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纳,依然是穿过那么多偷偷看她脸色的视线,走进祖海的办公室。赵定国后脚跟了进来,关上门小心地道:“又有人来问我们要钱,看来都已经知道我们手头有一笔可动用的资金。”
“可是,按照合同,月底才是付款期限。”荷沅已经将公司档案都看了一遍,对海纳,已经不是刚开始的一问三不知。
赵定国道:“月底没几天了,这几天有些要钱的还在观望,等真到了日期,恐怕他们会有激烈手段。”
荷沅将担忧藏在心里,这几天,她已经很能掩饰自己的七情六欲。她打了个电话让彭全也进来商量。这一阵,他们三个一样削瘦不少。彭全很快进来,如同他有点蛤蟆似的脸,他走路也是蹦跳着的,总是充满活力。
荷沅先开头说话:“一起商量一下,那些七月底到期的钱要不要付。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履行合同,我们在银行的钱不够用,满足了东家就满足不了西家。如果全部不履行合同,对家全部不满意。我考虑了一下,如果我们将银行存款全部拿出去按照合同付了款,那么我们手中可以吸引银行的筹码全没了。但如果我们的银行里有钱,虽然银行青睐我们,可是对家也会知道我们有钱,我们终是逃不过去。你们看怎么办?”
彭全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道:“通行里面,赖钱是经常现象,准时给钱才有点怪。以前我们调不转头寸时候都用没钱两个字将人挡回去。但现在我们放在银行的钱数量太大,目标太集中,对家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暂时又不可能将这些钱用到什么地方去,看来月底付钱是逃不过了。如果不行,建议按比例给钱,钱既然分完,丛总又没出来,他们也没话好说。”
荷沅问了一句:“那么八月初的一笔转贷呢?如果连最后的一笔银行存款都没了,而如果银行有给我们转出贷款的希望,我们拿什么交给银行?”
彭全想了想,道:“说实在的,我不相信这家银行还能给我们贷款。他们新领导如果到任的话,躲我们都来不及。”
荷沅皱了皱眉头,道:“这是实话,已经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起。不过他们的新领导已经上任,我已经与他约下明天去办公室见面。先谈谈再说。我们在省里银行的关系怎么样?祖海好像说关系挺好。”
赵定国道:“省里关系都是丛总在走,不过董总与他们的关系也很好。”
“啊,董总,董总。”荷沅想到,祖海曾说过,董群力资格老,关系网错综复杂,想当年祖海也曾犯在董总手里,他与银行的关系,一定不会如赵定国与银行的关系那么松散。起码,如果与省行的人交流的时候,由董总引见,可事半功倍。荷沅想了想,便道:“小彭,你把年初时候祖海提起过的一幢沿街旧楼收购资料整理一下给我,我看看后面几天用不用得上。小赵,你把我们这次没转出来的那笔抵押贷款的固定资产相关资料整理一份给我,我明天与周行长的接班人去谈的时候要用。好像,除了等碰运气撞大宝,我们已经没别的可做了,是不是?”
