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会出面调停,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既然是他亲自出面,说的也只是“误会”,并未承认乃是廊回山之过,有些息事宁人之意。
“此事怎叫误会?分明就是那俞琼仙欺人太甚!”站在万筠身后的一位山君听不下去,开口骂道。
万筠转头盯了那人一眼,那人才愤愤不平地撇开头闭上嘴。
“多谢顾宗主与沈城主好意,在下心领,丹药与灵草重虚宫还算充足,不劳费心。也烦请沈城主替在下转告顾宗主,廊回山与我派之间是否误会,在下心中有数。这么多重伤的弟子,在下也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不能叫他们寒了心。也请沈城主和顾宗主能体谅在下的难处。”
江止说话间朝着沈谜抱拳,虽然是在道歉,可言语中的强硬态度却也明明白白。
这事绝不可能就此善罢干休。
万筠这时开口:“江止,不可如此对沈城主说话。”他先是一凶,又向沈谜道,“沈城主勿怪,江止他并无不敬之意,只是近日见弟子伤重,难免烦忧。”
“我明白的。”沈谜微微一笑,似未将江止态度放在心上,“我心里也替贵派弟子感到不平,但万仙尊与江山君也需明白,都是悲雪宗下三脉,自当以和为贵,况且廊回山这些年势头迅猛,说句实在话,就连菩音山也要被他们超越,它西面又紧连天遗宗,这么多年都靠他们抵御天遗,守护悲雪疆域,若是廊回有心向外,两宗之间……”
她一边说脸上一边现出几分为难。
疆域的大小直接涉及一宗一山一门的资源,而资源又是修士修炼必需之物,门派与门派,山头与山头,宗门与宗门,表面风平浪静维持着和平,私下的争斗却从未停止过,而疆域的划分,则是这些争斗产生的根本原因。
此言一出,万筠也说不出话。
廊回敢如此霸道,所倚仗的自然是其不可被取代的地位,除了地理位置的特殊外,还因为其所产生的资源之厚,占了悲雪宗下三脉的总供奉资源五成之多,反观眠龙山脉,如今是三脉之中最弱的一支。
“万仙尊,江山君,实不相瞒,沈某今日前来,确实也存着替顾宗主做和事佬的劝和之意,希望贵脉看在悲雪宗的面子上,能够以和为贵,为表诚意,我宗愿向贵派弟子开启仙凌阁,贵派可以送五名弟子入内,如何?”
沈谜此语一出,连万筠也吃了一惊。
仙凌阁乃是悲雪宗特有的灵气秘境,其间灵气比外界充郁百倍,故而修士在其中修炼的速度要比在外界快了百倍。这个秘境向来是悲雪宗用以培养宗门精锐弟子的超凡所在,顾衡以此代为补偿,也算诚意十足,然而……
“按顾宗主的意思,就是要我们放弃这批受伤的弟子,用他们来换取其他弟子的修炼机缘?”一直没开口的夏淮忽然开口。
一针见血。
江止却沉默了,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在外人看来,这些弟子无非是门派势力,折损了一批,再培养一批更强大的修士取代他们。从眼前局势与门派发展来看,沈谜的提议虽然过于现实,却似乎又是最好的方式
但江止依旧没开口,只是微微攥拳。
“江山君,夏道友,你们要明白,不是沈某要你们放弃他们,而是他们中大部分人所受之伤,已经无法恢复,仙途无望……”
“谁说他们仙途无望?”
