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过,市委书记陶定国、市长吕有顺出现在会场。会议正式开始后,陶定国开口说道:“晚上下班前才接到省委办公厅的通知,贺之军同志将在三天后来河州调研。今天召集大家开会的目的,就是研究一下如何把这次考察调研活动安排好。有顺同志,我看你先讲几句?”

“好。”吕有顺摁了一下面前的扩音器按钮,“之军书记来洪西工作还不到一周时间,他把自己考察调研的第一站选在河州,充分体现出省委主要领导对河州的高度重视,这也是对河州工作的一次总体检验……”

吕有顺把调子拉得很高,似乎比一把手陶定国还要激动。坐在台下的杜林祥,当然理解他的心情。陶定国马上就要退休,没必要非得在贺之军面前留下什么好印象。吕有顺则不同,他必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吕有顺继续说道:“之军书记来河州考察调研的行程,基本确定下来了。今天的会议,我们把所有涉及此次考察调研活动的单位负责人,都通知来了。大家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把各自的事情做好。”

吕有顺补充道:“以往省委书记来河州考察,大多会提前一个礼拜通知,我们做准备工作的时间也相对充裕。这一次时间紧、任务重,大家务必打起精神。”

在座的这么多人,谁不想在新任省委书记面前留下好印象?吕有顺的动员令一下达,下面个个精神振奋。杜林祥拿起行程表认真看了起来,行程中有两个地方和纬通集团有关。第一个当然是全省第一高楼纬通大厦,另外一站就是近两年才崛起的河州工业园,包括河州冶金新厂在内的纬通旗下的两家企业,都在工业园内。在纬通大厦,自己理所当然要唱主角。到了工业园,负责介绍情况的是园区管委会,自己当好配角便是。

杜林祥又将行程表仔细研究了一遍。所有在河州市区的考察活动,其实都在第二天。而省委书记赴河州调研的第一天,是去距离市区一百多公里的卢山县。贺之军要参观卢山县的农民工创业园,还要去该县的小山村,考察新农村建设情况以及基层党建工作。

杜林祥有些纳闷,河州近年来经济飞速发展,各方面的亮点很多,可为什么,省委书记视察的第一站,要选择经济落后、位置偏远的小县城?是贺之军点名要求,还是河州方面的推荐安排?

会议直到晚上十二点过才结束。回家的路上,杜林祥还接到吕有顺的电话:“林祥,纬通大厦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不会有问题。吕市长放心吧。”杜林祥拍着胸脯保证。他又想到当初于永辉来纬通大厦视察时,自己请冯广去设计“十问十答”的事。如今的杜林祥,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再碰上这种大场面,不用麻烦他人了。

不过,吕有顺依旧没有放下心。第二天中午,杜林祥又接到通知,下午两点去市政府门口集合。吕有顺要带着相关负责人,沿着贺之军的考察行程,挨个去踩点。

吕有顺准时登上考斯特中巴车,他的眼圈泛红,显然是昨晚没休息好。不过与众人打招呼时,依旧强打精神:“下午的踩点,原本陶书记要亲自参加的,因为临时有个外事接待活动,就让我带队。”

吕有顺特别说:“今天把沿途涉及单位的负责人全通知过来,实际上也是互相检查、互相帮助。你们一路上多留心,不管是谁,发现哪里有问题,马上提出来。”

踩点的第一站就是纬通大厦。这些年来,纬通大厦接待过许多大人物,在这些方面的经验还算丰富,众人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

接下来是去河州工业园。按照计划,贺之军要在一片正在紧张施工的工地上,听园区负责人汇报建设进度。这些展板都是园区管委会精心制作的,可谓图文并茂。吕有顺看后却摇起头:“展板是不错,赶上一个好天气,让贺书记就在工地旁边听汇报,既生动直观,又有现场感。但要是下雨怎么办,难道叫贺书记在雨中听汇报?”

