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原本想耐心的劝亲娘几句“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婚内出轨都是不对的”,但是话都没出口,他就知道母亲必然是无法接受的。
再则,就算他能够三言两语劝服母亲,后边也还有个更难缠的父亲在,时间不够了!
陆离索性开始摆烂:“娘,我觉得你说得对。”
他掏出别在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开始写辞职书:“孙海薇不是想去政府闹,想去司法部告我吗?行,让她告吗,不就是一个职位吗,我不要了,直接辞职拉倒,看她还能怎么威胁我!”
陆太太:“……”
陆老爷:“……”
夫妻俩一下子就急了:“那怎么能行?!”
陆老爷的爹做过清廷的知府,真正是体面人,只可惜养出来的儿子才干平平,只有守成之质,清朝灭亡之后,虽说也在民国政府里谋了个官,但也是清水衙门,说出去好听,体面,但没什么实权。
好容易有了陆离这个能支撑门楣的儿子,在司法部做得风生水起,加之涂曼的叔叔在米国高官身边做顾问,对于国内政府也略有几分影响力——要不然他们才没那么容易松口。
两厢加持起来,陆离肩头挑着的就是陆家的未来,哪里能稀里糊涂的折损在孙海薇手里?
陆离直接把最差的结果摆出来,陆老爷跟陆太太反倒沉默了,一个坐在床前更咽,一个唉声叹气不停,钟表的时针将将要指向数字“3”的时候,他们终究还是出现在了萧绰和孙家夫妇所在的院落里。
陆老爷几乎不敢回想那个下午、那个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他的尊严、陆家的体面,都成了孙家人的脚下泥,他无助又彷徨,痛苦又绝望,离开那个房间之后,他迫不及待的将那里的记忆扫进了垃圾桶,哪怕是死,都不会再将其捡出来了。
萧绰没有继续留在这里,交代了贴身丫鬟几句,便带着陆家出具的一干文书,坐上孙家的车,跟孙老爷和孙太太一并回了娘家。
回去的路上,孙老爷始终沉默,快要到家的时候,才不由自主的叹一口气:“海薇,杀人不过头点地,今天一过,孙家与陆家便是生死大仇,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你大伯和小叔他们,只怕……”
萧绰从容道:“我知道,所以我更要见孙家其余人一面。”
孙老爷定定看了她半晌,终于叹道:“孩子都长大了啊。”
孙太太慢条斯理的打着扇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老得还快!”
孙老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
孙太太眉毛一挑,威慑十足的看了过去:“嗯?”
孙老爷马上萎了:“嗨呀,没什么没什么。”
……
孙海薇出身孙家二房,上有长房,下有三房。
兄弟关系这种东西,有处的好的,也有处的一般的,孙家这几兄弟的关系,只看大房和三房对于孙海薇这段婚姻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了。
侄女幸福不幸福没关系,因此影响到与陆家的关系,那可就是大事了,毕竟陆家也不是只有陆离这一房,别的几房有出息的人也不少。
对于眼里只有利益的人,就只能用利益来说话。
孙太太下帖子请了大伯和小叔子来,简单明了的讲完今天的事情,那两人都变了神色。
萧绰压根没给他们发难的机会,亲自斟了茶递过去,言笑晏晏:“今下午我给了陆家人两条路。让渡利益,跟我妥协;又或者彻底撕破脸,和我决一死战。他们选择了第一条。现在我这儿也有两条路请大伯和叔叔选,第一,就这么耗下去,等着陆离得势,哪天腾出手来惩治我们,或许不会牵连到您二位吧,我不知道。第二……”
她将手里茶壶搁到托盘上,神情含笑,言辞如刀:“既然已经得罪了陆家,干脆就得罪到底,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陆离在司法部立足未稳,将其除之而后快!”


第93章 姐妹,你清醒一点16
将萧绰说的话听进耳朵里边儿,坐在上首处的两个中年男人同时沉默了。
该怎么做?
