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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氏与敛秋对视一眼,看出敛秋眸中的意思,长孙氏摇了摇头。

  几个孩子又玩了会儿,武士彟便带着妻女告退,留下一堆谢礼,琳琅满目,十分丰厚。

  敛秋轻笑:“这武公当真精明。”

  “精明?”李泰李丽质不解,“他们不是来感谢阿兄的吗?”

  长孙氏莞尔:“是。”

  李泰李丽质更迷茫了。既是如此,又为何说人家精明呢?感谢人也是精明吗?

  李承乾撇嘴:“你们想想,丽质刚好有个雀羽环佩,刚好缠住了武家小娘子的手指,那武家小娘子便刚好唤作珝吗?”

  李泰顿住,李丽质瞬间反应过来:“阿兄是说,那位武公是瞧见这一幕,临时给孩子取了个名,唤作珝,便是为了对应我的环佩?”

  李承乾点头:“九成九是如此。”

  李丽质蹙眉:“那位杨夫人也是故意主动逗弄珝珝来同我们玩的吗?”

  李承乾仍旧点头。

  李丽质有些丧气,噘着嘴不高兴。她还以为她真的跟那个女娃有缘分呢。结果竟是做戏。

  李承乾眯眼摸了摸她的头:“你气什么?没必要。他们又没恶意。感谢我是真,同我说的那些多亏我救了他家孩子的话也是真情实意。不过是感谢我的同时,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与我们交好罢了。世人皆有私心,谁还没点经营了。

  “你不用管你们是否真的有缘分,只需你喜欢那个女娃,愿意与之交往,你们便是有缘分。不过她如今太小了些,与你年岁并不匹配,待她再长几岁,若性情合适,你再寻她玩也一样。总归只要他们没有坏心思,那么就算有些私心也无伤大雅。不必在意。”

  长孙氏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即便看出武家夫妻的小算盘也没有阻止。武家或许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李丽质想了想,觉得阿兄说得对,心结瞬间解开。她转身拉住长孙氏:“我虽喜欢珝珝,但我更想要个自己的妹妹,阿娘生的妹妹。”

  长孙氏顿住。

  李承乾噗嗤一声:“你怎知道倘若生出来一定是妹妹,不是弟弟?”

  李丽质横了他一眼:“已经有你跟二哥两个臭男人了,阿娘才不会再要臭男人呢,要个跟我一样香喷喷的姑娘家不好吗?”

  李承乾;amp;李泰:……往日跟他们关系那么好,怎么突然就成臭男人了。

  李泰神色复杂:“你昨天还说我跟阿兄对你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呢。”

  “对我再好也不能跟我一起打扮啊。我就想要个每天能跟我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妹妹。你们行吗?”

  李承乾李泰下意识瞄了眼李丽质的装扮,那裙摆,那花色,那头饰……

  试想一下他们跟着丽质一样如此打扮,额……

  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不,就算他们再疼爱妹妹,这个也确实不行。

  李泰瞄向长孙氏:“阿娘,要不你还是生个妹妹吧。”

  长孙氏;amp;李承乾:……

  你们以为妹妹是想生就能生的!

  李泰也恍然察觉生妹妹不是长孙氏一个人的事,环顾了一圈问:“阿耶呢?不是下朝了吗?阿耶刚刚还同我们一起用过午食呢。”

  “长安令有要事来报,你阿耶忙去了。”

  长安令?李承乾想到他去长安府衙时差役说长安令不在,莫非便是入宫面圣了?为何此刻面圣?是因为拐卖案吗?因为那几个□□之人?

  他倏然起身,刚要出去,便见李世民进门,立刻攀上去:“阿耶,长安令走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审问清楚了?”

