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渺认真思索了会, 得出的结论是,“我喜不喜欢你,对你有影响吗?”
“……”
苏盼雁一噎, 谢渺说得没错, 无论答案怎样, 对她都没有影响。
但她仍捏着帕子上前,鼓足勇气道:“谢小姐,我不喜欢你。”
谢渺满脸问号, 这是什么路数,互诉心声大会吗?
事实上, 苏盼雁根本不用她回答,兀自说道:“你冰雪聪明, 早该察觉到我……”她神色忐忑, 终是吐露心声, “我喜欢崔二哥。”
早该?
不,还是不够早。
谢渺心道:若前世她早些察觉到崔慕礼喜欢苏盼雁,便不会挟恩求嫁,成为往后他们复合的阻碍。
苏盼雁误当她是默认,红着眼道:“我知晓你定在嘲笑我水性杨花,明明有未婚夫,却还惦记着崔二哥。但我与温如彬是指腹为婚,遇见崔二哥之前,我从没想过会深深喜欢上另一人。”
“我十四岁那年与崔二哥相识,即便我任性野蛮,他都从不在意,在我遇难时,更从地痞手里救出我。”忆起往昔,苏盼雁含着泪笑了,“我能感受到,崔二哥对我亦有好感。”
谢渺不嫉妒,甚至想学下人们聊八卦时的双手抱胸,闲闲问上一句:然后嘞?
“但是,”苏盼雁的语气急转直下,黯然道:“后来崔二哥听闻我有婚约在身,便待我日渐疏离,直至形同陌路。”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央求道:“谢小姐,眼下我已是自由身,我想,我想去挽回崔二哥,能否请你别在从中作梗?”
谢渺本懒得跟小姑娘计较,听闻此话便改了主意,讽道:“苏小姐此言差矣,怎么能叫我从中作梗?你家崔二哥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俊才,想嫁他的人排起长队,能将整个京城绕上足足二十圈。哪怕没有我谢渺,也有吴渺何渺林渺……敢问苏小姐哪里来的自信,能打败满京城的贵女脱颖而出?就凭崔慕礼曾经喜欢你吗?”
苏盼雁被说得发愣,先摇摇头,又点点头,抽噎着道:“我……我……你说的对,我没有信心……”
瞧瞧,连哭都这么惹人怜惜。
谢渺坏心眼地等她哭上一阵,方才慢吞吞地开口:“苏盼雁,崔慕礼当年喜欢你时,你便是这副性子吗?”
苏盼雁停下啜泣,茫然无助地望着她。
“不是吗?”谢渺笑道:“我以为你成日自艾自怜,哭哭啼啼,便是当年能得他青睐的窍门呢。”
苏盼雁连连摇头,不,她从前……她从前并不这样。
谢渺问:“苏盼雁,还记得你过往的样子吗?”
苏盼雁努力回忆,那时的她天真烂漫,活泼狡黠,偶尔刁钻顽皮,却也善良柔软……
接下来的话,谢渺不知是说给她听,亦或嘲讽自己,“为区区一名男子,便能丢掉原本脾性,真是荒唐又可笑。”
苏盼雁受到了极大冲击,傻傻站在原地,连谢渺离开都没反应。
随着时间推移,暖橙色的夕阳辉映,将萦绕在她心底许久的阴霾层层驱散。
她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渺说得对,她不该丢掉曾经的自己,因为崔二哥喜欢的,正是那样真实的她啊。
“盼雁,抱歉,刚跟我父亲说了几句话。”崔夕珺气喘吁吁地赶到,还未站稳,便被苏盼雁紧紧握住双手。

崔夕珺从未见过苏盼雁这副模样,脸庞发光,朝气蓬勃,郁色一扫而光。
“盼雁,你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玩意儿吗?”崔夕珺忧心忡忡问道。
苏盼雁莞尔一笑,“不,夕珺,是我想清楚了,我要追求崔二哥,做你将来的二嫂。”
崔夕珺脑中轰地一声响,瞠目结舌地盯着她。
就在苏盼雁逐渐丧失勇气,萌生退意时,崔夕珺一蹦三尺高,拍手叫道:“我竟忘记这茬了!”
