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眼神变得冷漠起来,若继续追究,就会发现其冰寒之下藏着满满的失望:“无事,御医看过了,虽然如今尚未苏醒过来,却也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好。”
他不愿多提此事,潦草交代一句后便转移了话题:“说来张良已得了王绾看重,看他样子似乎先要将其当做继承人一般培养,最近日日都带在身边,难免惹眼了些。寡人原本以为他与冯劫会起冲突,却不想他将两人关系处理得不错,竟引得冯劫也对其倾囊相授,倒真是个人才。”
林阡看了嬴政一眼,笑着附和:“毕竟是能青史留名之人,总是有几分真本事。”
嬴政又问了几句秦楚之战相关的问题,之后便不太提得起劲儿,胡乱与林阡一起用了晚膳便让她回偏殿休息了。
林阡从主殿出来,走了几步,便见蒙恬满脸忧虑地迎了上来。
她愣了下,停下等着蒙恬。
谁知蒙恬走到林阡面前,竟没在第一时间说话,反倒冲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阡没忍住,打趣了一句:“经常叹气的人容易老哦。”
蒙恬一顿,苦笑着看着她。
林阡无奈:“你有什么话直说,这么看着我还挺渗人的。”
蒙恬冲着她拱手,而后将人引到了偏殿门前。又看了眼主殿方向,这才幽幽开口:“今日扶苏公子于楚夫人宫殿门前跪了几个时辰,而后体力不支晕过去一事,夫人应当已经听说了吧?”
林阡点头:“确实听说了。但……”
她瞟了蒙恬一眼,提醒道,“虽然听说了,可你若想请我去找陛下求情,还是尽早打消想法为好。陛下因此事气怒难当,方才我刚进门差点儿没被吓得摔倒,可不敢再去触陛下的霉头。”
之前过年时帮扶苏,一则因为她当时就在偏殿,若扶苏出事儿自己也逃不了责任;二则当时天寒地冻,她也确实担心扶苏因此落下什么毛病;这第三嘛……
也是因为嬴政当时并不知情,所以她可以自行处置。
可此事嬴政已经知情,且明显不希望她插手,她与扶苏之间到底不过几面之缘,即便对其颇有好感也不至于为其惹怒了嬴政。
蒙恬赶紧摇头:“我自己都不敢去找陛下求情,又怎敢劳烦了夫人?”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我是想,能否请夫人去找楚夫人说说情,让她……”别折腾了。
林阡讶异地看着蒙恬:“找楚夫人?”
蒙恬点头。
林阡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我与楚夫人从未说过话,她怎可能听我的?”
蒙恬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闻言摇摇头:“倒也不需要夫人达成何种目的,只是希望您告知楚夫人扶苏公子的处境,不管她之后会如何选择……我也算是为扶苏尽了一份心。”
林阡愣住,想起蒙恬与扶苏确实关系不错,心中顿时明了。
不过……
她念在蒙毅多年负责自己安全的份儿上,多嘴提了一句:“陛下对后宫其实淡淡,楚夫人再会折腾也不见得能让陛下看入眼中。陛下此次会生气,根本原因应还在公子扶苏身上。若公子扶苏自己分不清轻重,即便楚夫人不作妖了,陛下对公子扶苏的态度怕也难有回转余地。”
蒙恬懵了,似是从未想过这般可能。
==·逼迫·==
林阡摇头:“你若想不明白,便多想想赵太后。”
自打从赵国回来,嬴政便直接将赵太后软禁在了甘泉宫,开头一年更是派了人贴身盯梢,唯恐她自杀损毁自己的名声;可一年过后,嬴政便撤走了监视赵太后的人,除了吃穿住行一应待遇比照往日外,竟是一次也不曾过问她如今日子如何。
显然,赵太后几次折腾,已经将嬴政对她残留的几丝情分都折腾干净了。
他对赵太后都是这般态度,更惘论对后宫其他人?