  李世民瞄他一眼:“对此事,你倒是积极。”

  “当然,我碰上了吗。既然全程参与了,总要知道个结果。再说,那些被拐的孩子很可怜的,他们的家人也可怜。”

  李丽质想到今日刚见的武珝,连连点头:“对,珝珝长得那么可爱,若被拍花子抓走,远离阿耶阿娘,得多伤心。如果是我,我肯定受不住的。”

  李承乾拍了拍她的脑袋:“所以说拐子可恶,我只恨当日那一箭射轻了。若不是念着得靠她们找到孩子,我出手还能再准点,射死活该。”

  李世民眉毛一挑:“怎么,这会儿便不怕了?”

  “我何时怕了?”李承乾说完,猛然想起宫变之时自己的恐惧以及发现李承道死了后与李世民所说的话,他抿抿唇,“这不一样。那几个是十足的恶人,是祸患,是死有余辜。她们敢对孩子下手便该死。我都没让她死呢,就是射了一箭弄伤她而已,便宜她了。”

  李世民一直知道承乾行事有自己的仁和善,但他总担心承乾会过于仁善,而缺了份狠劲。可承乾从未射过活物,第一次便拿活人做猎物,还能从容出箭,再观他此刻的神情态度,气怒不平,义愤填膺,却不见半分怯懦犹豫与后悸。李世民嘴角微勾,心底十分欣慰。

  “阿耶,你还没回答我呢。长安令到底找你作甚。那对拐子夫妻呢?她们既然是老手惯犯,此前定然拐过不少孩子,那些孩子的去向可都问了?”

  李世民收敛心思,言道:“问了。但这二人近几年天南地北地走,以他们这行的规矩,拐了的孩子不会卖当地,会尽量往远了卖。

  “他们一直是走到哪拐到哪,有机会就出手。曾自己找过买家,也曾卖给过同行。行事只为钱财,余者皆不管。因而未特意去记过具体拐了哪些孩子,卖往何处。如今让他们说,他们也记不清道不明。”

  李承乾咬牙,恨恨跺脚,好可恶。但能怎么办呢?梦里不也是如此吗?梦中世界尚且信息发达,手段更多,应对拐卖案都有各种难处无法解决,大唐处处不便,难度自然更大。

  他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一点,那便是把这些人渣弄死。

  “既然如此,也便是说留着他们无用了,直接定罪判刑吧。这种恶人,必定不能让她们留在世上,祸害更多孩子。我昨日特意翻查律例。似这等劫掠偷拐幼小者,首犯绞刑,从犯流徙三千里。”

  这可比梦里严重多了。梦里新闻似乎提过,大多是处以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来着,也有十年以上的,但都是□□,少有死刑,除非情节特别严重。

  在这方面,他觉得他大唐的律例更好。

  李世民有些讶异,居然还特意去翻过律例,出息了哦。

  李承乾勾唇,“那两个拐子可都是首犯,没有从犯。而且他们还在街市制造混乱,不但试图伤害百姓,还试图伤害我。所以阿耶,你记得让长安令把这条也加上,万不能便宜了他们。”

  李世民翻了个白眼,此事他是知道的,侍卫护佑很及时,李承乾并未伤到,便是百姓也皆无大碍,唯有一二轻伤。

  “既然那两个拐子有了处置,□□团伙便更不用说了。非但拐卖孩童,还私藏兵刃,自是罪加一等。更何况他们也试图伤害我了。跟那两个拐子一样,这条也要加上。伤害当朝太子,够他们死的了。”

  李世民一顿,蹙起眉来:“她们也伤害你?长安令没说这一遭,你身边跟着的侍卫也提过。他们竟敢隐瞒不报!”

  一见此情形,长孙氏立马站起来,将李承乾拉到身边:“伤到哪了?叫阿娘看看!”

  李承乾捂着胸口:“没伤到我的身,可他们当着我的面舞刀弄剑,喊打喊杀,凶神恶煞,伤害到我幼小的心灵了!”

  李世民;amp;长孙氏:……

  你还能演得再夸张点吗?

