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傅并非奢靡猖狂之人,如此大张旗鼓为之,遍邀显贵之家,名为寿宴,实际上怕是天子的选妃宴,再往深处想,说不得继后也会出自其中。
彼时天子正当盛年,膝下又唯有一女,碍不到什么事儿,哪家的女儿若是被选进宫做了继后,再生个儿子,这一局就妥妥的稳了!
诸多高门显贵马上张罗着给女儿准备衣衫首饰,因为要的太急,连带着长安布匹和金价都有所上涨,等到了徐夫人做寿那一日,徐家那所老宅都给映照的熠熠生辉。
徐太傅平生只爱卷和007,不爱宴饮行乐,宅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又破又旧,庭院里还种着菜,两个儿子都外放出去了,府里边就他们老两口在,厨子门房洒扫再加上几个小仆婢女,拢共就十来个人,这会儿全都带出来招待客人了。
就这,人手还远远不够。
徐太傅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这边儿跟男客应酬几句,那边儿忙不迭支使丫鬟引着人往后院徐夫人那儿去说话,空闲里还叮嘱小厮:“好好看着点,别叫人踩了我的菠菜!”
顾大学士都看不下去了,打发人回家去叫上几十个人来帮忙。
徐太傅赶紧叫住他:“先等等——”
顾大学士:“别不好意思了,咱们俩谁跟谁啊!”
徐太傅:“不不不,我没想到来这么多人,厨子也不够使,你们一并带了来!还有菜也没买那么多!桌椅板凳有的话统统带来!!!”
顾大学士:“……”
徐家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徐夫人也是头一次在这么多人的祝贺下过生辰,放眼一看,四下里都是鲜艳娇嫩的面孔,珠光宝气的华盛,流光溢彩的步摇,还有莺声燕语的娇啼和飘摇游荡的香风……
等到天子亲临之时,仿佛也将流动的春天带到了徐家,那群娇艳欲滴的小娘子们瞬间鲜活起来,这儿站一个,那儿坐一个,婀娜多姿,仪态万方。
内室里倒没什么人在,只徐夫人并几个重臣女眷,芈秋入内去很客气的叫了声“师母”,道贺之后,又专程敬酒一杯。
徐夫人也是名门出身,言谈举止坦荡大方,同芈秋寒暄片刻,便道:“烈酒伤身,陛下不妨在此暂歇片刻,暖了身体之后,再往前厅去见外子。”
芈秋神情中闪过一丝无奈,颔首应了:“恭敬不如从命。”
空间里边儿几个姐妹几乎是转着脑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搜寻,然后源源不断的将消息传给她。
“北边儿那个好看!看人家那个腰,真跟杨柳似的!吸溜!”
“那边儿传杏色裙的也好看!腮凝新荔,顾盼神飞,莫过于是!”吸溜!
“两点钟方向那个,靓得很!吸溜!”
芈秋把她们推荐的都给看了一遍,终于敲定了个最喜欢的,面露怔楞之色,片刻之后,问徐夫人:“那是哪一家的淑女?”
徐夫人看了一眼,答道:“是安国侯府上的小姐。”
芈秋对着她看了半晌,情难自已,别过脸去,眼底泪光一闪即逝。
“她的鼻子生的很美,很像,很像先皇后。”
徐夫人暗叹口气,无言以对,唯有垂首。
芈秋起身离去。
徐夫人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在天子离去之后,拉着安国侯府上的那位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众人便知天子是更加中意这一位的,怅然之余,也只得暂且歇了心思。
……
芈秋倒没怎么将这档子事挂在心里,即便这位小姐要入宫,那也得在一年之后了,这世界一天一个样儿,鬼知道一年之后又会是何光景。
她着眼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裁撤军队的事情,徐太傅已经完成了大半,将这大片腐肉割掉的同时,禁军人手配置了一把火铳,伴随着新式武器的发展,战争的形式必然要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与此同时,旧式农耕方式与生产工具得到了进一步的改良与提升,加之化肥的出现与水利工程的修建,此后数年国库存粮始终稳步上升。
这个已经走向衰弱的王朝在芈秋的带动下,正重新焕发出生机。
窈娘率军远航,这一去便是三年,不仅兴平侯夫妇日夜悬心,芈秋也是牵挂不已。
技术的革新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生产力的发展必然推动人口的增长,但人吃五谷杂粮,却不能餐风饮露,如果不能进一步增加粮食产量,人口在短暂的快速膨胀之后,很快就会迎来暴跌。
更可怕的是紧随而来的暴动与流民,到时候外敌没把这个王朝打垮,却被暴涨的人口给吃垮了,那才叫有意思呢!