嬴政都好几年没去后宫了。
蒙恬明白过来,冲着林阡深深地作了个揖:“我会多劝劝扶苏的。”
林阡笑了笑:“我会找个机会与楚夫人见上一面,也会按照你的想法为其陈明利害,但最后结果如何……”
蒙恬连连摆手:“夫人放心,我就是……唉……我还是多劝劝扶苏吧。”
……
林阡寻了个空闲时候,带着林陌去了楚夫人居住的宫殿。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与嬴政后宫的妃嫔来往,一路风景也是往常不曾见过,竟生出了几分新奇之感。
走了一路,也遇上了不少人,却少见到后妃。
林陌解释:“自陛下不入后宫,后妃便愈发沉寂。除了天气好时会出来逛逛,大多时候都在自己宫里与宫娥说说话,做一些刺绣的活儿。”
林阡叹了口气,突然没了观赏景色的兴致,立刻加快脚步朝着楚夫人的宫殿赶。
不久,二人抵达目的地。
守门的两个宫娥似乎没想到林阡会前来拜访楚夫人,听了她来意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进门通报。
楚夫人最近心气儿不顺,脾气见涨,可听了宫娥通报的消息后也不由茫然了一瞬。
迟疑片刻,她还是同意了邀请林阡入内。
但她对林阡并无好感,是以刚见到林阡身影便立刻开口:“听闻谷丰侯贵人事忙,不知怎么有空驾临陋室?”
林阡一顿,笑了笑:“我还真挺忙的。”
记得如今距离上次见面也不到一年,但比起上次见面时的容光焕发,如今的楚夫人面色蜡黄,神情萎靡,眼底更带着几分神经质的疯狂。
看着这样的楚夫人,总让人不禁打心底生出几分不祥之感。
楚夫人听了她的话本就心情不爽,又见她视线总往自己脸上扫,当即面色一变,忍不住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捋了几下,似乎觉得在林阡面前露了怯,又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
林阡收回视线,不愿刺激了她:“但我前些日子受人之托,不得不抽空儿来与夫人说几句话。”
楚夫人瞬间回头,神情有些不满:“是扶苏?”
林阡摇头:“我与扶苏可没什么交情。”
“不是扶苏还能是谁?”楚夫人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阴沉下来,“总不能是王芸那个不知尊卑长幼的忤逆之人吧?”
想到扶苏晕倒的消息传开后,王芸那母老虎竟敢入宫骂自己,楚夫人又是一肚子的气。
林阡再次摇头。
眼瞧着楚夫人还要再猜,林阡直接揭破谜底:“是公子扶苏的好友蒙恬,他不忍扶苏陷于夫人与陛下的两难处境,特意请托我来和你说几句话。”
蒙恬与楚夫人没有交集,林阡便不曾隐瞒。
谁知楚夫人在听到蒙恬的名字后,反应竟比提起王芸的时候还要大:“哈!他们可真的是闲得慌,此事本来只是我与扶苏间的母子私事,他们一个个竟跟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般屡次插手,也不知家中长辈是如何教导的!”
林阡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可不只是你们之间的母子私事。”
见楚夫人又要开口,她赶紧出言打断,“我只是与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楚夫人还是不要和我浪费口舌的好。”
楚夫人瞪了林阡一眼,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林阡顿了顿,道:“我来只是想要告诉夫人,因为扶苏在面对你逼迫时的表现不如意,已对其生出了许多不满,且似乎已经有了培养其他公子的想法。”
楚夫人猛地抬头:“不可能!扶苏可是陛下长子!”
