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祥暗想,此人的口气不小,连职务都不叫,直接就喊老赖、老杜。我倒无所谓,就是赖敬东被人唤作老赖,听来总有些怪怪的。
屋里凌乱不堪,茶几上还摆着一碟花生米,半瓶白酒。赵家亮招呼众人坐下后,自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手揉了揉胸口,接着打了一声响亮的酒嗝。
冯广说道:“舅舅,你怎么又喝上了?医生说你的糖尿病很严重,最好戒烟戒酒。”
“扯淡!”赵家亮自己抿了一口酒,接着点燃一支烟,“人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老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全听别人的,活着有个什么劲。不是还要当官的戒贪吗,几个人戒了?”
柯文岳说:“老赵,洪西大学里有你的房子,干吗跑来荒郊野外住?你回到大学住,我也好有个伴。”
“不想回去。”赵家亮说,“那他妈什么大学,跟个衙门似的。厅级干部一走廊,处级干部一礼堂,科级干部一操场。看着就累,老子不去凑这热闹。”
赵家亮又对赖敬东和杜林祥说:“我这人‘出口成脏’惯了,你们别见怪。”
“哪里话。”赖敬东笑起来,“中国文人,向来有两类。一类枯坐书斋皓首穷经,另一类仗剑江湖载酒行。赵老应该就是后一类。”
“看来今天是遇着知音了。”赵家亮笑起来。
赖敬东说:“听说赵老年轻时还是小说大家,后来才专攻书法。”
“书法好啊!”赵家亮说,“当初因言获罪,老子被折腾怕了,不想再蹚浑水。从古至今,倒没有几个人因为书法惹祸的。”
“舅舅,你这张嘴还是不饶人。”冯广在一边说。
赵家亮不以为然:“你一辈子唯唯诺诺,不也没当上大官?还到处说什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怪爹妈名字没取好。我这个当舅舅的,真想替你爹妈教训你一顿。”
“小子,听说你也要退休了?”赵家亮继续说,“退休就退休,别那么伤感。你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扔在大街没人看,不写也没啥遗憾!”
“我写的官样文章,自然比不上舅舅当年的小说。”冯广自嘲道。
“狗屁!”赵家亮骂骂咧咧,“自己没本事,还赖着官样文章了!我是没写过官样文章,可真要写,也一定比你强。”
冯广有些不服气:“舅舅,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写起官样文章,可不容易。”
“胡说八道。”赵家亮弹了弹烟灰,“给当官的歌功颂德,叫不叫官样文章?”
冯广点头说:“当然。”
“舅舅今天教教你怎么拍马屁。”赵家亮说,“当年有个文人,也要写文章拍领导马屁。这个文人叫李白,这领导呢,就是秦始皇。人家怎么拍的?听好了:‘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冯广不以为然:“李白的这首《古风》,我几十年前就会背。他那是咏怀古人,和给当今领导歌功颂德,能一样吗?”
“有道理。”赵家亮说,“李白是唐朝人,去拍秦朝皇帝的马屁,的确远了些。那唐朝诗人拍唐朝皇帝马屁的诗,你也该知道吧?‘草昧英雄起,讴歌历数归。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这可是杜甫赞颂唐太宗李世民的诗,比起你写的官样文章,高下如何?”
冯广有些语塞,赵家亮接着说:“别说给领导歌功颂德,就算给领导情妇歌功颂德,一样能写出好文章。就说李白那厮,当年已经把文人的廉耻塞进屁眼里了,为了有个好前程,连唐玄宗爱妃杨贵妃的马屁也要拍。但纵然是拍,也得拿出文采。‘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文字够无耻的吧,但你能说人家文章写得烂?”
“李杜之才,我是望尘莫及。”冯广已甘拜下风。
赵家亮又说:“唐朝的诗人王维,当年要歌颂朝廷早朝议事的盛况。拿给你,这稿子怎么写?又是‘热烈庆祝某次大会胜利召开’?看看人家的诗:‘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冯广低头抽着烟:“舅舅一席话,说得我好生惭愧。”
赵家亮不依不饶道:“如今的时代,没人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这样伟大的诗句,那也罢了。可气的是,居然也诞生不出‘万国衣冠拜冕旒’、‘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样纵是拍马屁却还拍得有点水平的东西。所谓风骨,对于中国文人,从来都是奢侈品。没有就没有吧,咱也不奢望!可老祖宗留下的文化气质哪里去了,格调哪里去了,血脉传承哪里去了?以至于连拍马屁的官样文章都写不好!”
