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是崔夕珺的抽噎,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分神思索细节。
崔夕珺哭哭啼啼说了一堆,帕子都染湿半条,没等来崔慕礼的安慰。悄悄抬眼一看,他单手支额,长睫遮眸,早已神游天外。
“……”崔夕珺拍案而起,“二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崔慕礼应:“嗯,在听。”
态度之敷衍,叫崔夕珺不禁怒火中烧,绕着他来回打转,“二哥,我与谢渺真的合不来,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崔慕礼问:“你想我做什么?”
崔夕珺用指甲抠着手心,埋头苦思半晌,击掌道:“你把她送回平江好不好?她本就姓谢,跟我们崔府没有半分关系,我们给了她四年的锦衣玉食,也算是仁至义尽。她今年十六,正是定亲的好年纪,你跟父亲说,让他去平江替她找门得体的亲事……”
崔慕礼道:“夕珺,她是母亲的侄女。”
“母亲很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哪里还顾得上她?”崔夕珺越想越靠谱,心情由雨转晴,“二哥,就这么办,你明日去找父亲——”
崔慕礼打断她,“恐怕不能如你的意。”
崔夕珺呆了呆,“啊?为什么不能?”
崔慕礼道:“因为我思慕谢渺,想要娶她为妻。”


第65章
崔慕礼的话犹如平地惊雷, 将崔夕珺炸得里焦外嫩。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二哥思思思思思思慕谢渺?
崔夕珺大受打击,捂着胸口往椅子栽倒,好不容易扶着把手坐稳, 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不, 肯定是我听错了, 绝对是听错, 你怎么会喜欢谢渺……”
“你没听错, 是我思慕谢渺。”崔慕礼情绪淡淡, 似在随口谈论天气, “所以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待她无礼。”
崔夕珺猛地睁开眼,“二哥, 你疯了吗, 你怎么能喜欢谢渺?!”
崔慕礼神色清明, 反问:“为何不能?”
崔夕珺一愣, 随即提高声音,试图说服对方,“她是母亲带来的亲戚,母亲一直想将她塞给你,嫁进二房接她的班!你往日反感这种做法, 讨厌被人控制婚事,而她自入崔府便矫揉造作,刻意迎合,百般讨好你,眼下又暗中勾搭周三公子, 如此品性, 怎么配得上你, 配得上我们崔家?”
“崔夕珺。”他喊出全名,问道:“你何时见到她勾搭念南?”
崔夕珺的肩膀略缩,莫名地心虚起来,偏要嘴硬道:“我,我,我今天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是吗?可从你方才的话里来看,是念南主动去纸坊找谢渺,也是念南坚持要送谢渺回府,真计较起来,该是念南在勾搭谢渺。”
崔夕珺下意识地替心上人说话:“周三公子是何等身份,犯得着吗?定是谢渺——”
平静却凛然的目光袭来,崔夕珺打了个激灵,蓦然噤声。
崔慕礼面无表情道:“谢渺与念南向来不对付,更别提主动与他有牵扯。”
崔夕珺忆起苏盼雁的话,忍不住还口:“都私下约去游湖了,还不叫有牵扯?”
崔慕礼道:“那日是定远侯夫人邀阿渺游湖,我和母亲都知晓此事。”
崔夕珺闻言愕然,疑惑地眨眼,“定远侯夫人?她为何会邀谢渺游湖?”
“为何?”崔慕礼笑了声,“崔夕珺,你忘了是谁在花朝宴上挺身而出,替你拦下庆阳郡主的那一巴掌?”
崔夕珺失言片刻,怔怔地问:“便是为此,定远侯夫人对她刮目相看了吗?”
“是。”
一时间,崔夕珺堪称五味杂陈,赌气问道:“你和周三公子也是吗?”
“是。”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崔夕珺往桌上一趴,将脸埋到手臂里,带着哭腔道:“二哥,你们都疯了,竟然处处替谢渺说话!”
崔慕礼眼疾手快地移开茶盏,语气并无软化迹象,“夕珺,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待她有失偏颇?”
崔夕珺疯狂摇头,“我不管,我就是讨厌她,第一眼就讨厌,以后也会继续讨厌!”
