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竟用手里的枪顶住了方孟敖,貌似要挟!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人突然的举动怔在那里!

方孟敖不认识老刘,当然不知道他此刻一连串的举动一是救严春明,二是掩护自己的身份,身一闪,一把抓住了老刘的枪。

两只手都如此有劲,老刘握着枪柄,方孟敖抓住枪身,那把枪被定住在台上。

好些枪都举起来了,瞄准了台上的老刘。

“不许开枪,抓活的!”王蒲忱喊着已经跃上了粮袋。

枪还是响了!

王蒲忱愣在台上,望向枪响处,是台后的工棚。

接着又是两响!

方孟敖睁大了眼,手慢慢松开了。

眼前这个人胸前的血涌了出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枪,可身子已在慢慢倒下。

方孟敖猛地回头,盯向身后的工棚。

曾可达手里有枪。

几个宪兵手里有枪。

可这几个人都在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枪口一收,递给了孙秘书:“把台上那个共产党抬下来!抓那个严春明!还有别的共党,一个也不许放过!”

撂下这几句命令,徐铁英转身向工棚外高粱地大步走去,同时将方孟敖、王蒲忱、曾可达三个人的目光也撂在那儿,一眼也不看。

大坪上人群已经大乱。

梁经纶指挥着身边的学生:“保护严教授,往后面走!”

严春明被学生架着,兀自不走,喊道:“眼镜,我的眼镜!”

——刚才被老刘撞下台来,严春明的眼镜便掉了,听见了枪响,却没看见老刘倒下。

梁经纶凑过头来急速说道:“刚才救你的人遇难了,赶紧走!”

严春明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僵在那里。

梁经纶对架着严春明的学生:“走,送到何副校长那边去!”

满坪的师生有些在互相冲撞,有些挽起手臂组成短短的人墙,也不知道该保护谁,有人大声叫着:“不要乱,往校园走!”

第四兵团特务营朝天鸣枪了!

警备司令部的宪兵朝天鸣枪了!

大坪后排,何其沧激动得发颤,大声喊道:“不许开枪!”

可怜他的声音只有身旁的女儿,还有谢木兰和保护他的校工能听见。

何孝钰紧紧地扶住父亲,眼睛仍然看着前方粮袋的高台,满脸泪水!

她看见好些宪兵已经抬着老刘同志的尸体往后面工棚跳了下去。

谢木兰满脸汗水踮起脚尖,她看见了梁经纶,看见了几个学生架着严春明正往这边挤来,大声对何孝钰说道:“你赶快送何伯伯回去,我去救人!”说完便闯进了混乱的人群,向梁经纶他们挤了过去。

粮袋讲台上,方孟敖已经抽出了枪,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务队队员也都握着枪已经排在他的身后。

方孟敖:“陈长武、邵元刚!”

“到!”

方孟敖:“分别瞄准特务营和侦缉处,谁敢开枪就射击谁!”

“不要开枪!”曾可达飞快地跳上了粮袋,靠近方孟敖,“徐铁英刚才打死的是共产党城工部的头。现在发生冲突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方孟敖只盯了他一眼,依旧下令:“分别瞄准!”

陈长武十个人十支卡宾枪对准了第四兵团特务营。

邵元刚十个人十支卡宾枪对准了警备司令部侦缉处。

二十人同时喝道:“放下枪!”

特务营和侦缉处竟然也都举起枪对准了他们!

方孟敖的枪直指那个特务营长,枪口隔着距离也能看出正对他的眉心!

站在警察局方阵前的方孟韦举起了枪,以示答应。

方孟敖:“带你的队伍去缴他们的械!”

“不许冲动!”曾可达举枪朝天连续开了三枪,“所有的人都放下枪!凡开枪的全部送军事法庭!”

曾可达声嘶力竭稳住了局面,所有枪虽然没有放下,但所有人都默在那里。

曾可达大声喊道:“王站长!”

“在!”

曾可达循声找去,却看不见王蒲忱,只得大声说道:“找徐铁英,叫他过来,下令军队不许冲突!”

老刘已被摆在高粱地里,胸口大片血渍,身边蹲着王蒲忱,站着徐铁英,四周围着好些宪兵还有北平军统站的人。

王蒲忱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柴:“这个人就是经国局长点名要抓的共产党‘红旗老五’。徐主任,这几枪你向经国局长和毛局长去解释。”

徐铁英:“我会向叶局长还有陈部长报告,陈副总司令也会向总统报告。”

王蒲忱把刚掏出的一包烟和一盒火柴都扔了:“好。曾督察在等我们呢,走吧。”一把抓住徐铁英的手臂便向工棚讲台方向走去。

徐铁英还没来得及挣脱,只觉自己被他挽着的整条手臂全都麻了,没有了知觉。

王蒲忱五根又细又长的手指此时竟像五根扣钉,钉在徐铁英的手臂上!

