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诧异了:“你没用那五万块钱?”
“那五千块,早就够俺花了。您不是说,这是俺应得的吗?而且,我还用一张错币从大款手里换了五千块。”
“错币?啥样的错币?”老康想起大胡子送自己的那张百元错币,不由警觉起来。
“一张百元错币。在一张钞票上并排写着两个阿拉伯数字的一百。”
“你卖给了谁?是不是一个叫阮大头的人?”
马苦苦没有回答,打岔道:“反正我有了钱,就把您那五万块还了吧。”
老康心里暗自思量着,嘴上自言自语道:“其实,你不是一个坏孩子。你既然有钱,干啥还抢……”
马苦苦笑了,没回答老康的问话,继续我行我素又像是神经质一般的说:“等俺的大事儿一干成,五一支行也出名了。这也算俺帮助您教训一下您老婆吧。”说罢,马苦苦给老康送来一声愉快的笑声,立刻把电话挂了。
等老康按照来电追踪过去的时候,发现对方使用的,依然是一部公用电话。
由于星巴克咖啡厅的咖啡,卖价是麦当劳的五倍到二十倍,因此,这里的客人很少。等江莉莉开着小奥拓车赶来的时候,门可罗雀的大厅里,除了躲在角落里的左忠堂,几乎空无一人。
左忠堂见了江莉莉,并没有寒暄,而是站起身和她握了握手,就一声不吭地又坐下了。等服务小姐给江莉莉上了一杯浓浓的巴西咖啡,左忠堂才望着江莉莉美丽的大眼睛开口了:“莉莉,感谢你的惦记,可是我……不想再回小银行工作了。”这次,左忠堂没有叫“莉莉同志”,而是直接叫了“莉莉”。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由同事变成地地道道的朋友了。
江莉莉本来是以施舍者自居的,因此她瞧左忠堂的眼神,一直都是怜悯和赐予的神情,现在左忠堂的一句话,倒把她搞得不知所措了。她本来就大的眼睛变得更大了:“为啥子?因为我……少年得志,您感觉颜面扫地,对吗?”
45 山雨欲来风满楼(3)
左忠堂赶紧摆摆手,把自己到中央银行应聘和自己现在的工作情况跟江莉莉说了个一清二楚。
江莉莉美丽的大脸蛋儿阴郁起来,心里也像塞满了乱蓬蓬的杂草。她晓得,如果没有了左忠堂,至大支行的工作让她一个人扛,可就真有她的罪受了。
“是的,对您来说,中央银行的工作的确更能才尽其用。”江莉莉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口苦咖啡,嗓音喑哑了,“您让我过来,就是以这种方式借以推辞吗?”
“是,也不是。”左忠堂把头凑近江莉莉,低声说,“虽然咱俩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不长,工作上还有过小摩擦。”说到这,左忠堂停顿下来,满脸的苦笑:“我一直憋着向你道个歉。”
“为啥子向我道歉?”
左忠堂叹口气道:“在金融无序竞争的情况下,我也曾经迷失了自个儿。无意之中把自个儿变成了一个不仗义的市井之徒。怕别人说自个儿没本事,怕别人超过自个儿,因此,就时不时地,不由自主地扮演了给你上眼药、紧鞋带的丑陋角色。现在琢磨一下,不但不值,而且汗颜哪。”
江莉莉倒被左忠堂的坦诚搞得不知所措了,赶紧拿话堵他的嘴:“我其实也是大大咧咧的脾气,对您说的这些,不但没心存芥蒂,甚至毫无感觉。”
左忠堂脸上的苦笑变成了淡淡的微笑:“这一点我相信,你虽然个性强,但绝对是一个仗义而善良的人。因此,我有一些事儿,才不得不特意告诉你。”
江莉莉看左忠堂那一张严峻的脸,就晓得他要说的不是好事,而且也不是小事。她的一对大眼睛默默地望着对面的三角眼,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阮大头的钱,来路不正,立马就要被查处了。”左忠堂开口说话了。可他这话,让江莉莉听起来,字字都有千钧重。
江莉莉立刻一脸土灰,强打精神支撑着自己说话的中气,可问话时,依然是有气无力的:“早就证据确凿了?”