“因为比起你来,母亲更疼爱她这个侄女?”崔慕礼淡道:“夕珺,你并非讨厌阿渺,而是嫉妒。”
崔夕珺的身躯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她自以为掩饰隐秘的心思被戳破,霎时间慌乱惊惧皆有,跳起身子想反驳,对上崔慕礼静若深潭的眸时,脑中却空空如也。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对,她就是嫉妒谢渺,不行吗?
犹记得谢氏刚嫁到崔府时,她对这个要取代娘亲的年轻女子厌恶至极。她憋足性子,联合崔府其他人一起百般刁难谢氏,而谢氏……谢氏待她总是温声轻语,关怀备至,无论她怎么耍脾气,谢氏都笑着接受。九岁那年,她身上出了牛痘,烧得神志不清,是谢氏日夜抱着她,替她换洗喂药,生生从鬼门关拉回了她。
病愈后,她慢慢接受了谢氏,从谢氏身上寻找过世娘亲来不及给的母爱,可没过两年,谢渺来崔府投靠,一切就都变了。
听说谢渺出生时,谢氏是第一个抱她的人。谢渺的父母去世后,谢氏将她拉扯到了九岁,名为姑母,实则情同母女。
她亲眼见到谢氏与谢渺的相处,比起待她的包容,谢氏待谢渺嗔笑怒骂,那是种由内而发的亲昵。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母亲又没了,她责怪谢氏,更加憎恨谢渺,倘若没有谢渺……倘若没有谢渺……
“我才是母亲的女儿,她不过是个侄女!”崔夕珺悲从中来,哭得涕泗滂沱,“你也好,二姐也好,还有周三公子,个个都被鬼迷了心窍。谢渺为什么要来京城,为什么要抢我母亲,为什么要抢我喜欢的人!”
厅里蛮长一段时间只剩下她的哭声。
崔夕珺哭得有些累,想喝口茶润润喉,又怕破坏伤心欲绝的形象,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哭。
难搞哦!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茶已经喝完,崔慕礼才道:“崔夕珺,便连当今圣上,都无法左右旁人意愿。”
崔夕珺从他眼里读出未尽之词:皇上都管不着,更何况是你。
相较平日,身着官服的崔慕礼气容更为深沉,眉目间有股若有似无的严冽。
她气得直哼哼,却本能地不敢放肆,弱声问:“那我便只能受她的气吗?”
崔慕礼淡扫向她,“阿渺几时主动给过你气受?”
“主动”这词很有意思,崔夕珺不得不承认,每次都是她先挑衅谢渺。
崔夕珺郁结的要死。
“你是崔家二房嫡出的小姐,有祖父祖母,有父亲与二哥,有一堆感情甚笃的兄弟姐妹。”崔慕礼顿了顿,眸中浮现不自知的轻怜,“而阿渺的父亲因公殉职,母亲跟着去世,偌大的天地间,只有姑母是她最亲近的人。”
崔夕珺咬唇,低头抠着手指,神色隐有动容。
崔慕礼道:“收好你的任性妄为,再有下次,我会代替父亲好好管教你。”
来自亲二哥,刑部官员的管教?
崔夕珺哆嗦了下,犹不死心,“二哥,你怎么就突然喜欢上她了?”
崔慕礼道:“她值得。”
崔夕珺回想花朝宴上,谢渺面对庆阳郡主欺压时,铿锵有力地反驳,坚定而无所惧的背影——登时泄了半口气。
不能否认,当时的谢渺确实浑身都散发光芒,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其中甚至包括了她……
崔夕珺放弃了。
她管不动二哥的事,至于周三公子……谢渺都当着大家面拒绝了他,不是吗?
她绞着帕子,扭捏地道:“行,我答应你,今后不再针对她。”说完又想到某件事,仰面问道:“二哥,你早就知晓她父亲殉职的事情吗?”
崔慕礼沉默不语。
不,他并不知晓。从前的他漠不关心,认为无论谢渺如何,都与他没有干系。
未料会有这日,为她梦寐萦怀的一日。
*
谢渺预见崔夕珺会找茬,已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却久没等到崔夕珺发飙。甚至有几次意外碰面,崔夕珺像是忌讳般,眼神古怪地与她保持距离。
呃,难不成真被她说醒了?她口才有那么好吗?
