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最大的担心。
太荒唐了。他本来是打假的,是想给老百姓办好事的,可办着办着却办到自己头上来了。他知道,要认真起来,王华欣的问题比他大得多,也比他严重得多,可现在人家却成了查处你的人! 那么,就只有让他们查了,你还不能不让他们查。事情就是这样,你无话可说。
坐在他面前的都是些不简单的人物。他们审人审惯了,审出经验来了。别看他们一个个笑眯眯的,可一旦你" 招" 了,一旦你让他们抓住了什么话把儿,那就有你的好看了。他们决不会轻饶你! 你看那个瘦子,他的眼一直像枪口一样,紧盯着你,那眼仁里不知转着多少念头。你再看那个胖子,一直不紧不慢的,就像是想跟你拉家常似的,可脸上的笑是很假的,很假呀。有时候,他们一言不发,就这么长时间的看着你,这是在磨你哪。这就要看你的毅力了,看谁磨得过谁。
呼国庆一直眯着眼在强光下坐着,一有机会,能睡的时候,他就睡。不能睡的时候,他就数数,往往是数着数着,他就又迷糊了。这时候,就会有人走上来,拍拍他说,老呼,呼书记,醒醒。睡着了? 等他一醒过来,那灯光就像锯一样,锯他的眼…"
终于,那胖子说:" 呼书记,咱也别绕弯子了。那姓谢的,你总认识吧? 你都没想想,为什么把你请来? 你看看这些材料,这一本一本的材料,我不说你也知道,这都是干啥用的? 就是你不说,你能保证别人也不说?"
呼国庆心里说,这是套你的。他们终于还是把小谢的名字吐出来了。这是一只钩子,就是想把你肚里的东西钩出来。
这时候,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后边显然是跟着人呢。这个女人就从他的窗前走过,脚步经过窗口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有人就叫道:" 谢丽娟,往前走。"
呼国庆知道,这句话就是让他听的。这仍然是一计,这是一套连环的动作,就是让你知道,你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了。这就叫" 声东击西" 。
呼国庆清楚,如果他们真是抓住了什么,那不管你说还是不说,后果都是一样的。小的时候,他喜欢爬树,总是把裤子挂烂,爹打他的时候,总是让他说干什么去了? 开始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地说,可说的结果是爹打得更狠! 后来,他就不说了,说了打,不说也打,那就不说吧。再后,爹死了,娘也死了,他一下子成了孤儿… 在平原上长大,如果是有灵性的,都会逐渐领悟一个字,那是一个" 忍" 字,这个" 忍" 字就是他们日后成事的基础。一个" 忍" 会衍生出一个" 韧" ,这都是从平原上生长出来的东西。这东西说起来很贱,一分钱也不值,但却是绵绵不绝的根本所在。就像是地里的草一样,你践踏它千次万次,它仍然生长着,而且生生不灭。
呼国庆想,现在你唯一的策略就是等待。在等待中寻找希望。那么,挽回败局的可能不能说一点也没有。能救他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呼伯。可他已经求过呼伯一次了。他还能不能指望第二次呢? 每每想到呼伯的时候,他心里就生出了无限的感慨,老头可以说是他精神上的父亲。是他把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别看老人那么大岁数了,仍然是威风不减当年哪! 四十年不倒。他自始至终都能把握住自己。他已经活成了平原上的" 魂" 。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狗〓*5 不是了!
有时候,他会想,这口子是怎么撕开的呢? 说来说去,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范骡子,坏事的只可能是范骡子一个人。他叛变一次,就可能叛变无数次。这当然是他用人上的失误。这也是他目光短浅造成的恶果。他用他,仅仅是考虑到了眼前,从长远的角度看,这又是一大败笔! 当他把一切都想清楚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人是不能退却的,在关键时刻,一步都不能退。
就在呼国庆接受" 讯问" 的这段时间里,他把自己重新过滤了一遍。他搜索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首先把自己烫了烫! 他一次又一次地剔除精神上的那结软弱的东西,包括爱情,他甚至都有了重新的理解。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纯粹的爱是没有的,人仅仅是相互之间的吸引,那吸引也是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做铺垫的。如果说是纯精神上的吸引,那也是包含着物质因素的。物质是很刺激人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肉体是物质,语言也是一种物质。在这方面,他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呼伯曾多次批评他,说他最大的缺点是人太精明,反应太快。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呼伯是对的。如果你自己不出手,就没人能打倒你。接受教训吧。
要钝,要钝哪!