林阡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长子又不是唯一的儿子。而且不管你当前如何逼迫扶苏,也无法影响陛下出兵楚国的决定。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便起身带着林陌离开了。
楚夫人看着林阡背影,两眼无神,整个人就跟失了魂儿一样。
她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但是……
楚夫人捂脸,就好似突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了一样,整颗心脏都是空荡荡的茫然。

  楚夫人心中是何想法旁人不知,扶苏的想法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蒙恬。
蒙恬是真的将扶苏当做朋友,或者说,任何与扶苏接触过的人就没办法不将他当做朋友,正因为此,这次事情发生后,便引来了不少人为他担心。
如蒙恬这样的朋友还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宫中的公子与公主。
他们敬爱扶苏,又不好对楚夫人多说什么,便只能一个劲儿地拿出自己喜欢与扶苏需要的东西往他家里送。短短时间,便堆满了大半个屋子。
王芸忍不住为扶苏高兴,但想到现状,又不由为他担心。
但……
她看了眼屋内,长长叹了口气。
蒙恬正在劝说扶苏:“上次你到陛下门前下跪,便已经惹得陛下大怒,如今怎么又做出这等不理智之事?我找林夫人打听过了,林夫人说,陛下对你这次的做法非常生气,似乎已经动了改换继承人的想法……”
扶苏低垂着眼,整个人看起来落寞又哀伤。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前些日子在岳父的指点下拜读过韩非子这本书,里面讲了许多为君之道,其中曾提到,君王身边之人,如权臣、如奸宦、如外戚、如亲眷……似乎都有借着身份篡权的可能,为君之人并不应该过于重视感情,不然容易被人拿捏。”
扶苏看过韩非子后,便已经猜到,自己迟早会让父王失望。
但……
“也没什么,”扶苏抬头,温和勾唇,“我几个弟弟都相当聪慧,各有优点,且不似我这般优柔寡断。父王若真动了改换继承人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蒙恬都快要气死了:“你身为长子,本就是最可能的继承人;陛下又不是那等昏庸的君王,只要你能证明自己,陛下怎可能换人?你为何要放弃?”
扶苏嘴角弧度凝固,眼神飘远,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天。
那是秋收结束后的某日,因魏国打下来后没发生什么乱子,所以扶苏只是去大梁待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就回到了咸阳。回来不久,扶苏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听说了父王有意在最近派兵攻打楚国的消息。
他担心母亲为此伤心难过,特意入宫探望。
然后……
“你若不去找你父王求情,我今日就碰死在你面前!”
扶苏知道那是母亲的气话,但仍忍不住难过。
他又不愿去给最近正忙着筹备攻楚之战的父王添堵——扶苏还不至于那么拎不清——便只能跪在母亲的宫殿门前请她收回成命,不要伤害了自己。
……
想到这儿,扶苏抹了把脸,坦诚道:“我是真觉得,我那些弟弟比我更符合父王的期望。”
蒙恬也没辙了。
看着这样的扶苏,别说是陛下了,就连他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失望——
不曾试过改变,也不曾主动争取,就这么放弃了本来唾手可得的位置。这种做法,恕蒙恬完全无法赞同。
==·攻楚·==
蒙恬失望离开,却不想在门口被王芸拦了下来。
他冲着王芸拱手,而后便要绕开她。
王芸却直接道:“扶苏总说,‘子不言父之过’。所以不管在楚夫人那儿受了多少委屈也不愿诉诸于口,更不愿让其他人知道。我虽读书识字,却不明白他脑子里的那些个道理,在家时也一向不避讳指出长辈错处,所以……就让我当个小人吧!”
她深吸一口气,“扶苏这次会到楚夫人的宫殿门前下跪,并非与上次除夕同样的理由,而是……”
王芸将楚夫人以死相逼之事告诉了蒙恬。
她苦笑:“此事若让扶苏知道,我们夫妻之间恐怕再回不到过去,但我总不愿意看着这么好的人被自己在意的亲友误会。”
蒙恬愣了下,继而皱眉:“你确定?”
王芸苦笑:“我打上门去的时候,楚夫人自己说漏了嘴。”
蒙恬傻了。
……
得知事情真相后,蒙恬犹豫了许久——
他本不该越过好友,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替他做任何决定,但眼睁睁看着陛下对扶苏的态度一日冷过一日,似乎连提都不愿提起一句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寻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将此事告诉了嬴政。
嬴政当时正处理政务,闻言抬头:“可是扶苏让你转告寡人?”