园区负责人说:“我看了天气预报,当天没有雨。”

“天气预报就能信吗?”吕有顺呵斥道,“天气预报不准的时候多了。我们一定要把各种可能考虑进去。”

园区负责人说:“要不准备点雨伞,真赶上雨天,就让工作人员给领导撑伞。”

吕有顺说:“陪着贺书记来的,还有许多厅局的领导,这些老爷都不能得罪。给贺书记撑了伞,给不给他们撑?现场要是几十把雨伞一起打开,会显得乱哄哄的。”

市政府秘书长在一旁插话说:“吕市长考虑得对。要不把汇报这个环节,安排在园区办公楼内?”

吕有顺犹豫了一会儿说:“气氛终究不如在现场啊。”

园区负责人说:“要不这样,在这里搭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简易棚?有了它,现场就不需要撑伞了。”

秘书长说:“这个办法不错。可要当天不下雨,立这么个棚起来,岂不显得怪怪的?甚至有些煞风景。”

吕有顺想了一下说:“把搭棚的材料准备着,让工人随时待命。天气好就不用,要是赶上下雨,提前几个小时把棚搭好。”

园区负责人却犯了难:“真要在几小时之内把棚搭好,还得把现场清理干净,不容易啊。”

吕有顺皱起眉头,半晌说不出话。这时,搞建筑出身的杜林祥灵机一动:“今天就把棚搭好,到时如果天气好,再把棚拆掉。搭棚的确慢,但拆棚快呀,连着把现场收拾干净,几十分钟就能搞定。”

“对,就这么办。”吕有顺终于露出笑容,周围的人也纷纷夸赞:“还是杜总办法多!”

踩点的最后一站,是卢山县小山村。杜林祥在路上才知道,小山村是吕有顺的基层联系点。他多次来过这里,与村上的干部也很熟悉。听完村里的汇报后,吕有顺专门提出要去厕所看一下。

围着厕所转了一圈,吕有顺比画着说:“来的路上,我就担心厕所,果不其然,还真有问题。厕所太小,尤其是男厕,只有一个蹲坑。到时那么多人来,怎么够用?”

村支书急得汗水都快出来了:“那怎么办?就一天时间了,扩建厕所也来不及呀。”

吕有顺说:“叫办公厅的人,连夜运十几个简易卫生间过来,就放在这里。应该差不多了!”

接下来到了一户乔姓村民家中。这户村民,几乎就是当地的接待专业户,无论领导视察还是记者采访,都会被带到这里。按照安排,两天后贺之军也将来老乔家做客。在老乔家里转了一圈,吕有顺特意指着墙上一幅“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字说道:“这幅字什么时候弄的,上次我来时怎么没看到?”

旁边的县委书记说:“半年前全市开新农村工作现场会时,所有与会人员要来老乔家参观,这幅字就是当时挂上的。吕市长那时在国外招商,没有出席会议。”

吕有顺点着头:“这幅字挂在老乔家正中,很不错嘛。”

老乔呵呵笑道:“当时我自己写了一幅字,可他们说我的字歪歪扭扭太难看,最后还是请县里书法协会的主席,重新写了一幅。”

“糊涂。”吕有顺指着县委书记说,“老乔的字虽不好看,却道出了他的心声。其他人的字再好看,又怎么比得了?别说你们县里书法协会,就是中国书法协会那些大家的字,贺书记也见多了。再漂亮的字,贺书记也不感兴趣。挂上老乔自己写的字,贺书记没准会留下印象。”

县委书记赶紧点头:“吕市长说得对。”

“那我赶紧写一幅挂上。”站在一旁的老乔,主动请缨。

几分钟后,字便写好了。的确难看至极,杜林祥甚至感觉,老乔的字还不如自己写得好。吕有顺却满意地点着头:“这样写出来,就有些味道了。”可隔了几分钟,他又觉得不对劲:“这幅字太新,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抱佛脚挂上的。”

众人再次犯难起来。有人还拍着杜林祥问:“你的主意多,有啥法子?”杜林祥一脸无奈:“刚才在工业区说起搭棚拆棚,那是我的老本行。这舞文弄墨的东西,我可不懂!”