从封建历史来看,政治清明并不是清代人口的迅速增加的决定性因素,主要是那时候高产作物被引进,人吃饱了,那能不可劲儿的生孩子吗!
他们赶上了好时候,满清也赶上了好时候。
芈秋算着日子,估摸着窈娘一行人该回来了,哪知道该等的没等到,反倒是远在幽州的叶茜娘给了她一个惊喜。
这姑娘发现了可以防控天花的牛痘!
当年叶茜娘远走幽州,到了地方之后就往军营里边儿挂了号,忙碌时候随军看诊,得了闲便背着药箱在街上摆摊问疾,那边闹起瘟疫来的时候,她还曾经身先士卒,带着诸多大夫前去医治,事后在幽云声名鹊起。
叶茜娘本来就有家学渊源,人又聪明,看的病例多了,医术自然高超,又因为幽州多牛马羊等牲畜,时常有人找她这个医治人的大夫去给牲畜看病,她发狠拜了师,又开辟了兽医路线。
这一来二去的,就发觉到牛痘的作用了。
起初她还不太敢确认,前后经过几次检验方才敢确认,上报到州郡长官处,又经了几番试验,得到确定结果之后,马上传讯长安。
牛痘的事情,芈秋是知道的,只是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倒给忘了,不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竟被叶茜娘给研究出来了。
她知道这事儿靠谱,只是为了安朝臣的心,仍旧使人前去察验,结果出来之后二话不说,取张仲景的景、华佗的华,封了一个景华侯的爵位给她,许在天下各州郡组建防疫处、筹建医堂。
自打天子开了勋贵嫡女可降级袭爵的口子之后,朝中便有人在议论——既然叫女子承爵,那是否也该叫她们如男子一般上朝听事,领差办事?
朝臣们为此议论纷纭,言辞不一,这回借着景华侯的这股东风,天子顺势给女太学院毕业的几位女世子安排了差事,有景华侯珠玉在前,天子铁腕在后,竟也无人冒头反对。
短短几年时间而已,天下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火药和新式武器的出现最大限度的缩小了男女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在幽云之地,甚至出现了第一支由女子组建的军队。
窈娘是在离开第三年的秋天返回的,自泉州登上陆地之后,泉州长官便忙不迭致信长安报喜,与此同时,船队中也有先行之人同行。
芈秋在宣室殿接见了来使,将窈娘送来的奏疏从头到尾细阅一遍,喜形于色:“前有叶茜娘,后有郑窈娘,世间巾帼何曾逊色男儿?!”
这二人也好,世间其余女儿也罢,她们所欠缺的也只是一个机会罢了。
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她们想要的多吗?
当然不!


第55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53
叶茜娘一去就是三年之久,所获颇丰,除去芈秋再三嘱咐叫搜罗的经济作物,还有途径各国的特产等中原未曾见过的特产,譬如金珠香料、宝石木材,甚至于还逮了几头长颈鹿和斑马回来。
等到巨轮抵达长安时,几乎半城的百姓都去围观了,别的稀罕东西都封在箱子里等闲瞧不见,唯有那几头长颈鹿满脸茫然,伸着长的惊人的脖子迎风招展,看得长安百姓瞠目解释,啧啧不已。
“那是什么东西?鹿吗?又仿佛不太像。”
“难道是南边人养的马?”
“这么长的脖子,可怎么骑啊!”