彭全与赵定国面面相觑,一致摇头。荷沅看着悲哀地想,祖海自己管得太细,所以才会导致他不在时候,没一个可以顶替决策的帅才,只有把她这个门外汗强拉上马。这是不是可算家族式企业管理的弊病?不过幸好彭全与赵定国都是好人,她一个外行来,他们只有尽心协助她,没有任何怨言或抵触,这已经很好了,她还能要求什么?她作为海纳的主人,当然有责任承担更多。
其实,刚刚赵定国进来说又有人上门要钱的时候,荷沅已经想到一个背水一战的主意。既然银行里的钱都不够分,到最后大家肯定都有意见,既然彭全说通行里面赖钱是经常现象,那么,她也赖一下如何?她想来想去,不赖钱,倾银行存款做个君子如期付款的话,即使是按彭全的说法,按比例给,那些对家没拿到全数依然不会满意,而她却彻底失去手中的筹码,可能还失去翻身的机会了。她得为自己,为海纳,紧紧抓住这笔钱,等祖海出来,等他拿着这笔钱长袖善舞寻得新的融资机会。别人,别人就顾不得了。荷沅想到了葛藤,那霸道地占尽阳光不给其他植物机会的葛藤。可是,她如果不做葛藤的话,她只能做枯藤老树昏鸦了,怎么对得起祖海的心血。
她准备将钱打回最早的海纳,回到省里,买下沿街旧楼。只要董群力与银行的关系够铁,只要祖海的影响还在,再加上海的事对省里的冲击毕竟是小,那么她买下沿街旧楼后,进可攻,退可守。进,凭与省行良好的关系,等祖海出来,可以很快以此新购旧楼获得抵押贷款,换来生机;退,因为资金都被购旧楼所占,而且债主不熟悉省里的一套财务人员,他们再上门要钱,她都可以响亮地回以没钱。只是,目前重点中的重点,得与董群力沟通一下,与省行的关系究竟铁到何种程度。
荷沅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说,才要抓起电话,她的手机先响,竟然是师正来电。
“梁荷沅,跟你说一下,蓝晴晴已经承认鲁莽,不过坚持不肯向你当面道歉,这点,你不会强求吧?所有的书,与出版社沟通了一下,已经全部撤架,损失由蓝晴晴负担。希望书的影响可以慢慢淡化。好在书也没销售多少,影响不会太大。报刊上面的连载撤下比较难,不过目前还没出现与海悦宾馆外墙相关的内容,所以我们商议着由蓝晴晴修改其中的描写,继续连载。这样,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不过很抱歉,你的安仁里还是被捎到了。”
荷沅听了吐出一口长气,但还是不误忧虑,师正从头至尾没有提到他父亲。“师正,对于这本书来说,可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谢谢你费心。但我不得不指出一点,令尊的态度才是最要紧的。否则,即使《鬼屋》平息,往后还会有《鬼楼》《鬼室》之类的出现。你说呢?”
师正沉吟,过了会儿才道:“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但是不仅荷沅听着觉得有点玄,他自己心中也没底。他已经约见父亲,追问父亲诱使蓝晴晴写《鬼屋》的事,但他父亲一概否认,说这是别人推卸责任,矛头直指蓝晴晴。师正又不便叫蓝晴晴出来对质,只能另想办法。可是考虑到妈妈也不是个平和的人,对梁荷沅意见颇多,他看来只有求助爷爷了。
而荷沅与董群力通电话后终于下了决心,买下省府热闹地段一幢沿街旧楼。因为董群力在电话中非常稳重地保证,抵押贷款绝对没问题。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四
因为将与周行长的继任者葛行长见面,荷沅决定用心化妆,稍微化得精神一点,免得被人看出她一脸萧瑟。在西玛上班也是淡妆,荷沅轻车熟路。画眼线时候,她微微倾身,似是恨不得钻进镜子里去。没办法,眼睛画得好不好,影响整体妆容。但是慢着,这是什么?荷沅又凑近一些,几乎是贴着镜子,对着透过窗帘的晨曦,她发现低眉之间,右眼眼尾出现一条细细的浅浅的纹路,荷沅倒吸一口气,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鱼尾纹?天哪,她才虚岁二十六岁,她还那么年轻啊,居然出现了鱼尾纹!她愣了好久,换作以前,早尖叫一声,叫祖海出来看。但是,今天不同,现在不同,现在这诺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因为祖海不在,她才操足了心事,没想到,里程碑式的鱼尾纹就这么轻易爬上她的眉梢眼角。她叹了口气,眼睛酸酸的,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不,她并不最关心传说中鱼尾纹拿的是居留证,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想到了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想到从茫无头绪到渐渐入巷,想到她竟然还成了争夺阳光的葛藤,这么几天,都不知怎么熬过。而祖海在里面,更不知是如何煎熬,荷沅想到当年祖海受董群力诬陷进去几天后被放出来的情形,整个人脏得像团抹布,而此次的时间更长,不知祖海怎么忍受。