谢渺疑惑小半刻钟,便将它丢到脑后。反正崔夕珺非庆阳郡主,干不出妒愤灭口的行当。
离弟弟出生的日子只剩小半个月,谢渺如前世般,去清心庵替姑母祈福,天未亮便出发,赶在日落前回府。
她自认为考虑周全:前世崔慕礼是在七月初三遇袭,今生她特意提早了两天,留足时间避开他。
万万没想到,命运再次捉弄了她。
官道绵延开阔,平坦顺畅,远处可见山峦起伏,霞絮游飞。暮色恰如半遮面的妙龄少女,有种含苞吐萼之美。
王大赶着马车一路前行,陡然拉紧缰绳,待马蹄站稳后,朝车内说道:“小姐,来时的路被堵上了,咱们得换条道走。”
什么?!
谢渺猛地掀开帘络,“路被堵上了?”
王大侧开身子,只见五丈外,官道上杂乱堆放着许多巨石。
谢渺愕然:怎么会?她明明提前了两日!
拂绿和揽霞一左一右地探出头,拂绿问道:“王大哥,能搬开石头吗?”
王大看了眼足有半人高的巨石,为难地挠挠耳朵,“再来个汉子还成,就我一个的话够呛。”
揽霞扯扯谢渺的袖子,“小姐,天色还早,我们从小路走吧。”
谢渺心神不宁,脑子乱成一锅粥:从小路走?不,万一又遇到崔慕礼呢?她不想再掺和他的事,更不愿再掉进捕兽坑。
拂绿提醒她,“小姐,再晚些走便不合适了。”
京城治安虽好,但这人烟稀少的郊外,天黑后保不准会有魑魅魍魉出没。
谢渺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可是——
“走。”谢渺咬了咬牙道,她就不信了,都刻意避开前世轨迹还能再来一遭!
事实证明,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塞牙缝。
“小姐!”王大突然停车,低呼出声,“前面,前面好像出事了!”
只见目光能看清的最远处,路中间横着辆马车,车厢被射成筛子一般,芦苇荡旁更是满地断箭。
谢渺钻出来一看,内心极度崩溃——
说好的七月初三遇袭呢?怎么她提前了两日,遇袭也跟着提前了两日?
玩儿她呢!
王大举颈远眺,瞧见了更加惊悚的画面,“小姐,那边有人在打斗!”
有人打斗?
拂绿和揽霞从车窗探出头,定睛一看:嗬!远远的小树林边,果然有一堆人在你来我往地打斗!
“什、什么情况?”揽霞结结巴巴地道。
拂绿倒是脑子转得飞快,“小姐,趁那些人没注意,我们赶紧调头往回走。”
谢渺正努力搜寻崔慕礼的身影,眼见他被黑衣人逼得节节后退,消失在茂密的林子里,她简直快要吐血——不是叫他多带些帮手吗?为何还是寥寥数人?
她一手攀住窗沿,顺了顺气,冷静道:“王大,你带着拂绿和揽霞去清心庵找帮手,记住,尽量多带些人手来。”说着便要跳下马车。
揽霞连忙拦着她,“小姐,您要干嘛?”
谢渺道:“去救崔慕礼。”
揽霞傻了,“救谁?”
谢渺道:“崔慕礼,崔家二公子,崔大状元郎。”
揽霞使劲回忆,愣是没分辨出那几人里是否有崔慕礼,“您看错了吧,二公子怎会在荒郊野外?”
谢渺没空跟她多解释,刚躲开她,又被拂绿张臂挡住车门。
拂绿严肃道:“不管那人是谁,您都不能去。”
揽霞跟着道:“对,小姐,您不能去。”
谢渺道:“你们再多拦一阵,崔慕礼便多一分危险。
眼见谢渺非去不可,揽霞和拂绿对看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您跟王大走,奴婢们去救二公子!”
……
谢渺感动之余,又觉得啼笑皆非,她们二人无法预测未来,怎么救人?