坐在一旁的赖敬东拍掌叹道:“赵老这番话,发人深省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实在可悲。”
“人心不古?”赵家亮吸了一口烟,咳嗽起来,他接过冯广递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中国人说人心不古说了几千年,人心何时真正‘古’过?孔老二自己都说‘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看来他认为自己生活的时代也是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到了后来,又有很多人去思念孔圣人生活的时代,感叹当下人心不古。这就不是可悲,是可笑了!”
“不扯这些闲话了。”赵家亮挥手道,“你们上门,不就是叫我写字吗?写什么快说。我喝了酒,有些犯困,早点写完,早点上床睡觉。”
赖敬东算是看出来了,赵家亮是位性格怪僻、不太好打交道的老人。他恭敬地说:“刚才在门口看到赵老书写的那副李鸿章的对联,实在仰慕得紧。”
赵家亮问:“你就让我写那副?”
“不。”赖敬东赶紧解释说,“我更喜欢李鸿章的另一首诗。”
“哪首?”赵家亮问。
赖敬东说:“《入都》中的第一首:‘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不用你背了。”赵家亮站起身来,“这首诗,我几十年前就记下了。冯广,给舅舅研墨。”
赵家亮来到书桌前,先凝神屏气了几分钟,接下来才俯身挥毫。这首气势磅礴的七律,赵家亮一气呵成: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笑指泸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好诗,好诗!”冯广不禁赞道,“李鸿章写此诗时,不过一介布衣。当年就有此等豪迈气魄,难怪日后能统驭千军万马,叱咤神州风云。”
赖敬东入神地瞧着这幅字,隔了几分钟才开口说道:“赵老的字,狂放不羁,自成一体。当真是字如其人!”
赵家亮将毛笔往桌上一扔,闷下一大口白酒:“字如其人与人心不古一样,都是不值一驳的鬼话。宋朝的蔡京、秦桧,明朝的严嵩,若论书法,都可谓开一代风气的宗师,可要说到人品,全是遗臭万年的大奸大恶之徒。”
“我困了。”赵家亮朝里屋走去,“字已经写好,你们可以走了。出门的时候把锁给扣上。”
走出小院,赖敬东又扭头看起赵家亮门口前的对联。柯文岳却笑道:“赖总对李鸿章的这副对联赞誉有加,可最后向老赵讨字时,还是要了另一首《入都》。”
“各有各的意境嘛。”赖敬东说。
柯文岳说:“晚年的李鸿章,经历过位高权重,也体验过世态炎凉,才写出这副对联,自比山中宰相。《入都》却是李鸿章二十一岁时所作,那年李鸿章奉父命由安徽老家入京,参加顺天乡试。一个才华满腹、抱负满腔的青年,诗中自然充沛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赖敬东笑了:“对李鸿章的典故,柯老是如数家珍。”
柯文岳说:“赖总既然喜欢这首《入都》,想必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绝不甘于做什么山中宰相。”
5 大棒无法接受,可胡萝卜又不忍拒绝
杜林祥匆匆赶去北京。他得知一个消息,市长吕有顺的夫人正在北京住院,于公于私,都得去探望一下。
在北京一家大型医院的住院楼下,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拦住了杜林祥:“大哥,你稍微等一下。有一位老板的同学正在病房探望,等他出来,咱们再进去。”
近些年,杜林祥刻意结交刘光友,两人之间早已称兄道弟。杜林祥拍着对方肩膀:“等会儿就等会儿,没事!这回还得感谢老弟给我通风报信,不然我还不知道吕市长夫人生病了。”
刘光友摇头叹息:“为这事,老板还批评了我一顿。说实话,这次我只告诉了大哥一个人,连下面的县委书记,我也一个没说。”
杜林祥笑起来:“大哥一定记着你的关照,回河州请你喝酒。”
“以后还真得靠大哥提携。”刘光友抱怨起来,“我的仕途也算到头了,以后就指望跟着大哥发点小财。”
“胡说。”杜林祥说,“你才多大年纪,就说仕途到头。”
刘光友说:“我当秘书有些年了。趁着这次干部调整,老板打算让我挪挪窝。”
“秘书外放,好事呀!我要祝贺你高升。你跟着吕市长这么多年,他一定会给你安排个好位置。”杜林祥笑容满面,心里却咯噔一下。
刘光友沮丧地说:“说出来你都不信,老板给我安排的位置,就是去市文联做党组书记。的确是把副厅级别解决了,可这位置有多少含金量,大哥应该清楚吧。”
两人说话间,就见吕有顺送他的同学下楼来了。吕有顺的目光已经瞟到杜林祥,却假装没有看见,只是陪着那位同学边走边聊。杜林祥很懂规矩,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只是悄悄问:“吕市长的同学,是干什么的?”