“这事儿,还没执行,当然还算秘密。但不会再拖下去了。中央银行与公安部门已经制订了打击草根金融的行动方案,也许明儿个,也许现在,就要采取行动了。我还在试用期,他们没让我参加。我觉得,你与阮大头虽然已经结为夫妻,但毕竟时间很短,公司里的猫腻儿,他保准儿不会告诉你。他公司里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再掺和。你可千万别把自个儿陷进去。”
让左忠堂和江莉莉都想不到的是,就在左忠堂话音一落的时候,北京市公安局的警车开动了,一路呼啸着杀奔城南的野鸭湖。车上载着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和有张冲锋在内的中央银行工作人员。
此时,依然蒙在鼓里的江莉莉,一对大眼睛仿佛凝固了,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小餐桌上的苦咖啡,脸上除了密布的阴云,没有其他表情。
左忠堂以为江莉莉不相信自己的话,索性揭开了至大投资公司的全部秘密:“我们做银行那阵儿,阮大头其实也在做银行。可他的银行却没有中央银行颁发的金融许可证。是地下银行,也可以叫草根金融。他的资金来源,除了从外商处融资外,还从老百姓的手里高息揽存。这是非法融资,要被定为破坏金融秩序罪。”
江莉莉的大眼睛终于又能动了。她几乎是本能地不愿意相信左忠堂的话,她任性而激愤地大声反问:“这是空穴来风。外商和普通老百姓凭啥子相信他?”
左忠堂瞧一瞧四周,见空无一人的咖啡厅里,除了服务员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俩,才示意江莉莉沉住气,耐心而细致地解释:“老话说,逢商必奸,无商不奸。阮大头在短短的几年里,由一个农民混成了一个大老板,没有奸的邪的,怎么可能呢?他除了以外商投资的名义引进大笔的资金,还以投资入股的名义向北京市甚至外地的普通老百姓出卖股权证,实际上就是吸收存款。老百姓凭借手里的股权证,八年内不可以取本,但可以按季向阮大头分布在北京市许多地段的地下钱庄提取比银行存款高一倍的红利。八年后,购买股权证的钱,就可以本息全清。”
45 山雨欲来风满楼(4)
江莉莉学金融、干银行,自然一下子就懂得了自己男人融资的手段,但依然不愿意相信这事儿是真的,就将信将疑地反驳左忠堂,更是在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可他……高息吸存的钱,再怎么奸,也应该高利走出去,才能维持资金运转。可你是晓得的,他在至大支行存的十五个亿人民币,利息全是按中央银行规定利率浮动的,根本无法弥补他的成本呀。”
“这就是阮大头的大奸大慧了。别忘了,我国没有一家银行的资本金达到了百分之八。阮大头比我们银行的资本金还高许多呢。从这一点看,他比我们银行有更高的资金运作能力。”左忠堂让服务员给情绪已经渐趋平稳的江莉莉倒了一杯热水,让美女同志舒舒服服地喝上几口,就痛打落水狗一般,继续揭露道,“他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招,让公司的资金链不断。他不在乎一时一事的利益得失,一年甚至几年之内,他动用数十亿的资金,只需要成功地运作一次短平快的生意,一次大钱挣了,所有的资金,几年内的成本,就全部弥补回来了。这一点,他又比我们银行灵活机动得多了。”
江莉莉的心仿佛已经被乱糟糟的杂草充塞得挤没了心智,她没有比现在再迷惘的时候了:“可近一年了,他只出了一回国,又很快就回来了。而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北京市,他怎么挣的钱呢?”
