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之后,杜林祥又把安幼琪单独找去办公室,一脸无奈地说道:“智奇得了抑郁症,总裁这个位置,我原本是属意你的。但林正亮这帮人,非得拱我出来!说实话,企业是我的,无论谁当总裁,董事长也还是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可他们非得让我一个肩膀挑两副担子,又有什么办法?”
安幼琪微微点了一下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杜林祥说:“虽然挂着个总裁职务,但好多事估计也忙不过来,最后还得你多帮我分忧才行。”
“你布置的事情,我们一定努力完成。”安幼琪说。
见杜林祥还想说什么,安幼琪却主动岔开话题:“对了,上周国税局来公司例行检查,发现因为财务部的工作疏忽,有笔半年前就该主动申报的税款,我们却忘记了……”
两人交流了一会儿工作,安幼琪便起身离开。回到办公室,安幼琪情不自禁地摇起头,一股深深的寒意萦绕在心间。对那个总裁的位置,自己并没有多大兴趣。杜林祥不想放权,大可以开会前给自己说一声。用不着大费周章,叫林正亮他们演这么一出。更令人心酸的是,林正亮刚演完,杜林祥还要假惺惺地再演一场。
在杜林祥身边待久了,安幼琪对这个男人的各种手腕早已了然于心。她能够理解,坐在杜林祥的位置上,偶尔玩弄些权术在所难免。真正令她不能释怀的是,杜林祥为何执意要拿这一套东西来对付自己?过去的安幼琪,对杜林祥充满爱意,如今的安幼琪,依旧对杜林祥忠心耿耿。
杜林祥说得没错,纬通是他一手创建的。连徐浩成、赖敬东这些大股东都抢不走纬通,遑论其他人!安幼琪实在搞不懂,杜林祥为何会有那么强烈的不安全感,唯恐自己大权旁落。刚才在杜林祥的办公室,看着对方充满虚伪的面孔,安幼琪几次想发作,最后都忍住了。今日的杜林祥,已经容不得下属犯颜直谏,如今的纬通,更需要高层之间团结合作。庄智奇刚走,如果自己又在办公室和杜林祥大吵一架,下面的人会怎么想?还是忍辱负重,顾全大局吧。
尽管安幼琪选择了隐忍,但她无法阻止各种奇奇怪怪的流言在公司里传播。就在庄智奇离开之后,有关纬通高层出现裂痕的说法,成为员工们私下里津津有味的谈资。有人说庄智奇是被逼走的;有人说经过此事后,杜林祥只相信跟着他从文康老家出来的那班家臣,不会再信任职业经理人;还有人把庄智奇与尹小茵的香艳故事挖掘出来,说庄智奇强暴了尹小茵,最后迫于无奈辞职……
各种说法最后也传到杜林祥的耳朵里。他自然是暴跳如雷,还召开集团公司中层干部会议,在会上,几乎每个中层干部都被杜林祥叫起来痛骂了一顿。最后,杜林祥亲自拍板,将两个在公开场合谈论这些事的员工开除,同时立即在公司上下开展“营造健康企业文化,坚决打击谣言”的活动。这次活动的阵势很大,每个员工必须写不少于三千字的心得体会,中层干部之间还要在大会上开展自我批评。
有一次刘光友来纬通公司,看见杜林祥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中层干部自我剖析材料,忍不住笑道:“大哥,你这企业里怎么也搞这一套?”
杜林祥一脸正色道:“那些私底下传播谣言的人太可恨,用一些耸人听闻的假消息搞乱人心。这种风气,非得杀一下不可!”
刘光友说:“有些人说,谣言是遥遥领先的预言。对这种看法我倒不敢苟同。但凡是谣言,还是假话多,真话少。不过,真正不值一驳的假话绝对算不上谣言。”
“那什么才叫谣言?”杜林祥问。
“就是值得一驳的假话呀。”刘光友说,“至于这些假话为何值得一驳,我这个外人就不好多嘴了。”
杜林祥一语不发,只是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抽烟。
在公司上下大力打击谣言的同时,杜庭宇的工作岗位也发生了变动。在新任总裁的人选上,杜林祥没有采纳庄智奇的意见,但在对待杜庭宇的问题上,他却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态度。杜庭宇被派去新成立的公司,专门负责河州生态城的开发。甚至深感突然的杜庭宇跑来询问原因,杜林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儿子:“这是正常的人事变动,你只管服从。以后矿山这边的事情,不用再操心了”。
在整肃内部的同时,杜林祥也不敢耽搁另一件大事,那便是安排好赴德国收购TKK签字仪式的行程。
纬通收购TKK的签字仪式,在徐万里的争取下,已被纳入洪西省欧洲招商推介会集体签约活动。省委书记贺之军与德方高官将一起出现在现场,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由于行程紧张,贺之军访欧期间,已确定无法到TKK的工厂视察。不过徐万里倒是会和杜林祥一起提前出发,先到TKK所在城市参访,而后再折返法兰克福迎接贺之军,并一起出席招商大会。
第一次有机会陪同徐万里出国,杜林祥自然对所有细节都十分在意。河州没有直飞德国的航班,必须先到外地转机。北京直飞法兰克福的航班,几乎都是上午起飞,这样一来,大队人马还得提前到京城住一晚上。杜林祥与市委秘书长蔡少雄商量,两人都觉得如此舟车劳顿太辛苦。香港到法兰克福的航班,倒有一趟是下午出发的,所有人正好上午从河州飞去香港,下午就直接转机去法兰克福。
不过,杜林祥后来又提出,香港前往法兰克福的航班,都是波音系列飞机。而德国汉莎航空公司在北京至法兰克福的航线上,投放了最先进的空客A380,领导们不妨趁此机会感受一下。