刘光友说:“是沿海一个省的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叫作陈枫。”
杜林祥“哦”了一声,又说道:“就一个副厅级干部嘛,级别比吕市长低多了。”
刘光友说:“陈主任的夫人,就是这家医院的一个处长。这次联系床位、安排医生,陈主任帮了不少忙。另外,你可别小瞧人家这个副厅,他可是省长的大秘,好多市委书记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吕有顺将陈枫送上车后,终于回头来招呼杜林祥:“林祥,麻烦你跑这一趟,太不好意思。”
杜林祥一脸真诚的笑容:“应该的,应该的。”
吕有顺夫人住的是个普通病房,一共两张床。因为托了关系,这几天就安排她一个人住。吕有顺一边沏茶一边吩咐刘光友:“你嫂子想下楼走走,你陪她一下。我和林祥说会儿话。”
刘光友搀扶着吕有顺夫人走了出去,杜林祥关切地问道:“手术做了吧,没什么大问题?”
吕有顺说:“就是一个小手术。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再隔两天就可以出院。”
“那就好,那就好。”杜林祥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接着说,“嫂子就一直住这种病房?干吗不安排个环境好点的?”
“我爱人就是一个医生,这都是她的主意。”吕有顺笑着说,“按说这种小手术,河州也能做,可她非得坚持来北京做,还执意住普通病房。”
“为什么非得来北京,还要住普通病房?”杜林祥有些不解。
吕有顺说:“当初体检是在咱们省医院做的。本来就是个小检查,但院长听说是我爱人,摆出了大阵仗。检查之后,组织专家会诊。会诊过程中,意见分成两派,一派坚持应该药物治疗,一派坚持应该手术治疗。而关键在于,坚持药物治疗的都是外科医生,坚持手术治疗的都是内科医生。”
“听懂了么?”吕有顺无奈地笑起来。
“啥意思?”杜林祥越发疑惑。
吕有顺说:“无论内科还是外科,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于是拼命地推给对方。”
吕有顺接着说:“我爱人就是医生,她以前也给领导看过病。她告诉我,所谓的会诊,往往是走过场,出个报告,让领导满意也就行了。对于上面压下来的任务,医生们都不太愿意接,身份太贵重的病患,谁都怕担责任。实在推不掉接了,也只敢按照书本上的保守方法治疗。所以啊,干脆就以普通患者的身份,来北京开刀。”
“医院这帮家伙,都忽悠到领导头上了。”杜林祥感叹道。洪西省医院是全省最好的医院,里面真可谓人满为患,一床难求。不久前,老家的一位亲戚检查出脑瘤,需要开刀。但医院告诉他没有床位,得排队等半个月。后来求到杜林祥,他托了不少关系,医院才在走廊上临时加了一张病床。杜林祥不知道,与自己的穷亲戚相比,享受了“专家会诊”的吕有顺夫人,面临的是否为幸福的烦恼?
吕有顺也苦笑着:“当领导的,不就是整天被人忽悠吗?”
杜林祥又说:“到了北京,也可以安排个高干病房呀,何必挤在普通病房。”
吕有顺说:“我们住院期间,这间病房不会安排其他人,环境也算清静。另外我爱人说了,普通病房的医生,临床经验最为丰富,医术也最高。你想啊,普通病房的医生,一年看多少病人,得遇见多少疑难杂症。”
“那也是。”杜林祥点头道。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故意把话题往刘光友身上扯:“这几天,医院里就光友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
吕有顺说:“还请了个女护工,小刘就负责去缴费、取药什么的,人手也差不多。”
杜林祥点了点头:“光友跟着你这些年,也真是尽心尽力。”
“林祥,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吕有顺跷起二郎腿。
“嘿嘿。”杜林祥脸上又浮现出招牌式的憨笑,“刚才在楼下,和光友聊了一会天。他说自己有可能去文联工作,还说都是得益于吕市长大力举荐,才把他的副厅级别解决了。”
“你没说老实话。”吕有顺似笑非笑,“小刘如今应该是牢骚满腹,哪里还会感谢我。”
杜林祥说:“吕市长,我个人倒是觉得,让一个市长的秘书,去文联当党组书记,的确屈才了。纵然一时没有更好的位置,也可以把事情缓一缓。你又不是马上要离开河州,干吗急着安排自己秘书?”
