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长久停留无名小镇,想让人不生疑都不行。
最常规的理解思路,便是这个地方,必定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恋,值得他驻足。苏柳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是他的所图之物,而她反反复复旁敲侧击了一番,却发现,除了自己,陆非鸣似乎真的不太对白龙镇其他事物留心。
这个发现,比起她的疑问,更让她头疼。
所以当骆小妹用暧昧酥软的语气提醒她,陆非鸣又来看她时,她的隐隐感到头上青筋跳了一跳——这是头痛要犯的前兆。
骆小妹知趣的起身,与陆非鸣微微施礼,陆非鸣默契地朝她微笑点头,两个人仿佛完成了一个交接仪式,然后骆小妹款款而去,走时,还不忘回眸一眼,然后看似无心地,帮她顺带上了门。
苏柳堆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微露洁白的贝齿:“嘿,你来了。”
“嗯。”陆非鸣应了声,随手拾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俩人暂时没了交流。
苏柳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回到苏之退的诊桌钱,帮他抄起了方子,前几日她稍稍昏睡了一下,方子又垒了起来。虽然苏之退跟她说这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根本无需着急,但是无事时,她还是坚持帮点忙。因为醒过来的时候,有一个瞬间,她发现眼前这位老人的眼神有了一丝浑浊,看诊的时候,背开始不自觉的显出佝偻之态,她脑海中叠印出一些老旧的幻影,与眼前之景重叠对比着,让她没防备地鼻尖顿觉酸意。
抄方子的时候,室内很安静。初秋的太阳虽然还是毒辣,但是已经有了强弩之末的感觉。太阳下和阴凉处的温度有着明显的差别。虽然院子的地面还是明晃晃一副灼人之样,而室内,晾着几盆幽幽的君子兰,在安静中衬出一份悠然之意。苏柳时不时抬眼看向陆非鸣,陆非鸣偶尔正好在苏柳抬眼的时候对上她的眸子,偶尔又低头研究盘中的酥糕,更多的时候,眼睛看向窗外,含义不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非鸣忽然开口,“一会儿再抄也无妨。”
苏柳停了停,抬头确认陆非鸣是真的在关心她,又低头继续,道,“没关系,不累。”
“近日还嗜睡么?”
“老样子。”
“头痛呢?”
苏柳掀起眼皮子看他,忍了忍,“偶尔犯。”
陆非鸣站起来,走到苏柳跟前,摊开手心,道:“据说对身体有益。”
脉络清晰的手掌中,躺着一块洁白晶莹的玉石。那玉石颜色很纯,却非白非碧,看似透明,却并不能通透到底。它的外形被打磨地异常光洁,看上去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苏柳先是一怔,然后道:“这块玉我好像见过。”
陆非鸣的手好像抖了一下,不过声音却平稳:“是么?”
苏柳思索一下,“当然。”
“可我是在来的路上帮你求的。”
苏柳抬头笑道:“那就是了。算卦的那人姓江吧?每次替人算完,他都会巧言令色地让人买他一块玉,消灾避祸。”
说罢,苏柳又从陆非鸣手上拾起那块玉,打量一番,道:“没想到现在玉这么好了。也不算太坑人。”
某人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也忍不住跳了跳,他绷足了劲儿,才不带情绪地顺水推舟道:“那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苏柳迟疑。
“它叫竹风。”在苏柳拒绝前,陆非鸣又道。
“嗯?”
“没什么,你若不喜欢,换个名字也可以。”
“我只是觉得奇怪,玉也有名字。”
“人可以有名字,为什么玉不可以有?”陆非鸣又从苏柳手中拿回竹风,轻轻摩挲着,他的手也有着玉一般的温度和触感,让人怀疑他和这块玉曾经是一体。陆非鸣又举起来对着光,整个玉身登时变得沉澈晶亮起来,“玉一贯都表里如一,而人却不一定,相比之下,它更有资格有名字。”
“你今天有点反常。”苏柳想了想道。
陆非鸣看了她一眼,表示对她这句话非常不屑。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红线,细心地穿过玉上面的一个小孔,然后伸长手,顺势就要绕着脖子给苏柳戴上。
“等等!”苏柳打断他,“我已经有一块了。”
陆非鸣挑眉看她。
苏柳慌忙从衣领里面掏出一根红线,又顺着红线摸出一块玉,解释道:“我脖子上已经有一个了。”
那是一块残玉,通体碧白,它呈现出来时还带着苏柳的体温,显得更加润泽温良,韵味十足。苏柳失忆醒来时便发现这块玉戴在脖子上,不过遗憾的是,这块玉缺了一半,估计是晕倒时摔坏了,从那一小半依稀可以推测整块玉中间有一个字,那个字应该是篆书雕刻的,带草字头。那时她刚醒,对自己的一切都很好奇,她直觉地觉得这个可能是打开她记忆的钥匙,只要猜出这块玉的来历,便能拼凑完自己残缺的记忆。可惜的是,苏柳费劲脑子,也没有想出来这是个什么字。
陆非鸣的脸霎时沉了下去,语气也变得不阴不阳:“不过是块残玉,扔了也无妨。”
苏柳条件反射地收回玉,道:“这是线索,说不定能帮我恢复记忆。”
“你怎么知道那是段愉快的时光?”陆非鸣讥讽。
苏柳挑眉,微微眯眼:“难道你知道?”
“不知道,”陆非鸣露出四分之一个笑容,并不上当,语气轻缓几分,伸手捉住苏柳的玉,往前带着,使得苏柳不得不跟着往前倾身。
陆非鸣的气息轻轻吐在她的脸上,她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扔了吧。”声音充满了蛊惑。
苏柳的眼神迷离。
“扔掉它。”
苏柳的眼神又迷离了一分。
“它不值得你留恋。”
苏柳不由自主地向前大幅度地倾着,忽然一下碰到桌角,她似被猛然惊醒般,睁大双眼,条件反射地往回仰,却又因为脖子上挂着的玉还被陆非鸣捏着,红线勒得她痛出声来。
“放手!”她大叫。
陆非鸣丝毫不动。
“你放手!”苏柳再次大叫,挣扎着,“哐当”一声打翻了桌上的砚台。
下一刻她脖子上的疼痛顿失,而陆非鸣面容沉郁,眼中盛着巨大的愤怒。
“你居然对我用幻术!”苏柳又气愤地追加了一句。
陆非鸣紧抿着唇线,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的凝视苏柳许久,语气强烈却又悲凉地道:“可惜幻术也不能让你扔掉它。”
最后一个字,像是一声叹息,融化在他的嘴边。
苏柳愣住,这个场面、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一句话自然而然地就溜到了嘴边。
她说:“对不起。”
说完她就后悔了,明明是跟前之人先对她无礼的,为什么自己却要莫名地心生愧疚,跟他道歉呢?
思绪有些混乱,苏柳决定埋头不去搭理跟前这个怪人。陆非鸣动了动,两根修长的手指将竹风推放到苏柳跟前,轻轻地在上面点了两下,又顺着鸟羽翼的轮廓流连地滑过,语气恢复了平静:“处置随你。你说得对,我今天的确反常。”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跟大家问个好,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