不管是谁,都对西方世界的最新科技成果充满兴趣。蔡少雄赶紧去向徐万里汇报,徐万里也没坐过A380,自然想尝尝鲜。但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副省级高官,不能表现得像乡巴佬进城那样。他看蔡少雄兴致颇高,就挥手说:“这些小事,你定了就是。”
在舱位安排上,徐万里、蔡少雄两位市委领导自然乘坐头等舱,如刘光友这样的各局委一把手,只好屈就经济舱。纬通方面,杜林祥陪同领导乘坐头等舱,其他人也搭经济舱。杜林祥后来又跟蔡少雄沟通,说领导身边没有秘书怎么行?建议让徐万里与蔡少雄的秘书也坐头等舱,便于为领导服务。如果说秘书因为行政级别的原因,头等舱机票不好报销,就由企业来负担。
从首都机场T3航站楼出发时,一行人便感受到了A380的不凡气魄。从候机楼望出去,停靠在一旁的波音737客机,在A380的衬托下竟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登机之后,机上的各种设施也十分先进。A380共有两层座舱,领导们乘坐的头等舱位于二层。座椅不仅十分宽大,而且一按椅子的开关,整个座位便伸展成一张床,躺在上面十分舒服。
飞机起飞后,金发碧眼的空中小姐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介绍说,汉莎航空共有五架A380,分别命名为法兰克福号、慕尼黑号、北京号、东京号、约翰内斯堡号,今天大家乘坐的就是北京号,这架飞机主要执行从法兰克福往返北京的飞行任务。
听完介绍,徐万里不禁感叹:“见微知著啊,咱们国家的经济实力、国际地位确实大有提升。A380可是全球航空科技的最新成果,倒退一二十年,很难想象一家德国大企业,会把仅有的几架先进飞机投放到中国航线,而且命名为北京号。”
蔡少雄附和着:“别说飞机了,倒退一二十年,我们怎么敢想象,一家河州企业能收购德国的百年老店。”
头等舱的餐食是由中国厨师烹制的,有长江的对虾炖冬瓜,配以莲藕沙拉和米饭,还有芒果包裹的北京烤鸭。酒是法国一家知名酒庄酿制的安茹解百纳,该葡萄酒由两种解百纳葡萄压榨而成,并融入了优质柑橘、山梅等水果的独特芬芳。空中小姐介绍说,每年航空公司都会从三十个欧洲葡萄园里精选多个葡萄收获期的葡萄,并交由法国顶级酒庄酿造成葡萄酒,专供头等舱旅客享用。
飞机在云海中翱翔,徐万里的秘书赵洪飞与蔡少雄的秘书有些按捺不住好奇,纷纷离开座位,绕着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徐万里想到自己的身份,不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便躺在座位上小憩。蔡少雄是从乡镇成长起来的干部,个性大大咧咧,他趁着上洗手间的机会,也去飞机里巡视了一圈。回到座位后,还兴高采烈地讲起在飞机上的见闻。此时的徐万里,倒睁开眼睛,饶有兴趣地听着蔡少雄的叙述。
经过约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平稳降落在法兰克福-莱茵-美因机场。在这里,徐万里当然无法享受到如河州那般的待遇,只能规规矩矩地通过航站楼离开机场。
先期到达的纬通工作人员,早就迎候在外面。不知他们从哪儿找来几位金发碧眼的美女,拿着鲜花站立在迎客区,徐万里一行出来后,这些美女纷纷上前献花。TKK所在城市市政府的官员也到机场来迎接,徐万里同他们一一握手。
从法兰克福到TKK工厂所在地,还有几百公里路程。所幸法兰克福的火车站就在机场旁边,一行人直接步行前往火车站,登上了驶往目的地的列车。
列车在铁轨上飞奔,路边是大片大片的麦田、葡萄地或者小树林,行了好久才会看到一个村庄,全是一堆白墙红瓦的两层建筑。抵达目的地后,一行人下榻在一家具有上百年历史的高级酒店。酒店只有七层楼,外观看上去古朴庄重,里面的装修却极尽奢华。酒店外还有一个巨大的花园,园内小径蜿蜒。
长途飞行后,所有人都十分疲倦,当天晚上也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大家早早回房休息。
杜林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不过一觉醒来,发现外面仍是漆黑一片。一看手表,才深夜两点过。因为时差的原因,德国的深夜两点,正是北京时间早上八九点,刚好是晨起的时候。已有经验的杜林祥知道,时差又要来折磨自己了。反正睡不着,索性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穿起衣服,坐在沙发上发呆。
酒店的窗户很大,透过窗户,就能看见美丽的星空。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万点繁星如同撒在天幕上的夜明珠,闪烁着灿灿银辉。
德国的夜晚安静得可怕,一点声音也没有。如今的中国,无论北京、上海还是河州,都有着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哪怕深夜两三点钟,外面也能听到夜归人的脚步声,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出租车在行驶。即使在小区里,也能看到些许微弱的灯光,那些习惯深夜出动的夜猫子,没准正在疯狂地敲击键盘。
所有这些,看来在德国是难觅踪影了。如此寂静的夜晚,让杜林祥仿佛置身童年时期所居住的山村。他不明白,为何洪西偏僻农村的夜,亦如欧罗巴大地这般,漆黑而寂静?