等那几头套着笼头的斑马被人牵出来之后,岸边伸着脖子围观的百姓们立时便炸开了锅:“天!那是什么东西?!”
“是,是马吗?长得有点像啊!”
“怎么还花里胡哨的,黑白两种颜色呢!”
“就是不知道跑得快不快!”
百姓们还在热议,郑窈娘已经带着几个副手入宫向天子复命,自有尚宫局和殿中省的官员前来检收名单,将所带回的东西一一登记入库。
三年不见,郑窈娘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走的时候还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容貌端秀,饶是体态挺拔些,肤色倒还白皙,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露在外边儿的皮肤都晒黑了,个子也拔高了一些,身形匀称,臂膀处覆盖着一层流畅又结实的肌肉,犀利健美,宛如一把出鞘的宝刀。
芈秋看了一看,便不禁赞一声“好!”。
自从女子得以承爵和入朝为官之后,时下对于女性的审美也发生了一定变化,从前都以纤细娇柔、弱不禁风为美,近年来却也逐步开始欣赏挺拔健美、慨然有气度的女子,肤色上不再一味的追求白皙娇嫩,自然健康的麦色逐渐成为主流。
以郑窈娘现下这般姿容,几年前即便有着侯府独女的金字招牌怕也不太好嫁,现在倒是一等一的引领风范,走在时代前沿。
芈秋很欣赏这样的风尚。
美本身是无法被定义的,文静是一种美,活泼是一种美,秀美是一种美,健美也是一种美,但是那种通过摧残女子肢体、打压女子人格所缔造出的纤柔娇弱、不能自理,绝对不能够称之为美!
如时下这样,就很好。
郑窈娘拜见天子,继而讲起沿路的见闻,她率领船队自泉州离港,一路南下,途径南洋诸国,再按照祈安监交付的地图和洋流指示图,远渡重洋……
她说的郑重,芈秋听得认真,一边听,一边跟郑窈娘先前递上来的奏疏相对照,足足过去两个时辰,方才宣告结束。
芈秋心里边儿转着几个想法,只是倒不必急于一时,当下和颜悦色道:“你此去辛苦,朕深知之,好了,既然已经复命,便回家去吧,料想兴平侯夫妇早该等不及了。”
郑窈娘一去三年,又岂能不挂念父母?
她眼眶微湿,向天子再拜,起身退去。
芈秋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胖墩儿公主完成课业之后,高高兴兴的往前殿去找父亲:“父皇!”
她黏着父亲撒娇:“父皇我想去看小鹿,还有花的马!”
皇帝相貌英俊,杜若离也是美人,生的女儿自然容貌美丽,虽然芈秋一口一个胖墩儿的叫着,但人家也没胖的那么夸张,谁家小孩子还没点肉,脸颊不肉嘟嘟呢。
芈秋被她的童言稚语逗笑了,将女儿抱到膝上:“今天时间晚了,明天咱们一起去看。”
又想起另一事来:“郑窈娘不是还带回来一堆南洋特产吗?挑一点送过来,看有没有合朕口味的。”
吉春打发人去搬了个箱子过来,觑着上边的封条,见标注的是水果,便吩咐人打开了,刚一开箱,就嗅到一股惊天动地的气味入鼻,奇臭无比。
吉春没忍住,捂着心口干呕一下,还惦记着不能在御前失仪,赶忙挽尊:“大概是放坏了。”
胖墩儿公主吸了吸鼻子,说:“可是我觉得很香啊。”
她从父亲膝上跳下去,迈着小步子走过去闻了闻,确定的说:“就是很香!”
芈秋摆摆手:“打开看看吧。”
吉春满头“……”,又不敢表露出来,近前去一边干呕一边把箱子打开,露出一个黄绿色长了满身刺的东西,先前大概是用冰镇着的,此时还有些凉。
胖墩儿公主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个可以吃吗可以吃吗?怎么吃?!”
她转头朝父亲道:“父皇,它好香啊!”