生活怎么这么艰难,越想越心酸,幸好,门铃被按响,打断荷沅的情绪。荷沅嘀咕着去开门,没想到,门外除了保姆,还有林西韵。林西韵一身休闲打扮,头上还戴着一顶帆布帽。“干什么去,今天又不是周末。”荷沅让过保姆,冲着林西韵惊讶。
林西韵笑道:“每天被人民币会不会贬值搞得头大,我越看越觉得不会贬值,他们总说贬值,我干脆跑去张北看草原买羊绒去。你去不去?我昨天晚上睡觉才打定的主意,你如果去,我就有伴了。”
荷沅这时对镜理妆时候的心酸早不知跑去哪里,非常羡慕林西韵的潇洒,“可是我今天得会见新上任的葛行长,否则我也真想跟着你逃亡。”
林西韵笑道:“我料想你也不会跟我走,你走了,祖海出来第一时间见不到你,他非得与我拚命不可。我走了,有事情尽管打我电话,开心一点,别总是皱着眉头。即使走不远,也可以去公园走走啊。”
荷沅心中挺不舍得,本来还可以只要有事走几步就能到林西韵的办公室,现在连林西韵也出去玩去,她还能就近找谁去。可她能理解,林西韵最近所受压力也是极大,随着报纸网络上面对东南亚金融危机的报道越来越深入,林西韵公司的董事会又吵翻了天。荷沅拉住林西韵的手,想说一路小心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瞧,都见鱼尾纹了”,话说出口,才知自己是多委屈。
林西韵看着荷沅可怜,可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只有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微笑道:“别忘记用眼霜。你现在的经历千载难逢,挺过去你就涅槃啦。好好保重自己。”
荷沅怎有时间去想什么浴火重生,能活过来已经是乌拉了。送走林西韵,回屋忽视眼睛,速速化了妆,随便吃点东西,便飞快冲了出去。但一点没有忘记带上小小一盒礼物。
银行大楼窗明几净,到处是光亮的进口花岗石与本色的木质装修,上海海纳所在的大楼也一样装修豪华,不过进入电梯便知不同。一样的三菱电梯,银行电梯是进口三菱,海纳那边大楼的电梯乃是广告常常在做的上海三菱。而行长的办公室光是一扇门便可让人知道轻重,相比之下,祖海的办公室算是简陋了。
荷沅看看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她的心在狂跳,她并不怕见什么行长之类的人物,但是她忧心见面的后果。但又想,不见面,便是什么都没有,见面了,最差劲也就是什么都没有,或许,还能得到一些什么都难说。所以,进去,好过不进去,那扇雕花厚重黑沉沉的木门,起码是希望之门。荷沅想像着如果换成祖海见葛行长他会怎样表现,祖海总能马到成功,他有他很实用的办法,并不仅仅是行贿,因为祖海说过,行贿也得看走不走得进那条门路呢。荷沅想到祖海平时应酬时候即使紧张即使气愤,脸上还是笑嘻嘻的,笑嘻嘻地迷惑对手,笑嘻嘻地挽回主动,笑嘻嘻地解决问题。可是荷沅心中怀疑她是不是能学着也嬉皮笑脸,而且她也怀疑她嬉皮笑脸的面部效果,肯定不如祖海亲和。算了,还是保持笑容,紧张地保持笑容,愤怒地保持笑容,或忍耐地保持笑容,因为葛行长不同于海悦宾馆的邵总。
荷沅正徘徊在走廊犹豫着要不要提前敲门,不想包中的手机唱响。陌生的号码,来自一个陌生的省份。
“小梁,我是老骆。再过两个半小时我到上海,这次到上海是公务,时间安排很紧,可能没法与你们夫妻见面。不过还是要跟你们打个招呼。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
老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温和得让人心中温暖。但荷沅有点不明白老骆来上海为什么还要特意与她打个招呼,这好像太看得起她和祖海了。虽然不明白,还是高兴,她视为知己的人有所反馈。“您好,骆先生,已经听朱总说起您会过来东南沿海一带,很可惜不能见您。谢谢您的挂念,我们挺好,不过稍微还是受点金融危机的影响,但这是大家都面对的困难,我们俩相信我们不会比别人做得差。”
老骆笑道:“好,有这志气就好。你如果有时间,这几天整理一份目前个私企业面对这场危机的情况汇总给我,算是帮老友一个忙。不要放卫星,不要表决心,唯一要求是如实反应情况,如实反应困难,行吗?”