* * *
5 没有公主的命,就得有女王的心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用过早餐,便要前往市政厅。按照事先安排,徐万里要同TKK所在城市市长举行会谈。市政府的一名官员亲自到酒店来迎接,德方专门为徐万里准备了一台奥迪轿车,其他人则乘坐一辆大巴车。从酒店到市政厅的路程并不远,不过车队没有警车开道,中间的几处红绿灯也耽搁了不少时间。坐在大巴车上的赵洪飞还对杜林祥耳语:“如果在河州,是徐万里会见德国的市长,肯定不会为红绿灯烦恼。”
市长很热情,亲自站在市政厅门口迎接徐万里。双方握手后,便一同进入楼内。市政厅是栋老建筑,看样子起码有五六十年历史。门口没有站岗的卫兵,进进出出的人显得很随意。即便今天有接待中国客人的外事活动,也没有安排特别的警戒措施。
市长与徐万里的会谈只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双方只是说了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并无任何实质内容。对于这场会面,杜林祥显得很满意。当初他还犯愁,徐万里这样的大领导来了,德国这边没有一个对等的官员出来接待,会很没面子。为此,TKK专门找到市政府,请市长出面,结果市长爽快地答应下来。
中午,德方市长设宴款待徐万里一行。宾主双方自然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席间,一位衣着靓丽的女士端起酒杯,站到徐万里的身前:“徐书记,很高兴在德国遇见你。”
一股异样的神色在徐万里脸上转瞬即逝,接着他也端起酒杯:“赵总,你好!”
来敬酒的正是赵筱雨。关于TKK项目,宋红军与德方早就有接触。后来宋红军自杀,谈判不了了之。当年赵筱雨与宋红军关系特殊,她与TKK高层也有些接触。这次纬通收购TKK,赵筱雨穿针引线,花了不少心血。当然,杜林祥也承诺过,事成之后会给赵筱雨一笔数目不小的佣金。
这次来德国正式签约,赵筱雨身为功臣之一,自然不会缺席。但杜林祥考虑到赵筱雨身份特殊,没有将她与大队人马安排在一起。因此直到午宴,赵筱雨才与徐万里有了碰面的机会。
赵筱雨为纬通收购TKK的事出力,杜林祥曾给徐万里讲过。因此,徐万里端起酒杯,客气地说道:“我听纬通的人说,收购TKK,赵总费了不少心血。感谢你啊!”
“徐书记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大家都是老朋友嘛!”赵筱雨莞尔一笑。
“希望赵总一如既往地支持河州的经济建设,更祝愿你和纬通公司的合作更上一层楼。”说着这话,徐万里把酒杯搁回桌子上。在酒席上,这样的动作也表示,敬酒的礼节已经完成,赵筱雨应该主动离开了。
坐在一旁的杜林祥赶紧起身,端起酒杯说:“这次并购,多亏赵小姐居中联络,来,我敬你一杯。”
赵筱雨轻抿一口红酒,之后便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着赵筱雨的背影,杜林祥当然能猜出来,此刻她的心里不太好受。
当初来河州时,徐万里对赵筱雨可谓待若上宾,不仅专门接见,还在一起聊美食、谈摄影,一副老友相聚的模样。今天呢,徐万里口里吐出的,都是冷冰冰的客气话,称呼也从“筱雨”变成“赵总”,在外人看来,两人似乎压根就不认识。
杜林祥倒没有埋怨徐万里翻脸不认人,只是有些惋惜赵筱雨缺乏自知之明。当初徐万里对她礼遇有加,不是给她面子,而是给宋红军的小姨子兼情妇面子。如今宋红军走上不归路,所有人都急着撇清关系,怎能奢望徐万里还像以前那样!
没想到,赵筱雨居然主动跑来敬徐万里的酒,还指望攀点老交情,这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宴席进行中,杜林祥还跑来赵筱雨身边,好言宽慰了她几句。赵筱雨心里的气并没有消,却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就习惯了。唉,自个没有公主的命,就得有一颗女王的心。”
“对,对!”杜林祥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在发笑,既能和自己姐夫搞到一起,又能爬上张贵明的床榻,你那一颗心,是得足够坚强。
午宴结束后,TKK董事长格策尔博士领着众人去工厂里巡视了一圈。干净整齐的流水线、车间里的各种精密仪器,无不展示出这个工业大国的雄厚底蕴。格策尔博士自豪地说:“像这样现代化的工厂,我们在全球一共有五家。如今,它们都属于纬通集团了。纬通集团从踏入这个行业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全球巨头。”
待翻译结束后,杜林祥又对徐万里补充说:“TKK的总部在德国,在南美、东欧都有分厂。这次纬通收购TKK,把这些工厂也一起买了。”
徐万里笑逐颜开:“好呀,纬通这下也算国际化企业了。”
杜林祥又对格策尔说:“由于TKK的巨大市场影响力,我们已经决定将继续使用这个品牌。”
格策尔笑着说:“您是这家企业的新主人,它未来的发展路径,都由您决定。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您对这个品牌的认同。”
徐万里此时插话说:“格策尔博士,恕我冒昧地问一下,将TKK卖掉以后,你的下一步职业规划是什么?”