沈谜的话还未完,便被门外传来的清冷女音打断。
江止眉头忽拧,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与众修士一齐望去。门外走进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俊美无双,锋芒毕露,风姿将满屋修士包括江止在内都压了一头,所有人的第一眼都被他吸引,而后才留意到站在男人前面的女修。
女修面沉如水,眉梢结霜眼底落雪,怒意与杀气微露,人如未出鞘的利刃。她容貌甚美,身材颀长,站在这满屋修士中,既使美艳如沈谜、俊美如萤雪,亦或清逸如江止,潇洒如夏淮,亦不能掩其光芒半分。
众修的第二眼,便都落在了她身上。
从回龙塔归来的南棠,气势已然大改。
“南棠。”江止开口唤她,却对她身后的萤雪视而不见。
“五师妹。”夏淮亦道,疑惑的目光从萤雪身上一扫而过,渐渐也蹙了眉。
“你就是……虞南棠?”万筠看着她,“我记得你,当年在五莲峰和隋流打了一架,输得挺精彩。”
南棠冲他抱拳一礼,那厢沈谜却道:“虞峰主,又见面了。”
只这一个称呼,现场修士皆惊,回龙塔修罗试炼的结果,还没传到他们耳中,即使传到,南棠的境界也与他们的想像对不上号。
筑基之修通过回龙修罗十九层,前所未有之事。
南棠只朝她抱了抱拳,便望向江止道:“门内出了此等大事,又是因我而起,师兄为何不传音于我?”
江止与她之间已许久未见,音信全断。上次南棠复苏归来,二人只在重虚宫内匆匆一面,便再无后话,到如今又过数年。江止已经不是当初的摇摆不定的大师兄,南棠也不再是三十多年前谦卑温和的五师妹。
如今在这斋中站着的是,一个是浮凌山山君,一个已经是悲雪峰峰主,师兄妹之间已彼此陌生。
唯一联系彼此的,只有重虚宫。
“你在修罗试炼的紧要关头,我不想你受外界干扰。”江止淡道,脸上并无重逢的喜悦。
“师兄见外了,我一日是重虚弟子,门派之事便责无旁贷,何况此事还因我而起。”南棠道。
她在城主府的宴饮之上听到重虚宫,先惊后怒,当即叫上萤雪一同前往照影斋。一路行来,她情绪虽已冷静,但怒气未消。
“虞峰主,你才刚所言何意?”沈谜问道。
“我说若他们仙途未毁,不知可否进入仙凌阁?”南棠望向沈谜。
“那自然可以。”沈谜未曾多想道。
“依沈城主言下之意,就是除了那五个送入仙凌阁的弟子名额外,这批重伤弟子中若是有人能够恢复,也可以进入仙凌阁?”南棠微微一笑,道。
“我不……”沈谜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刚要开口,转念一想,又觉得南棠的提议可行。
重虚宫的这批弟子伤得有多重她是知晓的,不少弟子被人断了仙根,前途尽毁,就算能够重塑仙根,那也要举派之力耗费甚广,绝无可能全部治好,若是能治好一两个,添进仙凌阁的名额中,也不算过分,对方也能对这批受伤弟子有所交代,倒是两全齐美。
如此思忖着,沈谜临时改口:“也罢,就依虞峰主所言,贵派仙根断去的重伤弟子,倘若恢复,亦可进入仙凌阁,可好?”
“二师兄,我派弟子受伤情况如何?”南棠又问夏淮。
“被廊回打伤共计十六名弟子,其中有九个重伤至仙根尽断,难以修炼。”夏淮道。
“掌门师兄,我觉得沈城主的提议甚好,你看呢?”南棠望向江止问道。
“可就这样放过廊回吗?”旁边有人不甘心问了一句。
南棠笑了:“顾宗主亲自出面调停,皆各有难处,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顾宗主的面子,咱们不能不给,只是不知俞琼仙道友那边,可能放下?”
“此事既由顾宗主亲自调停,虞峰主自可放心。”
“可我听说俞道友对我们误解甚深,我怕就算我们退步也无法善了?”南棠忧心忡忡道。
“虞峰主不必过虑,他们伤及无辜本不占理,如今该出的气也出了,若再不识趣,那便真要与我悲雪宗对着来,顾宗主自然不会放任自由。”沈谜断然出场。
“有顾宗主与沈城主做主,虞某便放心了。”南棠微微一笑,转身向江止,“师兄,不如就听沈城主之意?”