王蒲忱扣着徐铁英大步走进工棚:“行动组执行第二套计划,务必抓住那个严春明!”

落地玻璃窗前阳台上,方步亭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眼望着窗外一片空白,背后的谢培东也竟然只听电话,没有声音。

大办公桌前,听着电话的谢培东已经脸色大变,怔在那里。

镜春园北屋内,张月印对着话筒,竭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已经确认,中了三枪,好像是为了救燕大那个严教授。不能再死人了。请方行长立刻给李宗仁副总统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去保护现场。目前只有方行长和何副校长可能阻止流血…”

放下话筒,张月印的眼中闪着泪星。

“谁的电话?是不是死人了?”方步亭听见谢培东搁了话筒。

谢培东:“北平警察局的人从发粮现场打来的。徐铁英开枪了,孟敖、孟韦都有危险…”

方步亭倏地站起来:“木兰和孝钰呢?她们在不在现场?”

谢培东:“在,还有何副校长。”

“拨李宇清副官长!”方步亭失声叫道,大步向办公桌走来。

——方步亭的思路竟然和张月印一样!

“是李副总统行辕吗?”谢培东问道。

“是。赶快打!”

谢培东立刻拨号。

程小云被方步亭失态的声音引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外,紧张地望着方步亭。

这间办公室,程小云是不能来的,今天却犯禁来了,但依然没敢走进大门。

方步亭望着她,苍凉地摇了摇头,没有叫她离开,也没有叫她进来。

电话拨通了。

谢培东:“请问是李宇清副官长吗?这里是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我们方行长有紧要情况,请稍等…”

方步亭已经一把抓过了电话。

清华、燕大接合部临时发粮处大坪。

粮食已经是一粒也发不下去了。

关键是前来领粮的各院校学生代表,还有老师也都走不出去了。

秘密逮捕演变成了现场抓人,四面都被军队围住了。

警备司令部的宪兵、第四兵团的特务营奉命必须抓住严春明,包括所有掩护他的人,已经堵住了大坪后的出口和左侧。

方孟韦指挥的北平警察局不能抓人,也不敢真跟警备司令部和第四兵团动武放人,只能原地站在那里,这便将大坪右侧堵住了。

青年军那个营的任务是保护曾可达和方孟敖大队,李营长带着三个班围在粮袋讲台的三面,其他的人都严阵待在工棚两侧和后面的高粱地里。

最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四个人现在全都站在了讲台上,曾可达、徐铁英、王蒲忱,还有方孟敖。

他们的后面便是那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务队队员。

严春明突然上台演讲,老刘突然被打死,完全打乱了曾可达和王蒲忱原来的行动计划。现在,四双眼睛都在望向一处,那个严春明被一群学生护在大坪中央,更可怕的是梁经纶和谢木兰就在严春明身边!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仿佛默片,彩色在褪去,变成了一幕幕黑白:

——曾可达两眼虚望前方的照片。

——徐铁英两眼露着凶光的照片。

——王蒲忱斜眼望着左下方的照片。

——方孟敖两眼望向天空的照片。

——大坪上所有师生沉默不屈的全景照片!

——大坪后排何其沧愤怒、何孝钰紧挽父亲的照片!

何其沧黑白的面容和身影有了色彩,倏地发出了大声的责问:“你们谁是最高长官?!”

讲台上那四个人的照片都还原了现场的情景,四个人都望向了何其沧,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的责问。

“让我过去!”何其沧便要从大坪走向讲台。

“不要过去!”何孝钰紧紧地挽着父亲,“没有用的。”

燕大教务处的人也都紧紧地靠住了他。

一向身体孱弱的何其沧猛地甩开了女儿的手,向人群走去。

大坪上的学生开始让路。

几个宪兵冲过来,列成一排,枪口挡住了何其沧。

讲台上的方孟敖枪一闪,顶在了身边徐铁英的太阳穴上:“叫他们让开!”

徐铁英如此镇定,大声说道:“挡住他,不许伤害!”

那排宪兵人墙,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使何其沧半步也不能前行了!

方孟敖顶在徐铁英的太阳穴上的手枪的扳机在慢慢向后扣动!

