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龙影
天禄乃是麒麟兽之一,为仙兽,世间并不多见。南棠眼前这只天禄兽寿数不大,估计成年没多久,模样生得是真好。
银色长鬃,长尾四爪,额间有青色独角,即使双眸紧闭,也不影响它的气势,仍旧威风凛凛,就是身上血痕斑驳,也不知何处受了伤。
“师姐,它不是我杀的。”萤雪见南棠狐疑的目光在天禄身上扫来扫去,主动交代起这只天禄的来历,“这是菩音云献谷的护山兽,前几天云献谷内妖兽暴动,这只天禄护山之时不幸身殒。我花了点代价才将它换到手的。”
南棠站在天禄身边,一边漫不经心摸着天禄兽的毛,一边仍旧狐疑盯着萤雪,一边在神识虚空中问夜烛。
“你怎么看?”
夜烛回了声冷哼:“无事献殷勤。”
“师姐别这么看着我,我真无恶意,只是见师姐近日事务繁忙,想来是没时间替哥哥物色新的身体,替你分忧罢了。”萤雪道。
他解释完这些,头轻轻一垂,目光半落,又道:“师姐若不愿信我便罢了。这具兽体放在这,师姐想要就要,不想要便扔了。”
语毕,他转身欲离,却听身后传来南棠声音:“多谢。”
他转回头,只见南棠按住天禄的左臂上,一道黑纹正渐渐爬进天禄的身体中。
不过片刻时间,天禄的兽目睁开,抖了抖身上的银白鬃毛站起,厉爪狠狠抓地划过,青色独角冲着萤雪撞去。萤雪站着未动,任天禄角尖顶到自己眉心处停下。
四目相交,萤雪笑了。
夜烛冲着萤雪一声嘶吼——别以为他猜不透,无非不想他留在南棠身上,寄魂于她元神。
萤雪轻轻拨开天禄的兽角——知道,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出来。
南棠看不懂兄弟两人间的眉眼官司,拍拍夜烛的身体,道:“别闹了!”
夜烛这才收回兽角,回到南棠身边,巨大的身躯像座小山般,一身银霜般的柔软长毛迎风而展,兽型十分英俊,是南棠这些年为他寻过的兽体中最漂亮的,既满足了夜烛高大威武强悍的要求,又满足了她的毛茸茸……她很满意,目光又瞥向他的小腹。
“吼——”夜烛也冲她一声嘶吼。
瞥什么瞥,还想着她的毛茸茸、软绵绵?
南棠抬手挠起夜烛的下巴,一边冲萤雪笑起,萤雪的心情不知为何又不好了,冷冷瞥了眼二人,转身掠离。
见萤雪身影已经飞到再也瞧不见,南棠才冲到夜烛面前,不客气地命令:“快坐下……不,躺下!”
“……”夜烛默。
庞大的天禄兽一屁股坐到地上,地面震了震,他又向后一倒,四爪向外平摊,露出兽腹。
南棠一个飞扑,整个人趴到天禄的兽腹上——她的毛茸茸,她的软绵绵,都回来了。
久违的触感着实让人感动,南棠仿佛回到那年在重虚宫时,任外界大雪纷飞、寒冷至极,她缩在小小的洞府里,趴在他柔软的兽腹上寻求安慰,温暖而安全。
将脸埋在兽腹里蹭了又蹭,南棠忽然抬头:“夜烛,你要一辈子是毛茸茸多好?”
夜烛本正半闭兽眼,任她予取予求,听到这话,不由一震肚皮,把南棠从兽腹之上震落,飞快起身,俯头怒冲冲望向她——一辈子做兽?想都别想!
真是……把她纵得越来越过分。
南棠大笑出声,揪着天禄的颈毛翻身掠上他的后背。
“走了,给你洗个澡,清理清理伤口,我也要闭关了!”