说话之间,她冲江止与夏淮使了个眼色,脸上便露三分俏皮,依旧之间又有少年时的模样。
江止不自觉点下了头:“好,就依师妹所言。”
沈谜顿时暗暗松口气,美艳的脸庞上露出笑容:“如此甚好,沈某代顾宗主谢过江山主与虞峰主。”
“不客气。”南棠一边客气,一边又朝夏淮道,“二师兄,烦请将所有受伤的弟子集中于此。”
“南棠?”夏淮不解。
“既然与沈城主达成共识,我们自也该让沈城主确认一下重伤弟子人数,以免日后伤愈叫外人觉得咱们造假。”
夏淮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江止只冲他点了点头,夏淮便也不再多问,下去安排。
“虞峰主,你大可不必如此。”沈谜也闹不明白南棠要做什么,微蹙了双眉。
“虞某只是见今日我们眠龙山的诸位上修与万脉尊都在场,想请他们做个见证罢了。”
“沈某既然当着众人之面应承此事,就绝不会反悔。”沈谜闻言俏脸顿沉。
“沈城主一言九鼎之人,怎会反悔,我只是想将进仙凌阁的人数确定下来。”南棠笑道。
众人听得满头雾水,都不解南棠此举何意,那边夏淮通知了苏迩,已将受伤弟子逐一挪到照影斋的主厅旁边集中,又照着南棠的要求,以伤势轻重做了区分。一时间,重虚弟子坐满整个主厅,皆睁着眼望向堂中的上修们。
“老师!”陆卓川四人一见到南棠,便小声冲她打了招呼。
南棠见他们坐在轻伤的人群中,心里一安,回以一笑。
“你这是何意?”沈谜觉得此人有意轻辱自己,不免动怒。
南棠指着伤重者的区域道:“这九人仙根被断,伤重难愈,此为名录。沈城主可需确认?”
她说话间又递上一份名录。
沈谜一甩衣袖,愠道:“不必了!”
“那就请在场诸位一同做个见证吧,这九个重伤的弟子,加上沈城主起先答应我们的五个名字,入仙凌阁的人数,为十四个!”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沈谜冷笑:“这九个重伤弟子,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废根者,进了也没用。”
“不,就是十四人!”南棠收笑,神情转凝,双臂轻展,掌手聚起青光。
青光渐渐转强,倏地化作十六道光束,没进在场十六个受伤弟子眉心。
“仙根废了,我可医;筋肉残了,我能救。但凡一息尚存,在我手里,他就能活!”
南棠之音,掷地有声。
场上众修却倒抽口气,震愕至极。


第112章 锋芒
一掌青光,十六道生气,化入照影斋内十六个受伤弟子的体内。
生气带来前所未有的舒坦滋味,宛如在滞涩的经脉内灌入暖流,四肢百骸都得以舒展,而因重伤所带来的种种痛楚都一寸寸被这股暖流抚平。
约是看懂了南棠的想法,陆卓川率先撕去包扎在伤口处的布帛,露出原本狰狞的伤口,伤口里有浅淡青光流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两边弟子见状,有样学样,很快也跟着将包扎伤口的布帛撕去,满面惊喜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刀剑所伤的伤口正在愈合,火灼的焦黑皮肤也正渐渐翻新……
这边弟子所受多是严重外伤,仙丹灵药虽有强效,但也不能在短短几日内就让这些伤口恢复如初,更不可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这……”眠龙山的山君中有人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十数双震惊的眼睛都盯着这些弟子,便连万筠、沈谜这样见多识广的修士,也不禁面露震色,江止心中则更是惊涛骇浪,夏淮虽然早知南棠身怀秘术,修为与境界不符,但也从没想过她的能力竟是如此,亦是惊诧。
“我可以……可以感受到灵气了?!”另一边坐着的弟子中忽有人惊喜到站起,难以置信地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随着他一句话,这片区域坐着的九个弟子一个接一个睁开眼,个个面露惊色。这几个弟子受的伤势最重,除了外伤,仙根亦被人残忍毁去,再也无法感知以及吸纳天地灵气,本正面色蔫蔫,萎靡不振地盘坐在地,对未来不报希望,但如今却忽然间恢复感知,真真体验了何为地狱天堂一线隔。
南棠手上那一掌青光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渐渐黯淡。
整个照影斋大厅上已经充斥着弟子们惊喜的欢呼声。
“我也可以了!”