曾可达的手轻轻伸过来,轻轻托住方孟敖手中的枪:“枪一响,何副校长他们都有生命危险…放下吧。”

方孟敖的枪硬生生地离开了徐铁英的脑袋。

大坪上不知哪几个学生带头唱响了激愤的歌声:

团结就是力量

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合唱:

团结就是力量

接着,所有的学生都唱了起来:

那力量是铁

那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有些老师显然不会唱这首歌,开始还不知所措,这时也跟着唱了起来:

向着法西斯蒂开火

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着太阳

向着自由

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团结就是力量…

歌声开始重复,大坪上的学生在歌声中向严春明、梁经纶和谢木兰他们聚拢,将他们层层围在中央。

还有一些学生向何其沧、何孝钰聚拢,唱着歌挡住那排宪兵的枪。

何孝钰陪着父亲一直在默对身前的枪口,突然发现父亲的嘴动了,老人家跟着旋律也唱了起来。

何孝钰的眼泪止不住又涌了出来,紧紧地挽着父亲,看着他唱。

骤然,通往大坪的公路上枪声大作,盖住了大坪上的歌声!

车队出现了,不知有多少辆,全是警备司令部的宪兵,一齐朝天放枪!

陈继承来了!

高粱秆纷纷倒伏,高粱丛中的曾可达浑身是汗,豕突般冲向那台收发报机。

他身后大坪那边枪声、抓人声已响成一片。

王副官望着他,立刻握住了发报机键。

曾可达竭力镇定,对王副官大声说道:“建丰同志!”

王副官飞快地敲击机键。

曾可达:“陈继承发难,梁经纶被抓,方大队被围,冲突在即,局面失控。曾可达。”

话音落了,机键也停了,王副官望着曾可达。

曾可达却死死地盯着那台收发报机。

枪声、抓人声,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空白,只有那台收发报机越来越大。

匪夷所思,南京的回电到了!

王副官手中的铅笔已在飞快地记录密码,曾可达眼中那支铅笔却如此缓慢!

王副官缓慢的身影在曾可达眼中倏地快了,但见他拿着密码站了起来,念道:“不许冲突,控制方大队撤围,立刻参加华北‘剿总’会议。建丰!”

王副官话音刚落,曾可达已经猛地转身,狼奔般冲进了高粱丛中!

北平华北“剿总”会议室召开的紧急会议,注定要在剑拔弩张中一决高下了!

会场内,还是那个主席台,还是那张铺着白布的长条桌,桌前还是那三把高靠背椅子。

会场外,却是一片军队的跑步声、口令声、列队声。

整个会场都被北平警备总司令部的宪兵围了。

陈继承率先走进会场大门。

守门的宪兵连长和四个宪兵同时敬礼。

跟着进来的徐铁英立刻被宪兵连长拦住了:“长官,请把枪交出来。”

徐铁英立刻把枪交给他,走了进去。

接着进来的是王蒲忱,看也没看那个宪兵连长,像递一支烟,把枪递了,步速依然。

再进来的就是曾可达和方孟敖了。

看着这两个人,宪兵连长拦他们时有些紧张:“长官…”

曾可达最担心的却是方孟敖,回头看着他,拿出枪先递了,依然站在那里等方孟敖交出枪。

方孟敖也拿出了枪,宪兵连长刚要接,令曾可达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方孟敖举起枪,对着天花板,一声枪响,整个会场枪声轰鸣!

华北“剿总”会议室外大院。

李宗仁那辆别克车旁,刚搀着父亲下车的何孝钰脸色立刻白了。

何其沧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从后面车里下来的方步亭、谢培东正朝何其沧这辆车走来,都倏地停住了脚步,望着枪声传来的会场大楼,惊呆了!

会场内。

陈继承回头惊愕的目光!

徐铁英回头惊愕的目光!

王蒲忱回头惊愕的目光!

曾可达脑子已经一片空白,闭着眼愣在那里。宪兵连长和四个宪兵的枪口都指着方孟敖,枪声再响,建丰同志的一切部署、自己的一切努力也许就此结束了。

“第一枪了!”是方孟敖的声音。

接着,曾可达被紧接着的枪声惊开了眼。

方孟敖对着天花板竟又连续开了五枪!

天花板上出现六个好大的弹孔!

何孝钰、谢培东不能进会场,站在大树下车辆旁,惊急的目光全都在前面两个老人惊急的脚步上。

方步亭此刻搀着何其沧居然能走得如此之快!

还有两个大步走在前面的人,一个是李宗仁的副官长李宇清,一个是傅作义的秘书长王克俊。

宪兵连长和四个宪兵的枪口依然对着方孟敖,宪兵连长在等陈继承的命令。

陈继承站在主席台下,死死地盯着方孟敖。

方孟敖把枪慢慢插进了枪套:“六发子弹都打完了,还要交吗?”大步向会场最后一排座椅正中走去。

陈继承的目光倏地转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还站在原地,也望着他。

陈继承:“请曾督察立刻报告你们经国局长,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曾可达:“是开了会报告,还是我们退会,现在去报告?”

