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风的心猛地动了一下,暗想,没想到,土匪堆里,竟然有人如此善良。
余海风心中有很多疑问,却顾不得问,抬腿便向外跑。罗小飞在后面叫道:“海风哥,你等一下,我们先把他捆起来,免得他去给义父报信。”
余海风一想也是,没想到罗小飞如此细心。他因此返回,和罗小飞一起捆绑独眼狼。余海风从未和女人如此靠近,罗小飞身上特有的气味,再一次飘进了他的鼻子,随后弥漫了他所有的嗅觉器官,他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独眼狼醒过来,哭丧着脸:“两位少当家的,你们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罗小飞笑嘻嘻地道:“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说是我暗算了你,救走了海风哥,大当家不会怪你的!”
※※※※※※※※※
余海风去渔人码头预订喜事当天需要的鱼,可一去不回。
这次办喜事,后勤方面的总管是余成欣和余成永。她们是一对双胞胎,余成欣早出生一个时辰,是姐姐,嫁给王顺朝为妻。余成永是妹妹,嫁给刘承忠为妻。两姐妹中,余成永的身份更特别,她既是刘巧巧的婶娘,又是余海云的姑姑。
见余海风好长时间没回来复命,余成永便问姐姐,以为海风向姐姐报过了。没料到姐姐说,根本没见海风。到了下午,仍然不见海风回来复命,余成永意识到这件事有点蹊跷了。她所能想到的,是不是侄儿对巧巧嫁给弟弟不满,故意制造点麻烦?她派了个人,到码头去打听,结果人家说,根本没有余家少爷订鱼这件事。
好在还有一天时间,余成永也不急,觉得明天早晨再订也不迟,最多也就是多订几家,便没有声张。整个余家,上百人在忙着,少了一个余海风,大概也没太在意。晚上,余海风没有回家睡觉,余家人还以为他陪爷爷去了。
这天傍晚,洪江城里还出了另外两件事,必须费一番笔墨。
第一件事,是一件小事,洪江城里的两个洋人在一起喝酒。
老布在洪江的时间长一些,有六七年了,对于洪江的每一处,十分熟悉,早已经认定自己就是洪江人。西先生来洪江的时间要短一些,但也有五年。不过,西先生并不常住洪江,更多的时候,是带着商队来到洪江,一年大概来洪江三到四次,每一次来回,都需要两个多月。这是西先生今年第二次来洪江。
毕竟,大家都是西洋人,西先生每次来洪江,都会请老布吃饭喝酒。老布是信洋教的,不喝酒,只喝茶。西先生也是教徒,但和传教士还是有本质不同的,所以,他从来都不戒酒色。
每次,他们吃饭的地方也是固定的,在荷叶街老杜茶馆,连房间都是固定的,二楼一个邻街的包厢。街道的正对面,是一家烟馆:祥云阁。
祥云阁是张祖仁新开的一家烟馆。洪江的烟馆,大部分是张祖仁的,也有其他几个老板的。但这都是一种表面现象,幕后实际还有好几个老板,其中最大的老板,就是西先生。此外还有王顺喜、王顺清。
西先生其实更想和王顺喜合作,因为王顺喜做事有条理,更可靠,又有王顺清这个把总爷当靠山。可是,因为王子祥老爷子坚决反对王家儿孙从事鸦片生意,王顺喜只得暗中瞒着老爷子。好不容易王家老爷子一命归西,西先生以为王顺喜可以公开从事这行生意了,不料一场大病,王顺喜被老布锯掉了双腿。
老布和西先生完全不是一路人,却又常常在一起,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之间可以说英语。相对于遥远的中国而言,他们的祖国挨得非常近,自然有一种中国人所说的老乡见老乡的感觉。老布穿了件白色的西式衬衫,已经有些旧。他自然没有这样的衬衫,这衬衫是西先生送给他的。西式衬衫下面,穿的是一条中式裤子,黑色,用麻布做成的。脚上穿的,却是草鞋,再加胸前的木头十字架,看上去显得不伦不类。老布确实太老了,胡须头发全都白了,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色彩,眼睛也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
西先生也有四十多岁,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完全是西方绅士派头。
两人坐在这里,一个喝着中国茶,另一个则喝着西洋酒威士忌。
西先生端起酒杯,举在老布面前,说:“约翰先生,你大概有好多年没有喝威士忌了吧?要不要来一杯?”
老布摆了摆头,端起茶,说:“这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神奇的树叶,我喜欢。”
西先生又问:“我听说,你离开意大利几十年了吧?有没有打算回欧洲一趟?”