短暂的休憩结束,南棠回神,时间不多了。
明松台的剑庐已经升起浓浓白烟,钟俏换上一身劲装,外头罩了件兽皮围裙,衣袖挽到手肘以上,站在剑庐外教商九和杜一壶拉风箱。嫣华将铸剑所需的矿料晶石等物分门别类整理好,缇烟那头的进展也很顺利,不断将收到的材料托人送到紫薇三师洞,交由嫣华整理。
两只赤宁兽一见天禄,便像孩童遇见仰慕的对象般,绕着天禄的腿不停打圈,夜烛那颗老父亲的心被勾回来,带着小赤宁在紫薇三师洞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让两只赤宁兽留在紫薇三师洞的石阶上,做了护山兽。虽只闭关数日,南棠还是做万全准备,以天曦镜为阵眼在剑庐外设了防御禁阵,防止外界侵扰,衔宝便哪里也不肯去,蹲在剑庐外天天陪着天曦。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天亮时分就能闭关。南棠趁着还有些时间,前往主殿寻找江止。
江止负手而立,站在紫薇三师殿外的观星台上,微仰着头遥观夜空,似在观星,但黑夜将尽,天星已沉。听到南棠的声音,江止转过身来,朝她略一颔首。
南棠道了声“师兄”,直奔主题:“廊回山的事,师兄准备如何应对?”
江止有些诧异:“此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你治好了门中弟子,悲雪城也出面调停,对方不再出手,还需要应对什么?”
“师兄,你真觉得对方会就此罢休?”南棠反问他。
江止出任重虚掌门已近百年,游戈在眠龙各大势力之间,与悲雪宗并另两个山脉之间都打过交道,对于悲雪宗辖下三个山脉的情况应该比她更加清楚,她不觉得江止会相信这件事就此了结。
连她都看得懂的东西,没道理江止看不清。
“师妹何出此问?”江止像要看透南棠般盯着她。
“我就想知道,若是俞琼仙骤然发难,再度出手,师兄可有准备?”南棠问他。
她相信,江止听得懂她的问题。
江止一笑,转身又遥望天星:“廊回是三脉之中实力最强,而眠龙则是最弱的,根本争不过他们,再怎么准备也没用,从你杀死梁应晞那天起,这个仇就不可能被化解,除非我把你献祭出去。”
“对不起……”南棠愧疚道。
“不必道歉,你没做错什么。三十多年前,你以一己之力守住整个重虚宫,如今换重虚宫来守一个你,有何不可?”
说到此处,江止顿了顿,复又开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借悲雪宗来对付廊回,但这件事没你想得那般简单。廊回的地理位置特殊,与天遗宗接壤,这么多年来都是两宗必争之地。吕正阳此人野心不小,一直在扩张势力,现下实力直逼菩音悲雪,近年在暗中频繁接触天遗,怕是动了歪心思,早就成为顾衡眼中钉。”
“师兄的意思是,悲雪宗可能要借我们之手,除去吕正阳?”南棠蹙起眉来。
江止叹口气道:“师妹,三十年前你说你想建宗立派,我只当是你心血来潮的童言,但眼下来看是我小瞧你了。如果你果真有心往上走,除了修行之外,可能还得花些心思在玉昆的局势之上。”
“多谢师兄指点。”南棠拱手,诚心道谢。
江止却摆了摆手:“师妹客气了,你的修为实力恐怕早在我之上,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廊回山的事你不必太放心上,我早就和万仙尊商量过,已经往眠龙发出山谕调拨人马。顾衡既要铲除吕正阳,必定要扶持眠龙,这对眠龙山来说,或许也是个扩张的机会。你安心闭关铸剑,这几天我会留在这里主持,俞琼仙若有动静,我自可应对,你不必担心。”
南棠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师妹还有事?”江止回身问道,神色一片平静。
“没了,那就拜托师兄,告辞。”南棠拱拱手,告辞离去。
待她走远,江止方以指腹点上眉心间的红纹,脑海里响起个声音:“师兄,你真好。”
“再好,也没用。”江止淡道。
