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夫人远去的背影,宁贵妃的脸色淡了下来。
她搁下手里的茶盏,垂眸拂着绣着牡丹花的衣袖,冷哼了一声。
身边的宫嬷便道:“谢夫人也太不知好歹,娘娘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连表面客套一下都不愿意。”
宁贵妃也是不痛快,面上冷了几分,却说:“谁让谢家权势滔天,她儿子又争气。”
宫嬷赶紧说:“可秦家的门第也是不差的,秦韵小姐更是模样标致,美名在外,多少人家巴巴的上门来提亲,哪里配不上谢世子了。”
闻言,宁贵妃抬起了头,不紧不慢地说:“可不是,这般谢夫人都看不上,要不是傻了,那便只能是早已有相看好的人家了。”
宫嬷面色一顿,想起前几日秦家小姐来宫里说的话,迟疑道:“莫不是真如秦家小姐所说的那般,谢夫人看中了养在府里的那位表小姐?”
宁贵妃眸中闪过利光,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膝上的玉如意,轻描淡写地说:“改日将人叫到我跟前,也让我瞧瞧。”
宫嬷心中一凛。
作为在宁贵妃身边伺候的宫人,她自是知道宁贵妃对这桩亲事有多看重。
这两年宁贵妃虽然在宫中得宠,但因着家中兄弟不争气,接连受到弹劾,娘家如今是日益渐落,在前朝根本没帮不上什么忙,她现在所能倚仗的便只有秦家。
若是秦家能跟谢家联姻,对她和膝下的二皇子可谓是一大助力。
这时候若是被谁横插一脚……
宫嬷不敢继续再往下想,赶紧应了一声。
*
永乐宫内,戚秋呆在寝殿里头,将之前得的任务奖励返还给系统。
这个任务奖励不是别的,正是第一个任务奖励得到的那对蓉娘金簪。
昨日她去找谢殊,系统主动帮忙善后,提出的要求就是想要这对金簪,或者说是每次任务奖励得到的相对应人物的信物。
戚秋这才知道,原来之前任务奖励得到的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玉镯金簪还有这些作用,这可比银子好使多,反正戚秋要这些东西也没用。
而且这次系统确实帮了许多忙,整个宫殿就像是在皇宫里隐形一般,让她和谢殊饮酒时能少了许多麻烦和担心。
所以这次戚秋给的心甘情愿。
正想着,寝殿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王嬷嬷的声音随后响起,“表小姐,夫人从重华宫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些宁贵妃赏赐下来的首饰。”
戚秋知道,这是谢夫人叫她去说话的意思。
她刚站起身,就听外面的王嬷嬷压低声音又说了一句,“公子也在夫人寝殿里说话。”
戚秋身形一顿。
外面的天已经晴了,日头高升,檐上淅淅沥沥的积水还在往下落。
戚秋站在寝殿里,呼吸声有些快了起来。
明明昨晚她也没觉得怎么样,可如今一听谢殊也在,她竟不知不觉有些心慌。
不仅心跳的快了一些,脸颊也微微红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听外面的山峨又催促了一声,这才轻吐一口气,抬起步子朝寝殿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理着衣裙上的褶皱,还不忘摸摸头上的发髻乱了没有。
走到寝殿了门口,刚要推开门,她却又停下了脚步,垂着眸,顿了须臾,她又回到了床边,拿出枕头底下的东西,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谢夫人住的寝殿内,谢夫人正和谢殊刚说着刚才宁贵妃的事,等下人通传过后,俩人怕戚秋多想,便默契的齐齐住了嘴。
掀开帘子,戚秋走了进来,带进来一阵风。
戚秋走进来那一刻,谢殊便一眼看见了戚秋白皙手腕上戴的玉镯。
戚秋素来不爱带玉镯,总是怕不小心弄碎,今日却是……
目光微顿,谢殊看着戚秋手腕上的玉镯,轻轻地挑了挑唇。
这只玉镯,是他之前送给戚秋的。
戚秋今日带上了。
戚秋自然能感受到谢殊在她手腕上打转的目光,抬眸之际,便见谢殊弯唇看着她,正轻轻地笑着。
她竟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匆匆的移开视线,不再看谢殊。
谢夫人叫戚秋来倒也没有别的事,该说的她都跟谢殊说过了,谢殊心里自然有数。
把宁贵妃赏赐给戚秋的那份首饰拿给戚秋之后,便挥了挥手,将他们两个打发出来了。
寝殿里烧着炭火,处处透着闷热,外面倒是寒气四溢,即使挂着日头却也无济于事。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宫道上,高高的阁楼遮住外面的光景,听着时不时传来的滴水声,戚秋竟越发紧张起来,心越跳越快,她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
谢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走着走着就想同手同脚,他面色红润,几番清了清嗓子,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朔风阵阵,湿润的潮气萦绕在鼻尖,宫檐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大雁在四方的天上掠过。
明明寒风犹在,两人的手心却都冒了汗。
好在这阵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跨过了宫门,谢殊率先停下了步子。
戚秋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处地方没什么人经过,倒也安静,耳边只剩下瓦檐上积水落下时的声响。
谢殊又不尴不尬的清了一下嗓子,声音却依旧有些沙哑,他停顿了好一会,这才低声的,艰涩的问:“昨晚的事……你不会反悔吧。”
檐下的六角灯笼被雨水淋湿,这会坠在头顶,还再往下面滴水。
戚秋楞了一下。
她这会心慌慌的跳,脑子也有些混沌,顿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虽不知谢殊为何口出此言,她还是轻轻地承诺他,“不会。”
谢殊昨晚听着外面打雷下雨的声音,一夜没睡,就怕戚秋今日会反悔。
他憋了一路,想问又不敢,最后还是没忍住。
“那……”日光闪烁,谢殊垂眸看着戚秋,低声说:“你说好要给我的荷包呢?”