老布再一次摆了摆头:“不,中国人需要我,上帝希望我留在这里。”
西先生说:“我听说,连你的老朋友余兴龙先生,都不信你的医术…”
老布说:“他虽然不信,但事实上,我用西药在这里救了很多人。”
“包括王顺喜先生?”西先生问。
“是,包括王顺喜先生。”老布肯定地说,“如果不是我给他截肢,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还包括余兴龙先生,我的药正在减轻他的痛苦。”
西先生说:“我感兴趣的是王顺喜先生,他到底是什么病?”
老布再一次摆头:“不,他不是病,而是被下了毒。”
西先生一惊:“下毒?谁会这样做?他的仇人?”
“我认为是他的父亲王子祥先生。”老布说。
西先生再次震惊了:“王子祥?他的父亲?为什么?”
“因为你。”老布直言不讳。
西先生说:“因为我?这不可能。”
老布说:“因为你被魔鬼蒙蔽,把邪恶带进了中国。你宣誓成为上帝的信徒,可是,你违背了上帝的意愿,正在给这里的人,带来巨大的灾难。”
西先生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我知道,约翰先生在洪江奔走,呼吁中国人不要吸食鸦片。不仅仅是你,还有余兴龙和王子祥,还有其他人,现在,又加上了古立德大人。你们的人不少,可效果却很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上帝的惩罚还没有到来。”老布说。
西先生端起酒杯,轻轻摇晃:“不。这是一场战争,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
老布显得很吃惊:“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一场战争?”
西先生说:“对。我并非代表我自己。我所赚的钱,已经足够我花好几辈子。我是上帝的信徒,我没有那么贪婪。但是,我的祖国,需要我和中国人做鸦片生意。”
老布讥讽道:“给自己的罪恶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不,我并没有说假话。”西先生说,“约翰先生是一名传教士,可你并不清楚国际贸易是怎么回事。国际贸易需要互利互惠,需要彼此有利。简单地说,需要贸易平衡。这种平衡如果长时间被打破,一个国家的财富,就会无休无止地流向另一个国家。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就是财富掠夺,就是灾难。”
“我听说过,国际贸易一直都在寻求缩小逆差。”老布说。
“对。贸易逆差出现后,通常都会用外贸谈判的方式解决。外贸谈判解决不了的时候,就会通过外交谈判方式解决。一旦上升到外交层面,就已经不再是贸易问题,而是上升到了政治层面,处理不好,有可能引发战争。”
“就是你刚才所说的贸易战争吗?”老布问。
“不,我说的战争,是指军事战争。”西先生说,“你大概不太了解我们英国的情况。上世纪,因为大量进口丝绸、瓷器和茶叶,尤其是茶叶,却没有丝毫对中国出口,白银大量流向中国。英国政府大为紧张,派出一个强大的外贸使团前往中国,希望进行谈判,解决贸易逆差问题。可是,英国使节面见中国皇帝乾隆的时候,没有行中国的双膝跪拜礼,而是行的英国单膝跪拜礼,被乾隆认为蔑视天朝,拒绝贸易谈判。”
老布说:“这个事,我听说了。英国使团无功而返,英国政府因此指示东印度公司,一定要想出办法解决贸易逆差问题。东印度公司找到了鸦片,是这样吧?”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西先生说,“我们研究后认为,中国政府并不懂经济,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懂政治。我说的是国际政治。他们闭关锁国,用一个中国词怎么形容的?对,坐在井里看天。”
“坐井观天。”老布说。
“对对对,就是坐井观天。”西先生喝了一口酒,“事实上,中国可以更加强大,可以比现在强大得多。因为他们有资源,极其宝贵的资源,比如他们的丝绸、瓷器以及茶叶。乾隆皇帝说的也许是对的,英国有什么?英国所有的东西,并不是中国人急需的。可他们并不知道,英国自工业革命之后,有现代化的技术和设备。他们完全可以更进一步扩大贸易,开放港口,通过贸易的方式,获得他们所需要的,大大提高他们的教育、文化以及技术水平,迅速享受西方工业大革命的伟大成果。同时,也能更多地向外输出他们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可惜,他们不懂这个,他们认为我们所拥有的那些是不重要的,无意义的。而我们,必须终止这种单边贸易,使得流出去的白银回流。因此,我们找到了一种他们需要的东西,鸦片。”
“这是一场发起于十六世纪的世界性掠夺,最初是葡萄牙和西班牙,当然,后来你们英国、法国甚至包括我们意大利,也加入了这场掠夺。而今天,你们成了最大的胜者,是这样吗?”老布问。
西先生说:“非常不幸,恐怕是这样。”
老布更进一步说:“你们的掠夺,对于弱小的国家,总是奏效的,但对于强大的中国,你们无能为力,就是你所说的战争?”