格策尔说:“我当然不会退休,而且还会继续留在这个行业内。”
徐万里问:“你是继续在TKK工作吗?”
格策尔说:“不!我和杜林祥先生当初就达成一致,此次收购不包括TKK设在柏林与汉堡的两家实验室。我已经与美国一位著名的教授商定,将彼此的技术团队整合在一起,组建一家新公司,专门为全球大型冶金企业提供技术支持。我相信在未来,杜林祥先生会成为我们的一位重要客户。”
格策尔补充说:“除了在欧洲和美国,我们明年还将在上海建立亚太研发中心,专门针对这一块生机勃勃的市场。”
站在一旁的市委秘书长蔡少雄问道:“提供技术服务这一块,市场前景有多大?”
格策尔狡黠地笑了一下:“现在的TKK,在全球有三万多工人。而新成立的技术服务公司,最多只有不到一千人的技术团队。但我有充足的信心,新公司创造的利润,不会少于现在的TKK。”
大伙似乎都挺喜欢德国人这种说话不绕圈子的风格,国资委主任刘光友也忍不住问道:“经济学上有产业链效应的说法,你既然拥有如此雄厚的技术实力,为什么不打通整个产业链,把生产环节一起做了,而要选择将工厂卖出去呢?”
格策尔连连摆手:“中国现在已经是世界工厂,未来的印度、东南亚,或许也会成为世界工厂。不管是谁吧,总之欧洲不太可能成为世界工厂了。这里的人工成本是中国的十几倍!”
听完格策尔的介绍,徐万里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此时,陪同在徐万里身边的一位德国政府官员介绍:“德国企业如今面临金融危机的冲击,都在谋划转型。比如知名的蒂森克虏伯公司,曾是世界钢铁行业的一座标杆,现在他们的转型思路就是,成为一家最新钢铁技术的研发者,同时生产少部分附加值极高的高端钢材。在普通钢材生产领域,蒂森克虏伯将全面撤出。”
徐万里礼貌地回应说:“中德两国的经济发展各有短长,加强合作,实现共赢,应该是双方都乐见的结果。”
离开TKK的工厂,在回酒店的路上,一行人依旧在赞扬杜林祥兼并欧洲企业的壮举,杜林祥也笑嘻嘻地欣然接受。
刘光友也加入“大合唱”之中,既夸奖杜林祥有本事,更颂扬徐万里领导有方。不过在客套话之下,刘光友也有自己的冷静思考。因为与杜林祥的特殊关系,刘光友知道收购TKK,其实是一石二鸟的计谋——既让纬通获得先进的冶金生产能力,更是炒作造势的绝佳机会。但不管怎么说,刘光友一度还是佩服杜林祥的本事。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以较低的价格完成收购,在外人看来无异于捡了个大便宜。
听完格策尔的介绍后,刘光友才发现,杜林祥捡的便宜远不如预期那么大,更不像河州媒体吹嘘的那样,是本土企业利用大好时机成功抄底海外资产。敢情人家是把大脑取走,就留给你一个躯干!刚才那德国鬼子说,希望杜林祥成为他们的一位重要客户,照目前情形,杜林祥笃定会成为人家的客户。技术在人家手里捏着,想不求别人都不行!
都说中国人聪明,看来德国人也不傻。先把几家不赚钱的工厂卖给你,然后工厂的技术改造、设备保养,还得掏钱请人家来。转念一想,德国人可是曾经发动过两次世界大战的狠角色,想从人家身上捡便宜,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刘光友过去在领导身边当秘书,整天都忙着揣摩上意。但他人很聪明,来国资委以后,对经济工作也上手很快。他发现,近年来许多国内企业的对外收购,其实都跟纬通的状况相似。花钱买来的,不过是别人存心扔掉的东西,顶多也就是人家口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可我们却像抱了个金娃娃回来那样,吹得天花乱坠。
当然,经济发展有其客观规律,就像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只能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之后再逐步升级换代。不能指望刚跨出国门的中国企业,就把别人的看家本领买回家。就算你有这个钱,别人也不会卖。
就拿此次收购来说,双方都是赢家。格策尔博士要谋划产业升级,自然得把这些已成为累赘的工厂甩卖出去。但是,德国人眼中的落后产能,到了杜林祥手中还真有些价值。毕竟中国有成本优势,更有人口红利。日后将这些工厂搬到河州,没准就能起死回生。
真正令人担忧的,是总有一部分人将这些本来寻常的对外收购,拔高到不应有的高度。仿佛中国人真就在一夜之间变成阔主,大国崛起已成为完成时。近年来,欧美国家深陷金融危机的泥潭,中国经济却高歌猛进。但真要说超欧赶美,却还为时尚早。人家奋斗几百年打下的基础,不是咱们三十多年就能跨越的。
刘光友更清楚的是,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自然瞒不过徐万里。徐万里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又把所有话藏在心中。毕竟,这个政绩是他徐万里的。现在把纬通吹上天,正在仕途重要关口的徐万里不也能随风入云端?