蒙恬顿住,半晌摇头:“是微臣自作主张。”
嬴政面色冷淡下来:“他没长嘴还是没长腿,有事不会自己入宫告诉寡人?”
蒙恬被骂得神色狼狈,只得悻悻退下。
嬴政虽然气恼扶苏,但相较而言,楚夫人这个罪魁祸首更是让他厌烦。
但他连见对方一面都厌烦,便直接派了御医到她宫里走了一遭,而后以生病为由将其无限期禁了足。
紧跟着,他便直接在朝堂上提起了攻楚一事。
众人畅所欲言,很快就敲定了许多细节。唯在领兵人选上,迟迟拿不定主意。
李信与王翦,朝中大部分人都倾向于王翦。
一则他经验丰富,二则性格稳妥,让他担任攻打楚国的主将更让人放心。
偏偏王翦一口咬定非八十万兵力不可,否则无法拿下楚国。
八十万兵力,都快将秦国掏空了。
别说是嬴政了,朝中大臣也不敢贸贸然让他带着这么多士兵去攻打楚国啊。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王翦半路反了,嬴家几代经营的大好江山岂不是转眼落入他人之手?
李信见众人不信任自己,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
他是真觉得自己可以用二十万拿下楚国。
但……
李信深吸一口气,就要再次主动请缨——
大不了,他这次按照尉缭的意思,带兵四十万攻打楚国呗!
然而,嬴政先一步开口:“既然王爱卿说非要八十万兵力不可拿下楚国,那寡人便调遣八十万兵力交由王爱卿便是。”
王翦刷一下抬起头:“陛下……”
【还请三思啊!】
【攻打楚国真要不了八十万兵力,四十万就足够,五十万顶天了,六十万都多余!】
但嬴政既然开口,就绝不会再给他提出反对的机会。
他冲着王翦笑了下:“寡人便在这儿提前恭祝王将军大胜而归,到时寡人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王翦瞬间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子这是自己挖了个坑,结果把自己给埋了?】
王翦骑虎难下,只得苦着脸和嬴政干巴巴道了谢。
其他人却一脸惊讶。
这可是八十万兵力,陛下真的不担心王翦突然生了反念,直接窃了嬴家的江山吗?
嬴政却对此相当坦然。
既然选择让王翦领兵,自然要信任他,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王翦:“……”
……
秦国上下整顿兵力,很快就到了出发这天。
王翦是主将,李信与蒙恬担任副将,王贲则留在魏地镇守以防万一。
出于对此战的重视,嬴政甚至亲自将王翦等人送到了霸上才停住脚步,看着王翦等人背影消失后才带着文武百官折返咸阳。
临行前,王翦突然找嬴政提出请求:“若微臣此战得胜,还望陛下赏赐微臣一些良田美宅。”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真拿下了楚国,难道寡人还会亏待了爱卿不曾?”
王翦苦笑:“微臣愚钝,唯有带兵打仗这一项才能。但空有领兵打仗之能,却无治国之才也无法封侯,若不趁着陛下看重微臣之时多讨要一些财物留给子孙傍身,日后再无战事,微臣只怕要不知如何自处了。”
【我的陛下哟,您就答应了老夫吧!您要是不应,我带着这八十万军队去打楚国也心慌啊!】
【这可是八十万,其他人觉得多,老子会不知道吗?】
【早知道,还不如乖乖带兵呢!】
嬴政一顿,看着王翦的眼神格外复杂。
半晌,他到底还是点头允了王翦的请求,不但这次,之后王翦半路又几次派人回到咸阳,向嬴政请求赏赐财物田产等,他也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嬴政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蒙恬与李信觉得王翦有些过分。
王翦对这两个后辈还挺喜欢,解释道:“陛下心性粗疏而多疑,我却几乎掏空了秦国所有壮劳力,若不借此机会向陛下表忠心,万一陛下受人挑拨怀疑我怎么办?”