隔岸观火,就当没发生过?
还是跟二房联手,趁着陆离在司法部立足未稳,一举将其连根铲除?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心中作何想法,脸上一丝一毫也看不出,长房的大老爷甚至饶有余裕的点上了一根烟,慢腾腾的吸了一口。
三老爷见状,心里边就明白了三分,便也微微合眼,默契的配合了下去。
孙老爷眼见兄弟二人如此作态,不禁有些心急,下意识就想把合则两利那套说辞摆出来细细的掰扯给他们听,孙太太眼明手快,一把将他给拉住了,转头看女儿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丝毫不露急色,不禁暗暗点头。
这孩子打小就正在屋檐下,风吹不倒雨打不着,虽然也有几分聪明,但却经不起风霜,这回遭了事,总算是历练出来了。
萧绰知道对面两人是在拿乔,他们希望借此时机从二房身上咬一口肉,只是她一点儿也不急,因为她很清楚,即便她什么都不答应,他们最终也会答允跟自家合作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小人。
小人在行事的时候,天然的就会将自己带入到对方身上,但凡有机会铲除危险、防患于未然,他们一定会做的,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自己将来得势,一定不会放过昔日的旧仇人,设身处地的代入一下,他们怎么敢奢望将来陆离得势之后放过他们?
孙大老爷跟孙三老爷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二房愣是没人发话出声,他们倒是沉得住气,孙大老爷继续抽烟,孙三老爷继续闭目养神。
又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动静,这下子两人都有点坐不住了。
孙大老爷手里边儿最后一根烟只抽了一半,他有些烦躁的弹了弹烟灰,将那根烟按在了烟灰缸里:“二弟,这里没有外人,大哥说句心里话,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来,咱们是再亲近不过的了,但你们跟陆家断绝关系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考虑到我们啊,这会儿事情了结了,你们怕以后陆家起势了报复你们,又急匆匆找了我和老三过来,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这么一说,孙三老爷赶忙附和:“是啊,你们家惹的祸,倒叫咱们三家一起担,老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嘛。”
他们的本意是希望二房能够让渡出部分利益来,哪知道孙太太压根儿不接这茬儿,拿帕子假惺惺的揩着眼角,唉声叹气道:“我们也知道这是为难大伯和小叔了……”
然后手上已经利落的端茶送客:“算了,自家惹出来的事情我们自己担,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提了。大哥跟三弟今天能来,我们感激不尽,帮不上忙,我们也不记恨,以后常来常往,还是自家骨肉。今天家里边儿事多,我就不留你们了。”
孙大老爷跟孙三老爷生生给闪了一下腰。
走?
往哪儿走?
陆家的事情不解决掉,他们晚上睡觉都不安心。
是啊,今天这事儿是二房做的,可是二房姓孙,他们也姓孙,同一个祖宗、再亲近没有了,以后陆离真要是发达了,想起今日之辱,要报复孙家,他难道会只报复二房一家?
易地而处一下,孙大老爷和孙三老爷扪心自问,他们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事情已经出了,他们就只有三个选择。
其一,冷眼旁观。
这是最差最烂的处置方式,等于是直接丢掉了先手。
其二,将二房的打算告诉陆家,与之联盟吞掉二房——真要是这么干的话,可是太难看了。
三房人之间的确有些嫌隙,他们自问也不是正人君子,但连亲兄弟都坑,这未免太不是人了,再说,亲兄弟都靠不住,陆家难道就能靠得住?
其三,跟二房联手,把陆家干死,以绝后患!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已经得罪了陆家,且没有修好的可能,那与其日夜提心吊胆唯恐陆家将来报复,还不如搜寻个良机,直接把陆家连根拔起!
什么,陆离发达了之后未必会报复孙家,即便真的报复孙家,也未必会牵连到另外两房?
笑话,能永绝后患的事情,为什么要用全家人来赌!