* * *
6 大名鼎鼎的“欧洲夏都”
洪西省在欧洲的招商推介会将于三天后登场,省委书记贺之军会提前一天抵达法兰克福。届时,徐万里自然要赶去机场接机。因此,TKK所在城市的参访行程完成后,徐万里一行还有一天的休整时间。
趁着这一天难得的闲暇时间,不少人忙着去拍照购物。杜林祥也按照出国前的计划,带着徐万里、蔡少雄等人去到德国著名的温泉胜地巴登巴登,要领导们感受一下与众不同的德国温泉文化。
去往巴登巴登的路上,杜林祥请来的导游邱小姐向大家介绍:“德语中巴登就是泡澡的意思,因此巴登巴登翻译成中文就是泡澡泡澡。巴登巴登位于奥斯河谷中,城市沿着山谷蜿蜒伸展,背靠青山,面临秀水,景色妩媚多姿。从19世纪起,这座城市就被称作欧洲的‘夏都’。拿破仑三世、俾斯麦、维多利亚女王、俄罗斯沙皇亚历山大等人,都喜欢夏季到此度假,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克·吐温等大文人也钟情于此。”
邱小姐是位来自我国台湾的美女,对德国的人文地理十分熟悉。因为签证原因,大陆人要在欧洲从事导游工作,面临许多困难。因此,接待来自大陆的高端游客时,许多人都会聘请能说一口流利中文的我国台湾导游。
邱小姐见自己一下子说出这么多欧美名人的名字,来自大陆的客人不一定都知道,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大家可以把巴登巴登看成欧洲的庐山或北戴河。”
徐万里喜欢读历史书,他问:“看抗战历史时,知道日本有个‘巴登巴登密约’,是不是就发生在这里?”
邱小姐说:“没错,就在这儿!1921年,四位日本少壮派军人,就在巴登巴登热气腾腾的温泉中进行了一次秘密会谈,史称‘巴登巴登密约’,这也被后人看作日本军国主义的宣言。这四位日本少壮派军人中,有两人的名字大家肯定知道,那就是东条英机与冈村宁次。不过在巴登巴登泡温泉时,他们都还只是少佐。”
蔡少雄笑着说:“那咱们今天,还得和这些日军侵华头子,在一个浴池里泡澡了!”
巴登巴登有两个著名的温泉浴场:卡拉卡拉浴场和弗里德里希浴场。卡拉卡拉浴场包括室内和室外浴池,在这里泡澡,可以裸身也可以穿泳衣。弗里德里希浴场只有室内浴池,而且是男女裸身共浴。马克·吐温曾在这里泡过温泉,并留下一个名句——“在弗里德里希浴池泡温泉,十分钟你会忘记时间,二十分钟你会忘记世界。”
邱小姐说:“要感受最纯正的德国温泉文化,我推荐大家去弗里德里希浴场。男男女女脱光衣服在一个浴池中泡澡的机会,估计在中国不多见。”
听导游这般说,许多人都心旌摇曳。这里毕竟是德国,来泡澡的肯定以欧美人士居多。想着那些金发碧眼、丰腴高挑的白人女性,脱得一丝不挂和自己挤在一个浴池里,实在令人激动不已。
之前来德国谈判时,杜林祥就进过弗里德里希浴场。凭良心讲,他进去之前,心中真没有什么歹念,只是想感受一下异国的温泉文化。但真正进到里面,却也忍不住瞅几眼洋妞们的大胸,尤其在不经意间瞟到水下那片黑茸茸的禁地,杜林祥真有些克制不住。
蔡少雄显然动了心,可又不好意思把话挑明:“这倒是个新鲜玩意,没试过。”
随行的高明勇立刻附和说:“人家可是绝对正规的,不带任何颜色,只不过是当地的风俗习惯。”
蔡少雄又嘿嘿地笑道:“这个风俗习惯真不错。”
众人又盯着徐万里。看得出来,大家都想去,就等着一把手表态。徐万里有些不情愿地摇摇头:“你们想去哪儿泡都行,我还是去那个卡拉卡拉吧。那么多人脱光衣服挤在一起,我还是不好意思。”
徐万里这么说,其他人也不好再多嘴。许多随行的人只好把这个遗憾埋在心底,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还得来感受一下男女裸身共浴的曼妙场景。
下车后才发觉,大名鼎鼎的“欧洲夏都”只是一座优雅的小镇,起伏的群山,蜿蜒的小河,让这里充满了浪漫的味道。这里不久前下过一场大雪,现在还没有完全融化,因此满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来到卡拉卡拉浴场,邱小姐便去买票。这个浴场的票价分三个档次:十四欧元、十七欧元、二十欧元。导游买的是最高档的票,可以在浴场里待上四个小时。二十欧元换算成人民币是接近两百元,想想这里的鼎鼎大名与德国人的收入水平,二十欧元还真不算贵。
蔡少雄忍不住感叹一句:“如此的旅游胜地,放在国内肯定不只这点价钱。另外,精明的中国商人也会打造出所谓的VIP浴池,专门针对那些高端客户。”
浴场有六个浴池,两个在室外,四个在室内。众人走入室内的浴池,顿时感觉温暖无比,他们闭着眼睛享受水中的超音波按摩,隔一阵又去池边小瀑布那儿进行了头、肩、背部的柔性拍击。
室外的两个池子冒着白白的蒸汽,邱小姐邀请众人出去感受一下。徐万里却摆起手:“外面气温只有零下五摄氏度,我可不敢光着身子跑出去。”刘光友却来了兴趣,说要出去尝鲜。蔡少雄笑呵呵地说:“杜总,你就陪刘主任出去溜一圈。有什么感觉,回来跟我们分享一下。”
一出门,杜林祥与刘光友就感到刺骨的寒冷,两人几乎是急匆匆地跳进浴池里。所幸室外浴池的温度有四十度,在里面泡一会儿便感觉寒意消退。渐渐地,两人感觉浑身舒坦。看着皑皑的白雪,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泡着温暖的泉水,那种享受真是无与伦比。
“舒服呀。”杜林祥说,“身体泡着四十度的温泉,头又露在零下五度的旷野中。”
刘光友笑嘻嘻地说:“这是不是就叫‘冰火两重天’?”