荷沅忙道:“好的,我干脆把外资企业目前的一些反应也写上吧,买一送一。”
老骆开心地道:“那更好,那更好。我这几天居无定所,你写好时候给我电话,我才能告诉你传真。等我回去后你来北京玩,我带你看一些你平常看不到的古董家具,不过不会比你家布置得有味道。”
若换作平时,荷沅早惊叫出来了,但是现在葛行长的门口,又有西装革履人士严肃着脸时时穿行走廊,她只能听着吸气,连说“太好了,谢谢”。放下老骆的电话后,荷沅只觉得底气又足了三分。
葛行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人,穿着一件深灰西装,身材不高,不胖,两眼炯炯有神,一看便是个行事泼辣的人。此人与荷沅以前跟着祖海见的机关事业单位权高位重者的形象略有不同。葛行长脸上并无客气的笑容,也无居高临下,只有一脸公事公办。看了荷沅递上的临时印的上书海纳副总经理的名片,葛行长并没有叫荷沅为“梁总”,而是直呼“小梁”。“小梁,我得提醒你们,八月初一笔贷款到期,你们公司准备怎么还。”
荷沅早就料到有这一问,若不是还有八月的巨额还贷追着,葛行长未必愿意上任没多久便见她,即使见,也最多让一个中层见面传话。“葛行长,本月初一笔还贷后,一直没有给我们转出来,不过对于我们公司的资金实力来说,一笔贷款转不出还不是最大问题。八月初的还贷我已经解决一半资金,如果还贷后可以继续抵押贷款,我可以想办法,再艰难也得调用一笔资金过来,但如果转不出来,我们上海海纳只有死路一条了。请葛行长手下留情,我们上海海纳的资产都是市区中心地带的优良资产,而且又都处于良好运营状态,理应都符合抵押贷款条件。而且我们公司的资产负债至今良好,今年赢利可期,应该非常符合贵行的抵押贷款标准的啊。”
葛行长道:“看来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不少,我们一件一件地解决。目前,最迫切的一件事是八月初的还贷。你准备怎么办?”
荷沅一听火气便来了,这不是强盗逻辑吗?他的最迫切可不能强加到她头上。但她忍,忍下一口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地微笑道:“葛行长,对于我来说,最迫切的是一条生路。而对于长远来说,海纳的生路与贵行的利益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多的就不说了,无非是海纳活不了的话,银行也别想收到钱。但可悲的是,海纳是个人的,银行是公家的,公家受损,葛行长未必有多心疼。所以荷沅并不指望能打动葛行长多少。
葛行长不动声色,两眼深不可测地盯着荷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无能为力,你说的不错,你们的资产都是优良资产,这条硬杠子你们符合。但是考核公司负责人的话,你以为你们总经理能够通过吗?我们贷款,考核的是企业的综合分数。综合分数不够,上面批不下来。”
荷沅明白,考核公司负责人的话,祖海眼下肯定不能通过,但是,“我先生现在已经被限制自由,公司由我管理。而且从股份上说,我占51%,我在董事会与在公司管理方面有绝对发言权,我先生现在被排除出管理层。考核公司负责人一项,目前应该考核的是我,贵行如果需要,我可以尽快提供材料。葛行长,您说呢?”