真是两个傻丫头。
谢渺叹了声,拨开二人的手,不容置喙地道:“我不会有事,你们听我的,赶紧去找帮手,争取快去快回。”
不就是救崔慕礼吗?既避不开,那便勇敢地迎上去。
她懂,她是被佛祖选中重生的人,这定又是佛心的一次考验。
不要再掉进捕兽坑,必须要避开捕兽坑,千万要躲开捕兽坑——谢渺着重强调了三遍,这才深吸口气,提着裙摆,踏上了美救英雄的路程。


第66章
时间拨回半个时辰之前。
一辆奇其貌不扬的马车载着红河谷灾银案的“关键人证”前往城中, 领头骑马那人相貌清隽,面如冠玉,正是刑部郎中崔慕礼。他身后共有四名督捕司校尉随行, 均是身强力壮, 不苟言笑。
其中最为年长的那名校尉名叫杜宏,他注意到前方异常, 策马往前查看, 过了片刻, 调转回来,向崔慕礼道:“崔大人,不知哪里来的石头挡住了去路,可要搬开石头继续走?”
崔慕礼看了眼天色, “时候不早了,改道吧。”
杜宏点头,抬手朝另外几名示意,马车便调转方向往小道前行。
小道是条狭窄的夯土路, 勉强容得一辆半马车的宽度,偶有颠簸处, 便听车内传来小声询问:“崔、崔大人, 请问何时才能到城中?”
崔慕礼道:“快了,还请蔡大夫再忍些时候。”
蔡大夫好脾气地应了一声。
夯土路逐渐宽敞,马车驶入鬼泣林地段——此林长着一种特有的白头赤尾鸟, 夜里的鸣叫声听着像是鬼泣,乡民称其为“鬼泣鸟”。
崔慕礼侧首望去,只见林木幽郁, 绿涛起伏。
小路另一侧, 鬼泣林的对面, 则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芦苇荡。茎秆被苇穗压弯下头,芦花乘风而扬。
他左朵微动,敏锐地捕捉到细微异响,忽而眸光一凛,大喝道:“不好,此处有埋伏!”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裹挟着杀意急袭而来,目标直指崔慕礼。他以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仰身躲过,右掌在马鞍处一撑,霎时掠身而起。
弩箭落空,钉入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羽翎嗡嗡振响。
四名校尉连忙斜剑挡在胸前,守住马车各角,崔慕礼快速四探,朝杜宏道:“往林子躲!”
四名校尉不疑有他,掩护马车往鬼泣林跑。
车夫一脸惊恐,疯狂地扬鞭驾马,然而没走几步便有弩箭如疾雨袭来。马儿吃痛地掀蹄长嘶,其余几人当机立断地弃马,身影游动间,剑法轻盈,银光浮掠,不多时便将箭雨挥斩而尽。
崔慕礼手中亦握着一柄长剑,躬身钻入马车。蔡先生正抱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崔慕礼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带他跳下马车,“走!”
眼看他们已走出射程,芦苇荡里陡然窜出十余名黑衣人,鬼魅般地缠了上去。
崔慕礼将软成一摊泥的蔡先生丢给杜宏,嘴唇快速动了几下,“分头,瓮中捉鳖,活口。”
杜宏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将蔡先生粗鲁地夹在腋下,故意喊道:“尔等务必保护好蔡先生!”说着身形疾如闪电,带着蔡先生窜进林子。
旁边的校尉见状,照葫芦画瓢地夹起车夫,迅速往另一个方向跑。
崔慕礼与剩下两名校尉动作稍慢,不过眨眼功夫,杀手们便蜂拥而至。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衣,蒙面持弩,腰挎兵器,除去六名尾随杜宏二人而去,剩下五名将崔慕礼几人团团围在中间,并未立即动手,而是缓步绕着他们打转。
期间,弃弩换兵器,眸光冷戾,充满杀意。
时间似乎凝滞,无形的危险磅礴欲发,双方都在眈眈相视,估量——
咻的一声,不知是哪方先动得手,利刃劈开空气的声音惊醒周野,鸟雀四处逃窜,与此同时,双方挥刃而动,兵器交接应和翅膀腾挥,似一场极不和谐的鸣奏,在林间铺天盖地展开。
远处有辆马车调头返还,谁都没空搭理,只专注于眼前厮杀。
没有人注意到,一抹娇小的身影借着树木掩护,偷偷钻进了树丛里。
*
谢渺躲进一丛茂密的矮树丛里,确定隐蔽好后,扒开枝叶偷瞧战况。
她躲在这熟悉的地方,难免神思轻恍,替前世的自己感到欷歔。
那时的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琴棋书画尚有涉足,临危履险却是前所未有。但她满心担忧崔慕礼,脑子一热……就……
幸亏没出大事。
既然躲不开,她便捏着鼻子认了。命里注定她要掺和,那就顺势而为,权当还崔府一次人情。
只要乖乖捡漏,避开那臭烘烘的捕兽坑就行了,对吧?对吧!