苏盼雁正想解释,又听她道:“我二哥比温如彬优秀,你也比谢渺优秀,你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举双手赞成这门婚事!”
*
崔夕珺并未说笑,她觉得此法甚妙。
苏盼雁相貌好、家世好、性格好,虽然定过一次亲,但她与温如彬又没真正成婚,算不得什么大事。
苏盼雁完全配得上二哥,更重要的是,苏盼雁是她崔夕珺的密友,若真嫁进二房,今后她们姑嫂同心,何愁不能抵抗谢氏及那刚出生的奶娃子?
既能气死温如彬那个背信弃义的臭男人,又能破坏谢渺与二哥……哇塞,简直一箭双雕!
崔夕珺越想越靠谱,恨不得将苏盼雁与崔慕礼打包关到一处,明日就送他们拜堂成亲……咳咳,也就是心底想想,她要是敢这么做,二哥定会将她剁成比肉馅还细的渣渣。
崔夕珺决定助盼雁一臂之力,让她在二哥面前多晃晃,以她的才情美貌,晃得久了,何愁二哥不生出点其他的心思来?
哎呀,她可真棒——崔夕珺得意地为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崔府众人发现,苏家小姐来崔府的次数比往日还要频繁。众人虽感到奇怪,想到崔夕珺与她的深厚交情便又释然。
苏家小姐刚解除婚约,来找小姐妹诉苦开解,很正常嘛。
对此,待在明岚苑休养的崔慕礼浑然不觉。
自上次换药过后,谢渺又恢复过门而不入,无论乔木和沉杨怎么耍手段都不接招。
真是个难搞的表小姐!
幸亏乔木还有别的门路,他一早上得了消息,便笑吟吟地跑到崔慕礼面前,“公子,林太医说您的伤口恢复得不错,今日天道好,您不如去花园散散心?”
崔慕礼穿着雪白里衣,外头罩件雾蓝色的袍子,坐在书案前翻阅卷宗,头也不抬地道:“不去。”
乔木道:“您成日待在屋里,多闷呐。”
崔慕礼听出他有未尽之言,掀眸望着他。
乔木道:“奴才听说,二小姐上午约了表小姐要去花园扑蝶……”
崔慕礼静了半息,道:“替我更衣。”
府中景色已焕然生变,从花明柳媚到秋色宜人,似乎只需要短短数日。
崔慕礼站在枫树下,火红色的枫叶随风打旋,在空中翩翩起舞。
有轻巧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乔木竖起耳朵听清,小声道:“公子,肯定是表小姐来了。”
崔慕礼藏在袖里的手指微曲,克制着想转身的冲动,下一瞬,却听乔木讶然喊道:“苏小姐,是您?”
苏盼雁手里捧着两本书,失笑道:“莫非这花园被你们家公子承包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等乔木回答,又绕到崔慕礼身前,朝他俏皮地眨眨眼,“是吗,崔二哥?”
目睹了一切的乔木:……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崔慕礼没反应,苏盼雁亦不显尴尬,晃了晃手里泛黄的书籍,说道:“你瞧,我在文书阁淘到了两本好书,是《明岚知语》的原本,上下册都在。没记错的话,你明岚苑的名字便是由此书而来?”
崔慕礼面色未变,眸光沉了又沉。
乔木连忙打圆场,“苏小姐说得对,公子的明岚苑正是由此而来。”
苏盼雁假意叹道:“乔木,我听说你家公子伤得是左肩,见面一瞧,怕不是连喉咙也受了伤,否则怎会跟哑巴似的不言不语?”
这话三分调侃、三分埋怨,还有四分是……撒娇?
乔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偏要守着奴才的本分,佯笑道:“苏小姐真会说笑,我家公子贯来不爱说话,您习惯了就好。”
苏盼雁顺着道:“崔二哥,我记得你在扬州时,要比现在开朗许多。”
乔木:!!!!!!
什么扬州?什么崔二哥?难道公子和苏小姐私下有交情?