珍珠倒还能受得住这股气味,近前去瞧了瞧贴着的封条,对小公主道:“这是产于南洋的一种水果,名为徒良,剥开外皮后食用。”
小公主眼睛扑闪闪的:“要吃!”
珍珠很宠爱她,马上就吩咐人去取了盘碟,亲自掰开那个味道怪怪的果子,剥出果肉,小公主跟陛下一人一份。
芈秋试着尝了口,很软糯的口感,颇觉香甜,马上便吩咐侍从:“杜太尉府上送一个,徐太傅还有其余几位大学士都送一个。”
结果就是第二天顾大学士捂着鼻子,拒绝跟吃过屎的人说话。
……
郑窈娘回来了,芈秋也兑现了三年的承诺,准允她承袭父亲兴平侯的爵位——不是降级承袭,而是直接承袭。
理由很简单,功高当酬。
祈安监的人已经将她从海外带回来的作物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按照随行出海农官的笔记按时播种,此外,还有数以千斤论数的香料布匹,乃至于成箱的宝石和玻璃器物,除去供应宫廷之外,剩下的很快便被抢购一空。
徐太傅一宿没睡,熬夜打了六七个时辰的算盘,得到了最终结果,人吃马嚼都算上,再加上造船的人力物力,这一趟出海全都给赚回来了,且还有盈余。
就这,还是没算上那些农作物的巨大价值下的结果,更不必说此次远航所带来的政治效益与军事助益了。
这一次出海,值!
伴随着郑窈娘的回归,朝臣们又有了新的工作,新型作物的推广乃至于旧作物的转型成了新的问题,东西是好东西,作物是好作物,但一个不好,是要闹出灾祸来的。
如何使得百姓愿意接受新作物,摒弃旧作物?
旧作物的消失,对于以旧作物为主体进行经营的小农和商家而言,是否是一场灭顶之灾?
一项项难题,都需要底下人慢慢统筹。
好在天子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掌舵,这条路虽然长,总是能走到尽头的。
……
时间一天天的过得飞快,世界也是日新月异,蒸蒸日上。
等到大公主欧阳宣十五岁及笄那年,女子往太学院求学,入朝堂为官,都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
等朝臣们听说天子令泰山公主节制幽、云、兖、徐等十六州军事时,半点也没觉得讶异,只跟回家吃了碗炸酱面似的,理所当然的想:噢,这样啊。
女子都能承爵上朝了,再出个女皇帝,好像也不奇怪?
没办法,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从前我们上朝的时候,都是天不亮就起身,揣着手叫仆从提着灯笼,坐着轿子颠啊颠,现在直接出家门口买票,短程火车直接开到玄武门,这你敢信?
到了玄武门,再换一站车,直接到宣室殿外打卡,这你敢信?
从前上街要么骑马,要么坐轿,现在这两种老套的交通方式都被淘汰了,更时兴的是骑自行车和摩托,这你敢信?
本来老一辈儿的人不该这么快就接受这些个新事物的,但是自打徐太尉发现这些个玩意儿能极大的缩减通勤时间后,那老卷王带头骑摩托出城办公,这你敢信?
听说他最近还想联合祈安监出一款上班打卡的工具,取名叫钉钉……
这老东西还真是燃烧生命,孜孜不倦的在卷啊!
离大谱的事情一多,再出个女皇帝就成了小事,洒洒水而已啦!