兄弟三个人之间,孙老爷的头脑是最不灵光的那个,可偏生命好,娶了个精明能干的太太。
孙大老爷跟孙三老爷眼见着是没法儿从二房榨出来什么油水儿了,只能苦笑着认输:“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三兄弟到底还是联合在一处,想办法破解未来可能会有的困局。
……
陆家的未来都寄托在谁身上?
陆老爷并不成器,几十岁的人了,还只在清水衙门里办差,陆行鲁莽激进,也不是个能成事的,陆家的希望,其实全都在陆离身上。
要不然,陆老爷和陆太太也不会愿意为了保住他而付出那么高昂的代价,换成陆行,同样的条件他们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儿媳妇想闹就去闹好了,顶破天也就是名声臭了,自家儿子该吃吃该喝喝,又不会少块肉。
但是陆离不一样。
他是政界的新星,是新时代的楷模,他的形象必须完全正面,他必须要爱惜羽毛。
今天的这场闹剧,已经将他的死穴点的明明白白。
他靠着西式风尚的这股东风成事,也将被这股东风刮进海里,所谓的民主与平等,他只是学了个皮毛,从内里和根子上来讲,他仍旧是穿着长袍马褂、留着辫子的封建人氏。
这么明显的把柄露在外边儿,不就是给人抓的吗?
……
孙家在新闻界也有关系,昨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就见了报。
孙海薇公开发布声明,阐明与陆离的夫妻关系早已结束,二人和平分手,此后男女婚假,互不相干。
陆父陆母感念她在陆家空守几年,却遭辜负,深感愧疚,故而将陆家所有的南园赠与,以此宽慰。
声明的最后讲孙海薇女士无意独居南园,待到陆家人搬出之后,将会公开将其拍卖,拍卖所得费用将用于支援学子出国求学,愿我同胞开民智、得新风,壮我华夏气魄。
陆离同天发表公开声名,情真意切的表达了对于孙海薇女士的感激与歉疚,同时也向她致以真挚的祝愿。
两则新闻一经发出,舆论上便掀起了一场巨浪,虽然也有少部分人非议,但更多的还是赞许和褒扬。
破除封建婚姻枷锁是其一,爱国奉献慷慨解囊是其二,谁要是对此事叽叽歪歪,只怕立时就会遭到无数人的声讨。
昔日被人讥诮嘲讽的弃妇孙海薇,一夜之间成为了新闻界人尽皆知的人物,连国内最负盛名的几个贵太太组成的文学沙龙,也向她发来了邀请函。
萧绰将头发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丢掉旧式的旗装,衬衫西裤上身,整个人看上去爽利又明快,宛如三月里的一束清风。
她婉拒了各种沙龙邀约,足不出户,在家攻读各式各样的西方书籍,又托孙太太帮忙请了英文老师,上午学习读写,下午了解西方的历史和人文政治,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陆老爷跟陆离答应将老宅赔付给孙海薇,只是心里边儿到底存着几分私念,毕竟孙海薇只是一个人,且事发之后就回了孙家,而陆家连主子带仆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十口子人呢,要搬也是孙海薇搬,难道她还真能带着人把陆家人统统赶走?
陆家人心里边存着几分侥幸,哪成想孙海薇真就是损人不利己,她自己不要这宅子,宁肯卖掉之后把钱全捐出去,也绝对不肯把南园留给陆家人。
这下陆家人算是坐蜡了。
这宅子要是孙海薇要,他们还能拖一拖,可孙海薇公开说要拍卖宅子全数捐款——所有人都看着呢,陆家人难道还真能豁出脸去不要,就这么赖在这儿?