杜林祥知道,讲荤段子是刘光友的强项。他不敢应战,只是摇头说:“没尝试过,不好对比。”
刘光友又感叹说:“可惜德国温泉里不让抽烟,这种环境里要能点上一支烟,那多惬意啊。”
杜林祥的烟瘾也被勾起来,但这里毕竟是异国他乡,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唉,咱们就入乡随俗吧。”
趁着这会儿浴池里没有外人,刘光友问道:“收购TKK后,造势算是差不多了,正餐何时端上桌?”
杜林祥明白,刘光友口里的正餐,自然是指将矿山资产借壳上市的事情。他答道:“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我打算年后就启动这项工作,明年之内,把所有事情敲定。”
刘光友笑着说:“祝贺大哥呀!这单生意一做成,你的身家又得暴涨几十亿吧。”
杜林祥摇着头:“没有落实的事情,不敢夸海口呀。就算最后成功,也得感谢老弟的支持。”
刘光友说:“我人微言轻,也就帮着跑跑腿,关键是徐万里那一关。不过现在看来,你已经过关了。”刘光友用手掌拨弄水面,继续说,“要做成那样的大生意,光有河州方面的支持是不够的。其他方面,就连徐万里也帮不上忙了。但我相信,以大哥的本事,一定能过五关斩六将。”
“承老弟吉言。”杜林祥停顿了片刻,又关心起刘光友的状况,“在国资委的工作,还顺手吧?”
“今天当着大哥,我不说假话。”刘光友说,“当一把手的滋味,的确不一样。”
刘光友继续说:“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最近我想明白了,官大官小不能仅看级别,更得看是不是一把手。只有一把手,才能真正体会权力的滋味。”
刘光友又说:“过去跟着吕市长当秘书时,我就听一位副市长讲过,他说以前当县委书记,看哪个局长不顺眼,分分钟就叫人家滚蛋。当上副市长了,名义上分管交通、旅游一大堆事,但交通局局长、旅游局局长谁来干,自己说了根本不算,那得市委书记定夺。除了人事权,还有财权。当县委书记时,价值几千万的地,说卖给谁就卖给谁。坐在副市长的位子上,手里能批的钱反而少了。”
看得出来,刘光友对于能坐上一把手的位子,充满激动与喜悦。杜林祥说:“国资委的位子很关键。没准过几年,你就是副市长了。”
刘光友摆着手:“我差得远。真想再进一步,还得到区县再转一圈。这几年提拔的副市级领导,全是从区县书记位子上上来的。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不大可能进步。”
杜林祥说:“听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如今很少从各局的负责人中提拔干部了,大多是从区县一把手中选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刘光友说,“听说二十年前,让市里一个副局长去县里当常委,好多人还不愿意去。现在呢,哪个副局长能下去当个副县长,就得去祖坟烧高香。斗转星移,职务的含金量已大不一样。”
“为什么呢?”杜林祥颇为好奇。
刘光友说:“我是这么分析的,在计划经济年代,权力集中在条上,包括什么农业局、商业局,都是很有实权的。县政府这一级,反而没啥油水。现在市场经济了,除了极个别像发改委那样的,大多数局的权力都被削弱了。而县政府这一级,因为掌握土地买卖的权力,自然风光起来。”
“有道理。”杜林祥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在想,刘光友这小子,估计又瞄上哪个区委书记的位子了。
“老弟呀,恕我直言,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你刚在国资委扶正,估计短时间内还得沉下心来。这时又提出挪位子,怕是不太好。”杜林祥的这番话,既是肺腑之言,也掺杂有自己的私心。好不容易把刘光友拱上去,就是希望有人在这个位置上,关照借壳上市的事情。如今事情还没搞定,刘光友可走不得!