葛行长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眼前这个气质很不错的女子居然是他见过的个体户丛祖海的太太,更没想到丛祖海公司股份的大头居然捏在他太太手里,那就是说,公司负责人理所当然是他太太。那么,他有关公司负责人考核的借口就很难拿出手了。不过他有办法。葛行长抓起电话,让秘书取公司负责人考核的相关资料来,然后对荷沅道:“这样吧,你将资料拿来给我们审核,我们按照程序审核你八月初还贷的那份固定资产抵押贷款的延续。”
荷沅心说,好大一块饼画在墙上啊。葛行长还不是以为她年轻莽撞,给她一点希望瞧瞧,骗她将八月初的贷款还了,然后她递交的报告则是审核复审核,审核何其多,永远审核不下来,那时海纳差不多也该清算了。当她是八岁小毛孩了。荷沅怒极反笑,终于笑出祖海常有的嬉皮笑脸,这种笑换到荷沅脸上,便成了眯眯眼翘翘嘴的小狐狸。“葛行长,照顺序一笔一笔来,先批了我七月初那笔贷款吧。否则我无力还八月初的贷款。”
葛行长当然知道荷沅的要挟,那意思是你不给我批七月的我就不还八月的。但是大家都是笑脸相对,对方又是一张如此年轻的笑容,葛行长觉得发火的话胜之不武,但是他当然也不会将七月的批给海纳,以致被同行背后指指戳戳地怀疑,但看来海纳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八月的到期贷款,他们不准备还。葛行长干脆也笑道:“好,你拿着考核资料回去加紧填写。今天很高兴见到年轻有为的小梁总经理,害得我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不出来。”一边说,一边起身,做出送客姿势。
荷沅顿时被葛行长提醒,他这意思,是不是想把海纳作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对象了?似乎很有可能。但是想到在这家银行贷款的不止海纳一家,贿赂周行长的也不止一个祖海,这次一抓好几个呢,未必海纳就是最严重的。但是,万一海纳是葛行长继任后第一个撞上枪口的,而葛行长又想拿海纳杀鸡敬猴呢?荷沅惊出一身冷汗。但看眼下情景,葛行长是说什么都不会收她礼物了,她出来时候放进包里的小小礼物没必要取出。她只有强压惊惶,强作笑颜,尴尬地赖着不走,依然说话。“葛行长,问个小小问题。如果海纳换作是国企的话,遇到海纳这样问题的时候,贷款会不会受到影响。”
葛行长回答得很巧妙,“企业性质决定一切。”
荷沅立刻回答:“明白了,我正被要求写一份民营企业在这场金融危机中可能受到的影响递交上面,看来海纳是比较好的范本。谢谢葛行长百忙之中抽空会见我,眼下海纳如过街老鼠,葛行长的会见向我明确指明前面的道路,非常非常感谢。”
葛行长被荷沅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后面一句还能理解,他们既然明确不可能得到贷款了,肯定接下来继以无赖对策,还不是欠贷不还?这种事他银行打滚二十年,看得多了,正常。但是前面一句是什么意思,拿什么虚无飘渺的上面来压他吗?他们海纳如果真有上面,还需今天老板娘现身来他面前打这么一场无准备的仗?葛行长心中冷笑,在荷沅道别出门前,便已经坐回位置。
荷沅出来,在走廊上长长吐了口气,心说会面结局如来时所料,只有这样了。继续忍耐着接过秘书手中的资料,一转身,便板着脸离开银行。立刻回家,立刻找董群力商量买下沿街那幢楼。总得在手中抓住一些什么。
董群力非常帮忙,买楼的讨价还价,去银行商谈贷款可能,都是他陪同。他人面熟,办事能力强,有他出马,事半功倍。荷沅这才相信,祖海当初不计前嫌请董群力出马是有道理的,祖海看人的眼光很好,如今危难时候见真情,董群力鞍前马后,不辞辛苦,而且,更难得的是,董群力有他独到的见解,偶尔能给荷沅提供帮助建议,这一点又与彭全赵定国不同。
但是,任是董群力如何支持,荷沅在购买沿街旧楼上还是心中没底。这么大的操作,这么大的现金投入,这么多的文件图纸需要审阅,这么多的债权债务需要归属。原来,买一幢旧楼,并不像向房地产公司买一间住房那么简单啊,老房子上面附加的历史包袱太多,即便是产权,也是混乱不清,荷沅把彭全从上海叫来一起日夜清理,彭全跟着祖海收购的次数多了,对那些旧楼产权的无限可能比较内行,他坐到谈判桌上可以一项一项地逐条提问要求对方拿出清楚的资料,荷沅只能旁听,听着听着对照以前看过的企业法人必读手册,终于头绪开始有了起来。原来,在中国土地上面的收购,还需懂得中国国情,并善加利用啊。