左忠堂笑了:“你别拿我们小职员养家糊口的方式去想阮大头。他最近的一次生意,是在俄罗斯做成的,据说,一次政府行为的借贷,就让他赚了投入资金的百分之三十多。你琢磨琢磨,他的资金一动,就是数十亿人民币,赚百分之三十多,那是多少钱?他上次去俄罗斯,又想投资石油管道项目,由于资金占用期太长,他才作罢回国。”
江莉莉终于无话可说了,干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像一座美丽的雕塑。她的心里自然清楚左忠堂的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至大支行的存款不复存在。阮大头的家产化为乌有。阮大头本人没有杀身之祸,也必有牢狱之灾。她的行长位子不但不保,而且还和诸葛秀一道,立刻面临着身无分文的生存危机。
“阮大头不是坏人,而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也许他晚出生几十年,就会成为中国最会经营的银行家。他错在太超前,在中国还实行金融管制的现在,就违法违规大搞民营金融。”左忠堂把江莉莉的咖啡杯子推到她的手边,“瞧在老同事的分儿上,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你现在应该劝阮大头赶紧自首,退还违法资金,争取宽大处理。”
“难道这现实生活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水中捞月?”江莉莉的大眼睛凝重而深邃得像浩瀚的大海。
“龚梅与任博雅带着我们进行的无序竞争,其实,是建立在阮大头非法融资基础之上的,因此,一切的一切当然像水中捞月一样荒诞。五一支行与至大支行争来斗去的时候,也正是阮大头风雨飘摇、被立案调查的当口。而且,他还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坏主意。你不觉得这拉存款的商战,是一场没有观众、毫无意义的滑稽戏吗?”
江莉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里散发出绝望的恐怖。当她的笑声又戛然而止的时候,她那一对美丽的大眼睛里,终于像八月的山洪一般,喷涌出了晶莹的泪水。她突然站起身,惊天动地地哭号着向卫生间奔去。
“莉莉,莉莉。你,冷静点儿。你和阮大头的时间毕竟不长,一纸婚约也说明不了什么。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重新选择……”左忠堂不知所措地起身,随在江莉莉身后,一边喊着一边追过去。
就在谭白虎腰里别着那把五四式手枪,借到至大投资公司找材料的机会准备再溜进野鸭湖试试枪,出一出近来蓄积已久的恶气时,手机上的《欢乐颂》却奏响了。
就像长成了的果子终究要瓜熟蒂落一样,谭白虎早已经预感到的噩运终于降临了。为了找到谭白虎,五一银行分行人事处竟把电话追到了野鸭湖畔,并且毫不留情地发来了几乎与任博雅相同的通知:“携带学历证书,到分行人事处报到。”
45 山雨欲来风满楼(5)
“为啥子?”谭白虎阴郁着脸,幻想着恶果不会砸到自己的脑袋上。
原来,谭白虎假学历问题的败露是齐美丽和任博雅两口子的合谋之作。现在的齐美丽,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辉煌,她所领导下的梦幻支公司的经营业绩也已经是每况愈下。该蒙卖保险的亲戚朋友,她齐美丽已经蒙遍了;该通过招聘骗卖的保险,她齐美丽也已经骗光了。她只有得逞于一时之辙,却想不出能得益于一世之法。她对继续维持梦幻支公司高增长的发展势头已经是黔驴技穷、无能为力了。见老公因使用假学历问题被速发银行开除了公职,本来就心情阴郁的齐美丽立刻把自己变成了一条恶毒的蛇,顺理成章地把谭白虎当成了她发泄郁闷的泄洪口。她毫不犹豫地唆使任博雅,对自己的老乡来了个鱼死网破的损招,以谭白虎之道还治谭白虎之身,也把谭白虎买假大专文凭的事情到五一银行北京分行揭发了。
五一银行怎么会因为谭白虎这样一个小职员而败坏了自己的名誉?于是,一接举报,马上就对谭白虎进行毫不迟疑的追查了。
谭白虎比任博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还会抵赖,为了自己曾经获得的一切的一切,还要进行顽强的斗争。他耍赖道:“我的学历证书丢了。”
“丢了?”分行人事处的同志也不好糊弄,“那就带上复印件来。”
“没有复印件。”谭白虎依然负隅顽抗。
“那就尽快报上毕业学校、学历证号码。”人事处的同志冷笑两声,“如果这两条最起码儿的东西还不能提供,我们可要对你按照使用假文凭论处啦。”
谭白虎一想到自己将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的一切,同时也要失去身边那一对秀美杏眼的注视,他的心乱了。人有欲则不刚,他在马行长面前的大义凛然之气就像被摔瘪的瓜一样,现在已经无形无影了。他不知不觉地开始心惊肉跳起来:“对我……是不是要开除呀?”