他怀念的那个南棠,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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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一切准备就绪。剑庐已经被天曦镜隐藏在幻象之中,天禄兽趴在剑庐之外守着,商九和杜一壶守在剑庐里打下手。
“你说你可以让我的天焰更加炽热,现在让我看看能提升多少?”钟俏站在融炉旁边,手上戴着副金色链甲手套,脸色凝重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响指,掌上忽然生起一簇火苗,炽热的气息顿时蔓延,站在剑庐内的所有人都渐渐冒出汗来,无法抵挡这股炽热气息。
南棠望去,这簇火苗整体呈暗红色,但仔细看去,火苗的焰心带金,与普通火苗不同。她点了点头,催动春种之力探向这簇火苗。火苗猛地晃动起来,无数金色与红色的光点渐渐飞起,分离……钟俏看傻了眼,南棠已是满头大汗。
神识如遇火焚,刺疼不已,她勉强集中注意力,感受天焰的灵源——天火之焰,其中应是七成火灵、两成金灵,还有一成土灵,三种灵气融合为天焰。
如果要加强天焰,则需要同样的灵气。
她缓缓伸出手,身边是嫣华一早准备好的,两大筐晶石,随着她的神识注入,五灵被析出,聚在半空如同五条彩带,又南棠的指引之下分出金火土三色至纯灵气,猛地灌入天焰之中。
钟俏正看得目瞪口呆,却见手中天焰猛然间大涨,火焰冲天而起,险些烧到顶棚,她慌忙熄灭天焰,怔怔看着手套上留下的焦黑痕迹。
再晚一步,这手套就护不住她的手了。
“可以吗?”南棠抹着汗问道。
钟俏大喜:“可以!”
她一边说,一边将天焰火种抛入融炉的炉膛中,喝令商九拉动风箱,炉火大旺,她再朝南棠示意。南棠再次催动春种之力,从身后晶石提炼出需要的灵源,融入炉膛的天焰里。
可怕的炽热气息瞬间席卷整个剑庐,所有人的皮肤都开始泛红,汗珠不断滚落,钟俏却满眼欣喜,将早已拆解的龙骨祭入融炉内,一面道:“保持这个火候,不要变!杜一壶,取剑!”
杜一壶“诶”了声,将摧月剑擎起,钟俏凌空一抓,摧月剑出鞘,飞到融炉之上,缓缓吸收起融化的龙骨骨液。
森白的骨液一滴滴融进剑身,剑身变得通红。
钟俏双手执锤,锤上紫光大作,“当”一声巨响,敲在摧月剑上。
众人只听一阵“当当当”的声音连绵不绝,钟俏震锤的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动,每锤过千下,就要让杜一壶将摧月剑送入寒冰池中冷却一番,再祭入剑炉继续融骨。
南棠除了全神贯注保持着天焰火候外,还需不断给钟俏注入生气,以保证她的精力体力不会耗竭,毕竟三天完成三个月的铸剑,对钟俏的修为考验很大。
铸剑的过程毫无疑问是枯燥无味,反复的锤炼,反复的融炼,直到最后一块龙骨化成骨液融入摧月剑中,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间,一声龙鸣响彻天宇。
淡淡的龙形虚影自摧月剑上逃出,冲向天际。
“龙魂?快!快将它抓回!”钟俏忽然大叫一声,甜美的嗓音陡然拔尖,她按捺不住眼底亢奋,盯着那道龙魂。
万万没有想到,这副龙骸之中竟有龙君残魂未散,若是能将龙魂铸入摧月剑,则此剑必成神兵,也会是她修炼铸剑术至今所铸的最强悍一把剑。
可南棠正在维持天焰火候,无法分心,杜一壶和商九实力不足,难以捕捉龙魂,钟俏又在铸炼,没人能帮上忙,眼见那缕龙魂逃逸,虚影愈发浅淡,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嘶吼,巨大兽影从半空掠过。
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天禄兽狠狠咬上龙魂,将挣扎不断的龙魂拖回地面。