又换人了,这次是三对一…"
沉默。

二女人的原则

" 姓名?"
" 谢丽娟。"
-- 到了这时候,你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你要保护他,你一定要保护他。保护他就是保护你自己。
" 性别?"
"…"
-- 女人是什么? 女人是子宫,是来源。是根据地,是大后方。后院是不能起火的,后院一旦起火,那就会烧得一塌糊涂。
" 年龄?"
" 二十八岁。"
-- 这个年龄已是不容你再选择的年龄了。前边不管是坑是井,你都得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跳下去就说明你活过、爱过、恨过,你的人生是完整的。再短暂也是一种完整。你已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 文化程度?"
" 大学本科。"
-- 本科。知识是什么? 知识就是用汉字做成的小板凳。当你坐上去的时候,你才发现,那些汉字都是应该倒着写的。不过,那些日子总是让人想往。那时候你是在文字里读世界。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日子啊!
" 职业?"
" 光明公司。"
--" 光明" 不过是你的向往。是你欺骗了" 光明" ,还是" 光明" 欺骗了你? 也只有九十七天,在你的" 光明里" 你编织了你全部的爱,那里有你关于一生一世的设计,你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小窠。这过分么?" 不那么磊落吧? 往下说,职务?"
" 经理。"
-- 有人说,在大街上,扔一块砖头会砸倒三个经理。那其中的一个就是你么? 经理应该是中国社会最勇敢的一群。那是拿着生命去做赌注的一群,那是在奔走中为欲望呼号的一群。尤其是女性,那是在奸淫的目光中行走的一群! 你得去办多少个证啊。应该说,没有比你更磊落的人了,你是在赤条条的行走,那些目光早已把你剥光,你是不能不磊落的。
" 企业性质?"
" 私营。"
-- 在平原," 私营" 等于妓女,是卖你自己的肉。相比之下,那些割" 国家" 肉的人却是高尚的,就像是官营的老鸨。
" 婚姻状况?"
" 未婚。"
-- 你二十八岁了。却" 未婚" 。这在他们,就是一个" 问题" 了。你是他们的" 问题" 。你也的确有" 问题" ,爱就是一个" 问题" 。
" 说说吧?"
" 说什么?"
-- 这是一个陷井。貌似温和的陷井。多么平和,说说?" 你还不知道说什么? 先说说你跟呼国庆之间的关系。"
" 我跟他没啥关系。"
-- 他们查到什么了? 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 关系" 是一个涵盖面很宽的术语,外延看起来无边无际,内里却裹着一个钩子。钩子是用来钓人的。注意。
" 他是谁?"
" 他就是他,第三人称。"
-- 看看,差一点就上当了。是啊,对他,你是再熟悉不过了。在梦里,你一次次梦见他。他已经溶化在你的血液里。在你的身上,已有了一颗种子,那就是他种下的。他好么? 他现在在哪里? 也许,他和你一样,也在承受着同样的压力,这很有可能。所以,你要警惕。
" 行啊,到底是上过大学。说说你跟他的经济来往。"
-- 小心。经济来往? 一句一句,渐渐接近了。他们要抓的就是他的" 经济问题" 。
"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 知道。"
-- 这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么? 还能是什么地方。
" 知道还不如实说。还需要我给你提示一下? 你看看这些材料,这一叠一叠的材料,都是干什么用的? 告诉你,谁也不是白吃干饭的。你的问题是小秃头上的虱,明摆着的。就看你的态度了… 不说,是不是? 好,那我就给你提示一下,半个月前,你给谁挂着电话? 上午十点钟一次,下午五点种一次,半夜十二点又挂了一次,不错吧? 说说吧,电话是打给谁的?""…"
-- 电话。天哪,他们监听了你的电话! 那么,他们注意你已非一日了。他们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不吭了? 这能是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半夜十二点还挂电话?"