  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承乾就跟先前对付那两个拐子一样,故意给这群人加罪名,哪条罪大加哪条,务必把人搞死,还得死得透透的。

  李世民嘴角抽搐,无奈扶额,他想了想站起身:“你随我来。”

  自李世民登基后,按照惯例,每月朔望日在太极殿坐而视朝,日常在两仪殿听朝视事,除此外,另在立政殿旁置宣政室,用做朝后处理事务之处。

  他将李承乾带到此,自桌上取过长安令交上来的卷宗供词递过去:“那几个可不简单,你自己看看。”

  李承乾看完目瞪口呆:“窦氏公主?那个女的就是窦氏公主?水云观掳走我的幕后主使?”

  李世民点头:“他们藏身的地方,宅子的前主人一家素有疾病,时常延医问药,银钱花得不少,男人病弱无法干活,女人便靠做香火赚点银钱,可医药开销大,总是敷不入出。

  “这点信息当是糕点铺还没暴露之前搜集到得,因此窦三娘入京后便出大价钱把宅子买下来,那边邻里少,地处偏僻,倒也合适。

  “更何况京都居大不易,宅子主人一家本已在长安呆不下去,早有离开之意。宅子高于市价卖出,他们得了钱便听从要求,当日离京了。”

  李承乾听得满脑门问号,很是不解:“她一个公主,即便窦建德败了,她的夏国没了,但好歹当过公主,手下还有一批人。她居然去搞邪/教?她是脑子有疾吗?”

  李世民:……

  合着他说了这么多,李承乾的关注点竟只有邪/教二字?

  “她不是邪/教。”

  “不是邪/教,那她为何偏要拐去岁出生的武姓之女?”

  李世民解释说:“窦三娘的嘴很严实,长安令审了许多遍,她仍是不肯说。她那些手下也不清楚。据他们供述,窦三娘只交代让他们配合掳掠去岁出生的武姓之女,说此女很重要。可重要在哪,因何如此,并未说明。”

  李世民手指敲击着桌案,眼眸深邃。

  李承乾却不以为然,直接将供词还回去:“不管她,可能她脑子真的有疾呢?反正既是反贼,还一手策划了水云观事件,定是必死无疑,这样我便放心了。”

  李世民瞪眼:“你就想到这些?”

  “要不然呢?”李承乾歪头想了想,“哦,我自己给自己报仇了?让她敢设计掳掠我。最后还是败在我手里吧。哼!”

  李世民:……

  就这?就这?

  “你就没想到点别的?这位窦三娘手下还有哪些人,拉拢了多少窦氏旧部,都有哪些据点,藏身何处,你便不关心?”

  李承乾摊手反问回去:“我关心作甚。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吗?你一个这么大的皇帝在这里呢,这种事还得我一个过几天才年满六岁的孩子关心,那你岂不是太无能了点?我人都帮你抓到了,你都不会动一动的吗!”

  “哦,对了!”李承乾一拍脑袋,“说到这,你倒是提醒了我。窦氏公主啊,这怎么也算是个造反魁首吧。水云观那么大的事,吴峰跟土豆那么大的事,全跟她有关。

  “如今她被我抓住了。虽然是阴错阳差抓到的,但也是我抓的,这点毋庸置疑,对吧。更别说,由她还能牵扯出一群窦氏余孽。”

  李世民蹙眉:“所以?”

  他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李承乾是不是又要作妖?

  李承乾清了清嗓子:“所以这是大功一件啊。对于立下此等大功的我,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他可以不为找到孩子邀功,但窦氏公主是另外一码事!

  李世民:……

  见他不回应,李承乾蹙眉:“论功行赏懂不懂啊。这可是一个皇帝最基本的自我修养。你连这都不会你当什么皇帝!”

  左脸写着快点,右脸写着打钱。

  李世民脸色铁青,随手抓了桌上的镇纸扔过去:“赏赐赏赐,你眼里就只有赏赐!”