蒙恬与李信二人虽不觉得嬴政会因此猜忌王翦,却也明白了他背后深意,便也不再多言。
王翦松了口气。
他也后悔啊,但话都放出去了,王翦又不能自打脸,于是只能事后尽力描补了。
……
王翦很快与大军会和,并带着军队直接从陈丘以南直达平舆。
楚国听到消息,早早将所有能调遣的兵力都派到了平舆与王翦对峙。他们本以为秦国打了这么多年仗,兵力顶天了五六十万,却没想到王翦竟直接带来了八十万兵力。
楚国刚得知这个数据,瞬间就慌了。
这么多人,哪怕是将楚国所有军队都包围起来也不是没可能啊!
楚国将领项燕心慌之下,决定立刻主动出击——
兵力这般悬殊,若不趁着秦国军队尚未驻扎就派兵攻打打乱他们节奏,日后碾死楚军岂不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然而王翦早有所料,虽然中心的士兵还不曾安营扎寨,外部士兵却早早做好了迎接楚军进攻的准备。
于是理所当然的,项燕完全没能讨得了好。
……
秦楚两国交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两国各地。
那楚国沛县,就早早得知了此事。
此地有一名叫刘季的小混混在喝酒时听人谈起此事,心情不由受到影响:“老子瞧着楚国和秦国打的这场仗怕是难了,听闻秦律严苛,也不知以后秦国接管了沛县,我们可还能如今日一般肆意饮酒作乐。”


第47章 101~104
==·变故·==
刘季在沛县不过是个一个寻常的小混混,好在交友广阔,得以每日和三两个好友一起饮酒作乐,或是去找自己的相好度日,日子也算悠闲自在。
这日他正与好友萧何、樊哙、曹参等人喝酒闲聊,便听其他客人说起秦国与楚国在平舆一带打起来了的消息,几人此时虽然都算不上多了不得的人物,却也颇有几分见识。
就如刘季一听消息就知道楚国必败,萧何同样在得知秦国主将为王翦,还带了八十万兵力攻打楚国后,便立刻长叹一声:“此战恐怕打不了多少时间。索性我们几个都不是身家富裕之人,往日也不曾作奸犯科,倒也不必多忧虑秦国接管楚地后的生活。”
“只是,”萧何看向刘季,“你往后可不要再如之前一般轻浮浪荡了。秦律严苛,如你这般无所事事之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刘季郁闷不已:“老子自己脑子灵活带能赚到一日的嚼用,又不是向家中父母讨钱,何至于引得父母整日斥责?父母每每拿我同兄长对比,就已经足够让人烦闷了,如今连律法也要管老子如何度日?”
萧何无奈:“你都快到而立之年了,总要找个正经营生才行。”
刘季端起酒碗闷了一口:“哪儿就那么容易?”
萧何想了想:“等秦国真拿下了楚国,倒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不但刘季,其他人也都朝着萧何看了过来。
萧何认真解释:“听闻秦国拿下各国后,国内根本派不出足够治理这些地方的人手,为避免被各国旧贵族掌握权力后影响秦国统治,不得不让读书识字的女子为官为吏,秦国国内教授秦律的学宫甚至都开始招收读书识字的女子入内学习了。刘季你好歹读书识字,现在开始学习秦律,我到时候再找几个人帮忙推举,大官儿也许做不了,寻常小吏、亭长之类肯定没问题。”
若能当官儿,谁又愿意当个小混混?
刘季当即点头应下,保证今日回去便开始研读秦律。
其他人却有些失望——
樊哙与夏侯渊并不识字,没办法走刘季的路子。而曹参本就是狱掾,也不需要萧何举荐。
但刘季能有这么个出路,大家也挺为他高兴。
几人高兴地碰了杯。

  沛县这边如刘季这样的小混混都知道了秦楚两国打起来的消息,何况是地位更高的吕公呢?
