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布朗上一章:骗局
- 丹布朗下一章:失落的秘符(失落的符号,消失的符号)
“这是单身汉的通病——卫生间里可能搞得一团糟,不好意思让人看。”
安布拉莞尔一笑。“嗯,我想也是。”她指了指与藏书室反方向的那条黑咕隆咚的通道。
“谢谢。我马上回来。”
安布拉继续朝埃德蒙的办公室走去,兰登则顺着相反方向去卫生间。他沿着一条狭窄的拱廊前行——走在这样的砖砌拱廊里,仿佛置身于地下洞穴或是中世纪的茔窟之中。让他感到诡异的是,就在他沿着拱廊往前走时,每个抛物线拱的脚下居然都亮起一排动作感应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兰登一路经过了一个非常雅致的阅览区、一个小型运动区,甚至还有一个配餐室。所到之处,无不点缀着高迪的各种画作、建筑设计草图,以及他承揽过的工程项目的3D模型。
在经过一张摆满生物工艺品的明亮展台时,兰登突然停下了脚步。展台上摆放的东西——一块史前时代的鱼化石、一个漂亮的鹦鹉螺壳、一副弯曲的蛇骨架——把他惊呆了。他顿时想到,这个展台肯定是埃德蒙自己布置的——这些东西没准跟他对生命本源的研究有关。随后兰登看了展台上的说明才知道,这些艺术品都属于高迪,同时也与这个家的建筑特色遥相呼应:墙上的瓷砖图案似鱼鳞,车库入口的旋转坡道似鹦鹉螺,这条由几百根肋式拱梁构成的走廊正是蛇的骨架。
在展品旁边还有这位建筑大师的一句谦卑的话:
世间本没有创造,因为万物早就存在于自然之中了。
所谓创造,就是回归本源。
——安东尼·高迪
兰登将目光转向弯弯曲曲的肋式拱廊,再次感觉到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体里面。
这真是为埃德蒙量身打造的家!兰登心想。受科学启发的艺术。
沿着蛇形隧道拐过第一个弯之后,兰登发现空间一下子开阔起来。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玻璃展柜立即吸引了兰登的目光。
悬链线模型
。对高迪充满创意的设计原型,兰登总是赞叹不已。“悬链线”是建筑学术语,指的是在两个固定点之间松散悬挂的绳索形成的曲线——如吊床,或悬挂在剧院两个支柱之间的天鹅绒绳索。
在兰登面前的这个悬链线模型中,几十根链条松散地从柜顶上垂下来——链线从挂环上笔直下垂又折回到另一端的挂环上,形成了一个个软绵绵悬着的超长U形。由于重力张力与重力压缩作用力相反,高迪研究了重力作用下自然悬挂的链条所呈现的精确形状,通过模仿这种形状就可以解决引力压缩给建筑带来的挑战。
但这需要一个魔镜。兰登边想边往展柜走去。不出所料,展柜的底部是一面镜子。当他低头看镜中悬链线的倒影时,发现了一种神奇的效果。整个模型顿时上下颠倒——挂环变成了高耸的尖塔。
兰登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这个展柜里看到的是倒置的圣家族大教堂鸟瞰图。在设计圣家族大教堂微微倾斜的尖塔时,高迪运用的很可能就是这个模型。
顺着大厅继续往前走,兰登发现了一间优雅的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古色古香的四柱床、一个樱桃木衣橱和一个嵌入式五斗柜。墙上装饰着高迪的设计草图。兰登心想博物馆根本不可能展出这些草图。
房间里唯一的一件艺术品似乎是后来添上去的,那就是挂在埃德蒙床头上的一幅语录。兰登只看了前四个字,马上就知道语录的出处了。
上帝死了。上帝永远死了。是我们杀了他!身为最了不起的杀人犯,我们又将如何宽慰自己?
