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扫了一眼格拉西亚大道,想找个地方靠边停车,但没找到。大街上车水马龙。

“趴下!”他赶紧对安布拉说道。他意识到眼下已别无选择,只能从媒体聚集的街角直接开过去。

安布拉“哧溜”一下,从座椅上往下一滑蹲在地板上,这样外面的媒体就看不到她了。当两人驱车经过媒体聚集的拥挤街角时,兰登把头扭了过去。

“看样子他们把正门全围住了。”他说,“我们根本进不去。”

“向右拐!”温斯顿信心十足地打断他的话,“我早就料到了。”

博主埃克托尔·马卡诺悲恸地仰望着米拉之家的顶楼,仍在努力接受埃德蒙·基尔希确实已经辞世的事实。

三年来,埃克托尔一直在为巴塞诺网——一个为巴塞罗那企业家与尖端创业者开办的公共合作平台——撰写技术方面的报道。有名声大噪的埃德蒙·基尔希生活在巴塞罗那,企业家和创业者们感觉就像在宙斯的脚下工作似的。

埃克托尔第一次遇见埃德蒙是在一年多前。当时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未来学家欣然同意在巴塞诺网举办的月度旗舰活动“搞砸之夜”上发表讲话。“搞砸之夜”是由非常成功的企业家公开讲述其最大失败的一种研讨会。埃德蒙羞怯地向人们承认,他在半年时间里投资了四个多亿的资金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创建他所谓的量子计算机E波。这种计算机的处理速度非常快,能推动所有领域的科学,尤其是复杂的系统建模大踏步发展。

“我担心,”埃德蒙承认道,“到目前为止,在量子计算领域我的量子跃迁会成为量子哑弹。”

今晚埃克托尔听说埃德蒙准备宣布一项震惊世界的发现时,便想到这项发现可能与E波有关,他激动不已。他找到了让量子计算机跃迁的答案?

但听了埃德蒙富有哲理性的开场白之后,埃克托尔意识到埃德蒙发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知道他发现的是什么。

埃克托尔想到这里,心情十分沉重。他来到埃德蒙家不是为了写博客,而是为了表达最真诚的敬意。

“E波!”附近有人大叫道,“E波!”

埃克托尔周围聚集的人群开始把摄像机对准一辆造型优美的特斯拉。此刻,特斯拉正亮着刺眼的卤素大灯缓慢地朝广场驶来,慢慢靠近聚集的人群。

埃克托尔惊讶地盯着这辆熟悉的汽车。

在巴塞罗那,埃德蒙的X型特斯拉及其E波车牌就像罗马教皇的专车一样无人不知。埃德蒙经常在丹尼—维奥珠宝店外的普罗旺斯大街上玩并排停车秀,下车给拥趸签名留念,任由爱车的自动泊车系统驱动着空车,按照预先设定的线路,先是沿着街道行驶,然后横穿宽阔的人行道(汽车的传感器会探测有无行人和障碍物)直抵车库大门(这时车库大门已经洞开),最后慢慢沿着旋转坡道驶入米拉之家的私家地下车库。

虽然自动泊车——轻松地打开车库门,径直驶入,然后自动熄火——是特斯拉所有款式的标配,但为了让特斯拉执行更复杂的路线,埃德蒙很得意地修改了自己爱车的系统。

泊车秀便是他修改系统的杰作。

今晚的这场泊车秀非常奇怪。虽然埃德蒙已经离开人世,但他的车出现了,沿着普罗旺斯大街慢慢驶来,一直穿过人行横道,对着考究的车库大门,在人们让出的道路中缓缓前行。

记者和摄影师一起拥向汽车,眯着眼透过深色的车窗往里看,然后惊讶地叫了起来。

“车是空的!没人开车!车是从哪儿来的?!”