乔木一脸呆滞,被话里透露出的讯息砸得回过不神。
相比之下,崔慕礼从头至尾都冷眼旁观,“苏盼雁,你想干嘛?”
苏盼雁眼中闪过失落,笑容却半分未减,“我知道你受了伤,成日闷在府里无聊,便替你寻了几本古书打发时间。”
崔慕礼道:“不需要。”
他等着苏盼雁被拒后伤心离去,岂料她锲而不舍地道:“这两本书内容十分有趣,你先看看再决定需不需要嘛。”
乔木见状,难免夸赞:嗬,苏小姐的脾气真好!
倒是崔慕礼眸光一凛,直截了当地道:“苏小姐,请你自重。”
苏盼雁急道:“崔二哥,你忘了吗?我从前便是个不拘泥的性子,是近几年才变了。”
崔慕礼道:“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他想走,反被苏盼雁拦下,言辞恳切地道:“你忘了也没事,我会努力让你慢慢想起来。”
崔慕礼冷声斥责:“苏盼雁,你受过的礼教呢?”
苏盼雁被他的漠然所伤,又见他执意要走,冲动地脱口而出:“你不好奇吗?我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崔慕礼不予搭理。
“是谢小姐!她说你并不喜欢自艾自怜的我,而是喜欢我最初的模样。”她道:“崔二哥,谢小姐在鼓励我去挽回你,她压根不喜欢你。”
是吗?
崔慕礼笑了声,胸腔却填满嘲讽。
不愧是阿渺啊,能想出这招来推开他。
*
二人说话的场景,尽数映入崔夕宁的眼帘。
天呐,她看到了什么,苏盼雁在追着二哥跑?
她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总觉得苏盼雁有些奇怪,每回二哥训夕珺,她便站出来安抚二哥的怒气,不像好友,反倒像是……像是夕珺的嫂子!莫非她跟温如彬解除婚约,便是因为二哥的关系?”说罢又自问自答:“是了,她定是为了二哥才毁婚!”
一旁的谢渺提醒:“是温如彬主动毁得婚事。”
崔夕宁随口猜道:“许是温如彬得知她另有所爱,君子有成人之美,主动退出呢?”
……还真被她猜对了。
谢渺不愿多管闲事,抬起手里的竹兜,问:“还扑不扑蝶了?”
崔夕宁满脸讶异,“你还有心思扑蝶?”二哥都要被人抢走了!
谢渺凉凉地道:“我记得有人跟我发过毒誓……”
呃。
崔夕宁很识相,立马改口:“扑,我们去外边扑。”
她拉着谢渺,边往外走,边回头看上几眼,冷不丁撞上崔慕礼冽如冰刃的视线。
……
崔夕宁被冻得站住脚,扯扯她的衣袖,“阿,阿渺。”
谢渺不解,“怎么了?”
崔夕宁压低声音,“二哥看到我们了。”
谢渺道:“所以?”
崔夕宁道:“他好像在生气。”
说话间,崔慕礼正步履如飞地走近。
苏盼雁提着裙摆在后头追,“崔二哥,你等等我!”
乔木也喊:“公子,您伤还没好,慢些走!”
谢渺察觉到了危险,不由想往后退,然而崔慕礼已近在咫尺,没有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近乎蛮狠地捉住她的手腕,稍稍使力一提,便迫得她迎面向他。
他凤目难掩愠怒,仍能笑着说话:“阿渺,你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用得着时,便来慰问我的伤势,用不着时,便将我推入他人怀中。”
谢渺当然不能承认,“我没有——”
崔慕礼道:“没有?没有怂恿苏盼雁来纠缠我吗?”