——尼采
“上帝死了”是十九世纪德国著名哲学家和无神论者弗里德里希·尼采最有名的一句话。尼采因其对宗教的尖锐批评和对科学——尤其是达尔文的进化论——的深入思考而声名远扬。他认为达尔文的进化论将人类推到了虚无主义的边缘,使人们意识到生命没有意义,没有更高的目标,也不会直接证明上帝的存在。
看着床头上的语录,兰登想到高举反宗教大旗的埃德蒙为了让世界摆脱上帝的桎梏,也许曾跟自己做过斗争。
兰登记得,尼采这句话的后面应该是:“对于我们而言,这般伟大的功绩是否太过伟大?难道不是只有我们变成上帝才能做出这般丰功伟绩吗?”
这种大胆的观点——人必须成为上帝才能杀死上帝——是尼采思想的核心。但兰登明白,这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像埃德蒙这样的技术先驱会因上帝而饱受折磨。那些抹杀上帝的…肯定是神。
正当兰登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尼采不仅仅是哲学家——他还是诗人!
兰登自己就收藏了尼采的汇编本《孔雀与水牛》,里面共收录了二百七十五首诗和警句,集中阐述了他对上帝、死亡和人类心灵的看法。
兰登迅速数了数装裱语录的字数。虽然字数对不上,但兰登心里却充满了希望。我们要找的诗句会是尼采的?果真如此的话,我们能不能在埃德蒙的办公室找到尼采的诗集呢?
无论如何兰登会先让温斯顿从在线尼采诗集库中检索包含四十七个字母的诗句。
兰登迫切地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安布拉。于是他急匆匆穿过卧室,奔向不远处的卫生间。
一走进卫生间,里面的灯光马上亮了起来。他观察了一下,发现里面装饰典雅,有一个立柱洗脸台、一个独立的淋浴间,还有一只马桶。
一张古色古香的矮桌引起了兰登的注意。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一些盥洗用品和私人物品。当他看清桌子上放的东西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得后退了一步。
天哪!埃德蒙…不会吧!
他眼前的桌子就像是黑市制毒室——用过的注射器、药瓶、散落的胶囊,还有一块血迹斑斑的碎布。
兰登的心一沉。
埃德蒙在吸毒?
兰登知道近年来吸毒成瘾已经司空见惯,就连富贵名流也不例外。时下海洛因比啤酒还便宜,人们吞服阿片类药物就像吃普通镇痛药一样随便。
不用说,吸毒成瘾就是埃德蒙最近身体消瘦的罪魁祸首!
此前,兰登一直纳闷,埃德蒙为什么要吃素,原来是为了掩饰他消瘦的身体和深陷的眼眶啊。
兰登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一个药瓶看上面的服用说明。
本以为会看到奥施康定或扑热息痛之类的普通阿片类药物。然而他看到的是:多西他赛。
他深感困惑,于是又看了一个药瓶:吉西他滨。
这些都是什么药?兰登很纳闷,于是又看了第三个药瓶:氟尿嘧啶[236]。
兰登怔住了。他曾从哈佛的同事那里听说过氟尿嘧啶。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随后他在胡乱摆放的药瓶中间发现了一本小册子,标题是《素食主义可以缓解胰腺癌?》
兰登明白了事实真相后简直目瞪口呆。
埃德蒙不是瘾君子。
他在悄悄地与癌症做生死抗争。
第53章
安布拉·维达尔在阁楼公寓里借着柔和的灯光快速浏览着埃德蒙藏书室墙壁上的一排排藏书。
他的藏书比我想象的要多。
埃德蒙在高迪的拱顶垂直立柱之间布置了许多书架,将倒弧角走廊较开阔的区域设计成一个令人咋舌的藏书室。藏书室非常大,鉴于埃德蒙据说只准备在这里住两年,藏书真不算少。
不过,看样子他应该是准备在这里长期住下去了。
看着满满的书架,安布拉意识到要找到埃德蒙最喜欢的诗句会花不少的时间。她沿着书架浏览书脊,发现都是些宇宙学、意识和人工智能等方面的科技书籍。
《大蓝图》[237]
《自然的力量》[238]
《意识的本源》[239]
《信念的力量》[240]
《智能算法》[241]
《我们的终极发明》[242]
她看完一个书架,绕过一根肋式立柱,继续浏览下一个书架。在这个书架上,她又看到了一系列科技书籍——热力学、原始化学、心理学。
没有诗歌。
安布拉发现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温斯顿的动静了,于是掏出埃德蒙的手机。“温斯顿?在吗?”