人事处的同志直截了当地告诉谭白虎:“中央银行是这么要求的,但是分行领导考虑你曾经为五一银行做出过贡献,拟对你从轻处理。提前解除劳动合同。”
谭白虎听了这义正词严的通知,原来的那一点儿精气神儿,随着大口呼出的冷气,消失得不见了半点踪影。他连骑自行车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把车停住,勉强地用一条瘦腿支住了自行车,一歪身溜下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来不及支撑住的红旗牌加重型自行车也随着他的身体歪倒在了路边。
突然,远处传来了呜哇呜哇的警笛声。一连五六辆警车呼啸着往至大投资公司的方向风驰电掣一般地疾驶而去。
有气无力的谭白虎,一颗疲惫不堪的心依然被揪动了一下,已经混沌成糨糊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了一点儿火花:“莫非阮大头出了啥子事情?这世界真狗日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他的心被这强烈的念头一刺激,立刻又找回来几许力气。他勉强起身,慢慢上车,一摇一晃地向五一支行骑去。
在保险公司豪华办公室里端坐着的老康,心里从来没这么乱过。胸膛里像跑进来一只精气神儿十足、上蹿下跳的野兔子,搞得他抓心挠肝、坐卧不宁。自打陌生人提起曾经向人出卖过一张百元错币,老康就总把大胡子送给自己的那张错币翻来覆去地摆弄。
手里的错币也的的确确是一张百元错币。错币上也的的确确并排印着两行阿拉伯数字“100”。错币本来就是稀有的东西,难道这世界上还真会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百元错币吗?老康咋样琢磨咋样觉得自己手里的这张错币就是陌生人的那张百元错币。这样一来,只要自己找错币的原主人阮大头问一问卖主,这个真相就可以大白于天下,陌生人也就可以乖乖地束手就擒。但是,他迟疑着,没有立刻行动。他思考着,通过阮大头找到这个大学生之后,应该怎样做。
老康的耳畔总是回响着这个大学生的声音:
45 山雨欲来风满楼(6)
“最近俺要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儿。”
“等俺的大事儿一干成,五一支行也出名了。这也算俺帮助您教训一下您老婆吧。”
老康的脑海里总是飞动着一个一个的大问号:这个大学生要干啥大事儿?他的大事儿与五一支行有啥关系?当然,老康左思右想也始终不能把马苦苦的怪异言行与银行抢劫联系到一起。在老康的心目中,抢劫银行与大学生压根儿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儿。
焦躁的老康,想起大胡子的五万元提成费由于陌生人的搅和自己还没来得及付给他,就赶紧坐在计算机旁,通过网络银行一卡通,划到了大胡子的账上。只是这次他划过去的,不是五万元,而是连带欠江莉莉在梦幻支公司的提成费一万元,一同划了过去。
等计算机的液晶显示屏上一出现“成交”字样,老康立刻拨通了大胡子的电话:“老哥儿,钱我已经给你划卡上啦。”
“吗玩意儿?”大胡子现在没有一点儿仙气,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只是感觉老康有一点儿不对劲儿,“你这么快就踅摸到抢劫的主儿了?”
“没影儿的事儿。”老康吭吭哧哧地撒了谎,“我不是说,这个损失我自个儿认嘛。”
大胡子爽朗地笑了:“行,既然是你我的劳动所得、公平交易,我就谢了。”
“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你原来送我的那张错币,后来我才知道,忒值钱,弄不好能卖个二十万哪。不当得利的事儿,我可不干。我得找个时候,把那错币还给你。”
大胡子认真起来:“有一件事儿,你可能忘了。”
“啥事儿?”