" 挂了又怎样?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不需要你们知道。"
-- 事到如今,你只有硬着头皮顶住。不管他们查到什么,你要坚决顶住。你必须顶住。那天晚上,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你只要承认就行。你承认就好办了。你跟呼国庆是什么关系?"
" 一般的同志关系。"
--" 同志" 。现在,只有你跟他是" 同志" 了。真正的" 同志" 。没有比你更" 同志" 了。这个词儿真是一个好词。" 同志" 。创造这个词汇的人真伟大! 想一想,那些日子,你跟他在一起的那些个日子… 多" 同志" 。
" 不对吧? 一般关系一天打三次电话。你瞧你那热乎劲,半夜十二点还有说不完的话。能说是一般关系么? 这解释得通么? 说说你跟他是咋认识的?"
" 工作上认识的。"
-- 那个日子,你当然不会忘。那是你跟他认识的开始。也是你爱的开始。那就是你的" 工作" ,在那个叫顺店的乡下,你" 工作" 了。
" 什么时候认识的? 当时都有谁在场?"
" 认识好多年了,记不清了。"
-- 那棵树还在么? 那一排平房还在么? 红砖,红瓦,一排一排的,那时候,你是从上边来的,后来到" 下边" 去了… 你成了他的人。
" 你这个女同志不老实呀。你以为我们没法你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的问题不是一般性质的问题,你的问题是很严重的! 如果你还坚持这样的态度,不积极配合的话,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你还很年轻,组织上主要是想挽救你。你要想清楚。说吧。"
" 说什么?"
" 先谈你的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
" 我还没结婚哪…"
" 你为什么不结婚,等谁呢?"
" 你管得着么。"
-- 我等他。我等的就是他。恐怕你们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又该如何? " 你这个人哪… 你在大学里的表现,你在宣传部的表现,以及你在深圳的表现,我们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你不是跟人说过么,到哪你身后都是一个排… 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 我谈恋爱不犯法吧?"
-- 是啊,那个时候,在大学的时候,在市委的时候,有多少人追你? 可结果呢? 现在,你仍能回想起那些个日子,那些…" 一个排" :那个写信的,一天一封" 地址内详" ;那个扬言要割碗的,差点没把你吓死;那个总是在你的窗口朗诵" 葡萄诗" 的,为那句" 夜的葡萄" ,他把喉咙都" 啊" 哑了;那个总站在图书馆门前跟你说"bon-jour" 的硕士,你为什么要还他一个"boo!" 呢;还有那个在大雪天站在校门口给你送绵靴的" 多情种子" ,他把两只手插在棉靴里一直给你暖了四个小时…"
" 你是谈恋爱么? 在深圳,你跟邱××,你跟王××,你跟那个那个肖××、黄××也是谈恋爱? 这些人都是有妇之夫,你跟人家谈什么恋爱?"
" 那是他们的事,你去问他们好了。"
-- 在深圳,你是欲哭无泪。那些脸仍在你的眼前晃来晃去… 这是不堪回首的一页。邱老板,王董事,肖肿( 总) ,黄肿( 总) ,还有那么一个小胖子,天天跟在你的屁股后边,他是那么有钱,可你还是拒绝了。那些脸全油光光的,献给你那么多的玫瑰… 那是你的最屈辱的一页。
" 当然,过去是过去,我们可以既往不咎。还是希望你谈谈你跟呼国庆之间的关系。"
"…"
-- 呼国庆,我恨你! 我恨死你! 如果你早一天… 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受这样的污辱。
" 不说? 他都说了,你还不说? 姑娘,你不说这就不好了。主要是对你不好。你想想,人家都交待了,你这里不说,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要对他抱什么幻想。你别以为一个县级干部就可以保你过关。没有那回事!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 我跟他只是一般认识。"
-- 一般认识。化成灰也是" 一般认识" 。
" 好,好。你还抱有幻想,是不是? 那我再提示你一下,五个月前,你到姊妹楼干什么去了?"" 我从没去过什么姊妹楼。"
" 颍平县的姊妹楼,你敢说你没去过?!… 小马,去! 把录像机抱过来,给她放放! 叫她看看她自己的丑态!"