西先生说:“约翰先生,你错了。这场战争,并不是我们挑起的,而是中国挑起的。中国茶叶大量输出英国,使得英国的白银大量外流,国库空虚。我们在贸易以及外交层面,都进行过努力,但中国人拒绝了。最初,我们英国政府认为中国人太傲慢,而我到了中国之后才知道,他们不是傲慢,而是愚昧、无知。正如你所看到的,现在,整个战争形势已经逆转,变成了英国对中国的战争──鸦片战争。你也看到了,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在为平抑这种单边贸易而努力,我们不断进口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尤其是茶叶进口量,逐年在加大。而直到今天,中国人还没有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老布说:“从经济层面,我承认你的说法。可是,你们以一个政府的阴谋,正在毁灭中国所有的人民。这是邪恶的,极其邪恶,主是一定不会原谅的。”
西先生说:“恰恰相反,我们英国政府正是遵从主的旨意,按照主的指引,找到了鸦片。我们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在拯救中国人民?中国政府的愚昧,导致中国人民更加愚昧,除了鸦片,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让这个民族醒过来吗?没有。所以,上帝给了我们鸦片,让我们来拯救这个民族。”
“你这是狡辩。”老布说,“上帝永远不会站在邪恶的一边。而你们,英国政府,恰恰是邪恶的代表,你们会受到上帝的惩罚。”
西先生指着祥云阁说:“你看吧,中国人成群结队向那里走,这难道不是上帝的旨意?如果不是,上帝为什么要让他们自觉自愿走进那里?”
老布叹息道:“这些人,都是被你们用邪恶所蒙蔽,上帝一定不会原谅你们的所作所为。”
西先生有些扬扬得意地说:“可事实上,英国正在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最富有的国家,这难道不是上帝的旨意?”
“不!”老布斩钉截铁,“英国的富有,恰恰来源于邪恶,来源于对其他国家的掠夺,尤其是对中国的掠夺。”
西先生显得有点不高兴了,“不是这样吧?连中国政府都不这样认为。约翰先生应该知道,中国政府允许广州十三行进口大量的英国鸦片。我想请问约翰先生,你认为这是邪恶,这是掠夺,中国政府为什么不这样认为?”
老布说:“那是因为你们用邪恶的办法蒙蔽了中国政府。我坚信,在上帝的感召下,要不了多久,中国政府一定会醒悟的。”
“那我们就等中国政府醒悟好了。”
正当老布和西先生在老杜茶馆唇枪舌剑的时候,崔立正在悄悄地寻找余海风。
发现余海风失踪的,并不仅仅只是余成永,还包括崔立。崔立早就注意到,余海风和罗小飞有交往。他一直怀疑这个罗小飞来路不正,特别是余海风从云南回来之后,似乎一直在暗中寻找罗小飞,崔立很想搞清楚,余海风和罗小飞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所以,才会暗中调查。
余海风早晨出门,一直没有回来,引起崔立的怀疑,便开始四处寻找,因为得不到余海风的任何消息,他便转而打听罗小飞。有人告诉他,见罗小飞出了城,往西北方向去了。崔立于是一路寻找,直到天快黑了才折返。
返回途中,路过一片树林,树林之中,有一条小路直通洪江。崔立走了一段,一棵大树后面闪出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地道:“站住!”
崔立看了看这个人,四十岁左右,个子很高,脸如红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上身穿着白色褂子,下穿黑色的裤子,大洒鞋,却扎着漂亮的绑腿,从脚跟到膝盖处。
崔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绑腿,看得出这个人是练过武的,而且武功在这双腿上。崔立没怎么在意,淡淡地问了句:“阁下是谁?为什么挡我的路?”
那人嘿嘿一阵冷笑,双手抱在胸前,说:“我从洪江一直跟到这里,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看你鬼鬼祟祟,必不是什么好人!”
崔立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人双眉一挑,厉声道:“我管你是张三李四王老五?我就看你不是好人,今天拿了你去见官!”
崔立心中渐渐有气,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能拿住我?”