“我没钱那阵儿,也是我最难的时候,我昧着良心从你那儿诓了五百块钱。我送你那张错币,就算还那五百块钱了。”
老康没想到大胡子还记着自己被讹去的那五百块钱摊位费,便赶紧推辞:“那都是猴年马月的皇历啦。”
大胡子拿出了从未有过的较真劲儿:“我早就琢磨好了,直接给你钱不合适,那张错币就算我连本带利外加良心债,一起还你啦。你记着得了,没有你那五百块钱,就没有我的现在。我是拿了你那五百块钱之后,喝醉了酒,被惠总经理开车撞翻,而后才到保险公司当上培训师的。”
想起那个大学生也曾经提到那张错币,老康便做出漫不经心的语气实则异常认真的认证:“阮大头是从谁哪儿淘换来这张错币的?”
“说是老马头儿。”
“老马头儿咋会有这种错币?”老康赶紧追问。
“说是老马头儿的儿子,在云南淘换来的。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值钱,就找阮大头这个大头套俩钱儿花。我想,阮大头知道这东西值钱,但也想不到它能值二十万人民币。”
“老马头儿的儿子是个大学生,好像叫马苦苦呀。”老康心里始终不敢确定的判断在大胡子这里终于得到了印证。
“吗玩意儿?你不是怀疑老马头儿的儿子就是那个抢劫犯吧?”大胡子惊诧了。
老康在心里坚定地确认:“没错。”可嘴上却赶紧和稀泥:“没影儿的事儿。”
现在的老康已经没心思和大胡子多纠缠这钱的事儿了,赶紧说:“我原来还欠江莉莉一万块,你见到她,一块帮我还了吧。”
大胡子感觉意外了:“你今儿这是为嘛?办‘后事’一样嘛。可不能出嘛岔子,你提出的《人寿保险诚信赔付计划》,惠总经理可是非常重视,而且马上就要报总公司批去啦。”
此时的老康,已经把陌生人、大学生和老马头儿的儿子马苦苦连成了一条确凿无疑的线,他的心里也暗暗地下了决心。他不想向公安局报案,更不希望公安局对老马头儿的儿子进行逮捕,他依然想通过自己的言行去拯救一颗因苦难、虚荣而变得畸形的灵魂。于是,老康叹口气,用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对着话筒说:“心里闹得慌。”见大胡子还有再说钱的意思,就赶紧说:“得了,我还有事儿,再见了。”说着,不等大胡子再吱声,就自己先把电话挂断了。
46 自卑的扭曲(1)
生于、长于云雾山下云雾镇的马苦苦,是一个天生不想平庸,却一直在悲惨境遇里挣扎,不但平庸甚至连平庸都难于达到的年轻人。这种反差,使他的灵魂一直受着炼狱一般的煎熬。
由于自打马苦苦降临人世,就面临饥寒交迫的生存危机,所以他的身体在南方人里依然算是瘦小枯干的。由于还在娘胎里那阵儿,母亲就无钱乱吃便宜药,致使他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像兔子一样有着三瓣嘴的豁子。因此,苦难深重的他不但总受着不想平庸想法的折磨,还要面对周围人群的各种歧视。这种歧视在他考入京城大学之后,越来越烈,几乎把他压迫、煎熬成了疯子。
面对同样的分数,当全须全尾的正常人甭交钱就能够上学时,马苦苦不得不多交三万元人民币,才能够跨进大学的门槛儿,而这一切的一切,就因为他是个豁子。对此,校方的理由是:马苦苦属于残疾人,他的入校名额是占用了计划外指标的。其实,他心里门清儿极了,京城大学是怕招了他这么个豁子,影响了学校的校容,有意通过经济的杠杆欲将他拒之门外。
拥有同样的年龄,当全须全尾的同学们在大学校园里都成双成对地谈恋爱时,马苦苦却永远是一个无人搭理的丑小鸭,就因为他是个豁子,而且还一贫如洗。
最受刺激的,是周末的夜晚。马苦苦寝室里的四张上下床,八个床位内,经常偎依了七对爱侣。听着男女同学做爱的低吟,难受的不光是他,还有被压在男生身下的女生。平日里看似面如桃花、心慈面软的小美女们,此时此刻都变成了白骨精。
有的喊:“马苦苦,你躲着偷听,恶心不恶心呀。”
有的说:“马苦苦,你给我们一丁点儿心灵的宁静好不好。”
“马苦苦,我家有一个农村来的小保姆,我介绍给你如何?”