“我知道!”刘光友说,“起码两三年内,我是挪不了窝的。”
杜林祥放下心来,笑着说:“来日方长,你有年龄优势,未来还有一大把机会。”
徐万里毕竟还在室内浴池,杜林祥与刘光友不能在室外待太久。又闲聊一阵后,他们鼓起勇气跳出浴池,顶着刺骨的寒风奔回室内。
室内浴池里,导游邱小姐正在给一行人介绍:“巴登巴登不仅被称作‘欧洲的夏都’,还被称作‘欧洲的拉斯维加斯’,这里拥有号称全世界最漂亮的赌场。”
邱小姐继续说:“这里的赌场有接近两百年的历史,连两次世界大战时期都照常营业。20世纪30年代,这里还是希特勒特许的第三帝国唯一的赌场。赌场建筑属于巴洛克风格,里面的厅堂都是按照法国18世纪时巴洛克城堡的样式布置的,天花板上、墙壁上,到处都是油画彩饰,精致的古典吊灯映衬着金碧辉煌的房间。俄国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这里通宵达旦地狂赌,结果输得一败涂地。后来他把这种染上了赌瘾的感受惟妙惟肖地写进了小说《赌徒》中,使之成为传世名作。”
徐万里问道:“这里的赌场,和澳门的赌场有什么不一样?”
邱小姐答道:“巴登巴登的赌场不仅和澳门、新加坡的赌场不同,也跟拉斯维加斯不一样。这里讲究优雅的赌博,赌场对客人的衣着要求很高,男士们必须穿西装打领带,女士们更须衣着得体,穿戴整齐了。”
邱小姐问大家要不要去感受一下,徐万里立刻摇头:“算了!传出去咱们进到赌场,总不是什么好事。”
德国冬季的夜晚降临得很早。一行人刚在酒店安顿好,天色便黑了。徐万里说这几天因为时差的关系,睡眠不怎么好,趁着泡了温泉,正好补一下瞌睡。
杜林祥回到房间没多久,敲门声便响了。打开房门,只见西装革履的刘光友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大哥,我睡不着,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酒店这边如果有什么情况,你给我打电话说一声。小镇不大,我一接电话就能赶回来。”
杜林祥点头答应下来。看着刘光友这一身行头,杜林祥猜想,刘光友大概是听了导游小姐的介绍,要去领略一下优雅的赌博。
近来,杜林祥也听到不少关于刘光友的议论,说此人精力旺盛、能力过人,但就是有些好赌。不仅在河州经常和几个牌友通宵打麻将,有时还飞去澳门赌场。
看着刘光友的背影,杜林祥还是深为对方的胆子之大而惊讶——徐万里就在酒店住着,刘光友居然依旧敢冒险外出?
* * *
7 签约仪式上的紧急电话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从巴登巴登启程,折返法兰克福。贺之军的航班是下午抵达,徐万里必须提前赶到。
中午在法兰克福的酒店里休整了一会儿,徐万里和先期抵达的副省长一起赶往机场接机。此次与贺之军一同抵达的,还有两位副省级干部,加上徐万里与这位副省长,洪西省的五位省级领导都来到这里出席招商推介会。
迎接省委书记的活,杜林祥还没有资格去干。他只好待在酒店,玩弄着手机打发时间。后来实在太无聊,又叫高明勇招呼几个人过来,在房间里打起扑克来。
晚餐就在酒店里用自助餐。贺之军与徐万里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杜林祥只能自个找了张靠墙角的餐桌坐下。正闷头吃着饭,杜林祥耳畔忽然响起徐万里的声音:“林祥,贺书记要亲自来给你敬酒。”
杜林祥抬头一看,贺之军已端着酒杯,笑容可掬地站到面前。贺之军的身后,还站着徐万里以及省委秘书长、副省长等数位洪西高官。
杜林祥顿时手足无措,他兴奋却又有些目光呆滞地望着贺之军,连起身相迎的礼貌都忘了。最后还是徐万里,一边把杜林祥扶起来,一边说:“刚才在那桌吃饭,贺书记对于纬通收购TKK的事赞誉有加。原本我打算招呼你过去跟贺书记敬杯酒,结果贺书记却说,他要过来向你这位功臣敬酒。”
“林祥,你的面子可不小啊。”徐万里接着说,“据我所知,贺书记还很少向部下敬酒。”
“万里,我得纠正你一下。”贺之军笑着说,“林祥可不是我的部下,人家是洪西大名鼎鼎的企业家。我这个省委书记的工作,就是为人家服务好。”
“是,是,贺书记批评得对。”徐万里点头称是,这副神情,与在河州时的颐使气指完全判若两人。
杜林祥终于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说:“没有贺书记与各位领导的大力支持,纬通不可能有今天。”
“按说明天签字仪式现场,咱们还要喝香槟酒庆祝的,但今天,我还是要来提前祝贺你。”说完这话,贺之军轻抿一口红酒,接着抬高酒杯,朝杜林祥点头致意。
杜林祥双手捧着酒杯,赶紧把满满一杯酒倒进胃里。或许是太激动的缘故,他竟被呛着了,喝完酒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贺之军又说:“刚才我同万里说了,对于纬通这种勇于走出去并且能够成功走出去,为咱们省增光添彩的企业,就是要不遗余力地支持。企业发展过程中有什么问题,你不妨多向万里汇报。他协调不了的事,还可以直接来找我。”
杜林祥知道,贺之军能对自己如此礼遇,一多半都得益于徐万里在省委书记面前毫不吝惜的赞誉。这种时候,一定不能只顾着讨好大领导,还得对徐万里知恩图报。杜林祥说:“徐书记来河州后,我们对于企业发展的信心更足了。几年前,纬通就完成在全国市场的布局,近些年我们又提出深耕河州的战略。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河州日新月异的变化,让我们看到了难得的商机。关于这次收购TKK的事,徐书记不仅指示河州各部门予以关照,甚至亲自协调北京部委的关系。”