那人一拍大腿,喝道:“就凭老子的两条腿!”双脚一分,站了个马步,忽然腾身而起,一脚向崔立直踢来。崔立只微微一侧身,就让开了那人的直踢。但那人变化很快,人在空中没有踢中,立刻变踢为横扫。
崔立后退了一大步。
那人扫了个空,落在地上,脚一点地,再一次跃起,这次是双脚连环飞踢。
崔立仅仅试了这两招,立即想到一件事。最近一个时期,余家人屡遭暗算,暗算者一直没有使出手上的招式,而是使的腿法。看来,所有事,都是此人所为。崔立很想将此人抓住,搞清楚此人的目的,便忘了爷爷关于不能轻易使用十二追魂腿的遗训。
崔立喝道:“你有腿,难道我就没有腿吗?吃我一腿!”他左腿飞出,一条腿迎战那人两条腿。他一条腿明明后出,却比那人两条腿还快,后发而先至。
那人身在半空,两条腿都是踢向崔立的,眼见崔立的腿居然飞到了他的胸前,忙用双手来格挡。但崔立的这一腿却是虚的,他的腿忽然往下,正中那人的腹部。崔立只用了三成的力气,那人的身体往后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落在地上,哎哟一声大叫。
崔立收了腿,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爬了起来,满嘴泥土,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是白马镖局的镖师雷豹,人称北腿王,我可是巡城队的!”
崔立一征:“你是白马镖局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雷豹一手捂着小腹:“我是三个月前才来的。”
崔立明白了,他这一趟去云南,前后差不多两个月,白马镖局请镖师,自然不需要告诉他,因而他不知道此人。崔立哼了一声,冷笑道:“本人风云商号崔立,不是土匪。你这个北腿王的称号,名不符实,应该叫败腿王吧!哈哈哈!”扬长而去。雷豹一脸讪笑,等崔立走远之后,他的笑变得狰狞起来。
这一次交手,让崔立怀疑此前针对余家的一系列袭击,是雷豹所为,只不过,他实在不明白,马家为何要与整个余氏家族为敌。另一方面,雷豹终于完成了马家的任务,找到了十二追魂腿的源头。
雷豹的父亲和马霸天是生死兄弟,雷豹与马占山也是兄弟,交情匪浅。马占山请来雷豹,只为一个目的,让他试探余家,看一看余家是不是真的有家传的腿法。几个月来,雷豹暗中袭击了余家多人,这些人大多没有武功,偶尔遇到一个有些功夫的,也是三脚猫功夫。
马家兄弟每天都在商量这件事,慢慢开始怀疑,余海云的腿法根本不是来自余成长,而是来自他的舅舅崔立。再一想,当年害了父亲的人名叫瞿仁杰,而余海云的舅舅姓崔。崔和瞿字相近,当年那个仇人,如果要用假名的话,只是将自己的姓改一下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也就是说,崔立,极有可能是仇人的后人。
于是,他们给雷豹下达了新的命令,找机会和崔立交手。
没想到,崔立还真中计了,北腿王的名头,让他失去了冷静,露出了看家绝招。雷豹回到白马镖局,将此事一说,马家兄弟喜形于色。
马占山扑通跪倒在地,叩了三个响头,双手高举向天,一声大叫:“爹,您听到了吗?我们终于找到仇人了,我马家的血海深仇终于可以报了!”
雷豹正色道:“马大哥,那个崔立,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我们要报仇,必须从长计议呀!”
马占山站了起来,先向雷豹双手一抱拳:“兄弟,先感谢你帮了我的大忙。”
雷豹也抱拳道:“马大哥,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兄弟之间就不用客气了。只是,余家在洪江,树大根深,崔立的功夫,又是如此了得…”
马占山说:“这个,我自然知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风云商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今天是余海云的大婚之日,新郎新娘拜堂成亲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盛大的婚礼宴会开始。新郎开始敬酒。
风云商号的主席上,上位坐着余兴龙。老爷子大病一场,吃了老布的药,又逢喜事,精神突然就好了起来,执意要来参加孙子的婚礼。他的左边,坐着县太爷古立德。毕竟,余家以单一家庭来看,在洪江算不上什么。但整个余氏家族,在洪江做生意的,就有几十个商号,在整个黔阳乃至湖南,有一百多个商号。这么大一个家族,古立德自然不能不重视。
老太爷的右边,是宝庆知乌孙贾派来的全权代表。正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余家的官场关系很多,这些官员自己是不方便出面的,只能派师爷前来祝贺。按说,师爷不是官,不应该排在官员前面,可他们跟的官大啊,谁敢不给他们重要的位置?