谢渺避而不答,“你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但你从没想过与我好好说。”崔慕礼道:“你总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随意践踏我的真心,即便那曾是你的渴求。”
谢渺的手腕被攥得生疼,既挣不开,唯有试着劝抚他,“崔慕礼,还有旁人在,你是朝廷命官,要注意言行举止。”
崔慕礼用余光扫过周围噤声的几人,“有人在更好,都给我好好听着,是我倾慕谢渺,思恋谢渺,此举光明正大,无惧世人知晓。”
“你!”谢渺被气得说不出话。
崔慕礼道:“往日是我混账,对你不假辞色,使你受人嘲笑低看,如今我要让他们看得分明,是我对你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啪”的一声响,伴随着旁人的倒抽冷气,崔慕礼的脸歪向一侧。
“崔慕礼。”谢渺气息颤抖,悲愤交加,“你非要大家再陷入同样的怪圈才肯罢休吗?”
她眼底俱是冷意,偏又盛满哀恸,仿佛被拒绝、被伤害的人依旧是她。
崔慕礼的心被刺痛,蓦然松开手,见她逃也似地离开,身子虚晃几下后,颓然倒向乔木。
乔木忙扶住他,失声大喊:“公子,您伤口又流血了!”
苏盼雁从震惊中回神,哭着道:“崔二哥,为了一个谢渺,你何苦为难自己!”
崔慕礼充耳不闻,待咽下喉头腥热,闭上眼,久久无言。


第83章
怎么就吵架了呢?
乔木百思不得其解。
他明明是一片好心, 见公子成日关在屋里,想见表小姐又不得其法,这才从揽霞嘴里套到表小姐的行踪, 想要给他们制造一场“偶遇”。不曾想表小姐还没到,苏小姐先来了,言行间毫不遮掩对公子的殷勤,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她想干吗。
苏小姐喜欢公子!
先不说苏小姐和温公子那点事, 单说苏小姐本身, 的确是名门闺秀,听她话里意思, 跟公子似乎有那么段过往……
乔木看得清楚,苏小姐想叙旧,公子没兴趣,事情到这里都还算正常, 变动由表小姐出现开始。
公子一见到表小姐,怒意便直线上升, 拽着人好一顿说, 平日里总是深藏不露的公子,倾诉衷肠时倒不吝啬用语,什么“你总是要来便来, 要走便走, 随意践踏我的真心”、“我倾慕谢渺, 思恋谢渺, 此举光明正大,无惧世人知晓”、“我要让他们知道, 是我对你求而不得, 舍而不能”……
思及此, 乔木不由对表小姐彻底服气,连他听到这番表白都忍不住恍惚,表小姐却神了,没感动也罢,反而给了公子一巴掌!
那可是崔家二公子,鼎鼎有名、前途无量的崔二公子!
表小姐真勇啊!
更让人惊掉眼珠子的是,公子被扇了一耳光后,仍是按照表小姐的意愿,没有将此事闹大。
唉……
公子回来后,便将自己关进书房,一天一夜都没出来。随后几日,他不再打探表小姐的消息,不再关心表小姐的动静,不再透漏半分对她的在意。
莫非公子撞了南墙,终于肯回头了?
乔木唉声叹气间,有人来报,称苏小姐又来送鸡汤了。
他只得去门口应付客人。
苏盼雁将食盒递给乔木,乔木不想接,崔夕珺便威胁:“不接?也行,大不了我冲进去,亲自替盼雁送一趟。”
如今整个崔府都已知晓,苏小姐解除婚约后,崔三小姐正热心当红娘,想将她跟崔二公子凑成对。
乔木无奈地接过食盒,“苏小姐,您这又是何必呢?公子每回都不喝。”
苏盼雁恬静笑道:“无碍,我会一直送到他喝为止。”
崔夕珺赞赏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盼雁,二哥总有一天会知晓你的好!”
乔木:……两位小姐真乐观,果真丁点都不了解公子。
他提着食盒到小厨房,将东西转交给厨娘,“曾大娘,这鸡汤照旧,晚上给大伙加菜。”
曾大娘利落地应下。
乔木回到院中,跟迎面来的沉杨打了招呼。
沉杨问:“公子人呢?”