  李承乾眼疾手快,麻溜往后一跳,轻松躲过。

  “镇纸这么硬,要不是我躲得快,就砸我头上了。阿耶,你这是要谋杀亲子啊。我立这么大的功劳,你不赏我就罢了,还拿东西砸我。你是暴君吗!”

  李世民嘴角跟抽筋似的。

  小兔崽子可真是肆无忌惮,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李世民转身出门,很快又回来,手中多了根折断的树枝,断口还新鲜着呢,可见是刚折的,老粗老粗了!

  李承乾双目瞪圆,眼见形势不对,动作那叫一个快,宛如兔子般,咻一下蹿出去,李世民棍子打了个空,极步追上。

  他腿长,三两步就拉近了距离。李承乾大惊,慌乱之下,抱住屋外的大树直接爬到顶,俯视下方,愤愤指责:“阿耶,你喜怒无常,不讲道理。就知道你抠门,不愿意便不愿意赏,发什么脾气!”

  “你给老子下来!”

  “我不,下去挨打吗?我又不傻,才不下来。死也不下来。”

  李世民嗤笑:“死也不下来是吧?好!来人,守在树下,把这给围了。不下来?那就别下来了,你一辈子呆上面吧!”

  李承乾果断朝着立政殿的方向大喊:“阿娘,阿娘救我!阿耶欺负我!阿耶把我赶到树上,不许我下来。这里好高呀,我害怕。阿娘,我腿软,我好害怕,我要掉下去了怎么办。阿娘救救我!呜呜呜。”

  李世民:!!!

  见鬼的害怕,就你这天天爬树爬房顶的,你能怕?

  还有,你少血口喷人!是我把你赶到树上的吗?是我不许你下来吗?你摸着良心说,是我吗?是我吗!

  李承乾眼一横: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良心?我立了功,你不赏我,还要打我。到底是谁没有良心!

第72章 武家真大方。

  李承乾最后还是从树上下来了, 在长孙氏的帮助下下来的。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指指点点,声声控诉, 被长孙氏眼神一横:“别太过分,见好就收。”

  李承乾抿抿唇, 瞄了眼脸色黑沉得宛如能滴出墨汁来的李世民:“我给阿娘面子, 这回便算了。知道你抠门, 赏赐我不要了,行了吧。”

  撂下此话, 拍拍屁股迅速溜走。回到东宫, 很是舒了口气,忍不住摸了摸屁股,幸好幸好,保住了。

  别看他语气强硬, 心底多少是有点怵的, 毕竟阿耶的脸色好吓人,从前挨打的痛还历历在目呢。可输人不输阵,就算怕他也得撑起来,绝不能让阿耶知道。否则阿耶岂不是掌握了制服他的密码,往后有点什么就来这套?

  阿耶本就已经够暴力了,再暴力点, 他的日子还怎么过。

  不行不行, 万万不行的。

  另一厢, 李世民的怒火在长孙氏的询问与安抚中一点点消散,他长叹一声,忍不住扶额,深感对于承乾的储君教育还是任重道远啊。

  长孙氏轻笑:“他才多大, 你便让他做这做那,他不反抗才怪。承乾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越是逼他,他越是厌烦。总归他对农事还算上心。我们一步步来,他喜欢耕种,便让他先搞耕种。待大一些再慢慢引导。细水长流,不急这一时。”

  李世民点头:“我明白,我也没想着让他这会儿就听政,不过刚好说到话题上,多问了两句,想看看他的态度,哪知道……哎,罢了,你说得对,总归还小呢。先从他喜欢的来也好。你多看着他些。”

  长孙氏应下,又问窦氏的事。

  李世民轻嗤:“她虽不肯说为何要偷拐武姓之女,我大约也能猜到几分。”

  长孙氏瞧着他的面色,默契意会:“吴峰?”