但比起对楚国灭亡与否毫不在意,反倒想着能否从中牟利的刘季等人,在单父县地位更高,财产更多也更有名望的吕公对秦楚交战一事的反应就大多了。
他明知道楚国这一战没太大希望,也仍旧日日在家祈祷楚国能胜。
甚至于,吕公还折卖了部分家产送去前线,希望能为秦楚一战尽一份绵薄之力。
吕家几个儿子一向唯父命是从,半点儿反对意见也不敢提,反倒尚且年幼的女儿吕雉在听说他的做法后,主动找到了吕公:“秦楚一战,楚国毫无希望。父亲这时候不明哲保身就罢了,为何还要折卖家产往这无底洞里面填?钱财倒是小事儿,可等秦国拿下楚国,父亲如今作为若被前来接管单父县的秦国官吏知晓,咱们家在单父县可还能如今日般平安度日?”
吕公如何不知,但……
“若秦国拿下楚国,寻常百姓倒是还好,如我们这样的富裕人家本就不可能再这般自在了,”吕公叹气,“何况我与单父县官吏交好,迟早都会被清算。”
吕雉才知道父亲与单父县官吏交好,一时有些慌乱:“父亲,那该怎么办?”
吕公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不用担心,为父折卖的这部分家产本就是不容易带走的东西。”
吕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父亲准备搬家?”
吕公点头:“为父想了想,沛县似乎不错。若楚国真的无力回天,我们一家子在秦国派遣的官吏抵达单父县之前就离开,那时尚未登入秦国户籍,吕家应当可以逃过一劫。”
吕雉见父亲心中有数,这才松了口气。

  王翦带着八十万兵力在抵达平舆后便立刻驻扎停下了,与项燕交锋大胜一场后也没什么反应,仍旧我行我素地在原地驻扎兵营,之后又态度特别温和地开始巡视兵营,遇到士兵还会打招呼,慰问一下士兵生活状况。
将近两个月,除秦军刚抵达平舆之时与楚军打了一场,他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项燕一开始还以为王翦是在做戏,只为引诱自己带兵出城,再将他瓮中捉鳖。
但等了这么久,项燕眼睁睁看着秦军从一开始的精神紧绷,再到如今的闲适——
是的,闲适。
那秦军竟然就在楚军的眼皮子底下休息、洗沐、玩耍,甚至好吃好喝、肆意玩乐,完全没将不远处的楚国军队看在眼里。
项燕都懵了。
最让人震惊的是,王翦那老匹夫不但没有制止秦军这般举动,竟然还亲自参与其中,与将士们同吃同处同欢同乐。有好几次,项燕都看见了王翦主动跑到一群士兵当中,和那些个散漫无纪的士兵一起投壶玩耍。
时刻精神紧绷,不敢有半分松懈的楚军上下:“……”
若嬴政在此,恐怕能听到楚军当中一堆骂娘的士兵。
无他,这对比实在是过于惨烈,以至于让楚军士兵心中生出了极大的不平衡。偏偏秦军毫无进攻的动作,无法分散楚军注意力,这样的不甘情绪便以极快的速度在楚军中蔓延开来。
项燕一看便知不好,意识到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于是果断抽调出一支队伍骚扰秦军。
谁知秦军内松外紧,楚军的进攻再次失败。
士气这东西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已经失败两次,即便是项燕也不敢再带兵主动与看着松散,实则防守严密得跟龟壳似的秦军硬碰硬。
他一时陷入了两难之中。
要打,打不过;不打,楚军内部的气氛又着实糟糕,而且在小日子似乎越来越滋润的秦军对比下,还大有越来越糟糕的趋势。
项燕都在想,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投降算了。
但想到历代楚王对项家的看重,项燕只能顶着所有压力在前线支撑,等着秦军最后一击:是的,不管他面上多镇定,项燕心里对这场战事都没有半分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