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再次见到陆非鸣,已是小半月后。
那天天气不错,懒懒的太阳挂在天空,天空干净得连一丝云彩也没有。偶尔有和煦的风儿轻轻地拂过,像母亲温柔的手。
苏柳在后院里洗衣服。她要洗的东西不多,一件水色的轻薄外套,一件粉色裙子。夏日的尾巴已经悄然逝去,她想趁着这几日天气不错,把这些衣服洗出来晒干,再收拾放好,来年再穿。她的衣服换来换去总是那几件浅色的,红的黄的紫的都有,期间红色居多,她琢磨大约是自己以前对红□有独钟。她还打算着洗完衣服后,把柜子里那几床棉絮也拿出来,趁着太阳高照,正好可以晒一晒。
她想象着自己蜷在晒过太阳的被子中,淡淡吸一口气都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她喜欢这样的感觉,特别是在冬季。
皂荚的香味充盈在空气中。她的指缝中泛起小小的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颜色,周围的树木房屋还有她自己,在泡沫的表面都扭曲成了奇怪的样子。她觉得有趣,微微扬起唇角,不过很快又僵住——她看到了陆非鸣变了形的投影。
她只停了一下,然后头也不抬,依旧认真的,仿佛是真的是极其认真地,心无旁骛地,洗着衣服。
陆非鸣似乎一点也不惊奇苏柳的反映,居然还开心地笑了一下,然后蹲□来,嘴角含笑,津津有味地看着苏柳洗衣服。
苏柳投干净了泡沫,将衣物拧干,搭在晾衣绳上,歪头拍了拍捋了捋,顺着衣袖和下摆把褶皱理平,皂荚的凉凉甜味似乎就沿着抻展开来的衣物,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渐渐弥漫出来。她又回身将木盆涮一下,扬了扬盆中的水滴,将木盆靠着墙角斜立着。做完这些,苏柳便转身回了屋,将陆非鸣和刚洗的衣物一起,晾晒在太阳下。
可是不多时,她又出来了。
苏柳出来时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两只手抡过来还不能全完合抱住。新弹棉絮质量不错,就是有点沉,在胸前鼓作一团,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得偏着头,以一个吃力的角度斜看着脚下的路,走路小心翼翼,样子颇有点滑稽。
陆非鸣一言不发地跟着她,离着大约两步的距离。
苏柳只埋头看自己的脚。
她走到一段矮墙跟下,那里没有树荫,太阳正好,她码足了劲儿,狠狠一扬,试图把棉絮的一个角扔到墙那头去。可惜没成功,苏柳慌忙接住,歇了歇,她决定再试一次,这一次被子似乎长了翅膀,轻轻一飘,就以一个完美的姿势躺卧在矮墙上,她有点诧异,心里一下又了然几分,一回头,果然看到陆非鸣笑嘻嘻的脸。
苏柳在他脸上稍做停留,又表情淡淡,回身离去。
陆非鸣听见轻轻的清脆的撞击声音,他顺势看去,只见苏柳腰间用一根红色的绳子吊坠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苏柳又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晾晒的时候,陆非鸣也一声不吭地在关键的时候帮她一把,只是好像比刚才更要热情一些。
晒到第四床被子的时候,苏柳鼻尖已经渗出了汗,陆非鸣一脸讨好地适时递上来一张娟帕,苏柳看了一眼,帕子倒是干净,只是帕子边角居然还绣着盛开的梨花,她又忍不住看了陆非鸣一眼,意思是,大男人怎么会用绣花帕子。不过她还是接过来擦了擦汗,又听见陆非鸣问:“还有么?”
苏柳想了下,“没有了。”又立刻补充道,“你可以回了。”
“过河拆桥也不用这么快吧?”
“……”
陆非鸣又问,“最近还头痛么?”
苏柳迟疑了一下,自从陆非鸣上次走后,自己真的没有头痛过,也没有昏睡过,现在经他一提醒,果然再次证明眼前这人是头痛的根源。
愣神的瞬间,又听见陆非鸣似有欣慰地道:“既然不痛,正好陪我走一走。据说白龙镇北面的白龙山是一个观景胜地,上面还有一个白龙庙很是灵验,若是有空能不能帮我领个路?”
苏柳刚想回答“不能”,忽然一直悄无声息的屋子里冒出了苏之退的声音,“柳儿,陪陆公子走走也好。”
苏柳很无语地上路了。
苏柳不知道陆非鸣是从哪里听说了观景亭,在她残缺的印象中,白龙山上根本没有什么灵验的寺庙,只有一个喝酒吃肉的老和尚,守着一个破旧的四合院。她一路脚程不停,走得很快,陆非鸣却心情大好的样子,偶尔落下,又飞快地追上来。
一路七拐八拐,终于要到观景亭的时候,陆非鸣忽然在后面停了下来。
苏柳问:“怎么了?”
“手帕还我了么?”
“什么手帕?”
“刚刚借你擦汗那个。”
“……用完就还你了。”
陆非鸣一脸疑惑,不确定地看向她,苏柳很确定地道:“真的还你了。”
陆非鸣思量片刻,当着苏柳的面,对自己上演了一番十八摸,然后有些可惜地道:“大概落在你家了。我得回去取一趟。”
“喂……”
“就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苏柳觉得山风好大,自己在风中好凌乱。
她一个人慢慢地摇向观景亭。失忆后,她是此第一次来这里。她想自己之前一定对这儿很熟悉,所有的一切,尽头的那颗巨石,包括路边那一丛尚未开放的黄色野菊花,都与模糊中的记忆重叠地丝毫不差。那个亭子,依旧是以那样一个诡异的姿势悬挂在空中,底下烟雾袅袅,似乎是万丈深渊,人若置身于亭中,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这个时候,她看到亭中立着一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高高个子,背对着她,在一番云雾中若隐若现,翩翩然就有了点仙人的感觉。风时而撩起他的头发,乌丝在空中做着流水般的动作,于是这个背影又有了凡尘的味道。亭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从远了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环境已经融为一体。霞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勾勒一层金边。
他看着远处的风景,苏柳看着有他的风景。
她不由自主就走了过去。
悬挂的亭子因多了一个人出现了轻微的晃动。苏柳心里有些怯,不留神左脚绊倒了右脚,眼看就要直直向前跌倒,身旁忽然出现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温暖。苏柳稳住身形,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刚刚还在亭子边凭栏远眺的白衣人,已悄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是他扶住了自己。苏柳朝那人感激一笑,正想说“谢谢”,那人却逆着光,冷然地别过脸,转身离开。
苏柳只好抿抿嘴,把那句感谢吞进了肚里。
苏柳信步走到栏杆边缘,在额上搭了个檐,眯着眼睛,远处金光一片,底下白烟淡淡,依稀可见白龙镇的白墙黛瓦,小桥流水,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她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做过一个承诺,会带着某个人来这里欣赏白龙镇的美景。这个没来由的想法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凭空乍现,却像地里长出的牵牛花,瞬间攀附占据了她的头脑。她皱了眉头,试图往记忆的更深处挖掘,有个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转瞬即逝。
她感到沮丧,眼前的美景登时暗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