可是,旧楼产权归属是如此复杂,旧楼附加历史包袱诸如人员安排债务清理等工作又千头万绪,虽然祖海以前已经对这处旧楼有所考察,但是现在上了手,即使彭全又从上海带来全班人马加紧工作,一时又怎能清理得出来?而还贷的日期则是一分一秒地接近,荷沅似乎都能听见时钟往前推进时候“嚓嚓嚓”的脚步声。荷沅急得上火,眼白血丝,嘴角起泡,可是又没办法,彭全他们已经尽力了。
可是,荷沅还不能闲着,她得加紧赶出老骆吩咐她写的私营企业面对这场金融危机遇到的状况与她所知道外资企业对此的反应。随着旧楼清理,荷沅对企业的了解又更进一步。她下笔时候,并没有强调自己遇到的问题,但是毫不留情阐述了目下私营企业普遍所遇社会地位、融资等不平等待遇,以及国内小型企业遇到的常规媒体信息披露过少以致对东南亚金融危机了解不足被外资企业浑水摸鱼等问题。因为最近着急上火,所以不知不觉,笔下内容也略显火爆。她最后的结论是,在私营企业目前面对的融资待遇的不平等,企业用工政策的不平等,企业税收政策的不平等,企业准入领域的不平等,等等不平等情况之下,私营企业得以蓬勃发展,与市场面前人人平等分不开。但是在眼下东南亚金融危机可能对市场造成不小冲击的情况下,私营企业最后一块堡垒也将被冲击,未来的日子,私营企业将更艰难。至于外资企业的反映,她写了西玛与林西韵两家对汇率走向的估计,以及各自相应对策。不过荷沅怀疑,这种东西写给老骆,有没有什么用。这个话题太大,涉及领域太多,针对性不强,不知道老骆收到传真会不会皱眉?荷沅硬着头皮与老骆的秘书联系了,将传真发出去。
八月一日,彭全他们又在董群力辟出的大会议室清理资料,董群力过来关照了一下,准备走的时候,荷沅拖住他,到门口说话。这一阵,董群力像关注自家事情一样地关注着荷沅这边的进展,但又不过分越权,很有分寸地扮演着帮助者的角色。
可到了门口,还是董群力先说了句:“小梁,脸色太差了,你这几天压力太大,吃住又不好,我老婆说让你去我家吃饭。”
荷沅因为怕公婆问起祖海,她应付不来露出破绽,这次来只好不住安仁里住在宾馆。这点,董群力知道。荷沅笑道:“还行,主要是没睡好。老董,我要问你一件事,我们在上海的固定资产,可不可以拿来省里银行抵押贷款?我昨天晚上想了这么个主意,干脆将上海公司变成注册在省里的海纳公司的上海办事处,而不是原来财务独立的单立公司。那么,上海的资产算是属于省海纳了,应该可以拿到省行抵押吧?”
董群力听了眉毛一挑,惊讶地笑道:“理论上应该可行,不过我得先问一下工商和税务,把一个原来运作挺好的公司活生生并作办事处可不可行,怎么操作。再到银行问一下接受不接受外地资产抵押。估计步骤很多,工作量很大,你近期不可能指望很快得到贷款。不过你真敢想,跟丛总一样敢想。”
听董群力说她跟祖海一样敢想,荷沅眉开眼笑,祖海岂止是敢想,简直是贼胆包天,董群力拿她与祖海比,那是抬举她了。这时一个手机进来,她看都没看显示就“喂”了一声。没想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荷沅,老婆,我出来了,快来接我。”荷沅愣住了,祖海,祖海竟然出来了。她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一只手紧紧攥住下巴,只会对着手机噎气,半天依然说不出话来。只听祖海在话筒里着急大叫,她忙将手机塞给董群力帮忙接听,自己一头冲进旁边的洗手间,关进一间小间放声大哭。她也不知道哭什么,只觉得心中异常难过软弱,眼泪源源不断流出,喉咙哽咽,上气不接下气。洗手间的臭气都顾不得了。仿佛天地之间亘古至今,只有一件大事可做:哭。原来祖海进去之后,荷沅一直屏住呼吸,给自己打气,将自己充得好汉一般,敢作敢为,勇往直前,她自己也相信了,觉得自己很能干,咬紧牙关硬挺着。这时候祖海终于出来,他喜气洋洋的通告电话,便如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下拔了荷沅这个充气娃娃的气芯,于是,荷沅宣告决堤,充的是气,奔流的是泪。原来,她是外强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