陆老爷听说这事儿之后就犯了病,前前后后找了几个大夫,看过之后都只是摇头,说:“小心着些,不要再叫陆老爷动气了,如若不然,人忽然间出了事,也不罕见……”
陆离知道孙海薇难缠,倒是不敢赖账了,督促着哭天抹泪的陆太太带人搬了出去,抓紧时间把南园腾了出来。
这边儿园子一空,那边儿萧绰就张罗着开始拍卖,来的人真不算少,政商界的名流都有。
有人是看中了这个园子,南园的位置好,宽敞,景致绝佳。
还有人是看中了这个名声,既得了园子,又在外边儿挣一个为国家栽培栋梁的名头,一举两得。
这场拍卖从一开始就分外激烈,最后落锤的价格更是相当可观。
买主是位有头有脸的富商,弥勒佛似的,脸上笑呵呵的,跟萧绰一起照了张相,第二天这张照片就出现在了报纸头条上。
一时间,孙海薇将将有些要冷却下来的名头,马上便再度火热起来。
孙老爷看着报纸,“啧啧”出声:“海薇啊,这笔钱你真要全都用出去啊?怪可惜的。”
萧绰慢慢剥开一个橘子:“不可惜,很值得。”
她送了一瓣进嘴,目光微冷:“卖房要趁早,等陆离声名狼藉的时候,想卖怕也得折折价儿。”
……
陆离作为声名远播的法学界新秀,以第一助手的身份参与了新政府第一部 法律文书的编纂,这是他履历中耀眼的一笔,也是他十分重要的政治资本。
报纸因此对他大加褒赞,总统的嘉奖令上他的名字赫然在列,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新政府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直到明记的老板娘薛梅领着一众伙计浩浩荡荡的杀到司法部门口,提着一桶不知是鸡血还是狗血的不明液体,光天化日之下泼了陆离满身。
据现场人员反馈,当时的场面一度非常惊悚,惊悚之余又有些滑稽,而事件的中心人物陆离在错愕震惊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哆嗦着抖落衣兜里积蓄下的不知种类的血液,却因为脚下湿滑,当着满街路人和诸多司法部同事的面摔了个狗吃屎。
明记是赫赫有名的点心牌子,全国都能排得上号,薛梅作为明记的第七代当家,甚至曾经是经济司司长的座上客。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带着人公然在司法部的门口撒泼,甚至于给司法部的人来了个×血淋头。
当然有人打电话给警察局,只是薛梅半点不怵,杀气腾腾的泼完×血之后,领着十几个老妈子,堵在司法部的门口破口大骂。
“天杀的姓陆的,你怎么有脸说什么西式思想、自由民主?西方来的玩意儿就一定是对的吗?放你娘的屁!”
又对着路人科普今天的来意。
薛梅是明记第六代当家的独女,她成年后,薛老板为女儿招赘了女婿上门,薛梅的丈夫丁阜安原以为自己会以女婿的身份成为明记的第七代当家,没成想到了薛老板还是把当家之位传给了女儿薛梅。
丁阜安为此颇觉愤愤,就此跟薛梅离心,在外边儿偷着养了个小的,还生了儿子,又因为薛梅生的是个女儿,所以格外稀罕这个儿子。
后来这事儿被薛梅知道了,马上就点人杀上门去,丁阜安被堵了个正着,匆匆忙忙跳墙逃走,没成想就这么摔死了。
薛梅虽觉晦气,但想着人都死了,好歹也是自己女儿的爹,就吩咐人带回去好好埋了——事情发展到这儿,只是一出喜闻乐见的渣男作死记,事情坏就坏在陆离参与编纂的那部分法律条文上。
说的更具体一点,就是继承法。
婚生子女与非婚生子女具有同等继承权。
丁阜安那个外宅把持着丁阜安的儿子,在明记对头的撺掇下跟薛梅打官司——遵从新政府的法律条例,她的儿子可以继承丁阜安的部分财产,狮子大开口,就要吞掉明记的一半!
这事儿搁谁身上不觉得晦气?
丁阜安晦气,他那个小老婆晦气,私生子晦气,这倒霉的法律条令更晦气!