乔木道:“书房。”
“公子也是,伤还没好,成日只晓得处理公务……”沉杨嘟囔几句,跑到书房找崔慕礼说正事。
沉杨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公子,林太医派人送了信给您。”
崔慕礼接过信,拆开后快速浏览。
信里写道:林太医在九皇子乳母的膳食中发现了一味中药,大人服用后无碍,但经由奶水进入九皇子的体内,日积月累下,九皇子便会发育迟缓,兴许会导致痴呆。
林太医已及时调整膳食,后续之事,还需要崔慕礼安排处理。
崔慕礼合上信纸,吩咐道:“此事不必声张,找个理由让皇后换掉九皇子乳母,再暗中拘了她,看是否能问出有用线索。”
沉杨道:“是。”
崔慕礼问:“朝中动向如何?”
沉杨道:“皇上秋狩未归,将查抄王永奇一案全权交予罗尚书,但凡有上门想替王永奇说话的人,都被罗尚书的仆从拿着扫帚赶出来……”
崔慕礼笑了声,“圣上好手段。”
罗尚书是一把不讲情面的好刀,使得顺手,便能解决不少难题。
沉杨禀完正事,刚要退下,便听崔慕礼道:“去撤掉她身边的两名护卫。”
显而易见,“她”指的是表小姐。
“……”沉杨默然,公子真打算放下了?
他本想劝两句,对上崔慕礼通透而冰冷的眸后,瞬时咽回话,顺从道:“属下马上便去。”
没过多久,乔木敲门送来内服的汤药。
崔慕礼喝完一大碗漆黑中药,乔木适时递上蜜饯,崔慕礼看了眼,以手推开,“苦中方会真意。”
乔木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斟酌着道:“公子,其实您误会表小姐了,那日是夕珺小姐通知苏小姐来的花园,并非表小姐所为。”
崔慕礼道:“不是她又如何?”横竖她对此乐见其成。
她与他之间的根本问题不在于苏盼雁,而是她记着过往受到的委屈,不肯放下心结,难以相信他的真心。
任凭他百般示好,她都无动于衷。
他是喜欢她,但他亦有傲骨,不肯伏低做小。若她以为,仗着他的喜欢便能对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那便错得离谱。
毕竟,有求于人的从来都不是他。
他倒要看看,下回需要打探消息时,她是否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
怎么就吵架了呢?
拂绿也在思考同样问题。
二小姐约小姐去花园扑蝶,意外撞见二公子与苏小姐在说话,小姐不想多管闲事,转身要走,二公子却将矛头对准小姐,言语间控诉小姐无视他的真心,偏要将他推入苏小姐的怀抱……
然后,小姐甩了二公子一巴掌。
一,巴,掌。
哪怕已经过去好些天,再次回想当时的场景,拂绿都依旧心跳加速,浑身发麻。
以往周三公子出言不逊,小姐打他也就算了,怎么二公子表明心意,小姐也要打他?小姐这是打人打上瘾了吗?
还有二公子,她请他多体谅小姐,没叫他一上来就当着众人面表白啊……
这下可好,两个人吵了架,谁也不搭理谁,中间还蹦出个苏盼雁,在三小姐的帮助下,日日跑到明岚苑嘘寒问暖。
听说三小姐放了话,她只认苏小姐是今后的嫂嫂。府里下人的反应就更好笑了,她家小姐对二公子示好时被骂不知分寸、异想天开,苏小姐刚解除婚约去献殷勤,大家一水的夸赞勇气可嘉、女子楷模。
就因为小姐家世没落,而苏小姐父亲是当朝正三品官员,她们做了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却是天差地别。
……
一群扒高踩低的家伙!
拂绿心里有火,却不敢在谢渺面前表露,只暗戳戳地道:“小姐,奴婢听说苏小姐又去给二公子送鸡汤了。”
谢渺道:“鸡汤好啊,补身体。”
“……”拂绿。
谢渺装作看不懂,眼下她根本没空管崔慕礼,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得做。
她将抄好的经书封装,朝拂绿招手,“我有件要事吩咐你。”
拂绿凑过去,嗯?是不是要她煮参汤,跟苏小姐一决高下?
谢渺正色道:“今日下午,你带王大去西市雇三名打手,记住,不要绣花枕头,要身强体壮,有武功底子的打手。”
拂绿脸色发绿,震惊问道:“小姐,您,您这是要打击报复二公子吗?”