陈继承气得牙一咬:“不用你们报告了,开会!开完会我直接报告总统!”转身登上了主席台,走到最中间那把椅子前笔直地坐下。

台下,方孟敖也已走到最后一排正中间的座位前,倏地坐下,正对着主席台上的陈继承,偏又不看他的脸,只看他头上的帽子。

其他三个人终于缓过神来了,枪声还在会场萦绕,一个个都阴沉着脸,胡乱在最后两排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敬礼!”门口宪兵连长一声口令打破了沉寂。

陈继承本还铁青着脸,跟着目光不对了。

说好的是李宇清、王克俊配合自己开会,怎么把何其沧、方步亭也带来了?

李宇清第一个进来,扫了一遍会场,发现所有的人头都在,提起的那口气松下来,转脸对何其沧和方步亭:“二位先生请到前面就座…”

何其沧、方步亭没有接言,也没有动步,两双目光同时望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方孟敖。

方孟敖慢慢站起来,慢慢转过去,全身朝向他们。

这是告诉他们,自己安然无恙。

何其沧先是向方孟敖轻点了一下头,接着乜向还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方步亭。

方步亭看到学长的眼神,才察觉自己很是失态,慢慢松了挽着何其沧的手,攥住两手心的汗,恢复了以往的端严。

“走!”何其沧点着拐杖笃笃有声地往前走去,方步亭踏步跟去时,看到了儿子十年来最亲近的目光!

李宇清、王克俊两个中将倒跟在后面了。

曾可达、王蒲忱还有徐铁英都唰地站起来。

会场大门被四个宪兵关上了。

 

 

第74章 十元美钞

华北“剿总”会议室外,一级一级的汉白玉阶梯直到大门,两边都站着宪兵。

何孝钰站在大树下汽车旁望着渐渐走近会场的谢培东。

“站住。”谢培东还没走到阶梯旁就被另一个宪兵连长拦住了。

谢培东先递过一张名片。

那个连长识字,看了后递还给谢培东:“北平分行的襄理?”

谢培东点了下头。

那个连长:“大树下阴凉,在那里等你们行长吧。”

谢培东没走,将手里的公文包双手递了过去:“我们行长的公文包,烦请送进去。”

那个连长看了看,觉得应该送,便去接。

谢培东却没松手,那连长的脸刚拉下来,便看到了公文包底下露出一截的十元美钞。

那连长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低声问道:“刚才听到枪响,没有伤到人吧?”

那个连长连公文包带美钞都接住了:“打的空枪,没人受伤。放心,等着去吧。”

“多谢。”

谢培东转身走向望着自己的何孝钰。

那个连长快步登上了石阶,接着轻轻叩门。

谢培东猛一回头,望向慢慢打开的会场大门。

会场大门在西山军统秘密监狱变成了两扇大铁门,飞快地向两边推开。

保密局北平站行动组那辆中吉普率先冲了进来。

十轮大卡车上一片宪兵的钢盔涌了进来。

警灯,警笛,囚车开了进来!

第一辆是标准的美国囚车。

座分两排,押送者和被押送者同排夹坐,既便于看押,还讲了人权,据说是美国配合民国立宪的援助。

左边一排第一个便是夹在两个宪兵中间的严春明,戴着手铐。

接下来是梁经纶,没有戴手铐。

隔着一个宪兵,竟是中正学社的那个欧阳同学,没有戴手铐。

再隔着一个宪兵,是中正学社另一个特务学生,没有戴手铐。

右边一排是几大名校的学联代表,都被宪兵夹坐着。

北大的学联学生代表,没有戴手铐。

清华的学联学生代表,没有戴手铐。

北师大的学联学生代表,没有戴手铐。

最后一个竟是谢木兰!

她被当作燕大的学联代表抓了,看着同车这些人,激动兴奋异常。

只是看向梁经纶时她有些失落。

他一直闭着眼,而且脸色不好,一路上也没用眼神鼓舞一下大家。

车一晃,停住了。

“下车!”