  “吴峰让小梁给父亲留了话,又给我同大哥送了信,再跟窦三娘提点什么也不奇怪。既是与吴峰有关,八成是命理之事。或是吴峰说此女有福运能旺窦氏;或是其他,左不过那几样。”

  李世民一声嗤笑,语气中满是不屑之意,“不管是哪样,以吴峰的心思,定然都是引着窦三娘来对付我们的。他啊,也就这点能耐了。不必理会。”

  长孙氏微顿:“不理会?”

  “理会?如何理会?若说此女运势好,承乾的运势岂非更好?窦三娘或许需要此女,但我们已有承乾,又何必多此一举?若非是运势方面,而是说此女有助于窦三娘成事……”

  窦三娘要成的是什么事,二人皆知。

  李世民轻笑:“窦三娘的目的与吴峰有重合,但并不完全一致。于窦三娘而言,她的目标是我与李唐,而吴峰的目标更多是承乾。

  “父亲,我,大哥都收到了吴峰的批言,每一条都将矛头指向承乾,为的便是引诱我们对承乾心生忌惮,从而出手。由此可见,他对承乾的恶意有多大。那么给窦三娘留的批言,大约也是这个走向。”

  说到此,李世民眼中划过一丝讥讽:“非是我看轻窦三娘,而是以她们现今的能力,不论是对付我还是李唐,又或是承乾,成功的几率都不大。吴峰如此精明,莫非不知道这点吗?

  “多埋一条线,在我、大哥、父亲之外,再加一个保障或许有可能。但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譬如这个批言本就是他故意为我设的套,要的便是我知晓后有所动作呢?”

  李世民握住长孙氏的手,眸光微动:“你可还记得那日承乾在药庄说的话?”

  长孙氏点头。其实那日之事还有个后续。

  回来后,李承乾恐弟妹他日也会被算命术士蒙骗,将这些故事说给他们听。彼时裴行俭问:“那算命的和尚会否是跟仇人一伙的,这是他们故意设的局。”

  其实这点李世民也想过。之所以当时没问承乾,是因为他清楚,既然是局,那便不存在批言。批言之语乃子虚乌有。这不过是和尚假造,是局里面的一环。

  承乾也是这么回答裴行俭的。

  所以,吴峰的批言会否也是一个局?但看目前他的行为处事,多方留信留批言针对承乾,更像一个局。

  若是局,他必不能中计。若不是局,他也无法插手。

  插手?将这些女娃都抓进宫里养着,还是把她们全杀了?若只一人便罢,但这其中不知人员多少,要怎么抓怎么杀?

  尤其那日,裴行俭随后又问:“若批言为真,但那个江湖人父亲没有心软,未将孩子抛弃,而是直接杀了呢?”

  承乾说:“算命算命,算的是命。何为命?人生际遇,早已注定才是命。既是注定,又怎能更改?若能更改,岂不说明仍可自主?既可自主,那与注定是否矛盾?

  “再者若在孩子襁褓中时杀之,命便可破,是否过于轻易?如此轻易就可破解的命又有何惧?便是今日不杀,焉知他日没有躲避之法?

  “所以若命真的存在,那么在你做出决定狠心杀死儿子,自以为除了祸患的时候,你大约会发现到头来你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你当初杀的不过是替身。真正的孩子已经被夫人送出府去。

  “就好比有人同你说,有朝一日你会被一个姓刘的所杀。为了保命,你先下手为强,杀了所有姓刘的。可后来发现,真正杀你的人起初并不姓刘,是之后改的刘姓。

  “而他改姓的原因便是你杀光了所有姓刘的,其中有他的恩人。此后,他随恩人的姓,为恩人报仇。仍旧是你的所为、你做出的因造就了果。

  “这才是命。是不可改,躲不过。你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将一步步铸就它的形成,使其成为一个完美的闭环。若是如此,不杀会不会批言反而不会出现?因为你不杀,他的恩人就不会死,他便于你无仇,也不会改姓。

  “当然可能你不杀,批言还是会出现。但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你临终之际被病痛折磨得太过辛苦,恳求一个姓刘的医者取一副药让你解脱呢?江湖人与儿子也是如此。你怎知不是最后江湖人死前不愿受苦求儿子给他一个痛快?

