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小妹只好闭嘴。
过了会儿,骆小妹又忍不住问:“刚刚那人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我以前认识?”苏柳收了手垫。
“他……”骆小妹犹豫着,咬唇道:“以前跟你提过亲。”
苏柳稍事一愣,继续将手垫放回原处,垂下睫毛,只听低低地“嗯”了一声。
当初成亲的时候,连骆小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苏柳离开白龙镇后不久,就有媒婆上门给骆小妹说亲事。适时骆小妹的腿伤已经好得好不多了,嗓门火爆的骆逢川一眼就相中了老实敦厚的张松,觉得此人无花花肠子,做人踏实,是个可以托付女儿的良人,当即就拍了板。骆小妹嘴上虽说是嚷嚷着不愿意,但是几番相处下来,也觉得此人不坏。于是骆逢川趁热打铁,男方提亲下聘,很快,在苏柳离开白龙镇半月后,骆小妹出嫁了。
待苏柳再回白龙镇时,昔日的闺中好友,已经有了身孕。
也是,在白龙镇这样世俗单纯的地方,生活就是油盐酱醋大米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娶妻生子是在正常不过的日子了,哪会有别处的曲曲拐拐,一波三折。
掐指算一下,期间也最多不超过四个月的时间。
时间一下变得恍惚起来。
其实恍惚的,可能只有苏柳而已。
苏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冗长而繁杂的梦。
梦中有许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的女的,人影憧憧,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睁大眼睛极力去辨识,却发现这些人脸上都带着一层面具,有的面具对着她笑,有的面具一脸愁容,有的面具神情冷酷。人影来来回回,不停穿梭,她有些慌乱,想揭开这些人的面具,却发现自己像被点了穴,丝毫不能动弹半分,四肢无力,张了张口,却发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同时,伴着耳边各种嘈杂声音,焦虑的,冰冷的,惶恐的,嘲讽的,絮絮叨叨,却如鬼魅般环绕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她感到头痛欲裂,一片繁杂中,她勉勉强强分辨出零落的语句。
“没想到终于还是毒发了。”
“我本以为梨烟可以抑制着,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是……”
“事到如今,也只能等……或许还有……”
“多谢……”
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声音,只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亲切,却想不起来是谁。她推测这是一场对话,但是至始至终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另外一个人仿佛从不开口,或者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正当她着急的时候,场景忽然一换,她动了动手脚,似乎恢复了力气。她走在一条从来不认识的大道上,两侧是陌生的风景,酒店的旌旗在夕阳下落寞地随风轻摇。周边依然是形色匆匆的人,时不时向她投来异样古怪的眼神。世界似乎被人消了声,苏柳听不到一点声音,可她分明又看见人们交谈时张着的嘴。这一切太诡异了,她心生不安,甩开步子大力奔跑起来,景色一点一点在她身后远去,当她双脚乏力不得不停下来,弓下背,气喘吁吁,稍稍松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逆着夕阳,前面站着个白衣男子。
他带着一张薄薄的,温润笑容的面具。
微风轻轻地拂起他的衣袂,挣扎在地平线上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在她的身上。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熟悉感,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于是,她大起胆子,点了脚尖,试图去揭开那层面具。
眼前之人没有动作,似乎是默认,似乎是鼓励。
苏柳终于触摸到了那层壳,冰凉的感觉,一种细细的不安顺着指尖传来,她停了一下,然后用力一掀,面具掉落,她失声尖叫起来。
于是,她醒了。
然而,醒来后的日子,并不比梦中好过多少。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焦急而布满血丝的眼,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动,那双眼的主人惊喜万分地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道:“柳儿,醒了……终于醒了……爷爷……我……”
明显是因为喜极而泣,连语句都有些凌乱。
苏柳花了一点时间来适应刺进眼睛的光线,又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然而结果却是头开裂般的痛起来,她闭了闭眼睛,那人似乎反应过来是她要说话,慌忙端来一碗水,舀了一勺给她润了润唇。
她感觉到那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声音微弱,低不可闻。而那人听见后,动作登时僵住,如一盆雪水当头浇下,四肢的冰冷让苏柳都察觉到了冷意。
苏柳问,“你是谁?”

那人后来告诉苏柳,他是她的爷爷,叫苏之退。他们一起住在白龙镇,苏柳的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爷孙俩以行医为生。苏柳隐隐约约地觉得是有这么回事,因为周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偶尔上街买点东西,总有热情的大婶大娘跟她打招呼,先是对她的相貌有点惊奇,然后又像是安慰似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这句话,总让苏柳觉得有哪里不妥。
苏柳的记忆也不是完全消失。休息了两个月后,她真的记起来了一些事情,比如隔壁的张大婶家鸡蛋是镇上最新鲜的;她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叫骆小妹;白龙镇真的是她生活的地方;苏之退也真的是的爷爷。
不过她还是觉得脑子里少了很大一片的东西。她在努力恢复着,但是但凡她迫使自己去回忆,脑袋便天崩地裂般的痛起来。巨大的疼痛之下,她只得作罢。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自己特别嗜睡。特别是疼痛之后,往往可以如喝醉般睡去。有一次居然睡了一天一夜,吓坏了苏之退,之后再三叮嘱她,养病切不可心急。
哦,忘了说,苏柳生病了。
苏之退是大夫,告诉她,她身体里有小部分残毒,之前一直被压抑着,没有发作,而这一次忽然发作,让他乱了手脚。失忆也是病毒带来的并发症。因此,苏柳每天都会喝一碗浓浓的中药。
苏柳好奇,忍不住问好端端的自己为什么会中毒?
苏之退道,是她爹带给她的。
我爹怎么会中毒?
你奶奶带给他的。
那奶奶是怎么中毒的?
苏之退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好吧,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苏柳也不好再穷追不舍。于是她又问自己身体里残毒的情况,苏之退只道这是个疑难杂症,自己之前也没遇到过,不过他又安慰苏柳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而且他已经打听到一种根治的药方,只是药材有些难弄,还要等一些时日。
苏柳便不再说什么。大约是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倒和失忆吓坏了苏之退,连日来她有种被软禁的感觉。苏之退不许她做这个不许她做那个,不许她劳累,也不许她跟着他去看诊,连油瓶子倒了都会抢在她前面去扶起来。
其实,在苏柳看来,这个毒并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症状,不过是让自己失忆了一时半会,而且还是暂时的。更何况,自己还吃着药,她早就听说了爷爷开方必然是药到病除,自己得的也不是什么绝症,断不至于到这样的关照。苏之退的将就和宠溺,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她只是生病了而已,并不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好像生活都不能自理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