她悄无声息地蛰伏在树丛间,看两方厮杀得昏天暗地。
生死搏斗,刀光剑影里,众人均使出看家本事——刺劈撩挂,挥砍扫推,招招凌厉,步步紧逼。但仔细瞧便能瞧出区别,崔慕礼一方出手留有余地,似是想抓活口。而蒙面杀手招式狠辣,欲取对方性命。
五人围堵三人,崔慕礼是重中之重,两名杀手正对他左右夹击。
泛着寒光的巨斧以雷霆万钧之势斩向崔慕礼,若有分毫迟缓,斧头便会利索地将他砍成两半。而崔慕礼身轻如燕,脚跟一旋,眨眼便闪到半丈之外。不待缓气,侧方又有大刀劈来,避已不及,崔慕礼干脆硬接下这招。他掌心运气,聚至臂膀,举剑奋力一挡——
兵刃碰撞发出刺耳铮鸣,就在对方额爆青筋,用足全身蛮劲打压时,崔慕礼忽地撤剑右移,足尖一带,整个人便凌空后跃,施施然躲开杀招。
随即,他转守为攻,剑光暴长如骤雨狂风,猱身再上!
此时蒙面杀手们正在心底破口大骂:他娘,他爹,他姥姥的!说好的文质彬彬状元郎呢?他爷爷的一个文臣,身法比他们这些职业杀手都要好?
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谢渺见状也在撇嘴:崔慕礼这厮心机深沉,平日隐藏得极好,若不是无意撞见此番打斗,她也以为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读书人。
她这会倒不紧张,一回生二回熟,横竖已经知晓后续发展:不出两刻钟,崔慕礼三人便能将杀手们打得无还手之力。两名督捕司校尉会进林搜救,崔慕礼负责处理最后一名杀手,胜券在握时,杀手却怪异的往头顶插入一枚银针,随即如发了邪功般,将崔慕礼摁在地上打——
她暗暗打定主意:必须在杀手使邪功之前提醒崔慕礼。
可计划下一刻便被打乱: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名青衣男子,齐齐朝崔慕礼恭敬喊道:“公子!”
二人身影飘撇,精妙至极,加入战局后崔慕礼方如虎添翼,少顷功夫便制服了五名杀手,别说使邪功,杀手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劈颈打晕。
??????????
不是,什么情况啊?这两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前世有他们俩的戏份吗?
树丛里的谢渺风中凌乱:所以即便她不跟过来,崔慕礼也有援助,不会像前世那般遇险?
那她何必多此一举!
*
校尉们进林后,两名青衣人附在崔慕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又从马车里找出工具,往昏迷的杀手们嘴里塞上抹布,绑成一串扔到了树下守着。
崔慕礼整理着衣摆,视线若有似无地投向草丛某处。饶是他足智多谋,亦想不到事情的走向会如此离奇。
他特意改了日子,提前两日实施计划,却正好撞见了谢渺路过。不仅如此,谢渺竟然冒着危险进林,其心不言而喻。
她想帮他。
崔慕礼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胸口徐徐容纳进一股温热,随着血液通往四肢百骸。心脏也有些失律,跳得过快,丁点不符合他从容沉稳的性格。
他如堕云雾,像行走在暮色铺就的浮径,有飘忽的晕眩感,更多却是风雨成绮,霞蔚云蒸。
皂靴踩地,声响轻微,却如榔头般凿向谢渺心间。
他他他他他,他怎么朝她这边来了?