对于刘光友的仕途,杜林祥其实并不关心。他只是觉得,吕有顺急于安排自己的秘书,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意味。吕有顺本人的工作岗位,是否也即将调整?杜林祥在河州听人说过,吕有顺想接市委书记难度不小,还说吕正在四处活动,如果不能在河州扶正,就谋划去省委组织部,甚至再退一步到宣传部当部长,好歹也能进入省委常委班子。
这些传言,靠谱吗?借着为刘光友美言的机会,杜林祥想探一探吕有顺的口风。
对于自己的仕途,吕有顺依旧闭口不言,他只是评价跟随自己多年的秘书:“小刘这个人,有才气,这些年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但他也有缺点,就是不太注重小节。真要到了更重要的岗位,对他个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杜林祥倒有些佩服吕有顺的识人之明。刘光友岂止是不注重小节!就拿当初向杜林祥咨询新房装修的事来说,基本算得上公开索贿了。让刘光友去到发改委、财政局这些核心部门,或是去下面当个县长,没准真会捅出大娄子。
杜林祥更清楚,吕有顺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如果日后自己的秘书出了事,对他来说起码是颜面无光。所以,打发刘光友去文联,也算未雨绸缪。
吕有顺继续说:“文联党组书记这个位置,级别虽然不低,但着实清淡了些。不过我也为他做了些安排。几个月前我专门协调财政局,给文联拨了一笔款,修建新的办公大楼以及培训中心。就文联那点人,根本用不了这些东西,到时出租出去,每年光租金,也不会穷着他这个党组书记了。”
杜林祥说:“吕市长对下属真是体恤有加。”
吕有顺说:“小刘如今发几句牢骚不奇怪。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得太直白,你倒不妨跟他多聊一下,劝一劝他。”
“好的。”杜林祥答道,“对了,吕市长这回来北京,去看望于书记了吗?”杜林祥知道吕有顺对于个人的政治前途向来口风很紧,索性也就死了心,他转而想打听一点洪西省高层的动态。
“前天就去看了。”吕有顺说。
“于书记身体好些了吗?”杜林祥明知故问。
吕有顺苦笑起来:“身子骨的毛病,好得差不多了。至于心病,恐怕一时半会好不了。”
杜林祥此时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于书记看来不会回洪西了,姜省长扶正的机会也不大,新的省委书记会是谁?”
吕有顺摇着头:“局势未明,不好说啊。”
见吕有顺这番态度,杜林祥不好再多问。离开医院,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而去。汽车刚上机场高速,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打来的是赖敬东:“杜总,你好,在河州吗?”
杜林祥说:“我在北京,来办点事。一会儿的航班回河州。”
“你在北京?那太好了。”赖敬东说,“上次在河州,我不是说帮你引见一位投资机构的总裁吗?他今天人也在北京。如果方便,大家不妨见面聊一下。”
“好啊。”杜林祥说,“我马上改签机票。赖总你有时间吗?到时你也一起去?”
赖敬东笑着说:“我在外地,赶不回来了。远雄是我学生,有什么事,你们直接谈就是。我一会就让远雄直接和你联系。”
杜林祥让出租车调头回市区。过了几分钟,他就接到陈远雄的电话,对方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客客气气地做了自我介绍:“杜总,你好,我是台江资本的陈远雄。”
“陈总,你好!”杜林祥热情地说。
陈远雄说:“刚听赖总说,杜总就在北京,不知晚上是否有空,我们见面沟通一下?”
“好啊。”杜林祥说。
陈远雄说:“我把地方订好后再和杜总联系,恭候你的大驾。”
陈远雄订下的是位于北京金融街上的金悦利湾鱼翅鲍鱼酒店。在酒店服务员的引领下,杜林祥走进宽敞的包间。坐在餐桌正中位置的一名中年男子率先站起身来,热情地伸出双手:“杜总,你好!我就是陈远雄。”
两人握手之际,杜林祥打量了陈远雄一番——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浓密的眉,高挺的鼻,轻抿的唇,带着一份高贵与优雅。
落座后,陈远雄便吩咐上菜。金悦利湾酒店不仅装修富丽堂皇,菜品更是精致绝伦:深海珍稀鱼类的鲜美、法式鹅肝的香浓、燕窝鱼翅鲍鱼的全新演绎……此处的消费自是不菲,人均大都在千元以上。酒店距离中国证监会仅五百米,许多证券业的重量级人物常出没于此。对于那些向来一掷千金的阔主,一顿饭的钱当然是微不足道。
陈远雄早年投奔在赖敬东门下,后来又留学美国,他的言谈举止有一股直来直去的美式做派。介绍了台江资本的状况以及个人履历后,便开门见山道:“赖总多次向我推荐纬通,对于这个项目,我们有些兴趣。”
“能让陈总感兴趣,我万分荣幸。”杜林祥放下筷子,“只是不知你的兴趣,主要指哪些方面?”