马苦苦原本正常的对美女的好感和爱慕,在这一声声刁钻的喊声里慢慢地消失了;对美女的仇视却随着对美女好感与爱慕的消失,像一个丑陋的爬虫,慢慢地吞噬了他的心,扭曲了他的灵魂。
对马苦苦来说,像往伤口上撒盐一样的事情,无异于每学期必须交齐的学费。面对数千元的学费,总像面对着巍峨耸立的喜马拉雅山,他总是无法翻越,无法按时足额交齐。因为,他的母亲和姥姥有病,不但不挣钱,还要大把大把地花钱。而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便是在至大投资公司看门的老马头儿那一点点微薄的工资。校方为了抵制不交学费的穷学生越来越多的现实,索性做了一刀切的硬性规定:不交齐学费,不准考试。
而不准考试,就不能毕业。不能毕业就无法谋生。这一规定,无异于要了马苦苦的命。这样一来,对于他来说,不要说不甘平庸了,就是能做到平庸毕业,也不容易,也有如登天了。
马苦苦当然想到了勤工俭学。在某一个时段里,他是个幸运儿。因为他遇上了一个大款,大款的儿子也是个豁嘴。于是,大款便为豁嘴儿子特地请了一个豁嘴老师。那是一段让他最永生难忘的好日子。
大款为了不让儿子自卑,就对豁嘴老师格外尊重。那时的马苦苦,不但每月可以拿到一千元的家教费,而且还在寒假期间跟着自己学生的一家去了一趟云南。那次,他还第一次尽了自己的孝心,把从来没旅游过的老马头儿带到了云南边境,一睹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有多少棵碧绿欲滴的奇树异草,马苦苦就有多少次心花怒放的快乐;蜿蜒、开阔的依洛瓦底江,有多少次蜿蜒的回转,马苦苦就有多少次的欢笑。但是,他快乐的高潮也就是他生命开始走向地狱的起点。
在云南与缅甸的边境公路上,在一个树多、人稀、路险的地段,单独外出的大款一家乘坐的小车,却遭到了持枪者的枪击。本来可以扭转马苦苦一生命运的豁嘴学生,还有他的父母,在这次打劫中,全部中弹身亡了。
后来,马苦苦听当地的人说起抢劫者的枪时,才如听天方夜谭的故事一般的知道了,在云南与越南的边境上,手枪就像丛林里的地雷一样多。
46 自卑的扭曲(2)
通过豁嘴学生一家的死亡,马苦苦似乎感悟了人生。其实,人的生命像花一样的脆弱,人的生命也像流水一样的短暂。自己为什么不在有限的生命里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可以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大事业来呢?于是,他背着老马头儿,拿着大款给他的和遗留的钱,偷偷到中越边境上买手枪去了。马苦苦明白,豁嘴学生一家三口能够因为手枪而覆灭,自然就有人会因为这同样的手枪而一举发财。手枪无疑是某些人,包括他自己,从快、从速改变命运的最好利器。
让马苦苦想不到的是,越南小贩卖手枪,就像卖青菜一样坦然。小贩拿起一把五四式手枪,先向他伸出两根指头,而后再比划出三个零。
“两千?”马苦苦没想到,这一扣扳机就可以要人命的东西,原来这么便宜。但是,他自然知道做生意的诀窍,他拿起手枪,对小贩子伸出一个手指,再比划了三个零。
小贩子摇摇头,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货少了。如果赶上越战刚结束那阵儿,一支枪二百元就可以的。”小贩子见马苦苦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便从草席里又摸出一只同样型号的手枪,把两只手枪都塞在他的手里,伸出三个指头,再比划了三个零。马苦苦终于心满意足了,心说:“俺回到北京,光倒枪,就能赚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