  “而所谓的覆灭家族,又或许仅仅是儿子无意中发现一张藏宝图,觉得此图古怪,不予理会。但家族中人利益熏心,想要宝藏,私下前往寻宝,结果死于宝藏地的机关呢?

  “若是这般,又如何能怪不得了儿子?便是没有儿子,他们这种贪念也终会在另外的事情上害死他们。时间可能来得更早也说不定。

  “又或者还有没有可能是家族中人全部中了某种药物,丧失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屠戮百姓,惹下滔天罪孽。儿子苦寻不到解救之法,唯有杀之以救苍生?

  “亲子弑父,覆灭家族只是一个结果。但究竟是什么导向的这个结果,结果是如何产生的,命理并未言明。

  “即便儿子真会造成这个结果,造成的原因不同,事情的性质也大不相同?你怎知一定是你理解的那般呢?”

  李世民眼睑垂下,思索着从窦氏几个人嘴里听到的信息。

  降于长安,武姓之女。

  或许去岁出生且如今住在长安的武姓之女不太多,但那些去岁在长安出生,随后离开早已不在长安的呢?又或者如承乾说的一般,他们如今不姓武,是后来改的武姓呢?

  他缓缓摇头。所以终归还是承乾说得对。

  若事情已有苗头,自当扼杀。若事情未有任何苗头,单纯因为命理之言而动手,不可取。坚持本心,顺势而为才是正理。

  至于窦三娘……

  李世民鼻尖冷哼,眸光锐利。

  此人必须死,窦氏必须亡!

  ********

  地牢。

  一**人杀入,又一**被击退。地上全是血迹,一桶水泼过去,流出来的满是鲜红。清扫的人都已麻木。这些天同样的情况他们经历过许多次,同样的活干了许多遍。以至于他们的心情已经从最初的震撼惊惧到现在的波澜不起。

  牢房中。窦三娘看着这一幕,面色灰败。

  自被捕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李唐必定会用她作饵,钓出她的部属。她明知如此,却什么也没做。她跟自己说,她是阶下囚,她做不了。可她清楚,若真心想保这些人,其实是有办法的,譬如……

  “公主不必看了,死了,都死了。”

  青衣女子站在牢房边,透过木栏看着外头的鲜血,神色木然,满目悲怆,心如死灰。

  “公主,我们出不去了。”她转身望向窦三娘,“李唐布下天罗地网,不论来多少人,都只会以被杀被擒收场,劫狱不会成功。”

  窦三娘微微握拳。是啊。已经第四次了,全都以失败告终。经过四次,那些死忠她的人还剩几个?

  李唐这步棋走得好啊。

  利用她一人,用她的消息、她的生死,搅乱窦氏内部。窦夏已亡,如今她笼络在身边的这群人,有些是想博一个前程,有些是对李唐有共同的仇恨,有些是被命运裹挟,有些是被同伴说动。

  他们愿意聚集在一起,愿意为她效力,可不全是因为她是窦氏公主,是旧主。真正感念她是窦氏血脉,愿意为她生死相随的少之又少。不然她也不需要忌惮一个闵崇文。

  她被捕的消息传出,顾念她是窦氏血脉的会提议救援,但这部分人是少数,大多数人会哗然,会慌乱,会惶恐,会心生异动。各怀心思之下,窦氏内部必将四分五裂。

  想当日,她与阿玉阿青进入长安,费了多大的功夫。现在呢?这些想救她的人一个接一个进来,好似畅通无阻一般。若长安真这么好活动,她怎会不多带一些人手?还会落到人手不够,需要自己动手的地步吗?