陈远雄侃侃而谈:“上市这件事,如果简单来说,大致有几个步骤。第一步是引入战略投资者,这既是完成上市前股份制改造的要求,也有利于企业拿到资金加速自身发展。第二步就是找一家合适的投行,投行是负责股票承销业务的中介机构,承担股票承销与资金交流的任务。说白了和房屋中介差不多,忽悠着老张、老王,来把老李手头准备上市的股票买下来,事成后收点中介费。高盛、摩根士丹利之类,做的就是这门生意。最后一步,就是投行领着企业去路演、过会,让机构投资者认购新股,最终完成上市。”
陈远雄继续说:“我所谓的兴趣,主要在两方面。其一,台江资本作为战略投资者,向纬通注资;其二,就是利用我们在业界的影响力,重新包装纬通。”
“怎么个包装法?”杜林祥问。
陈远雄说:“企业上市过程中,包装是门大学问啊。比如说引入战略投资者这事,投资额的多少固然重要,然而是谁投的,也不可小觑。同样是五千万,由山西煤老板来投还是由巴菲特来投,价值大不一样。台江资本在业界还有几个朋友,即便是我们投资,也会联合几家有知名度的基金,共同组建一个投资团队。全球顶级的投资基金看好纬通,应该是一条有价值的新闻。”
杜林祥默默听着,心中开始盘算:同样的话,庄智奇也给自己说过。能找来名气大的机构投资者与投行,对于纬通上市当然有加分效应。哪怕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自己依旧乐见其成。
杜林祥不动声色地说:“陈总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更关心,台江资本能投多少钱进来,另外你们会开出什么条件?”
“杜总快人快语,和你谈生意,当真是痛快。”陈远雄笑起来,“台江资本的实力,杜总大可以放心。至于我们具体的投资金额以及条件,还得根据贵公司的实际情况来做决定。”
杜林祥说:“赖总是台江资本的顾问,我们公司的情况,想必赖总已经向陈总做了介绍。”
陈远雄说:“赖总不仅是公司的顾问,也是我的老师。有赖于他的牵线搭桥,我和杜总今天才会坐到一起。不过具体的投资事宜,最后还得公司董事会决定。我对纬通的两样东西尤其看重,其一是一份详尽的计划书,就是你们打算如何实施全国扩张战略;其二就是目前企业的财务状况。这两样东西,赖总都谈到一些,不过我需要更具体的。”
杜林祥思忖了一下说:“如果双方真有合作诚意,这些东西我们自然会开诚布公。我立刻安排公司整理一份较为详尽的材料,一周后就传给陈总。”
“好。”陈远雄说,“杜总拿出了合作的诚意,我们也一定会让你感受到台江资本的诚意。”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将庄智奇招来办公室,通报了自己在北京与陈远雄接触的情况。庄智奇听完后说:“我会叫人弄一份材料,按时传给陈远雄。”
“这个台江资本,实力到底如何?”杜林祥问。
庄智奇说:“比起高盛、美林这些大公司,名气自然小得多。不过听说这几年,在中国市场倒也运作了几家企业成功上市。”
杜林祥说:“你在资本市场熟人多,想办法打听一下这家公司的具体情况。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
纬通整理的资料传给台江资本后,对方不到三天时间就回了函。回函中列出了若干个财务方面的数据,希望纬通方面进一步做出说明。庄智奇将资料细化后,又发给台江资本。一周后,台江再次回函,提出自己关心的几个问题。
如此电函往复持续了近两个月后,陈远雄亲自给杜林祥打来电话:“杜总,我想来纬通实地考察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杜林祥热情地说,“随时恭候陈总大驾。”
几天后,陈远雄一行十数人便飞抵河州。除了实地考察,杜林祥还安排了三场情况介绍会,分别由庄智奇介绍上市计划,由安幼琪介绍公司拟定的全国扩张战略,由财务总监介绍企业财务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