南棠一眼扫过,只看到天禄兽口中那抹熟悉的魂影,夜烛的半魂出手,恰是龙魂的克星。
钟俏的动作很快,立刻就将摧月剑伸到龙魂旁,手中震力,卷着龙魂缠在剑上,后又迅速将剑祭上融炉。
夜烛做完一切,团身坐到南棠身后,不再离去,看着那剑泛起刺眼红光。
随着钟俏重锤落下,四周猛地一震,摧月剑彻底变了模样,她最后一次将剑伸入寒冰池中取出,凌空挥下,数道龙影自剑上飞出。
“换个名字!”她将剑抛向南棠。
南棠跃起,握剑入手——原本斑驳不堪的残剑已经焕然一新,锃亮的剑身带着淡淡金芒,龙影暗现,十分漂亮。
“龙影……就叫龙影吧。”南棠握住剑,掩饰不住脸上喜色,道。
“好,好一柄龙影剑!”钟俏却就此盘膝坐下,“你们走吧,我要闭关突破。”
融炉内的天焰经由南棠不眠不歇的控制,已经被改变,彻底化成金焰,她又借此龙影剑有了新的领悟,正是突破的好时机。
南棠点点头,朝着杜一壶和商九二人使个眼色,一齐退出剑庐。
外界,三天时间已过。


第116章 神兵
修罗试炼已经结束,回龙塔外围观的人潮退去,赌局散场,喧嚣热闹刹时间只剩下冷清。这几日连来这儿参加普通试炼的修士都没有,守塔人百无聊赖地站在塔门前打着呵欠,看着门可罗雀的大街发呆。
熟悉的喧哗声隔街传来,衬得回龙塔愈发冷清,也扰得塔底的魔头不得安宁。
咣当——
悬空的铁链猛烈摇晃,不断发出阵刺耳响声。
长发披爻的男人虚影在不见天日的塔室内来回踱步,脸色差到极致,仿佛随时会爆炸。
自从因为破魔劫而被吵醒后,顾灵风就再也睡不着了。但在这里,除了睡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失眠的困扰让他格外暴躁。
他的心静不下来。
若没让他遇见那小丫头也就罢了,他对离开回龙塔本不抱希望,但偏偏就遇到了这么个可能性。他在这里关了数千年,被空虚寂寞冷折磨得不成魔形,真是做梦都想离开这鬼地方,好不容易盼到个希望,他满心狂喜筹谋算计,却不成想,那丫头软硬不吃,说走就走,竟没留半点余地给他。
从她头也不回踏出回龙塔的那一刻起,他等了近万年的机会就化为泡影,怎不让他暴怒?然而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从希望跌落绝望的深渊,顾灵风心绪难以平复,无法像从前一样陷入沉睡,日日鬼魂一样徘徊在塔室,濒临疯狂。
呼——
一阵风从塔室石顶处涌入,化作一团风球,像活了般雀跃地奔向顾灵风,在他脚边绕来绕去,欢脱得像只兔子。
顾灵风拔开遮在双眼前的长发,盯着那股风道:“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死外头了。”
风妖跳起来,露出两个窟窿眼和一张嘴,嘴里呼呼出气。
顾灵风气正不顺,就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发泄发泄,刚想下手,忽又道:“等会,你怎么回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塔道上传来脚步声,似乎又有人踏进塔底了。
风妖“呼”地一下,又从他脚边飞到半空,转个没完。
莫非,是她?!
这个念头刚从他脑中闪过,塔室的石顶便缓缓落下一个人来,顾灵风将长发尽数捋到脑后,以便自己能看清楚来人,确认不是看到了幻象。
真是她来了。
三天时间已过,今天原是南棠前往悲雪宗的日子,但她拿到龙影剑后并没赴约,而是马不停蹄赶到回龙塔。
“顾魔尊……”进入塔底后,南棠一眼看到披头散发的虚影,抱拳施礼,只是没礼施完,虚影已一溜烟掠到她面前。
顾灵风连伪装都懒得,开口便道:“废话休说,放我出去,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经历希望再绝望的魔头,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就想要自由。
“顾魔尊,莫急。”南棠慢条斯理道。
他能不急吗?