最后,卢山县的一位副县长站了出来:“在古玩界,把新品做旧,办法有的是。”他取来一碗水,轻轻洒在字上,然后找来电熨斗,小心翼翼地把字熨干。如此反复三次,这幅字不仅变褶了,还微微泛黄。吕有顺高兴得连连点头,县委书记则拍着副县长的肩膀:“你小子平时捣弄古玩的小把戏,现在还派上了大用场。”

踩点工作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过。一行人分乘两辆考斯特中巴,还要赶回河州市区。吕有顺太疲倦了,上车后就打起瞌睡。市长要休息,车上自然鸦雀无声,好些人也微闭双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快到河州时,吕有顺睁开眼睛。车上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那些刚才“睡着”了的人,全都“醒”了过来。坐在后排的杜林祥,看到这一幕只觉好笑。

卢山县的县长说:“还是吕市长心细,小山村我去了好多趟,像厕所的问题就没发现,太马虎了。”

吕有顺倒也不谦让:“我在企业工作过。企业里有句话,细节决定成败。所以我在工作中,尤其关注细节。”

车内响起一片颂扬声。或许是考虑到吕有顺的工作太劳累,建设局局长决定讲个小段子,让领导放松一下:“当初我还在下面做常务副县长时,赶上省委书记于永辉来县里视察。就因为厕所的事,还有个小插曲。”

“什么小插曲?”车上的人都来了兴趣。

建设局局长顿了顿说:“于书记到下面一个村小学视察。村小的厕所哪有什么好的,后面几个蹲坑,前面一排尿槽,中间毫无遮挡。进去解决大小问题的人,彼此都一览无遗。大伙当时谁也没想到弄几个简易卫生间,结果考察时,于书记正好要去解决大问题。”

他继续说:“于书记倒也不是嫌弃厕所的卫生条件,而是人家这么大个领导,蹲在那儿拉屎放屁的,进进出出的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点不好意思。他去厕所转了一圈,见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就没蹲下去。可过了几分钟,实在憋不住了,才又回去蹲下。幸好市委陶书记及时看清楚了状况,派人把门守住,不让人再进厕所。可于书记后来还是发了通无名火。”

车里顿时笑声一片,吕有顺一边笑一边说:“你们呀,于书记才走几天,就开始编排人家的笑话。”

市政府秘书长这时说:“河州毕竟是省会,省委领导来这里视察,咱们不要考虑住宿问题。否则,还有的忙!”

“是啊!”吕有顺有感而发,“上回为了接待外省的领导,光这住宿问题,下面就忙活了一周时间。”

“就算领导当时住舒服了,后面也还有一堆麻烦事。”车上的一位副市长这时说,“几年前,一位领导去洪西省下面一个县里视察。当天赶不回来,就在县城的五星级酒店住了一晚,领导离开后,其住过的房间顿时行情看涨。县委书记第二天就住了进去,还特意打招呼不用换床单被套,说是要沾沾贵人之气。也赶巧了,这位沾了贵气的县委书记,两个月后就被提拔为副市长。接下来,各色人等纷纷入住。有家长让孩子高考前去住一晚,以便高考时有贵人相助,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要去住一晚,希望生下来的孩子大富大贵。”

副市长笑着说:“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多,原本市价两千多一晚的套房,最后炒到了上万块。消息传到北京,该领导大为光火,亲自打电话给省委书记于永辉。于书记连夜派人下去彻查,酒店负责人被叫去公安局问话,已升任副市长的原县委书记还被查出经济问题,丢了官帽。最后,酒店斥资近千万,将该楼层重新装修,那间在老百姓口中传得比寺庙还灵验的房间,从此不复存在。”