主席中还空了一个位子,那是留给王顺清的。王顺清要守制,不能出席喜庆活动。可他毕竟是七品武官,洪江的第一官员,和余家又有点亲戚关系,这个位子,还是留了下来。
余海云穿着大红喜服,满心欢喜,走到爷爷的椅子边,斟满一杯,双手端着,说了一些祝福爷爷的话,恭恭敬敬给爷爷敬酒。
余兴龙笑呵呵地接过酒杯。
也就在这个时候,余海风从外面闯了进来。
余海风穿着褂子,褂子不仅肮脏,而且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掉一块,飘一块。他的裤子也是这个样子,没有穿鞋子,鞋子跑烂了,余海风索性扔掉,赤着脚跑回来。余海风原本和罗小飞一起下山,可罗小飞毕竟是女人,速度慢。到了熟悉的路,余海风便撒开脚丫子狂奔,把罗小飞扔掉了。他和罗小飞一起在山中钻了一夜,又独自奔跑了一天,水米未进,只一心跑回来报警。待他冲进来,整个人已经虚脱,进门后没有站稳,扑倒在地。
此时,余家已经知道余海风不知去向,因为时间紧迫,也顾不得此事,喜宴准时开始了。当大家发现有一个叫花子似的人倒进来时,全都吃了一惊,立即有下人上前,扶起此人,才看清是余海风。
下人大叫:“老爷,是海风少爷。”
余成长闻言,立即上前,见状命令道:“快,拿酒来,灌给他。”
下人给余海风灌了一碗酒,余海风醒过来,醒来后便说:“野狼帮要打洪江。”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全部愣住,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该信余海风。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崔立,他早已经认定,余海风早不出现迟不出现,恰恰此时出现,一定是没安好心,要破坏弟弟的婚礼。崔立低声喝道:“你成心捣乱是吗?你这像一个哥哥做的事情吗?简直是胡闹。”
余海风顾不上和舅舅争执,大声地说:“爷爷,二姑父,爹,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野狼帮的土匪今天晚上要来打洪江。”
听了这话,古立德大惊,几步跨过去,问:“这是谁?他刚才说什么?”
余成长说:“回大人,这是犬子,余海风。”
余海风差不多同时说:“古大人,野狼帮的土匪,今天晚上要来攻打洪江。”
崔立说:“笑话,洪江又不是纸糊的,土匪说来打就来打?洪江有几万人,野狼帮才几百人,他们如果进了洪江城,每个人吐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
胡不来摇着扇子过来。毕竟,土匪打洪江绝对不是小事。上次,古立德剿匪大败,让叶世延顶了缸。这次,若是真打洪江,麻烦可就大了。洪江没有城墙,进出自如,他们轻易就可以进入洪江城内,大肆劫掠一番。对于古立德和宝庆府,这就是塌了天的大事。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余海风说:“我刚从土匪窝里逃出来!”
刘承忠惊讶地道:“你怎么跑到土匪窝里去了?”
余海风道:“两天前,我被土匪抓走了…”他把目光转到父亲身上,只见余成长双眉紧锁,一脸不快,也正冷淡地望着他。余海风心中一惊,继续道:“爹,前天早上,二姑叫我去渔人码头订弟弟喜宴用的鱼。我去了之后,中了土匪的埋伏,他们用一张渔网把我网了,抓到了土匪窝。”
宾客们一阵窃窃私语。
余海风看父亲并没有回答他,忙把目光转向宾客之中,他在找忠义镖局的镖师朱七刀。朱七刀有来参加婚礼,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脸色平静。
“七刀叔,我找到罗小飞了。她是野狼帮的少当家,而且…而且,她还是个女的…”余海风说出这番话,所有人又是一惊,有些人不明白余海风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罗小飞。余家和忠义镖局,有知道罗小飞的,却又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又扯到了罗小飞头上。余海风担心大家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之所以能逃出来,就是罗小飞放了我。”
这些人中,对余海风所说没有半点怀疑的,只有余兴龙。
余兴龙走到古立德面前,拱了拱手,“古大人,此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立即准备。洪江城不能有丝毫闪失。”
古立德认为余兴龙所言有理。有备无患,既然面前这个年轻人说土匪今晚要打洪江,无论是真是假,洪江都得守。上次剿匪失败,自己之所以能过关,他心里清楚,并非圣上被自己欺蒙了,而是需要他剿匪。若是洪江被土匪打下,他这颗脑袋,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古立德立即开始调兵遣将。
黔阳的民团,离洪江几十里,必须立即调来保卫洪江。这件事,别人干不了,只能是胡师爷亲自去办。古立德派了几个人保护胡师爷,立即去县民团调兵。洪江的汛兵和民团,是由王顺清指挥的,王顺清守制以后,由杨兴荣代行把总职责。问题在于,杨兴荣指挥汛兵还行,指挥洪江民团,恐怕力不从心,必须把王顺清请出来,担任总指挥。古立德命令几个人去嵩云山请王顺清回洪江指挥抗匪。
余海云的婚礼才刚刚开始,就这么散了。保护洪江城,余家自然也不会落后,余成长和崔立各拿了武器,奔跑而出,恰好见余海云提了长枪,准备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