顾灵风急得都快疯了——这个磨人的小丫头。
南棠却微微一笑,缓步踱进塔室深处,好似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般。
“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带顾魔尊离开此地。”
顾灵风堂堂一个大魔头,听了这话跟在她身边像刚才的风妖般,道:“真的?你没骗我?”再绕到她右边,迫不及待道:“那就快点,别磨磨蹭蹭。”
南棠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封着他元神魂魄的炼魂珠前,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顾灵风不耐烦至极,生恐多等一刻她就要变卦,催道:“别看了,只要往里面注入你的句芒春种之力就好……”
“顾魔尊,咱们谈谈。”南棠将目光从炼魂珠上收回。
“谈什么?有什么可谈?哦……”顾灵风恍然大悟,“你想谈条件?别谈了,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法宝还是功法秘藉还是丹药?魔修大军曾在洗泪河下留有一批秘宝,我能替你开启,不论是法宝还是功法秘藉亦或丹药,应有尽有。”
南棠没吱声,他想了想,又道:“无上灵力?修仙宝境?我能带你到古仙禁地,里面拥有无穷灵气供你修炼。还不够……”他咬咬牙,续道,“我有烈魔令,可号令魔修三军,让你成为魔皇……”
南棠仍旧不为所动,顾灵风大为恼火:“这些还不够?你太贪心了!”
他说的这些,随随便便一个拿到外面,都足以令修士们争得你死我活,若非因为他实在太想出去,又生怕她跑了,根本不会挖自己的老底同她交换。
“你到底要什么?直接说吧。”顾灵风怒道。
“要你。”南棠开口,简单两个字。
“没问题,要……”顾灵风一口应下后,忽然卡壳,“我?”
“嗯。”南棠点头。
顾灵风扒开遮脸的头发,露出那张尚算英俊的苍白容颜,凑到南棠面前,俯下头古怪盯着她:“要我……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不是已经有情人了?”
出卖男色换取自由也不是不行,但和别的男人一起服侍她的话就有点过分了,他堂堂魔尊沦为媚修,要惹天下人笑话的,不过……他又不是正人君子,承诺什么的都是屁话,出去后他就撕碎她的魂魄……
见顾灵风认认真真思考起来,南棠知道他误会了,哭笑不得刚想解释,便听他一边道:“行吧,我同意了,成为你的……”一边压向南棠颈侧。
后续的话他没说完,南棠左臂上的黑纹猛地窜出,朝着顾灵风的魂体冲去,顾灵风魂体亦化黑烟,二者在半空缠绕厮斗起来。
炼魂珠猛烈地震动起来,缚珠的铁链叮叮当当响个没完。
天禄兽不能随着南棠同入回龙塔,此番夜烛暂时寄于她的神识虚空中进入回龙塔。
魂体对魂体,夜烛与顾灵风棋逢对手。
“够了!夜烛回来!”南棠看不下去,震声道。
半空中打得难舍难分的两道黑烟倏尔分开,其中一道飞回南棠身边,化作夜烛虚形,冷冷看着顾灵风。那厢顾灵风也落地,沉着脸死死盯着夜烛,既怒又惊,怒其出手,惊其魂体修为之高。
南棠忙道:“魔尊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不是要你……”她觉得解释不清,索性祭出龙影剑。
“魔尊请看。”南棠道。
只闻“铮”的一声,长剑出鞘,隐约龙吟和着剑鸣同响。
龙影剑出现在顾灵风面前。此剑经由天焰淬炼,融入龙骨,又有龙君残魂所化剑意,早已改头换面,便是如顾灵风这般见多法宝武器的大能之修,见到龙影剑时,也不禁一愣,脱口道了句:“好剑!”
但……和他什么关系?
“魔尊,神兵虽好,尚缺剑灵,我想请你入剑为灵。”南棠道出自己的要求。
顾灵风眼神顿厉,一改先前迫切神情,杀气腾腾地望着南棠,良久方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想让我成为你的剑灵?”
他觉得她肯定是活腻了,撕碎她的魂魄还不足以平息他的愤怒,他要将她元神炼成灯油,夜夜燃烧!