米拉之家的保安显然以前目睹过这种把戏,当车库门打开时,他们把围着特斯拉的人群赶了回去,让他们远离车库大门。

看着埃德蒙的空车缓慢驶向车库,埃克托尔不禁联想到一条狗在主人去世后孤零零回家的场景。

特斯拉就像幽灵一样一声不响地开进车库大门。看着埃德蒙的爱车如往常一样沿着旋转坡道驶入巴塞罗那第一个地下停车库,人们不由得爆发出了饱含深情的掌声。

“我不知道你这么害怕幽闭的空间。”安布拉紧挨着兰登躺在特斯拉的地板上悄悄说道。两人挤在第二排和第三排座椅之间的狭小空间里,躲在安布拉从行李箱里找来的黑色人造革车罩下面,这样就算有人透过深色车窗往里看也看不见他们。

“我还死不了。”兰登浑身颤抖着说了一句。让他更加紧张的是特斯拉的自动驾驶,而不是自己的幽闭恐惧症。他可以感觉到特斯拉正沿着陡峭的螺旋弯道往下走。他担心车子随时可能会出事故。

两分钟前当他们把车停靠在普罗旺斯大街的丹尼—维奥珠宝店外面时,温斯顿向他们发出了明确的指令。

他们爬到特斯拉的第三排座椅,安布拉轻轻按下手机上的一个按钮,启动了汽车的自动泊车功能。

兰登在黑暗中感觉到汽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在狭小的空间里,安布拉紧贴着自己。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十几岁时跟一个漂亮女孩第一次坐在汽车后座上的经历。那时候我更紧张!

他心想。不过这个想法颇具讽刺意味,因为此时此刻他怀里搂着的可是西班牙未来的王后呢。

兰登感觉到车在坡道底部回正,慢慢转了几个弯,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你们到了!”温斯顿说。

安布拉马上扯开车罩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偷偷朝窗外看了看。“没有人!”她边说边下了车。

兰登紧随其后也下了车,站在车库里,感到一身轻松。

“电梯在大堂。”说完,安布拉示意兰登往旋转坡道上走。

但是兰登的目光突然被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吸引住了。在埃德蒙的停车位正对面的水泥墙上挂着一幅装帧优美的海滨风景画。

“安布拉?”兰登说道,“埃德蒙用油画来装饰过自己的停车位吗?”

安布拉点点头。“我也这样问过他。他告诉我说这是一位容光焕发的美女每晚欢迎他回家的方式。”

兰登呵呵笑了。不愧是单身汉。

“这位艺术家是埃德蒙非常敬佩的人。”温斯顿说。他的声音现在已自动转移到了安布拉拿在手里的埃德蒙手机上。“你能认出是谁画的吗?”

兰登认不出来。这幅画看上去无非是一幅手法娴熟的海景水彩画,一点儿也不符合埃德蒙一贯前卫的品位。

“是丘吉尔。”安布拉说,“埃德蒙总喜欢引用他的话。”

丘吉尔。兰登迟疑了片刻才意识到,安布拉指的不是别人,正是英国著名的政治家温斯顿·丘吉尔。他不但是一位军事家、历史学家、演讲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还是一位才华出众的画家。兰登回想起有一次不知什么人对埃德蒙说,信教的人都恨他,埃德蒙便引用这位英国首相的话作为回应:你有敌人吗?很好。这就意味着你已经勇敢地去面对了!

“埃德蒙非常佩服丘吉尔的多才多艺。”温斯顿说,“一个人很难在如此广泛的领域里都做到精通的程度。”

“这就是埃德蒙给你取名‘温斯顿’的原因喽?”

“是的。”温斯顿回答道,“埃德蒙对他的评价很高。”

很高兴我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兰登心想。因为他曾想过,温斯顿的名字可能喻指“沃森”——十年前,IBM的超级计算机“沃森”曾称霸智力竞猜电视节目《危险边缘!》。毫无疑问,十年后的今天,在合成智能发展史上,人们很可能会认为“沃森”只不过是一个原始的单细胞菌类而已。

“好吧!”兰登说着示意去乘电梯,“那我们就上楼,尽快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

此刻在马德里阿穆德纳圣母大教堂里,指挥官迭戈·加尔萨手握电话,难以置信地听着王室公关协调人莫妮卡·马丁向他通报最新进展。

巴尔德斯皮诺和胡利安王子离开了皇宫的安保范围?