“灵气……回来了!”
“我的伤痊愈了?”
……
反而是一众上修们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尽皆失语。
玉昆修仙界不是没有修行疗愈的修士,但那多是做为辅修而已,也从没出现过如此强大的疗愈能力。这样匪夷所思的能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修士们除了惊讶外,看着南棠的目光也愈发复杂。
南棠收回手,睁开双眸。
“安静!”杜一壶忽然大喊一声。
弟子们陡然间安静下来,看着杜一壶走到南棠面前,向她抱拳长揖。
“弟子杜一壶,多谢老师!”
随着这一声,其余受伤弟子自发在杜一壶身后集中站成一排,齐声道:”弟子拜谢虞师叔。“
响亮的声音震彻大厅。
南棠笑笑,转身面向已久未说话的沈谜。沈谜艳丽的容颜上是勉强维持的冷静,心中复杂万分。重虚宫的弟子能够伤愈,这对他们来说本是好事,然而……虞南棠早就知道自己能治好这些弟子,故意给她下套,可恶!
如此一想,沈谜眼中呈现三分怒气。
“沈城主,五名弟子,再加上伤愈的九名,一共十四个进仙凌阁的名字,城主别忘了。”南棠提醒道。
“好一个虞南棠!”沈谜冷冷笑起,“本座记下了。”
语毕,她旋身甩袖离去。
沈谜既去,事情已经落定,其余修士也不再多留,万筠等人也皆告辞离去,只是离去前看着南棠的目光再不一样。
若只是回龙塔修罗试的得胜者,悲雪城的峰主,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个修为高强境界诡异的修士而已,远远不比她今夜显露的这份能力——一个实力强悍的修士会让人忌惮恐惧,但一个拥有强大疗愈术的修士,那将会是整个玉昆修仙界人人争相巴结的目标。
毕竟,修仙不易,且行且惜,谁都想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
江止出斋送别上修,照影斋里的欢呼声仍未停歇。
这趟祸事可以峰回路转,几个重伤弟子原本以为仙途无望,怎知柳暗花明,反而因祸得福,仙根得愈,还多了进悲雪宗仙凌阁修行的机会,怎不激动万分?
要知悲雪宗的仙凌阁,十年才一开,哪怕是本宗弟子,非精锐不得入,且一次也只能进入不超过二十人,而今他们重虚宫就占去七成!
“虞师叔!”弟子们围在南棠身畔高呼。
这些弟子,南棠一个也叫不上名字,沉眠地底三十年,在外又历炼了几年,重虚宫的人,她都认不得了。
“师妹,你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夏淮过来,将弟子们赶开,感慨道,“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谁能想到多年前几乎被众人放弃,连寿元都没剩多少的小修士,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呢?反而是他们这几个师兄,自魔修之劫后便一蹶不振,要么碎丹难结,要么心志重挫困顿不前,要么……心魔难驱。
南棠摇摇头:“修仙之人,谈何苦不苦,哪有一帆风顺的路。”
“对了,六师……”夏淮这时才问起萤雪,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南棠看了眼双手环胸站在角落的萤雪,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没说过话,仿佛一个透明人,但身上的气势又强到让人无法忽视。
“是六师弟,他是男的。”南棠道,“至于其他的,恐怕要问咱们的师尊了。”
多的,她不想解释。
“……”夏淮顿时无语。
萤雪是男是女对他来说差别不大,但是对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难怪昨日江止回来时脸色古怪,反应那么激烈,想必是在回龙塔外看到了萤雪。还有老三和老四,虽说前缘已了,可若是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恐怕……
南棠无奈地耸耸肩,师兄妹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继续谈论萤雪。
————
夜色渐沉,天星摇曳。
悲雪城城主府的大殿内浅光微闪,顾衡的虚影负手而立站在大殿正中。
沈谜单膝跪在他身后,垂头道:“宗主,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宗主责罚。”
顾衡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自言自语淡道:“一次性治好了九个被废除灵根的弟子,并同时治愈所有弟子外伤……这能力,这术法,很罕见。”
他喃喃了几句,转过身来,神色间并无怪责之意,只道:“起来吧,这事不怪你。”
谁能想到虞南棠真有那个本事。
沈谜这才道声谢,从地上起来:“宗主,仙凌阁的名额……”
“你代表本尊去的,既然已经开口允诺,自然不可反悔。十四个仙凌阁名额虽然多,本尊也不是出不起,就当是……给虞南棠的见面礼吧。她的能力若是不虚,对本尊可太有用了。”顾衡说话间唇畔浮起一缕笑。
“那廊回山那边?”