“我知道。只要顾魔尊成为此剑剑灵,与我签下血魂契,我便带你离开此地。”南棠一字一句道。
顾灵风听得连呼吸都要停止——如果他有呼吸的话。
夜烛静静伸手、摊掌,掌心之上浮现起无数黑色咒文,一个接一个飞到龙影剑四周,再渐渐附着在剑身上,一股奇特的气息随之绽开。
“血魂契下,我主你仆,你需遵我之命,为我剑灵,你我二人同生共死,人在剑在,人亡剑亡。”南棠道,“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不会逼你同意,但你也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不会再来第三次,同意或不同意,你都没有反悔机会。”
顾灵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怒气要冲破魂体,旁边的风妖感受到他的怒火,已经瑟瑟发抖地缩到角落去。盛怒反而让他沉静下来,神情阴郁地看着眼前女修,心绪翻滚如海。
留在塔底是个折磨,但成为剑灵,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南棠只将血魂契解释清楚,并不多作其他劝说,看着他天人交战,脸色变了又变。
双方都没人再开口,气氛冷凝如悲雪山上的寒冰。南棠等了许久,也不见顾灵风再出声,她轻叹一声:“罢了。”
夜烛见她面露一丝感慨,知道她的旧结又被牵出,便也没多做劝说,只冲她点了点头。
南棠凌空将龙影剑抓入掌中,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没走几步,她身后就传来顾灵风冰冷低沉的声音:“等等。”
南棠驻足转身望去。
顾灵风半垂着头,目光穿透披爻的长发,带着几分恨意阴郁地看着南棠,声音像饮过冰般寒意四散:“好,我愿意。”
快一万年了,他已经不记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了,见不到太阳也望不着月亮,没有人可以说话,时间仿佛凝固般没有尽头,无穷的生命化成枷锁,比死还痛苦。
如果没有遇见她,也许这样的痛苦还能浑浑噩噩地继续下去,但偏偏他看到了一抹希望。
如果上次她提出这个要求,他定然不会点头,但经历绝望希望再绝望的反复折磨,他早就所余无几的志气早就被消磨殆尽。
如果她走了,他也许要再等一个万年,又或者永远都等不到,那么他会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发疯,至死不见日月……
“你想清楚了?”南棠这个问题,问的不仅是他,也是自己与夜烛。
夜烛轻轻点了下头,他一直很坚定。
“想清楚了。”顾灵风的决定下得很快。
比起永陷黑暗,他情愿成为剑灵。
“好!”南棠再无犹豫,抛出龙影剑。
夜烛催咒,龙影剑上的黑色咒文浮起,泛起一片黑光,南棠走到龙影剑旁,虎口按在剑刃之上。
一道殷红血液顺着剑身流下,浸入龙影剑中,血光绽起,咒文化作暗红。光芒闪了又闪,咒文和血液融成一滴鲜红血珠浮起,在半空中一分为二。
南棠收回手,任由其中一颗血珠落到自己眉心处。
顾灵风一动不动,也由着另一颗血珠落在他的眉间。
随着血珠融魂而入,南棠的神识虚空猛地一震,仿佛冲进一股巨大而强悍的力量,她情不自禁闭上双眸,直到这股力量渐渐平息,她方睁眼,与对面顾灵风冷冽的目光相撞。
夜烛又冲她点了点头,示意血契已成。
“可以开始解除我的封印了吗?”顾灵风道。
南棠不语,只迈步走到炼魂珠前,抬起双掌,掌中绽起一团青光。
顾灵风睁大双眸,紧紧凝望着炼魂珠,只要想想自己即将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成为剑灵签订血魂契的怒气便稍稍平复。
青光被南棠按上炼魂珠外贴着的符箓之上,整座塔都随之猛地一震。顾灵风却不由自主露出兴奋的笑意——果然,她的力量并不会被符箓弹开,更不会触发此地禁阵。
地下忽然涌出熟悉的力量,重重包裹向南棠,她的元神随着春种之力被扯离肉身,沉进地底。
一个巨大的法阵浮在回龙塔下的地渊里,绽放着与她身上同样的青光。
她对外界的感知再度被取代,山为眼,树为耳,风为鼻,石为肤,草木为唇舌……从悲雪城到悲雪山,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尽融四野。
一声接着一声呼唤,从四面八方涌来,源源不绝。
十方大山,又一次应和了她的召唤,而这一次……她听到看到了更遥远的景象。
不仅仅是悲雪,也不止重虚,她还看到了离此千里的陌生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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