谢渺敛声屏气,双手攥紧裙摆,恨不得就此消散在天地间——
崔慕礼站定在树丛前,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已能从纷繁的树叶里辨清少女身姿。小小的一个人藏在树丛里,掩耳盗铃般低着头,对外界响动置若罔闻。
谢渺不断催眠自己:我是一棵树,他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阿渺。”崔慕礼不客气地戳破她,“我看到你了。”
谢渺:……还能不能有点默契?
崔慕礼虽看不到她的神情,却猜到她定在腹诽,笑道:“真巧,在这里也能偶遇。”
谢渺服了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但他既然不点破,她又何乐而不为?
她抬起头,假惺惺地道:“是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表哥,真是巧。”
“我来此处办公,你呢?”
“我……我来此处,赏景。”
“哦,鬼泣林的景色确实独特。”
谢渺笑不出来了:鬼泣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天色将黑,你莫贪恋风景,随我一道回去吧。”崔慕礼道。
谢渺也不想在林子里多待,拍拍裙摆上沾到的树叶,正打算起身,腿上传来阵阵酸麻。
崔慕礼好心道:“可是腿蹲麻了?阿渺,赏景要选高处,这地不太合适。我知道几个好位置,回头带你再来。”
“呵呵,我心领表哥的好意,但是免了。”谢渺艰难地挤出话。
崔慕礼朝她伸出手,谢渺视而不见,胡乱抓住一根树干借力,谁知压到团冰凉滑软的异物,紧接着手腕便传来一股钻心刺痛。
谢渺横眸一看,刹那间,尖叫声震天动地——
啊!!!!!!!!!!!!!!!!!
蛇!!!!!!!!!!!!!!!!!


第67章
谢渺想晕倒, 但是她忍住了。
她捧着被蛇咬伤的手腕,气息虚弱且颤颤巍巍地道:“崔、崔慕礼,快去看看它, 仔细看清楚了, 看它是不是毒蛇!”
罪大恶极的蛇犯早已被崔慕礼劈成三四截,它约拇指粗细,体背黑褐,缠绕在树干上, 几乎与矮丛融为一体。
此蛇名为乌风, 无毒,去内脏可入药。
这话肯定不能跟谢渺说。
崔慕礼检视一番, 斩钉截铁道:“毒蛇,巨毒。”
谢渺闻言脸色煞白, 低头再看冒着血珠的伤口处, 便觉得呼吸困难、脑子晕胀、浑身发麻……所有被毒蛇咬伤后的症状,她通通都有。
很好,她如愿没有掉进捕兽坑,只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而已。
而已。
眼看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崔慕礼拉过她的手俯首直下。薄唇贴上伤口, 吸吮出毒液,吐掉, 再吸吮——
几个来回后, 他抬起头, 用拇指抹去唇上的血, “好了。”
谢渺顾不得他的唐突, 面上一喜, “我不会中毒了?”
崔慕礼道:“不, 是要中毒我们一起中毒。”
谢渺:“……”
他的唇形分明,线条优润,此刻撇着淡淡血色,滋生出一抹若有若无的邪肆来。
仿佛心无旁骛,又仿佛狡焉思逞。
谢渺抽回手,一把推开他,用袖子狠狠抹去腕上残留的湿热,愤声道:“我要去医馆,我要看大夫!”
*
崔慕礼直接带谢渺去了太医院,林太医恰好空闲,亲自替谢渺处理伤口,又熬了解毒汤,命他们回去后一日三次,服至身体无碍即可。
拂绿几人已赶回崔府,得知她被毒蛇咬伤后,哭得眼睛都肿了,后悔不该任她胡闹。谢渺耐着性子哄了她们一阵,待过去三四日,伤处愈合,无红肿迹象,精神胃口都恢复正常后,众人总算放下心来。
此事并未惊动谢氏,她即将生产,手里的内务都交了出去,正安心等着腹中孩儿出生。
再说崔慕礼,回到府中首件事,便是吩咐那两名青衣暗卫,自此以后不再对谢渺进行全天的监督汇报,而是改为她出门后的随身护卫。
他不再需要怀疑任何,只需要保护她,保护她的安危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