这则故事,车上的人大多听说过。有人会心一笑,还有人跑来插话补充,丰富故事的细节。

眼看即将回到市政府,农业局局长开口说:“卢山县在河州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小山村在该县也是出了名的穷村。可自从吕市长去那里驻点以后,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均收入大幅提高,基层党建工作成为全省的典型。”

车内又是此起彼伏的赞扬声。吕有顺却挥手道:“这几年河州城市面貌日新月异,广大的农村地区与之相比,发展速度还是太慢。现在下决心抓农村工作,也算是补欠账。”

杜林祥听了这番话,倒像是明白了吕有顺为何如此看重小山村,为何要在贺之军的考察行程中,刻意展示河州三农工作的亮点。长期以来,吕有顺被人称为“金融市长”“地产市长”,吕有顺如今要改变这种形象,要补自己的欠账。他力图让贺之军觉得,自己对于农村工作、基层党建同样得心应手,他吕有顺不仅是一个经济专才,更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帅才。

 

 

3 世间哪有什么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由强者制定规矩


贺之军的考察活动安排得有条不紊,中间没有一丁点瑕疵。对于这些表面功夫,杜林祥没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倒在吕有顺与陈枫身上。陈枫跟着贺之军一同来到洪西,如今的身份,是洪西省委副秘书长。一番冷眼旁观下来,杜林祥发现,吕有顺与陈枫在公开场合几乎没有任何互动,两人仿佛压根不认识的模样。也正因为这一点,杜林祥对于吕有顺的仕途,反倒生出些许信心。

接下来的几天,庄智奇又去上海,继续与陈远雄展开谈判。杜林祥则赶赴新加坡,与徐浩成长谈了一番。在新加坡仅仅逗留了两天,杜林祥又转道去了位于中东的迪拜。一周后,他从迪拜飞回了河州。

休整几日后,杜林祥拨通了赖敬东的电话:“赖总,你好!你在北京吗?”

赖敬东笑呵呵地回答:“我在重庆,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杜林祥说:“真羡慕你这种无拘无束、云游四海的生活。”

赖敬东说:“山野村夫,比不得杜总这样的大忙人。”

杜林祥又问:“赖总什么时候回北京?”

赖敬东说:“研讨会今天刚开始,估计要持续一个礼拜。你有什么事吗?”

杜林祥顿了顿说:“有件重要的事想跟赖总请教。要不我干脆赶来重庆吧?”

“什么事?”赖敬东说,“不能在电话里说?”

杜林祥坚持道:“电话里怕是说不清楚,最好能见上一面。”

“劳驾你亲自跑一趟,太麻烦了吧?”赖敬东客气地说。

杜林祥说:“没事。”

当天下午,杜林祥便赶到了重庆。赖敬东说自己正在位于嘉陵江畔的陈诚公馆喝下午茶,杜林祥便径直赶了过去。

陈诚乃国民党军政大佬,他不仅是蒋介石的浙江同乡,更是蒋一生倚重的黄埔嫡系。位于重庆的陈诚公馆,是陈诚在抗战时期担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时的官邸。熟知历史的人,都知道第六战区在全国抗战大局中举足轻重的地位。1940年国军在枣宜会战中失利,鄂西重镇宜昌沦陷,陪都重庆已在日军觊觎之下。危急时刻,蒋介石决定重组第六战区,并钦点爱将陈诚出任司令长官,同时兼任湖北省政府主席。由此时直至抗战结束,第六战区都肩负着在正面阻挡日军、拱卫陪都的重任。鉴于陈诚在国民党内的显赫地位,陈诚公馆也成为当时公认的建筑精品,见证着重庆作为陪都的那段沧桑岁月。

房屋当年的主人最终客死台湾,今日的政商名流倒不时出入其中,谈笑晏晏。近年有企业出资重新修缮了陈诚公馆,并将其打造为西南地区最顶级的私人会所。装饰一新的陈诚公馆坐拥视野开阔的江景资源,俯瞰横卧于嘉陵江上的黄花园大桥,与江北嘴中央商务区两相辉映。这里烹制出的粤菜,无论口味与价格,都令人印象深刻。