薛梅专程翻出来看了,是,原文讲得是挺条理,说私生子只能分到血缘方父母辈的财产份额——可夫妻俩过日子,怎么可能分得清清楚楚?!
薛梅原先还在法院捏着鼻子跟那母子俩打官司,昨个儿才得了人提醒,回过味儿来。
人家给你画了一个明显不利于你的圈子把你困住,你还傻愣愣的待在里边儿,按照这个明显不利于你的规则办事,这是不是傻?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想方设法在圈子里艰难取胜,而是跳出这个圈子,把画圈的人干掉,重新设定规则!
画圈的人是谁?
陆离。
那就把陆离干掉!


第94章 姐妹,你清醒一点17
为着这场关系重大的官司,薛梅将那几条法律条文仔仔细细的读了数十遍,越读越觉得心头激愤,火星子蹭蹭蹭往外冒。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娘家亲爹传给我的家业,凭什么就要分给私生子?!
明记跟那个小杂种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聚在司法部门口看热闹的路人渐多,又因为正值下班的时间,其中更不乏有在司法部当差的官员,陆离满身血污,狼狈至极,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挣扎着想要脱身,袖子却被薛梅带来的人死死拉住。
薛梅面笼寒霜,言辞如刀:“陆先生,大清朝再怎么腐朽,赘婿也分不到岳家的财产,怎么到了民国之后,随随便便冒出来一个小杂种,就敢狮子大开口,索要我明记的一半家业?!”
薛梅豁得出去,但陆离不行,他以后还要在司法部吃饭,还要在公众面前维护自己公允文明的形象。
陆离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尽量耐心的同她解释:“薛女士,我很同情您的遭遇,但是无能为力。明记的家业归属有争议,您该去找法院,这件事情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就是法院裁决不了,才建议我来找你的!”
薛梅气势汹汹道:“这条法律条文不是你拟定的吗?你不是张口妇女解放、闭口自由平等吗?你所谓的西方文明理念,就是叫一个跟人通奸的女人带着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小杂种,公然谋夺我的家产?陆先生,你不觉得这个说法太可笑了吗?!”
陆离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被血污染脏大半的手帕,勉强擦了把脸:“薛女士,如果你仔细研读过那几条法律的话,就会发现那其实很公平,私生子也好,私生女也好,他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被动的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他们是无辜的。”
“而且,”他深吸口气,继续道:“条文上规定的很清楚,私生子女可以继承的是属于亲缘方父母的财产,且并不是仅仅只局限于男性。换言之,丈夫的私生子可以继承生父的部分财产份额,妻子的私生子也同样可以继承生母的部分财产份额……”
薛梅冷笑一声:“你当是我三岁小儿,随随便便就能被糊弄住吗?什么丈夫和妻子都是一样的,我看你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妇人有妊生子,十月怀胎,想瞒都瞒不住,男人呢?裤子一脱,一刻钟就能完事儿!陆先生,我听说你是牛津的高材生,连总理都高看你一眼,怎么,牛津的高材生就这么点水准?!”
她目露讥诮,不屑一顾道:“不如您也听听我的看法。妇人若有了私生子,肚子一大,丈夫就能瞧见,而男人若有了私生子,日后还想分财产,倒是简单。不妨就在情人显怀之后、降生之前告知原配妻子知道,请其明确出具文书表态知晓此事,如果直到私生子降生,妻子都不知道私生子的存在,那以后这私生子就没理由继承生父的财产!”
陆离顾左右而言他:“每个人的出身,都是不能选择的……”
薛梅嗤之以鼻:“但是他的生父可以洁身自好,他的生母可以选择不与有妇之夫通奸!要怪就怪他爹娘恬不知耻,狗男女成双成对,他爹娘做下的丑事,凭什么要我这样的苦命原配买单?!”