果然,没过多久,天子便降旨册封长女泰山公主为皇太女,继而又将其余几个子女分封到海外诸州去,朝野民间对此早有猜测,竟也无波无澜的接受了这件事情。
稍显离奇,又有些合乎情理。
……
皇帝凉了之后,芈秋已经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天子,兢兢业业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时间对于她的影响微乎其微,好像什么都不足以引起她的动容。
直到徐太傅突然倒下。
那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再寻常不过的天气,事发之前毫无预兆。
芈秋刚看完福州拍来的电报,准备往殿外去活动一下,还没等迈出门,就有人急匆匆前来报信——徐太傅在官署里晕过去了。
芈秋原地呆怔了半晌,才大梦初醒般想起来,徐太傅今年也已经七十有五了。
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而言,这种突然的晕厥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的征兆。
一股不祥之感笼罩在心头,芈秋头一次感知到了胆怯,什么都顾不上,慌里慌张的往官署去。
她到的时候太医刚刚将听诊器收起来,见了天子之后,神情悲悯,几不可见的摇摇头:“太傅是积劳成疾,老臣无能,回天无力。”
房间里围着好些官员,俱是神色忧惶,见了天子之后纷纷躬身问安,芈秋无心同他们言语,摆摆手全都打发出去了。
徐太傅此时已经醒了,喘息声有些粗,看见她后,仍旧躺着,慢腾腾道:“陛下来了啊,人上了年纪,不中用了……”
芈秋坐到床边,用力握住他苍老的手掌,默然无语。
徐太傅见状,便笑了笑,很释然,也很坦荡:“刚好陛下将其余人遣散,老臣也有些话要同您讲。”
说到此处,他喘息声稍稍急切一些,平息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老臣,老臣家中有两子,俱是才干平庸之人,可以守成,却无开拓之能,老臣身后,陛下便不必,不必加恩擢升他们了。”
芈秋沉默着点一点头。
徐太傅见状,神色微松,继而交代起别的事情来:“老臣手头的差事,一项项都列的清楚,只是老臣一定是做不完了,吴大学士老成持重,可托重担……”
芈秋点头道:“好。”
说完这些,徐太傅又是一阵长久的喘息,双目无神的对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方才慢慢开口,解释道:“当年,当年先帝议储,有意立三皇子,是,是我力保当今登基的,我知道好些人都觉得这是因为当今是我的学生,觉得我是为了自己,不是那样的……”
他说:“国朝颓像已生,越是这种时候,越该求稳,废嫡立庶,是取乱之道啊。”
芈秋道:“我明白。”
徐太傅双眼已经有些浑浊,怔怔的看了她半晌,重复道:“你,你真的明白?”
芈秋也重复答道:“我真的明白。”
徐太傅忽然间笑了,继而勉强抬起手,示意她靠得近些。
芈秋顺从的低下头去,听他在自己耳边道:“我知,知道你不是他,可你是个好皇帝。”
徐太傅慢慢道:“能做你的老师,我,我很高兴。”
芈秋为之变色,诧异的看着他。
徐太傅像是完成了一个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继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芈秋强行抑制着悲伤,温声劝他:“老师,歇一歇吧,先别说了。”
徐太傅有气无力的摇摇头,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反手握住她手掌:“好,好好干,别怕。我先走一步,到了地下,我那倒霉学生和本朝先祖若是寻你晦气,你喊一声,我,我带着人来帮你!”
芈秋霎时间泪如泉涌,看着他用力点头:“好!”


第56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54
徐太傅三朝老臣,死后哀荣之至,配享太庙,谥号文正。
这是最顶尖的文臣配置了。
芈秋有些奇怪,自己这时候居然还稳得住。
待到徐太傅合眼之后,她沉着的吩咐人往徐府送信,又传了徐太傅在外地为官的两个儿子还京,顾惜徐夫人年老,便令殿中省张罗着为徐太傅料理后事。
徐夫人忍着悲恸,入宫谢恩,坚决辞谢了天子的封赏:“老爷为官数十年,两袖清风,棺椁寿衣都是早早备下的,生前也早有交代薄葬,陛下若有厚赐,反倒叫逝者不安。”
芈秋顿了半晌,颔首道:“便依师母之意吧。”
又道:“您,多保重。”
消息发出去五天,徐太傅的长子疾驰还京。
