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小妹愣了下,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四个月的身孕使她的身材并没有明显的走样,只是人稍微胖了些。她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一个酒窝,不过因为脸微微变圆,所以酒窝变深,看上去更加可人。苏柳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鼻子、眼睛、嘴巴,都没有改变一丝,可已经全然退去少女的青涩,笼罩着的,全是新为人妇,初为人母的幸福。
她在心里低低地感叹一声。
“我不跟你说了,”骆小妹摇摇苏柳的手,朝远处努努嘴,苏柳顺势看去,张松的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我们要去陈大娘的店里扯点料子。”
苏柳明白,骆小妹很早就在叫嚷这要给小孩做漂亮的新衣服。
她理解地道,“去吧。我喝完这杯茶再走。”
“那你早点回去,别让你爷爷担心。”
“知道了。”
骆小妹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道:“要是太晚,就别回白龙镇了,住我以前的闺房也行。”
骆小妹出嫁后,自然不再住在骆逢川这里。
苏柳推了推她,“好的,明白,再不走,你家张松脸又要急红了。”
骆小妹笑骂她一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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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柳在客栈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客栈,心里竟然涌气一股莫名的伤感。她像被隔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中,周遭的一切固然美好,却跟自己没有太多的牵扯和联系。她觉得心中始终有一块儿空白的地方,不知道少了什么东西,但是一碰就会抽丝般的疼。深深的懊恼和无助困扰着她,脑海中有一种不完整的感觉。
她想那一块儿空白到底是什么呢?为何始终不能记起来?她沮丧又恨恨地想,不管那段记忆是悲是喜,哪怕是屈辱痛苦,可是它只要是存在的,她心里也会踏实一些。那好歹是一个完整的苏柳,是一个从过去到现在不曾间断的苏柳。
而她现在,就像是一条山涧的清溪忽然遭到了巨石的阻隔,断了流;又像是一曲流畅的曲调,弹到□处,忽然断了弦。
那么,现在自己,还算是曾经的那个她吗?
“苏姑娘,”阿桐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起骆小妹的叮嘱,忍不住在她身边停下脚步,用灰不溜秋的毛巾擦擦汗,“你,还要壶茶么?”
苏柳回神,发现一壶菊花茶不知不觉见了底。她不好意思的朝他摆摆手,“不用,谢谢。”
“那……”阿桐还想提醒她早点回去,忽然远处有一桌五大三粗的汉子吵了起来。
那群粗人像是外地来的,随身都带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不知为何忽然有一个人起身愤怒地将桌椅一掀,桌上的东西“哗啦啦啦”地掉了一地。
“你他妈地说什么呢?”怒不可遏。
“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他妈地敢再说一次,我就……”刀光一闪。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很久了!”宁死不屈的声音。
“你……你……你太侮辱人了!”
……
那个角落的动静很大,客栈几乎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地方,而在听见这两人的对白后,又那么一刻钟的时间,刚刚还吵闹非凡的客栈,像被冰冻了一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阿桐显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突发事件,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小,嘴巴夸张地几乎可以容下一个鸡蛋。苏柳赶紧扯扯阿桐的袖子,提醒道:“你赶紧过去看看。”
阿桐回神,登时放下手中的托盘,看了一眼苏柳身后,忙道:“那苏姑娘,你帮我送一下,刚才那壶茶被客人摔碎了。”
苏柳连连应承下来,阿桐拂了一下头上的汗珠,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苏柳身后那桌只坐了一个客人,他临着窗外,似乎丝毫没被客栈内的事情所吸引。他穿着一身白衣,坐得笔直。苏柳端着托盘过去,走到一半忽然心没来由地突突跳起来,这一幕有点眼熟。
这个白衣人只点了一壶菊花茶,另外还奇怪地配了只竹溪鸡。这真是一个很新颖的搭配方法。要喝茶你就只点茶,要吃肉你就大口喝酒。没有这样点了一壶小清新的淡茶又配上火辣的鸡肉的,这样的混搭,苏柳还是头一次见识。她轻轻地把托盘放到桌上,想看看这个奇怪的人,那人却只微微侧了侧身子,示意自己已经知道,却并没有转过来。
好拽的人。苏柳想。
她清了清嗓子,道:“客官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那人一动不动,望着窗外,似乎外面正上演着一出精彩万分的好戏。
苏柳又咳了咳,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问:“客官,你还需要其他的么?”
那人终于听到了苏柳的声音,回身过来,眼睛看着苏柳端来的茶壶,半天才道:“能帮我倒上么?”
苏柳的心又怦怦地没有来由的跳起来。她承认眼前这人果真是个从气质到相貌都无可挑剔的人,可是再一细想,自己从来也不是骆小妹之类对帅哥花痴不已的人。那么自己为什么会心慌起来呢?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来,这人不就是那天在观景亭扶了自己一把的那人么?
不过那天他也没有转身过来,所以肯定认不出自己。
正当苏柳走神之际,耳边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苏姑娘,能帮我倒上么?”
这次声音没有那么冷,苏柳回过神来,端起茶壶,给人斟茶,刚刚进行一半,只听见身后冷不防一声石破天惊地巨响:“石头,连你也看不起我……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好了!”
苏柳被吓得手一抖,茶水顷刻就洒了出来,白衣人此时正准备端茶来着,此刻茶水有大片都撒到了他的手腕上,连着的一片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苏柳慌忙放下茶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烫伤?”
茶水是新沏的,还冒着热气,苏柳心中懊恼不已,也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就去捞开贴在白衣人手臂上的湿湿的衣服,动作的空隙还忍不住朝身后瞥了一眼,只见一个小个子的男子趴在栏杆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阿桐在一旁束手无策,都快要哭了。
今天都是什么日子啊,苏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然而当她将目光回转时,又忍不住愣住了。
那白衣人的手臂肤质均匀、肌肉分明,只是在腕口的地方,有一条新鲜的疤痕,就像是自杀割腕留下来的痕迹。
苏柳表情立马变得讪讪的,她没有想到自己行事怎么这么莽撞。她一只手还提着白衣人冒着热气的袖口,此时进退两难,提着尴尬,可又不能遮回去,她觉得自己也快要哭了。
那白衣人倒是神色自然,他淡淡地收回手,道:“没关系。”接着毫不在乎般的,又把湿衣服放了下去。
“那个……真是对不住,”苏柳忍不住道:“但是这样,这样不行的。”
刚刚那片被烫伤的地方,已经明显泛红。
那人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苏柳,认认真真地道:“永远不要很我说对不起。”
这句莫名其妙地话让苏柳愣了一下,不过她没有时间细想,她转身跟阿桐打了个招呼,拉起眼前这人:“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