加尔萨根本想象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坐着侍僧开的车,围着马德里转圈?真是疯了!

“我们可以联系交管部门。”马丁说,“苏雷什认为他们可以利用电子警察来帮助跟踪——”

“不!”加尔萨断然拒绝,“这就等于提醒所有人,王子出了皇宫,而且身边没有保镖,这太危险了!我们首先要注意王子的安全。”

“明白,长官。”话虽这么说,但马丁的声音突然听起来有些不安,“还有件事,您应该知道。有一条电话记录不翼而飞了。”

“等一下!”加尔萨说道,因为他看到四名皇家特工正在朝他们走来。可是令他困惑不解的是,四名特工大步走过来将他围住。没等他反应过来,特工们便动作娴熟地下了他的枪,夺走了他手中的手机。

“加尔萨指挥官,”领头的特工板着脸说道,“我奉命逮捕你。”

第52章

米拉之家的整个外观神似数学中的无限大符号——一条环状曲线首尾相连,形成两口贯通整个大楼的波浪形采光井。两口开放式采光井都差不多有一百英尺深,采光井皱皱巴巴的外形看上去就像坍塌了一部分的隧道,从楼顶俯视下去,犹如两个巨大的排水口。

兰登站在比较狭窄的那口采光井底楼抬头仰望,采光井的视觉效果绝对让人不安——站在楼下的人就像卡在一个巨兽的喉咙里一样。

兰登脚下的石材地板崎岖不平。螺旋楼梯绕着竖井盘旋而上,网格状铁艺楼梯栏杆模仿的是海绵凹凸不平的腔房。扭曲的藤蔓和突然下扑的棕榈叶组成的小小丛林从楼梯扶手攀援而上,就好像要从公寓里蹿出去一样。

活了的建筑!兰登心里琢磨着,对高迪将生物元素融入设计的能力赞叹不已。

兰登再次抬头,仰望“峡谷”两侧:在整个波浪形墙壁上,棕色、绿色的瓷砖与色彩柔和的壁画纠缠交错,壁画中的植物和花卉似乎朝着露天竖井顶上的椭圆形夜空无限生长。

“电梯在这边。”安布拉一边领着兰登绕过中庭的边缘,一边小声说道,“埃德蒙的公寓在最顶楼。”

站在异常狭小的电梯里,兰登回想起米拉之家顶楼的阁楼,他曾经在那里参观过一个小型的高迪展。在他的印象中,米拉之家的阁楼是一系列光线阴暗、迂回曲折的房间,而且几乎没有窗户。

“埃德蒙真能对付。”电梯启动时,兰登说道,“真不敢相信他居然租了个阁楼。”

“这套公寓很古怪。”安布拉附和道,“不过,你不是不知道,埃德蒙本来就很古怪。”

电梯停在顶楼后,两人走出电梯,来到一个格调优雅的走廊,又爬了一段旋梯,最后来到大楼最高处的私人领地。

“就是这儿。”安布拉指着一扇既没有把手又没有锁孔但非常大气的铁门说道。这是一扇未来主义风格的大门,与整幢建筑格格不入,显然是埃德蒙自己加装的。

“你知道他把钥匙藏在哪儿?”兰登问。

安布拉拿起埃德蒙的手机。“他好像什么东西都藏在同一个地方。”

她把手机贴在铁门上,铁门“嘟嘟嘟”响了三声后,兰登便听到一连串门闩滑开的声音。安布拉把手机放进口袋推开了门。

“您先请。”安布拉得意地说道。

兰登跨过门槛,进入光线昏暗的门厅。门厅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色彩暗淡的砖块,地面则是石材的。里面的空气十分稀薄。

他穿过门厅走进后面的开阔空间后,突然发现对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画。巨画被用博物馆级别的点射灯照着,简直美不胜收。

兰登看到绘画后停下了脚步。“我的天哪!这是…真迹?”

