、中执法,平诸官事、领辞讼如旧”。
解烦左右部督徐详、胡综,并为侍中,兼左右领军。
另,宗室、扬威将军孙韶授镇北将军。建义校尉朱据,娶公主,授左将军。西曹掾阚泽拔为尚书。
孙权很重视太子孙登的培养,遽拔一些崭露头角、颇具才干的年轻人予以辅佐。先此,孙登为王太子的时候,即“选置师傅,铨简秀士,以为宾友”。于是诸葛瑾的儿子诸葛恪、张昭的儿子张休、陈武的儿子陈表,以及顾雍的孙子顾谭等“选人,侍讲诗书,出从骑射”。黄龙元年,孙权立登为皇太子,“以恪为左辅,休右弼,谭为辅正,表为翼正都尉,是为四友。而谢景、范慎、刁玄、羊箭(循,古道字)等皆为宾客,于是东宫号为多士。”①
孙权称帝之后,惟一没有得到爵赏的,只有老臣张昭。前面讲到,孙策临死之前,“以弟托昭,昭率群僚立而辅之”。张昭对于孙权地位的确立卓有功勋。然而不久以后,特别是经过赤壁之战,因为政见不同,加以张昭惯以长者自居,常使孙权下不了台,二人关系裂缝日深。孙权封王,张昭以顾命老臣,“与孙绍(邵)、滕胤、郑礼等,采周、汉(制度),撰定朝仪”,有功。当时,大家都以为丞相之职非张昭莫属,然而孙权只“拜昭为绥远将军,封由拳侯”。孙权冠冕堂皇地说,不忍心让张昭负担太重:“方今多事,职统者责重,非所以优之也。”而用了一位业绩并不显赫的孙邵为丞相。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