" 我…"
-- 天,他们竟然有录像?! 杀了我吧。把我杀了!
"… 小马,回来,回来吧。算了,算了。咱们都是男同志,还是给人家姑娘留点面子吧。别把事情做绝… 姑娘,你不要哭,你要相信我,该说的,你不说是不行的。你是个知识分子,我们也不想让你太难堪。说吧,说吧。"
" 我…"
-- 国庆啊,呼国庆,我要死了,让我死吧!
" 小马,给她倒杯水,让她润润嗓子。"
" 我跟他认识… 很偶然。是考核干部时认识的。那年夏天,市委抽调人考核干部,我跟组织部的两个人到了顺店乡,那时他是乡党委书记,人很… 风趣,尔后就… 认识了。"
" 噢。怎么成蚊子了? 大声点。以后呢?"
" 以后,就跟他好上了…"
" 怎么好的? 你这个' 好' 字太简练了。说得详细点。"
"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后来,就… 那个了…"
-- 在他们面前,你已被剥光了,你还有什么可隐藏的? 反正就是这回事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脱光了,就这回事。
" 你说的' 那个' 是不是指发生关系?"
" 是。"
" 几次,多长时间? 第一次在哪儿?"
" 我不想说了…"
" 你知道不知道他是有妇之夫?"
" 知道。"
" 知道他还跟他' 好'?"
" 他妻子作风不好,他说要跟我结婚。"
" 这话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说的?"
" 早了…"
" 那好。' 好' 上之后,他都送过你什么?"
" 什么也没有送。"
" 不会吧?"
" 开始确实没有。"
" 那以后呢? 以后都送你什么了?"
" 都是些小东西。一盆花。一本书,一件内衣。一盒磁带什么的…"
" 就这些? 大的,说说大的。"
" 我没要他什么,我喜欢他这个人,不是东西…"
" 看看,说着说着就下路了。看来又需要我提示了。那我给你提示一下,你办公司的资金是从哪儿来的?"
" 借的。"
" 谁给你借的? 是不是呼国庆给你借的?"
" 他也给我帮了点忙…"
" 他帮了什么忙? 说清楚。"
"… 他说过要给我借。"
" 咋说的? 咋借的? 借了多少?"
" 一百万。"
" 就是你公司注册那一百万?"
" 是。"
" 这一百万的来源?"
" 从一个商人那儿借的。"
" 那个商人? 姓什名谁??" 好像是姓黄…"
" 咋好像,你拿了人家那么多钱,咋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住? 这不对吧?"
" 是姓黄。"
" 在借款这件事上,呼国庆都做了哪些工作?"
" 我不清楚。"
" 看看,一到了关键问题,你就不说了。这不好啊。呼国庆自己都交待了,你还不说,这对你没好处哇。"
" 我确实不清楚…"
" 那好,你再考虑考虑。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
" 这些天,考虑得怎么样了?"
" 我没什么可考虑的。"
-- 傻! 你傻呀! 傻,傻,傻!!
" 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变了? 头天的笔录还在呢。"
" 那天我说的不对…?-- 你已到了这种地步了,说你流氓也罢,说你下贱也罢,说你道德败坏也罢,豁出去了!" 怎么不对? 什么是对的,你说说。"
" 我跟呼国庆没有什么。"
" 没有什么是啥意思。"
" 没有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有。"
" 那你跟呼国庆是啥关系?"