“在!”温斯顿带着浓重的口音回答道。
“埃德蒙藏书室里的这些书他真的都看过?”
“我想是的。”温斯顿回答道,“他酷爱读书,还把这个藏书室叫作‘知识战利品陈列室’。”
“这里有没有放诗歌的书架呢?”
“我只知道其中的一些非文学类书籍,我读过它们的电子版,是为了和埃德蒙讨论这些作品的内容——我怀疑他也不是真想读这些书,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罢了。很遗憾,我不了解他整个藏书的分类,所以要想找到你们要找的,就只能亲自动手翻了。”
“我明白了。”
“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可能感兴趣——就在你翻找时,马德里传来突发新闻,是关于你未婚夫胡利安王子的。”
“出什么事了?”安布拉话一出口又突然打住了。她仍在纠结胡利安是否可能参与了针对埃德蒙的谋杀案。但她又提醒自己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表明胡利安暗中帮忙把阿维拉的名字加到了宾客名单上。
“最新报道称,”温斯顿说,“皇宫门外正在举行示威游行。有证据进一步显示,埃德蒙遇刺案是由巴尔德斯皮诺主教秘密策划的,可能是与皇宫内的某个人里应外合,没准那人是王子。埃德蒙的拥护者现在正担当示威人群的纠察队。你看。”
埃德蒙的智能手机里开始播放愤怒的人群聚集在皇宫几个门口抗议示威的视频画面。其中有人高举着标语牌,上面用英文写着:本丢·彼拉多[243]杀了你们的先知——而你们杀了我们的先知!
还有人拿着带有喷绘图案的床单,上面只喷着一个词的战斗口号——“叛教!”[244]另外还印上了一个图标。这个图标如今在马德里的人行道上随处可见。
在西班牙自由青年群体中,“叛教”已经成了流行的战斗口号。与教会一刀两断!
“胡利安发表声明了吗?”安布拉问。
“这正是问题之一。”温斯顿说,“胡利安一个字都没说,主教和王室也都保持沉默。持续的沉默已经让大家生疑。各种阴谋论炒得沸沸扬扬,现在全国新闻媒体已经开始质疑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面就这场危机发表意见?”
“我?!”安布拉一想到这点就心生恐惧。
“你目睹了谋杀。你是胡利安王子的至爱,是未来的王后。公众希望听到你说话,希望你亲口告诉大家胡利安没有参与这起谋杀。”
安布拉的直觉告诉她胡利安对埃德蒙谋杀案可能并不知情。每当她回想起两人相知相恋的时光,她都觉得他这个人温柔真诚,追求浪漫,肯定不是凶手。
“此时此刻,兰登教授也面临着跟胡利安相同的问题。”温斯顿说,“媒体已经开始质疑,教授在埃德蒙演讲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为什么连一句话都没有,就人间蒸发了。一些支持阴谋论的博客暗示,他的消失实际上可能与他卷入埃德蒙谋杀案有关。”
“但是这也太离谱了!”
“这个话题越来越有意思了。这种说法要追溯到兰登过去寻找圣杯和基督血统的经历。显然耶稣基督的撒利族后裔与卡洛斯运动有着某种历史渊源,而刺客的文身——”
“打住!”安布拉打断温斯顿的话,“这太荒唐了。”
“还有人说兰登之所以人间蒸发是因为他自己也已经被盯上了。一时间大家都成了坐在扶手椅上高谈阔论的大侦探。此刻全世界都在通力合作,要搞清楚埃德蒙揭开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又是谁想杀人灭口。”
蜿蜒曲折的走廊上,兰登清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将安布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就在他拐过弯时,她转过身来。
“安布拉?”他哽咽着说道,“你知道埃德蒙病重的事吗?”
