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在怨他、怪他、甚至……恨他。
出手伤她本是错,如今这剑伤,更加至她于难以辩解之地。
慕瑄忽然感到一丝慌乱。
苏柳的眼神平静,看着他,好像又没有看着他。终于,她长睫微垂,轻轻抽出手,嘴角扯出半扯,几乎是微不可闻地道:“昨晚是我。”
没有愤怒、没有埋怨,苦笑中还居然带着腼腆,带着偷窥被发现的窘然和歉意。
这样的坦白,让慕瑄陡生不安。愣神间,却感到手中一空。
“不错,”苏柳收回手,见众人目光无声寻来,索性也不再遮掩手臂之伤,大方而自然地看了看手中之伤,眼神移回至唐心璇,平直而宁静,道:“这伤确实是昨日新添,唐姑娘可看得仔细。”
唐心璇挑眉笑:“人命关天,岂能马虎。苏姑娘,你也莫怪心璇不留情面,只是事情太巧,难不免会让人生疑。昨日唐门密室第一层机关被激发,无数密剑射出,纵使夜客身法高超,也不能排除被伤到的可能性。所以……”
“我明白,”苏柳打断她,左手卷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上面有一条长长的伤痕,鲜肉炸裂,颜色猩红,依稀还可以看到白色的骨头。
有血水慢慢地渗出来 。
众人见着,倒吸一口气,伤口着实如同被剑气划伤,深可见骨。若唐门确认是密室所射出的剑所伤,那么事情基本上已水落石出。
慕瑄的心仿佛被谁狠狠一捏,神色莫辨。脚底衣摆却无风自动。
“公子……”张仪有些担心,小声提醒。
唐心璇见苏柳主动露出伤口,也不多说,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脚步生风,衣袂翩翩,腰间青玉碰着剑鞘,泠泠作响,下颚轻轻地抬起,露出优雅的弧度,任何时候,唐心璇都典雅而高贵,像一朵盛开的白莲。
她的眼里清波微荡,目光笃定而自信,有冷酷的笑意。
苏柳直视着唐心璇,完美的脸,洁白的裙,仙女款款而来,明动的眼里却没有怜悯,而是对苏柳不自量力的嘲笑和落井下石的讥讽。
苏柳眯了眯眼,忽然半边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且慢!”
“且慢!”
两声“且慢”同时出现,一声于厅内,一声于厅外。
这突如其来却异口同声的喝止让众人一愣,唐心璇也不由停住脚步。
厅内这一声,来自慕瑄。
众人转向,面露狐疑之色。
唐心璇头微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如炬。
慕瑄依旧是神色自然,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人的变化。正开口,就被打断。
“好戏岂能白白错过。”人未置前,声却先到,众人不禁纷纷回头,只见一人华服翩翩,手持一把水墨山水画的折扇,边摇边走进来。
腰坠玉笛,而人更比美玉还多几分光洁润泽,不是陆非鸣,又是何人?
陆非鸣一收手中的折扇,道:“上次晚宴来迟,今日聚会又来迟,陆某真心向唐门主请罪。昨晚睡得较晚,人又比较疲惫,还望唐门主莫怪。”
唐铭道:“无妨。”
陆非鸣又道:“不知今日唐门召集,有何要事?希望陆某这次再没有错过什么。”
唐心璇笑道:“没有,好戏正在上演呢。”
陆非鸣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掠过苏柳,脸色忽然一变。一步上前,小心地捧住苏柳的手臂,悲怆沉痛道:“苏姑娘,想不到昨日伤你如此之深!”
陆非鸣的俊脸上涌起深深的歉意,长睫下的琥珀色瞳孔满是心疼,让人感觉这是再自然不过流露出来的感情,绝无他意。
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慕瑄拧眉。
苏柳也有些惊讶,却并无动作。
唐心璇挑眉侧身。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陆非鸣专注地看着苏柳的伤,满目关切,一脸愧色,喃喃道:“都怪剑气无情。而陆某绝不是有意伤害苏姑娘,昨日之事,还望苏姑娘莫怪。”
说罢,又放开苏柳的手,居然开始于众目睽睽之下,松开腰带,当庭解开衣衫。
肌肤如玉,领口依稀可以看到结实紧绷的肌肉,众人大惊,这、这是要干什么?
传言明玉公子好烟花之地,风流成性,洒脱不羁,难不成,这大庭广众……
有人鄙夷、有人不屑,有人脸色铁青,却见陆非鸣从微微一用力,竟从里衣上扯下一块布来,又扶起苏柳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版,一圈一圈亲手替她包扎好。
“还疼么?”陆非鸣轻轻地问。
苏柳疑惑地抬眸。
“还有我。”依旧轻轻的。
苏柳震惊。
他知道什么?
银针!电光火石间,苏柳猛然想起,引她去芳草园的纸笺上,钉着的三根银针,正是那日晚宴上苏柳插在陆非鸣凳子上的,原来是他引她去的。
震惊转为愤怒,陆非鸣包扎完,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不起。”
没有戏谑、没有调侃,是认真地在道歉。
苏柳稍愣,又冷面地收回了手。
他在为昨日之事道歉。
而说到底,他不过也是一个引子罢了,引得自己看得真相,其实还应该感谢他,若不是他,只怕自己最后晓得结局,会更加不堪。
该来的终于躲不过,早一点道来,也未尝不好。
看着被包成粽子的手臂,苏柳苦笑。别人给的伤,他来包。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苦楚的情绪,真正该说对比起的那个人呢?他又做了什么?
这一抹温情在大厅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唐心璇轻咳,众人回神。
唐心璇方才问道:“听闻陆公子刚才的意思,苏姑娘手上这伤,是你划的?”
最后几个字,有意地被拖长,似在疑问,又似在质问。
陆非鸣点头道:“昨日我与苏姑娘约好月下比剑,没想到没有把握好分寸,无意中伤了苏姑娘。”
唐心璇轻笑接口道:“是么?素闻清铭门善使幻阵和毒蛊,没想到鸣玉公子还善使剑。”
陆非鸣也轻笑道:“素闻唐门善使毒术,而密室的第一层机关,不也用的是剑阵么?”
“如此说来,”唐心璇立马转移话题,道,“陆公子虽晚来,却并没有错过重要消息。”
“唐门密室被闯,这么大的事情,外面早已传开。”
“哦?那么,陆公子还有没有听到其他的?”
“唐姑娘请讲,陆某洗耳恭听。”
唐心璇遂将柳芝遇害一事,也说与陆非鸣听,谁知说完,陆非鸣却不可抑制地放声大笑起来。
“你说银针?哈哈哈哈……”陆非鸣好像听到一个巨大的笑话,大漏满口白牙,毫无风度可言,笑得差点憋气。
唐心璇脸色不悦,道:“陆公子可觉得有何不妥?”
陆非鸣手一伸,三根银针带着梨花纹样般的针尾,出现在手掌:“唐姑娘,可说的是这样的?”
唐心璇定睛一看,不由变色。
众人疑,也顺势凑近观看,不由震惊。
陆非鸣手中的银针,居然也和苏柳的,和伤害柳芝的,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陆非鸣好不容易止住笑,“我也是杀害柳芝的凶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