" 一般关系。"
" 啥叫一般关系?"
" 认识。"
" 仅仅是认识么? 你跟他没有生活作风上的问题? 你自己说。"
" 有。我就是个坏女人,我想跟谁睡就跟谁睡。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你放吧! 你不是有录像么? 你放啊!"
" 喊什么? 你不要对抗。对抗对你没一点好处。你翻供了,是不是? 我们不怕你翻供。铁证如山! 我告诉你,你不交待,就是包庇罪!"
" 那你放,我看看我的丑态!!…"
三人与群

颍平县城炸了窝了!
当呼国庆被传讯的消息在县城里传出之后,一个调查组悄悄地进驻了颍平;紧跟着,那笔打假打来的修路款就被银行冻结了。款一冻结,已经开工了的县、乡两级公路就瘫在那儿,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招来了一片骂声!
教师们又得到消息说,连那些补发的工资也是非法的,也要收缴,统统都得退回去。这事一经传出,就像是点着了炸药包似的,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 张罗着来了个集体上访。于是,县委县政府门前总是围着一群一群的人…"
在平原,有句话叫做: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就是说,无论你干了件多么秘密的事,只要你干了,早晚是会传出去的。你看,仅仅才几天的时间,范骡子一下子就成了" 新闻人物" 了。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县城里每一条大街上,人们议论的只有一个话题:范骡子。只要范骡子一出门,可以说到处都是枪口似的目光! 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站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那人就会说:看,他就是范骡子!
范骡子一下子就成了颍平县的" 灾星" 。只要他往哪里一站,人们就指指点点地说:这人就是范骡子。哎哎,范骡子来了!
开初,范骡子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有点急,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前一段,他曾不断地给王华欣挂电话,询问" 情况" 进展得怎么样了? 王华欣给他回话时,总是说,沉住气。你慌什么? 他说我不是慌,我的意思是要办就板上钉钉,砸死他。王华欣说,你放心吧,一准板上钉钉。可是,眼看又过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正当范骡子又要问的时候,这一次是王华欣主动来电话了。王华欣在电话里说,事成了。你等着听好消息吧。
然而,就在呼国庆停职检查、被依法传讯之后,范骡子却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好处。那天是范骡子最最倒霉的日子。那天早上,他刚一出门,就碰上了顺店乡的党委书记王大功。王大功过去曾给他当过副手,后来调到了顺店乡。他也跟范骡子一样,在城里盖了房子,每天早上有车来接他去顺店上班。往常,两人见面总要开几句玩笑,骂几句,尔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可这天早上,当他看见王大功时,大功却把脸扭过去了。王大功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包,扭过脸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又折回来,很鄙视地说:" 骡子,你咋干这事? 你那是人干的事么?" 范骡子一怔,说:" 叽吧,我干啥事了?" 这时候王大功的车来了,王大功临上车前又撂下一句:" 操,不是你是谁? 你就等着挨骂吧!"