“本尊已经找过吕正阳,面子也给他了,若还要再闹,休怪本尊不留情面。”顾衡边说边低头摩挲起手腕上挂的一串一百零八子佛珠。
他还正愁没借口动廊回,希望虞南棠对得起他这份见面礼吧。
————
兴奋了半宿的重虚弟子们终于安静,照影斋沉寂下来。
一道人影轻点池水掠过,三尺寒光在幽夜中闪起,带着浓烈杀气无声无息直取照影斋花园里站的人。那人倏地睁眼,发出声嘲弄般的笑,飞身上了屋顶,身后寒光如附骨之蛆般紧随其后。
“同门相残,师姐会生气的。”那人幽幽笑道。
对方的剑虽快,几番擦过他的要害,但总在紧要关头被他轻描淡定化解。
“你从一开始就觊觎南棠?”江止声音低沉,蓄着恨意。
“是又如何?师兄莫不是要怪我挑拨离间?”萤雪不回手,只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师兄若真一心一意对待师姐,又怎会被我趁虚而入?”
江止无可反驳,只是手中之剑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招招致命。
萤雪却仍发出低低的笑声,声声刺耳,挑衅着江止。一剑横过他的咽喉,在他喉间划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迸出。
江止收剑,冷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南棠就会喜欢你?”
“别痴心妄想,就算没有我,她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他笃定道,就好像解契那天,他也清楚地明白,南棠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
南棠和损毁的云川一样,都不可能再归来。
萤雪倏地收起笑,想起夜烛说过的那句——“就算没有我,没有江止,她也一样不会喜欢你。”
怒气忽然大炽。
他欺身到江止身边:“不劳师兄操心,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邱缠心的力量可不好吞噬,你小心被噎到。”
江止大惊,“铮”一声拔出剑指向萤雪:“你在说什么?”