赖敬东在公馆门口亲自迎接,他对杜林祥笑道:“大老远赶过来,杜总辛苦了。”

“赖总,你好!”杜林祥热情地伸出双手,“叨扰你了,还望见谅。”

赖敬东领着杜林祥朝楼上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做着介绍。如今的陈诚公馆,共有四层楼高。每层楼的楼梯间,都摆放着陈诚各个时期的照片,从青年求学,到北伐、抗战,直至在台湾担任蒋介石的副手。陈诚公馆的每个空间,也用与陈诚有关的事迹来取名。一楼设有德馨厅、辞修厅,德馨为陈诚的乳名,辞修则是陈诚的字。二楼原本为官邸的会议室,如今改为包房,取名上将厅,意指陈诚曾官至国民党一级上将,包房内采用长餐桌配合较方正的座椅,宛如高阶军事会议场所。

赖敬东喝茶的包间位于三楼,叫作宇廷厅。陈宇廷是陈诚的次子,美国哈佛大学毕业,喜参禅,后半生都在从事公益事业。包间装修也呼应陈宇廷的个性,采用蕴含禅意的中式风格。

在宇廷厅坐下后,服务人员立刻微笑着奉上茶饮。杜林祥抿了一口说:“以前到重庆时,只是听说过陈诚公馆,却从没来过,今天也是托赖总的福。”

“我也是借花献佛。”赖敬东摆手道,“今晚一位台湾的朋友约我小聚,这些从台湾过来的老板,尤其喜欢这里。知道此地坏境不错,我索性下午就过来坐一会,一边欣赏江景,一边读书品茗。”

“赖总真乃雅士。”杜林祥说。

“见笑了。”赖敬东耸了耸肩,“附庸风雅,打发些时间而已。对了,杜总急着赶过来,有什么事?”

“有一件事,我越想越奇怪,只好请教赖总。”杜林祥点起一支烟,“我们公司的庄总,前几次与陈远雄谈判后发觉,这位陈总似乎做不得主。谈判中的任何事,都要等到第二天才给出明确答复。庄总因此揣测,陈远雄背后,应当另有高人。”

赖敬东面无表情,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杜林祥继续说道:“之前为了下一阶段的谈判,庄总拟了一份提纲,上面都是纬通方面认为接下来谈判中要解决的重点问题。这份提纲,我也传给了赖总。”

杜林祥加重语气:“奇怪的是,陈远雄的谈判风格近来大变。对于纬通提出的问题,无论他是否接受,起码都会在谈判桌上当场做出答复。想必陈远雄背后的高人,已经知道我们接下来要谈什么;同时也指点了陈远雄一番,哪些条件可以答应,哪些当场驳回。”

赖敬东放下茶杯,哈哈笑道:“看来杜总已经认定,陈远雄背后的高人,就是在下?”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恐怕台江资本的实际掌舵人,也是赖总你吧!”

窗外的嘉陵江水缓缓流淌,黄花园大桥上车流如织,原本宽阔的大桥,此时倒显得不堪重负。包间内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大约半分钟后,赖敬东摇头叹息道:“雕虫小技,终究难逃杜总法眼。”

“言重了。”杜林祥说,“露出破绽的是陈远雄,绝不是赖总你。”

“唉!”赖敬东叹了一口气,“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他缓缓说道:“当年的牢狱之灾,阴影现今犹在。刚出狱那会儿,靠着朋友们关照,生意渐渐有些起色。不料麻烦事又找上门,有人给我带话,说赖敬东是有前科的人,如今生意做这么大,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初抓他抓错了?”