陆离:“薛女士……”
他这话还没说完,薛梅便勃然变色:“我原先听人说陆先生是个正人君子,会为平头百姓排忧解难,会鼓励女子读书放足,我觉得你是个正派人,会愿意帮我,才来这里找你,哪成想你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辈,口口声声民主进步,实际上你也只是个独权的小人罢了!”
她毫不客气道:“不过想想也是,当年你出国逃难,孙小姐在陆家等了你好几年,结果你刚回来就打着婚姻解放的旗号另娶新人,怎么,陈世美套上新时代的皮囊,就不是陈世美了?!你什么东西!”
陆离身上披着的几层光环都被扯下,旁观者眼底的不屑与低声议论,还有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他刺得遍体鳞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陆离是法学专业出身,当然知道那几条法令存在的问题,可他又能怎么办?
口号喊得再好,终究也不能脱离实际,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终究还是男人占据了主流地位。
就说上边的大总统和总理,嘴上说着民主共和,哪个不想当独裁领袖,哪个不是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儿彩旗飘飘?
他是青年领袖,是革命者眼中的急先锋,可是陆离也清楚,他自己本质上也只是一个懦夫罢了。
他只敢向旧风俗开炮,却不敢骂军阀独裁,因为他知道,骂军阀和独裁,是真的会掉脑袋的。
他只敢主张破除腐朽陈规,公然跟新女友同居,背弃青梅竹马的原配妻子,用对自己损伤最小的方式谋取最为盛大的褒赞,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做成之后,利远大于弊。
他其实都明白。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时代先锋,他只是一个趋利避害的小人。
陆离僵在原地进退两难,薛梅叉着腰神情凛冽,就在这时候,陆离忽觉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怔楞了几秒钟,才大梦初醒般想明白,这是相机的闪光灯!
有记者在这儿!
今天的事情要是报道出去了……
陆离心头大感慌乱,想也不想便扑上前去:“这里禁止拍照!”
那记者原本就是孙家人找过去的,压根不怵他,旁边两个助手把陆离拦住,他半蹲下身,对准陆离惊慌失措的面孔,又是咔嚓一声。
到第二天,这张照片就作为诸多报纸的头条配图,出现在了陆离的书桌上。
舆论哗然是必然的结果,紧随其后的便是社会大众对于明记产权纠纷一案的盛大讨论——这件事可供讨论的余地其实很小,长眼睛的都知道是薛梅占理。
可正因为如此,需要思考的地方才更多。
一件在公序良知和社会道德上毫无争议的事情,为什么却会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薛梅甚至要大闹司法部门口,才能寻求到所谓的公平和正义?
薛梅作为明记的老板,商场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尚且要如此才能保全家业,换成普通人,又该是怎样一番场景?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陆离负责编纂的那几条继承法上。
诸多评论家对此发表了尖锐的批判,更不乏有人对当前社会进行深入剖析,指出距离真正的妇女解放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政府所谓的的业已实现男女平权,更是无稽之谈。
这些舆论上的讨论需要时间发酵,才能结出真正的硕果,而对于萧绰和孙家来说,胜利已经近在眼前。
那几条条令是陆离编纂的吗?
是。
那么,那几条条令是陆离出于本心编纂的吗?
未必!
作为男性,他或许有维护男性权柄的下意识作为,但究其缘由,还是因为这里边的水太深太浑,利益集团牵扯诸多,他谁都不敢得罪,只能闭着眼将那几条法律写了出来。
而之后审核的人也好,总领这件事的人也好,都不敢同浑水下的那股暗流对抗,最终,这群发誓要用性命维护公平正义的人随波逐流,使得那几条荒唐法令得以问世。
能就此废止那几条法令吗?
不能!
这条法令一旦废黜,总统、总理和督军们家的姨太太和非婚生子女算什么?
他们岂不是直接被排除到了继承序列之外?
但是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直接把这一页掀过去吗?
不能!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社会大众的呼声是能够被忽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