“事情都是你们在做,我不过敲敲边鼓而已。”徐万里打断了杜林祥的话,嘴角却荡漾着笑容。
省委书记当众敬自己酒,的确令杜林祥兴奋异常。回到酒店房间,他的屁股几乎就没坐下过,只是在房里来回踱步,嘴上还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
此时,杜林祥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号码,竟是贺之军的大秘、洪西省委副秘书长陈枫打来的。陈枫与吕有顺交情不错,吕有顺离开洪西时,又把陈枫介绍给了杜林祥认识。近些年来,杜林祥并没求陈枫办过什么事,但两人之间却始终保持着联系。
“陈秘书长,你好!”杜林祥殷勤地说。
陈枫笑着说:“杜总,祝贺你啊。你的纬通这一次可是出彩了。”
“过奖了。”杜林祥客气地说。
陈枫说:“刚才贺书记来敬你酒时说过,以后企业发展上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找他。贺书记并不知道咱们认识,所以刚才又叮嘱我跟你联系一下,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你。往后有什么事需要向贺书记反映的,可以先联系我。”
贺之军的形象,在杜林祥心中顿时又高大了许多。这位省委书记看来是个注重细节、言出必行的人。大家都以为是酒桌上的随口一说,他竟安排秘书来落实。
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的杜林祥,起了个大早。在房间里仔细收拾了一阵,便准时来到招商推介会现场。
类似这种推介会,早已提前排练过多次,所有议程都是按部就班,不会有一点纰漏。推介会的第一项议程,就是贺之军与德方官员上台致辞,紧接着,是一位洪西的副省长上台介绍招商项目。
坐在台下的杜林祥,早把手机调成震动。会议进行中,手机忽然在裤兜里嗡嗡乱震。杜林祥一看号码,是远在美国的谢依萱打来的,便直接挂掉并回了一条短信:“正在开会,晚点联系。”
电话依旧接二连三地打过来。杜林祥只好走到走廊,摁下接听键,没好气地说:“我不跟你说了吗?正在开会!”
话筒里传出的却是谢依萱母亲的声音。这位几乎不同杜林祥开口说话的倔强女人,此时却以一种急促的口吻说:“我和小萱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刚才出去散步,不小心跌了一跤,下面就见红了。”
“不是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吗?”杜林祥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不觉蹦出这句话来。可话一出口,他不禁又埋怨自己: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人家都已经说清楚了,是出去散步跌了一跤。
谢依萱的母亲倒没计较杜林祥,只是说:“小萱这阵子肚子疼得厉害,下面出血也越来越多。”
杜林祥平静了一下情绪,身在德国的自己,此刻正陪着省委书记出席重要活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是脱不开身的。再说了,即将来到人世的,毕竟是自己的私生子。总不能告诉所有人,我有一个私生子马上要降临人世?
杜林祥又问:“在她身边就你一个人?”
谢依萱的母亲说:“还有小萱平时在一起打麻将的朋友,她们对美国医院的情况熟悉一些。”
杜林祥稍微放心一些:“我正在欧洲出差,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了,马上飞过来。”他接着说,“你们那儿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
重新回到大厅的杜林祥,显得焦躁不安。台上嘉宾的致辞,他再也听不进去。甚至推介会进入第三项议程,需要杜林祥上台签约时,他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还是身旁的高明勇,拍着他的手臂提醒说:“杜总,该你上去了。”
杜林祥回过神来,起身往前走。此时,裤兜里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掏出手机斜眼一瞟,正是谢依萱的手机号码。她们到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孩子、大人能保住吗?或者,自己的血脉已经降临人世?杜林祥多想立即接听电话,但又不得不忍住。
马上就要来到签约台前,TKK公司的代表已等候在那里。签约台后边,还站着贺之军、徐万里等人,他们正用满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种时候,决不容许自己开任何小差!
杜林祥的手,从裤兜里缩了回来。焦急的脸庞上,也强挤出灿烂的笑容。他快步走了过去,与TKK代表握手致意,接着坐到台前,在协议书里熟练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起身,再握手,互换协议书,在镁光灯前摆出一脸笑容。接下来,杜林祥还得耐心等待礼仪小姐端上香槟,与一直站在后面见证签约仪式的贺之军等人举杯庆贺。最后,媒体的长枪短炮再一次把所有人包围。
从头到尾,裤兜里的手机都震动不停。紧贴着手机的大腿外侧,甚至有些灼热发麻,而杜林祥的内心,更是翻江倒海……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