他是个沉稳端正的中年人,容貌与徐太傅有些相似,拜谢过天子的恩遇之后,便归家去为父亲料理丧事。
待到徐太傅行丧仪那一日,芈秋白龙鱼服出宫,亲自为他扶灵。
徐太傅的长子原还有意推拒,却被徐夫人拦下:“他今日是作为你父亲的弟子来的,并非天子,不必阻拦。”
芈秋近乎麻木的度过了那一段时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愈发要将心力投注在政务之上,皇太女忧心父亲,有意规劝一二,竟也不知从何开口。
如此直到某个深夜,芈秋料理完朝政,又无心往后宫去寻宫嫔,只带了几个侍从在宫中闲逛,途径官署时,却见内里仍旧掌着灯,窗户上隐约透出来一个人影。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走上前去:“这么晚了,太傅还不回去?要是过了宫门落钥的时辰……”
话说到一半儿,芈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及时的止住了。
徐太傅已经不在了啊。
而内里烛火微微跳跃,然后便是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官员慌忙从里边儿出来,请罪道:“陛下见谅,上官令臣来寻些文籍,误了时辰……”
芈秋喉咙里有了几分酸意,摆摆手,打发他退下,转过身去扶住院子里亭亭如盖的梧桐,忽然间泪如雨下。
好像直到这个瞬间,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徐太傅已经离开了。
再仔细想想,这院子里的树木,好像也是改造地热管道时种下的,最开始也不过两手和围粗细罢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
徐太傅去后,吴大学士接棒了他的工作,顾大学士等人好像也受到了某种感召似的,无师自通的传承了徐太傅的精神,成了新一代卷王。
某天芈秋往官署那边儿闲逛,还听见户部几个官员蹲在墙角诉苦。
“吴大学士是不是被徐太傅附身了啊,他从前不这样的!”
“最近加班加得太狠了,我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不知道去庙里边儿求一道符佩在身上有没有用!”
芈秋听得失笑,继而深为感慨。
朝堂上有尸位素餐的蠹虫,也有德不配位的蠢货,但同样也不乏有徐太傅那样敢为天下先的英雄与吴大学士、顾大学士那样为了一腔热血燃烧自我的勇者。
这个被她一手缔造的世界,虽然说不上是顶好,但也绝对说不上坏。
一朝天子一朝人,芈秋年复一年的坐在帝位之上,眼见着与徐太傅同代的老臣逐渐凋零,吴大学士接棒徐太傅之后坚持了五年,他之后又换成了顾大学士……
这数年里,芈秋先后送走了徐太傅和吴大学士,终于又轮到顾大学士了。
顾大学士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拉着她的手,声泪俱下:“陛下,老臣怕是要不行了,现在心中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芈秋动容道:“工作是永远都忙不完的,快别说这些了!”
“不,不不不!我跟老徐不一样,我不卷!”
顾大学士拼尽全部气力道:“陛下,老臣这辈子不爱财不爱色,只爱一个名字。老臣三岁识字,七岁赋诗,少年才子,享誉乡中。科举三元及第,娶宰相女,天下称羡。其后为官履经六部,官居一品,老臣这辈子,就,就只差一个文正的谥号了!”
芈秋:“……”
芈秋忍不住跟姐妹们嘴了一句:“这是真正的集邮爱好者。”
吕雉唏嘘道:“是啊,真没想到。”
武则天:“将爱好发展到极致,不过如此。”
顾大学士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办事,芈秋也是亲眼见证过的,临终所求,极尽恳切,只是文正这样的谥号……
吴大学士给的是文忠,若是给了顾大学士同徐太傅一样的文正,倒像是把吴大学士这位承上启下的重臣给落下了似的,有些不妥。
她试探着跟顾大学士商量:“文献,如何?”
顾大学士颓然倒了回去,周身都弥漫着一股绝望之气:“罢了,罢了,原是我不配!”
芈秋:“……”
芈秋见状不禁头大。
给了吧,好像对不住吴大学士,又显得文正这谥号跟批发的似的,要说不给,人家也呕心沥血办了那么多年的事儿,不求财不求利,所求的就是一个名罢了。
她想了想,倒是另生了个主意:“朕御极数十年,自诩为一代明君,不日便令人效仿唐朝太宗皇帝复建凌烟阁,选九名辅政功臣入阁,世代享国朝供奉,永传后世,再为尔等立雕像于陵寝之内,许地下君臣相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