赖敬东神色哀戚:“树大招风的道理亘古未变。尤其像我这种人,稍微有什么动静,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没办法,只好退居幕后。最后在美国成立一家台江资本,把我的学生陈远雄推到前台。”

“这也是人之常情。”杜林祥微笑着说,“我倒佩服赖总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精神。”

赖敬东苦笑着说:“我隐居幕后自然是有苦衷,但与杜总朋友一场,竟也没有吐露实情,实在说不过去。不过,或许正因为咱们是朋友,有些话更不好开口。”

“怎么说?”杜林祥问。

赖敬东说:“大家都听说过一句话,在商言商。我作为台江资本的掌舵人,自然要优先考虑台江资本的利益,可要与杜总这样的老朋友坐上谈判桌针锋相对,似乎磨不开情面。思来想去,干脆就让陈远雄冲在第一线吧。”

赖敬东此时双手作揖:“冒犯杜总了,还请见谅!”

林祥哈哈大笑:“赖总这番话,在情在理。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杜林祥接下来话锋一转:“不过,赖总你实在多虑了。大家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的道理谁不懂?你为台江资本争取利益,我为纬通集团争取利益,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遮遮掩掩!”

赖敬东也笑了起来:“杜总当真是性情中人!”

杜林祥说:“这次急着来重庆面见赖总,就是想把话摊开了。与其让陈远雄与庄智奇在上海磨磨蹭蹭谈半天,不如咱俩开诚布公。”

“杜总快人快语,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赖敬东说,“陈远雄提出的那些条件,自然都是我的授意。作为朋友,这些条件不仅苛刻,甚至可谓不近情理。不过作为商场上的合作伙伴,我认为那几点并不为过。”

赖敬东继续说:“杜总带领纬通集团向全国扩张,进而凭借土地储备规模赴港上市的计划,无异于一场豪赌。既然是豪赌,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与收益。作为一家以逐利为天性的企业,我们对这项计划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十分感兴趣。同时,尽可能规避掉所有风险,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杜林祥淡淡一笑:“对于我,的确是场豪赌。但赖总似乎对这场赌局不感兴趣,你的如意算盘,是做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哪一个生意人不是如此呢?”赖敬东跷起二郎腿,“商人毕竟不是赌徒。恕我直言,杜总之所以如今兵行险招,是因为在上一场关于摩天大厦的赌局中输红了眼。为了捞回本钱,你只能压上全部身家,继续赌下去。而以台江资本如今的处境,的确不必如杜总那般心急火燎。”

赖敬东的话戳到了杜林祥的痛处,杜林祥阴沉着脸,半响说不出话来。赖敬东把语气放缓一些:“不管怎么说,台江资本毕竟拿出了一亿多美元的真金白银。毋庸讳言,杜总如今需要钱,这也是我们手里唯一仰仗的筹码。既然是谈生意,自当你情我愿。是否答应我们的条件,决定权还在杜总手上。”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说:“趋利避害,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意逻辑。但既然是生意,还得讲究起码的规矩。”

赖敬东双手叉在胸前:“杜总认为我们不讲规矩?”

杜林祥说:“陈远雄提出的条件,核心无外乎两点。第一是可转股债,上市成功你们是股东,失败了你们就当债主,不用负半毛钱的责任;第二就是拿纬通旗下的商业地产项目来对赌,如果纬通不能按时上市,你们就直接把这些价值不菲的商业物业收归己有,甚至连这些物业过去欠下的债务,也要全扔给我。”

杜林祥愤愤不平:“一行总有一行的规矩。赖总是资本市场的前辈,对于行规应该比我清楚,你们这些条件,合乎行规吗?”

“杜总之言,不敢苟同。”赖敬东说,“我在资本市场沉浮多年,从没见过什么一成不变的行规,倒见过不少行规,被人踩在脚底下。”

赖敬东又说:“纬通近来一直在筹划上市,杜总应该知道每家企业在上市前,都会聘请一家投行。”

“当然。”杜林祥点点头,“投行是企业上市时的中介机构,专门负责将拟上市企业的股票推销给投资者。上市成功后,投行收取佣金作为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