范骡子心里说,我想干啥干啥,你算个〓*5 啊。这么想着,他又往前走。没走多远,他又碰上县工商行的行长,行长在路那边,他在路这边。行长个大,也是夹着一个包,走路一哈一哈,像狗一样驼着个腰,看上去一脸" 官司" 。看见他的时候,行长横插过来,贴着他的耳朵说:" 骡子,你怪厉害呀。这回,你可给全县人民办了个大好事! 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 教教我行不行?" 范骡子说:" 别乱。别乱。我干啥事了?" 行长拍拍他,咬着牙低声说:" 骡子,我尻死你妈,你可把工行坑得不轻!" 范骡子一惊,说:" 操,你咋骂人?" 行长低声说:" 我骂你是轻的。你知道我为修路贷出去多少? 光工行就一千多万!… 你还不知道人家是咋骂的吧? 往前走,听听就知道了。你干的就是万人骂的事!" 范骡子站住身子说:" 别慌,你说清楚,我干啥事了?" 行长说:" 我没工夫跟你扯资本主义。你有种就往前走!" 说着," 呸!" 往地上吐了一口,扬长而去。
到了这会儿,范骡子心里才有点虚了。他站了一会儿,手下意识地往脸上摸挲了一下,说管他呢,要脸干啥,我不要脸了。谁还能咋着我? 这么一想,就又硬着头皮往前走。往前走了一段,到底是心虚,这时他看见前边路边有一个卖胡辣汤的小摊,就说,我干脆坐下来喝碗胡辣汤吧。念头一转,就在他刚要往摊前去的时候,就听见摊前一片议论声,有人说:… 骡子? 谁是范骡子,咋没听说过? 有人说:咋没听说过,就在新街那头住,烟草局的赖种! 有人说,咋不把他骟骟哪! 长一张臭嘴,到处瞎日白! 有人笑说,那骡子尻本就是闲的,也不用骟。众人哄地笑了。又有人说:那路不是修不成了? 有人说,修个鸟! 出这么一个咬蛋虫,还修啥修?! 为这事,书记都日弄起来了… 范骡子一听这话,胡辣汤也不喝了,扭头就走。就在这时,有人伸手一指,说:快看,快看,他就是范骡子! 就见" 哄" 一下,那些正埋头喝汤、嚼油条的主儿,一个个都站起来了,喊道:谁呀? 谁呀!…"
再走,范骡子脸成了猪肝色… 他心里说,往常县城里刮臭风,有向东还有向西的,这回咋成了一边倒了? 拐过一个弯,范骡子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县文明办的老井,老井笑嘻嘻地望着他。范骡子心口一热,觉得总算还有个" 向西" 的。他就很热情地说:" 老井,你干啥呢?" 老井说:" 干啥? 给人舔屁股呢。"
他说:" 净乱。舔谁的屁股?" 老井说:" 真的。真的。现在都实行舔屁股,我也得跟人学学。"
范骡子说:" 你是编筐骂我呢?"
老井说:" 你看,我骂你干啥? 你是谁? 全县能有几个范骡子,就你一个吧? 你是独一无二,我学还学不及呢,我会骂你?" 范骡子一听话风不对,说一声:" 我不跟你日白了。"
说着勾头就走。不料,老井却追着他的屁股说:" 骡子,你别走,我问问你。"
骡子只管走,老井就拽住他不让走。骡子说:" 啥事?" 老井说:" 你介绍介绍经验,舔错屁股的时候,勾回头再舔,是不是加点糖?" 范骡子想骂人,可范骡子看看周围,却把这口气咽下去了。走过马道街,眼前就是清虚街了。烟草局在清虚街的东头,可西头偏中一点就是县政府。范骡子站在路口上迟疑了一下,他甚至想就此拐回去,今天不上班了。可他又想,就算是我,就算把事都屙到我头上。可我他妈是主持正义,我怕谁哪? 于是,他再次给自己鼓了鼓气,硬着头皮往前走。就在他离县政府还有二十米远的时候,就看见政府门口闹嚷嚷地围着一群人… 范骡子并不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可他脚下一软,还是站住了。就在这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那不是范骡子么? 他就是范骡子,你们问他吧?! 说这话的是县教育局的白局长。老白正苦口婆心地给教师们做工作,劝他们先回去,正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看见了范骡子,于是" 枪口" 一转,把众人的视线引到了范骡子的身上… 倾刻间,人们乱哄哄地跑过来,把范骡子给围住了。一时范骡子眼前到处都是唾沫星子,到处都是指指划划的手,到处都是" 枪口" 一般的目光! 骂声、吵闹声不绝… 范骡子没有办法了,只好挺住身架问:" 干啥? 干啥? 你们想干啥?!" 这时,一个缨子头教师上前一把揪住范骡子的衣领子,挥着手说:" 都别嚷嚷,我问问他!" 这人说:" 你就是范骡子?" 他张口结舌地说:" 咋、咋? 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