“病重?”她吓了一跳说道,“不知道。”
兰登把在埃德蒙卫生间里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听兰登说完,安布拉大吃一惊。
胰腺癌?埃德蒙脸色这么苍白、身体这么消瘦,都是因为胰腺癌?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埃德蒙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生病的事。安布拉终于明白过去几个月他为什么如此拼命工作了。埃德蒙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温斯顿,”她问道,“你知道埃德蒙生病的事吗?”
“知道。”温斯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过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二十二个月前他得知自己得了绝症,于是立刻改变饮食习惯,开始加大工作强度。他还把住处搬到这间阁楼,因为在这里他能闻到只有博物馆里才有的气息,同时也能免受紫外线辐射的伤害。服用药物让他变得对光非常敏感,所以他必须尽量待在阴暗的环境中。其实,埃德蒙已经超出了医生的预测,多活了很长时间了。可是最近他全身器官开始出现衰竭。根据我从全世界数据库收集到的有关胰腺癌的实验数据,我分析他的病情正在恶化,我估计他只能再活九天。”
九天!想到这里,安布拉因曾嘲笑埃德蒙素食和玩命工作而感到十分愧疚。他虽然病入膏肓,仍不屈不挠地与死神赛跑,只为在生命耗尽之前创造最后的辉煌。
想到这里,安布拉很难过,但这更坚定了她找到那首诗、完成埃德蒙未竟事业的决心。
“我还没找到任何跟诗歌有关的书。”她对兰登说,“到目前为止,找到的都是科学方面的书。”
“我想我们要找的诗人可能是弗里德里希·尼采。”说完,兰登便把埃德蒙床头上那幅装裱过的尼采语录告诉了她,“尼采的这句话虽然不是四十七个字母,但暗示埃德蒙肯定是尼采的拥趸。”
“温斯顿,”安布拉说,“你能不能找一下尼采的诗集,梳理一下有哪些诗行是由四十七个字母组成的?”
“当然可以!”温斯顿回答道,“找德文原版还是英文译文?”
安布拉停顿了一下,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先找英文的。”兰登干脆地说,“埃德蒙得把这行诗输入手机,但他的手机键盘很难输入德语变音字符和德语字母?。”
安布拉点了点头。聪明。
“我已经找到你们要的了。”温斯顿几乎是马上回答道,“我找到了近三百首英译的诗,其中有一百九十二行正好是四十七个字母。”
兰登叹了口气。“这么多?”
“温斯顿,”安布拉催促道,“埃德蒙把他最喜欢的诗句当作预言…关于未来的预言…一个正在变成现实的预言。你看到符合这种描述的内容了吗?”
“很抱歉!”温斯顿回答道,“我没有发现与预言相关的内容。从语言的角度看,那些诗句都是从较长的诗节中抽出来的,表达的意思似乎不完整。要我把这些诗句都展示给你们看吗?”
“太多了!”兰登说,“我们必须找到那么一本书,但愿埃德蒙用某种方式对他最喜欢的诗句做了标记。”
“那我建议你们快点。”温斯顿说道,“你们来这里好像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为什么这么说?”兰登问道。
“据巴塞罗那新闻报道,一架军用飞机刚刚在巴塞罗那普拉特机场降落,两名皇家特工已经下了飞机。”
在马德里郊外,巴尔德斯皮诺主教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逃出皇宫,这让他感到很欣慰。在侍僧的迷你欧宝轿车后座上,巴尔德斯皮诺挤坐在胡利安王子身旁,满心希望正在秘密上演的闪人计划能帮助他重新夺回今夜受到极大威胁的控制权。
“去王子屋[245]。”侍僧将车开出皇宫以后,巴尔德斯皮诺对他下达了命令。
王子屋坐落在一个僻静的乡村,距离马德里四十分钟车程。王子屋虽然叫“屋”,其实是一座豪华府邸。这间“屋”自十八世纪中期以来一直就是西班牙王位继承人的私人住所——在他们担负治国重任之前,这个僻静的地方才是他们的乐土。巴尔德斯皮诺告诉胡利安,今晚撤到他的王子屋去要比待在皇宫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