  这是李唐设的局啊。他们故意将这些人放入城,又故意让他们找到她的关押处,将他们一个个往思路赶。

  这些人都是窦氏的中流砥柱。只需这些人被擒或被杀,尽皆遇难,剩下的也便成了一盘散沙,自可逐个击破,全数剿灭。

  窦三娘望向牢房进来的方向,还会有人吗?还会有人为她而来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期盼,因为那些都是为她勇闯死穴之人。他们来便是送死。就如阿青所说,劫狱不可能成功。

  但她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他们成功了呢?

  并非她怕死,而是她不甘心就这般死去。她不愿意如同父亲一般败在李世民手里。她想争命,想报仇,想复国。

  青衣女子走近,缓缓跪下:“公主,事到如今,已成绝路,阿青……阿青怕往后没有机会了,有些话想同公主说。”

  “你说。”

  “能跟随公主,阿青不悔。如今深陷囵圄,阿青亦不悔。阿青愿为公主赴汤蹈火,死而后已。只是……只是阿青……阿青……”

  阿青咬牙忍泪,哽咽难言。

  见她如此,窦三娘难免触动。阿青与阿玉芸娘都是同她最亲近的人,她们陪着她一起长大,陪着她学文习武,窦夏将亡之际,又护着她一起逃离。其间情分已然与亲人无异。

  窦三娘蹲下来,抱住她:“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待我好,也知道是我把你们带上了这条路。若不是我,你们或许能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是因为我,你们才会落得此番境地。芸娘死了,阿玉死了,如今我身边只剩你。”

  “不,公主。比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我们更庆幸能跟在公主身边。能服侍公主,追随公主是我们此生最大的荣幸。可是……公主,原谅阿青。阿青救不了你,阿青……阿青也护不了你。甚至……甚至阿青……阿青要……”

  她哽咽更重。窦三娘也跟着落泪:“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你……”

  话语戛然而止,但见阿青突然发难扼住窦三娘的下巴,转手将一枚细小药丸送进去,再一抬下巴,药丸瞬间滑入喉咙,阿青这才松手。

  窦三娘大惊:“你做什么,你给我吃……啊……啊……”

  话到一半,已然出不了声。

  “公主,这是剧毒,一入喉便会融化,瞬间让人无法开口,不到半刻钟就能毙命。你大概不知道,这是我同阿玉芸娘约好的。药丸很小,我们把它藏得十分隐秘,李唐的人搜不出来。

  “我们说好,若能活,必定要撑到最后一刻。但倘若我们感觉坚持不下去了,便服下它,万不能让自己说出半分对公主不利的消息。

  “这颗药,芸娘没用上,阿玉没用上。我虽扛过了种种刑讯,到底还是用上了,却是用在公主身上。”

  窦三娘张着嘴,果然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喘息。她看着阿青,目光愤恨又不解,似是在问:为什么。

  阿青看着牢房外满是血渍的地面,面容苦涩:“公主,阿青不想的,可是阿青没办法。不能有人再来送死了。这些天,阿青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甚至最近的就在我们面前,我……

  “公主,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的袍泽,是曾与我们生死相交之人。我……我做不到。公主,出不去了。你出不去的。他们来,只能是送死,没有活路。绝无活路。

  “所以……所以阿青只能这么做。如果可以,阿青多希望能够代替公主去死。但阿青死了没用。只需公主活着,他们便会来。

  “我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死了多少,还剩多少。但哪怕只剩那么一些,也不该再来走这条黄泉路。公主,别怪阿青。”

  窦三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青是为了给剩下的人一条活路。

  “啊……啊……”

  她想再说点什么,可便是无字节的发音都卡在喉头,细微到唯有她自己能听见。

  窦三娘无力匍匐在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点点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直到最后一刻。

  眼见她没了声息,阿青捂着嘴无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