看到兰登的反应,安布拉微微一笑。“没错。我本想在飞机上就告诉你的,不过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兰登二话没说,便朝画作走去。这幅画长约十二英尺,高四英尺多——远远大于他此前在波士顿美术馆看到的仿制品。听说这幅画卖给了一位匿名的收藏家,但真不知道买家居然是埃德蒙!

“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幅画时,”安布拉说,“我真的不敢相信埃德蒙居然会喜欢这种风格的画作。不过,在了解了今年他在忙些什么以后,我觉得这幅画虽然有些不合情理,倒也契合。”

兰登点了点头,但还是心存疑虑。

这幅闻名遐迩的画作是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234]的代表作。保罗·高更是十九世纪后期象征主义运动的代表画家,对现当代绘画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

兰登一步步朝画作走去,并立刻被画作的色彩震撼到了。画作的色彩与米拉之家大门口的色彩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都是将绿色、棕色、蓝色进行有机结合,描绘了极富自然主义色彩的画面。

尽管高更的这幅画描绘了许多有趣的人物和动物,兰登的目光还是立刻转移到画作的左上角——在一块明亮的黄色上,写着这幅作品的标题。

兰登将信将疑地念出了上面的法语文字:D’où Venons Nous/Que Sommes Nous/Où Allons Nous.[235]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往哪里去?

兰登心里纳闷,埃德蒙每天回家看到这些话,会不会受到什么启发。

安布拉走到兰登身边。“埃德蒙说,每天他走进家门,都希望这些问题能激励他。”

确实如此!兰登心想。

既然埃德蒙如此重视这幅画,兰登想这幅画有可能暗含某种线索,能帮助解开埃德蒙的发现之谜。乍一看,这幅画的题材似乎过于原始,显然不会暗示先进的科学发现。在画中高更采用粗犷而又不均匀的笔触描绘了居住在塔希提原始丛林中的人和动物。

这幅画兰登非常熟悉,在他的印象中,高更有意让观者从右往左欣赏这幅作品——与阅读标准法语的方向完全相反。因此兰登的目光迅速从右侧寻找熟悉的图案。

画的最右边是一个新生儿安睡在一块圆石上,象征着生命的诞生。我们从哪里来?

画的中间有一群年龄不一、形形色色的人正在从事各种日常活动。我们是谁?

画的左边是一位迟暮的老妪,她独坐一旁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自己必然的归宿。我们要往哪里去?

兰登感到诧异的是,埃德蒙第一次描绘其发现的重点时自己居然没能想到这幅画。我们的本源在何处?我们的归宿又在何处?

兰登仔细观察了画中的其他元素——看似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狗、猫和鸟;背景中的原始女神像;一座山、缠绕的树和树根。当然,还有老妪身边高更著名的“奇怪白鸟”。在高更眼中这只鸟代表着“语言的虚无”。

管它虚无不虚无呢!兰登心想,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语言的。最好是由四十七个字母组成的语言。

兰登突然想起这幅画的名字与众不同,没准与他们要找的由四十七个字母组成的密码有直接关系。他很快数了数,发现它的法语名字和英语译文都不够四十七个字母。

“好吧!我们要找的是一句诗。”兰登满怀希望地说道。

“埃德蒙的藏书室在这边。”安布拉指着左手边一条宽阔走廊说。兰登看到走廊里摆满了各种高雅的陈设,其中不乏高迪的各种艺术品和展品。

埃德蒙住在博物馆里?兰登还是没能打消自己的这个想法。米拉之家的阁楼是他见过的最不适合当成家住的地方。阁楼完全是砖石结构,说到底就是一个连绵不断的肋式拱梁隧道。整个隧道由二百七十根高度不等的抛物线拱梁构成,两根拱梁的间距大约三英尺。整个阁楼几乎没有窗户,里面的空气既干燥又稀薄。看样子为了保护高迪的艺术品,埃德蒙的确下了一番功夫。

“我随后就来。”兰登说,“我先用一下埃德蒙的卫生间。”

安布拉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入口。“埃德蒙总是让我用楼下大堂里的…这套公寓里的私人卫生间,他不愿意让别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