那三名打手也不够啊!
谢渺噗嗤一声笑出来,“想什么呢你,崔慕礼可是朝廷命官。”
打击报复朝廷命官,她是嫌命太长了?
拂绿的心归于原位,疑惑地问:“那您找打手干嘛?”
谢渺笑容渐敛,静了半晌,道:“再过几日,你随我去见个人。”
拂绿问:“见谁?”
谢渺道:“孟远棠。”
云淡风轻的三个字,却甚于惊雷巨响,几乎炸穿拂绿的耳膜——
“孟远棠?”拂绿大惊失色,“他,他来京城了?”
谢渺则异常镇定,她等这天等了太久,久到已毫无波澜,“我收到消息,说孟远棠到了京城,正四处打探姑母消息。”
拂绿尚未缓过气,胸口正起伏不定,“他怎么会来京城……他怎么敢来京城……他来京城想做什么!”
谢渺冷静地道:“显然,他是为我而来。”
拂绿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身子,“他,他还敢来寻您?他做了那样无耻的事情,还有脸来寻您?!”
谢渺便问:“拂绿,你说说,他做了何事不敢来寻我?”
拂绿被问得一呆,脸色煞白如纸,动动嘴唇,竟挤不出半个字。
谢渺叹了口气,道:“你瞧,便连你都难以启齿,他更是有恃无恐。”
拂绿的眼眶快速蓄满泪水,揪着胸口衣裳,脱力地跪倒在地,“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当初若不是奴婢大意,若不是奴婢大意……”
谢渺弯下身,想扶她起来,“都过去了,你无需自责。”
“没过去,他又来缠上您了!”拂绿跪着不肯起,边哭边摇头,“小姐,您听奴婢一句话,将此事告诉二夫人吧!当初您怕二夫人愧疚,想方设法隐瞒了孟府往事,但您也要替自己考虑啊!请二夫人替您出头,总比让那畜生威胁您要好!”
“府内事务繁忙,姑母又刚生下弟弟,此等小事,无需劳她费心。”谢渺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拂绿,我长大了,再非那个任他欺侮的小孩子。”
拂绿仍止不住眼泪。
谢渺用帕子拭着她的脸颊,神态柔软中蕴着坚毅,“一个小人而已,我自己便能处理好。”
拂绿仰着脸看她,眼角不住滑落泪水,“若他去外面胡言乱语,若他将那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小姐可怎么办,小姐该怎么办!
“他没有机会。”谢渺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道:“你私下去准备好纸上写的东西,与王大安排好打手后,再去南郊寻处荒宅,记住,一定要够荒。待他忍耐不住来寻我时,我们便设法将他打晕带至荒院……好好教他做人,让他以后再不敢欺侮弱小,可好?”
鼻涕泪水混作一团,拂绿胡乱用袖子抹去,彻底失去平昔沉稳,“小姐,他是个无赖,他听不懂人话……”原以为离开平江,往事便能消散,谁能想到那人渣竟然敢来京城!
谢渺反而笑了,“那我便割了他的舌头,挑断他的手筋,叫他嘴不能言,手不能写。”
小姐的意思是,要杀了——
拂绿简直魂惊魄惕,但她很快便下定决心,重重磕了个头,道:“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办妥一切。”
拂绿走后,谢渺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怅然阖眸。
“佛祖……”她道:“便容我破一回戒律,只一回便好。”
她重生以后,吃斋念佛,不计较前世恩怨,怀善心去救助旁人。她能释然与所有人的过去,独独不能原谅一人。
那人叫孟远棠,是她亲舅舅的儿子,是她真正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也是她曾经的噩梦。
噩梦。
她九岁那年,谢氏嫁往京城,因怕她独身在谢府会受人欺侮,便将她托付给亲舅舅孟少归。
孟家非官身,而是平江当地的粮商,算得富庶。孟少归与谢渺的母亲是同父同母的兄妹,自小感情甚笃,待小谢渺和蔼可亲,谢氏再三思量后,认为谢渺去孟府,总比在谢府,活在继祖母的底下要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