“心魔在身修为停滞数年难有所进,师兄很难过吧?你以为你凭何能遇到那一册《噬魔诀》的功法?”萤雪笑得残忍,“可惜,只有上册。”
“是你!”江止盛怒,一剑刺向萤雪。
只闻“嗤”的一声,萤雪不避,任由那剑刺入自己肩头。
“师姐不喜欢同门相残。”他喃喃一语,忽然从屋顶滚下,落进池中。
————
内厅的光线柔和,苏迩正在窗前煮茶,一缕茶香四飘。
“二师兄,你的闭关如何了?”南棠与夏淮坐在内厅议事,正问及他的情况。
夏淮闻言眸色微转,落在窗前的苏迩身上,他只摇了摇头:“此次闭关本欲沉心领悟驱逐杂念,为结丹做准备,然而……”
心有杂念,闭关没有成功。
“要不……让我试试?”南棠道。
春种生气虽然强大,但她并没把握能够帮到夏淮。金丹乃是婴胎之初,皆为元神精气凝炼所成,与灵根不同,除了靠修士修炼的积累外,还要靠领悟。碎丹之后再结金丹,也不例外。
“你帮不了我。我的境界停滞,与外力无关。其实两年前我就已经达到可冲结丹的修为了,只不过,我遇到了我的天劫。此关不破,金丹难成,谁也帮不上忙。”夏淮不以为意道。
“师父,师叔,喝茶。”那边苏迩笑嘻嘻地端来两杯茶,奉至二人面前。
南棠道了声谢接下茶,看着苏迩巧笑倩兮的脸庞,不由放柔目光,怜爱地望着她。
修仙修得太久,七情六欲都会渐渐淡漠,悲喜跟着被消磨,反不如苏迩这个凡人女子,她像极少年时的他们,笑是真心笑,哭也是真心哭,待人更是十二分热忱,热烈如凡间向阳花,就连南棠也情不自禁喜欢她,更不必提与她朝夕相对了十多年的夏淮。
话未说透,但师兄妹间已心照不宣,无情道遇有情人,该如破解,南棠亦无法,只默默饮茶。
哗啦——
屋外忽然传来水花声,师兄妹二人相视一眼,起身掠到厅外,只见池水被染红,池中站起个湿漉漉的人,衣裳被血浸染,模样狼狈不堪,正是萤雪。
“大师兄,六师弟,你们……”夏淮眉头猛蹙。
江止依旧站在屋檐上,执剑冷冷看着萤雪,片刻后归剑入鞘,掠入夜空,消失在众人眼前。
“师姐,师兄生我的气,不过我没动手。”萤雪捂着伤口道。
南棠捏捏眉心——一笔烂账,是够他们师兄弟几个人闹的。
看着萤雪跟着南棠进屋疗伤,夏淮并未离去,仍远远看着已空无一人的屋檐。
江止的情况,让人委实担心。
————
折腾到天星俱落,南棠才得以休息,挑了处无人的角落,盘膝坐定。
神识回到虚空中,见到夜烛的那个瞬间,她方觉得轻松下来,坐到他魂体旁边,在心中决定,还是得给他弄个兽体——要大大的,毛绒绒的,能趴在他肚皮上那种,就像从前的白罴。
“你打算就这么放过俞琼仙?”
南棠回忆趴在白罴肚皮上的时光时,夜烛开了口。
“放过?”南棠抬了眼,目光窜过一丝冷芒,“想得倒美!”
她生平,最恨别人动她的人。


第113章 洞府
夜烛很少见她主动开口要报复什么人,不由来了兴趣。
南棠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将恩怨看得很淡的人,甚少会大费周折将时间浪费在报复之上,她的精力大部分都摆在修行、历炼、寻宝等事上,仙途漫漫,所遇的朋友很多,仇人肯定也不少,若个个都要绞尽脑汁报仇,她总觉会浪费大好的时光。
但这次却不一样。
“可你今日接受了悲雪宗的调停补偿。”夜烛道。
“那又如何?那些弟子的伤因我而起,我替他们找点补偿回来天经地义,总不能叫他们白受这场苦。”南棠笑了,目光灼灼盯着夜烛。
“小狐狸。”夜烛低骂一声,又道,“你这么做,恐怕不止是要那点补偿,还想激怒俞琼仙?”
南棠斜倚到石块上,飞眸看他:“你也觉得俞琼仙不可能善罢甘休?”
一个为了私怨能残害无辜的人,哪怕因为悲雪宗而暂时偃旗息鼓,心内怨恨定然未平,如果明天俞琼仙知道被他们打伤的人不止没有仙途尽毁,反而还因祸得福,也不知会不会被气到吐血。
且看着吧,这事肯定没这么容易了结。
不过到时若俞琼仙再做出过分的举动,得罪的可就不止是眠龙山脉的人,还有悲雪宗,毕竟他们都受了顾衡的调停。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不错。”夜烛夸道。
退是为了眠龙和重虚,实力悬殊之下,直接硬碰硬容易吃亏,现在可好,有悲雪宗这尊大佛出面,那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