谢木兰抢先站起,望向梁经纶。

只可惜囚车后门一片刺目的日光射了进来。

华北“剿总”会议室台下第一排正中,何其沧、方步亭一直挺立,不肯落座。

李宇清和王克俊便只能陪着何其沧、方步亭站在主席台下。

方孟敖、曾可达、王蒲忱,包括徐铁英也全都站在自己座前。

陈继承一个人高高站在主席台上,尴尬可知。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冷眼看着台下。

李宇清见陈继承这般冷场,便也不看他了,望向何其沧:“何先生,您是国府的顾问,对政府有何建言,请说。”

“我不是什么国府顾问。”何其沧一开言便激动起来,“我是燕京大学的副校长。你们抓了我的学生,抓了我的教授,还来叫我建言?”

李宇清还是不看陈继承,却望向王克俊:“抓人的事傅总司令知道吗?”

王克俊回答得十分绕口:“我也不知道傅总司令知道不知道,陈副总司令是否报告过傅总司令,陈副总司令应该知道。”

李宇清不再周旋了,唰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纸国府公文:“李副总统训令!”

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李宇清和他手上那纸训令!

隔着训令,传来了李宗仁的广西口音:

傅总司令作义,陈副总司令继承台鉴:本人为中华民国当选之副总统,身在北平,直辖冀平津军政要务,何以本人所下达之命令华北‘剿总’置若罔闻?事后亦不予解释,不予报告?是尔等认为中华民国宪法形同废纸,抑或认为本人所当选之副总统形同虚设?果真如此,本人即向议会辞职。望明白告示!

李宗仁,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

西山军统秘密监狱大门,警备司令部的宪兵和保密局的特务站成两排,中间形成一条通往西边监狱的通道。

谢木兰最先下来却走在最后,梁经纶还有那个严教授偏偏被押着走在最前面,身后的囚车里又押下来好些学生,她只好跟在北师大那个学联代表后面。

“啪啪”两下清脆的响声,通道两旁的宪兵和特务都露出惊愕的目光望向大门。

队伍停住了,所有人都转头望去。

又是“啪啪”两声,方孟韦抽第二个拦他的宪兵了。

“我就是侦缉处的副处长,拦我?”方孟韦再大步走进来时,守护大门的宪兵都让开了。

第四兵团特务营长、北平警备总司令部宪兵营长也都不敢拦他,孙秘书迎了过去:“方副局长…”

方孟韦站住了,望向他:“不甄别了,就这样全关进去?”

孙秘书:“甄别也需要问话登记,真不是共产党才能够取保候审。这个程序方副局长懂的。”

方孟韦:“我问话,我取保候审行不行?”

“方副局长要取保谁?”

轻轻的一句明知故问,方孟韦差一点儿就想拔腿离去,一扭头望向了天空,刺目的日光射来。

在发粮现场他就看到谢木兰因紧挽着梁经纶,和严春明一起被陈继承的宪兵团抓了。现在又看到她站在那里一直望着那个梁经纶。心如死灰间突然想起了自己和父亲一起多次读过的清代顾贞观为救友人的那首词,想起了词中那句揪心的话,“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太阳光直射方孟韦眼中的泪光!

孙秘书在静静地等方孟韦说出谢木兰的名字,见他这般情态,所有人又都等在那里,不能再沉默了,望向最前面的北平站行动组长:“你过来!”

行动组长从押人的最前面快步跑过来。

孙秘书:“方副局长要亲自问一个人,你叫出来。”

“是。”行动组长望向方孟韦,等他说出名字。

孙秘书:“不要问了,中间那个女同学,燕大的,叫谢木兰。”

“好。”行动组长便不再问,沿着被押的人快步走了过去。

华北“剿总”会议室外的这株大树,据说朱棣迁都时就栽了,好几百年,经历了几场大火,旁边的殿宇烧了又盖,盖了又烧,直到袁世凯当民国总统改建了这座会堂,它依然浓荫覆地。

宪兵全站在远处,只谢培东和何孝钰坐在围树的石砌上,沉默得树上的蝉都以为树下无人,大声聒噪。

“老刘同志,那么大的领导,就这样死了,组织上事先知道不知道?”

何孝钰轻声一问,树上的蝉声立刻停了,一片沉寂。

谢培东慢慢转过头去。

何孝钰眼中有泪。

谢培东只望着她,没有回答。

“不好回答,我就不问了。”

那个宪兵连长也在望着他们。

何孝钰依然望着谢培东的背影:“木兰,还有严春明、梁经纶那么多同志和学生被抓了,组织上准备怎么营救?”

谢培东没有回头,只轻轻握住了何孝钰的手:“现在,我和你就是组织。”

西山军统秘密监狱大门院内,方孟韦叫住了刻意回避的孙秘书:“不用走开,我和我表妹说的话你都能听。”

孙秘书停住了脚步,依然站在离方孟韦和谢木兰几步远的地方,又望了望满大院那么多等着的人:“请你们快点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