谢殊今日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这个戚秋昨日说好了的荷包。
第109章 芮姜 一起说说话
红墙外探出一枝树梢,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青色,雨水挂在枝头,滴滴下落。
谢殊站在殿内,一身用金丝线勾勒云纹的月牙白锦袍将眉眼压得温和,那双眼廓冷淡的双眸时不时地抬起,眼角轻挑,看着外面湿漉漉的宫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戚秋那晚承诺送给他的那个鸳鸯荷包,其实还并没有绣好,前两日问戚秋要时,戚秋答应绣好后今日会给他送过来。
他天还未亮就起了身,坐在窗边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旁边还摆着一壶空茶。
虽然永乐宫和长安宫离的并不远,但这毕竟是在宫里,戚秋和谢殊在这两日私自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谢殊垂手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微敛,单薄冷淡的眼皮轻垂。
他生的冷淡薄情,鼻梁高挺,肤色冷白,锋利清晰的下颚线让他看起来更加不近人情,不苟言笑时总是让人心颤。
东昨进来时便瞧见谢殊这副神色,心惊肉跳的,也不知人是怎么了。
他也没功夫多想,微喘着气,绕过屏风,走过来和谢殊说话,“公子,按照您的吩咐,锦衣卫以排查刺客为缘由,从府上调走了一队人,一些人果然坐不住了。方才锦衣卫来报,说是有贼人袭击锦衣卫,将王严和尚宫燕给救走了。”
谢殊轻抬起眸子,手指摸上一旁的茶盏,没有说话。
东昨继续说:“此事闹的很大,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现在王爷已经去了锦衣卫府,陛下此时也已经知晓了此事。”
谢殊这才问:“陛下怎么说?”
谢殊此时人虽然在宫里,可长安宫离御书房比较远,有什么事也传不过来,只能让东昨去打听。
东昨道:“陛下大怒,下令彻查。”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眼间不见一丝波澜,片刻后,他颔首道:“派人跟紧王严,别耽误了。”
东昨心里有数,连连点头,“公子放心,该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
谢殊垂眸,修长的指节弯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没有再说话。
谢殊本想留着王严好好审问,可王严那日吐露的那些东西让他沉思过后起了疑心。
王严好歹出自官宦世家,在襄阳也是大家门户,他好好的公子哥不做,是如何跟周国大皇子搅合在一起,还心甘情愿的为一个亡国皇子卖命,这显然有些说不出去。
自去年开春起,京城风波不断,大大小小的事就像是一团迷雾,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以来,事事蹊跷。
虽然王严狡诈,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但说不定能当这个突破口。
所以谢殊打算走一步险棋。
引蛇出洞,须得有诱饵才是。
王严就是那个诱饵。
为了不让幕后之人起疑心,谢殊趁势以调查那晚刺客为由,将不少锦衣卫都调了出去,给足幕后之人动手的机会,毕竟锦衣卫的诏狱地牢可不是别的地方,戒卫森严,高手如云,要是轻而易举将人救出去,便未免让人起疑。
不过这次幕后之人倒挺能沉得住气,他都快出宫了,这才行动。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雷响,打破寂静的宫城。
谢殊抬头望去,眼见外面乌云密布,黑云压城,是又要变天的意思。许是临近开春,最近雨水多,昨夜刚又下了一场雨,今日便没完没了的续上了。
他站起身,拿起角落里的伞走了出去。
站在檐下,阴风四起,吹得衣袍呼呼作响。
东昨赶紧跟上,问道:“公子,怎么了?您不等表小姐了吗?”
谢殊一大早上起来就开始折腾,光衣袍都换了四五身,东昨早就对戚秋要来的事心照不宣。
谢殊撑着伞,在寒风中衣袍被扬起,他抬头望了一眼天,“马上要下了雨,还是我去找她吧。”
话落,豆大的雨水便落了下来。
因着戚秋和谢夫人住在一所宫殿里,去找戚秋时总是绕不开谢夫人,所以两人约定好戚秋来找谢殊。
但下雨了,谢殊便不想让戚秋跑这一趟,怕她淋着雨了。
东昨抬头望了望天,暗暗咋舌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摇摇头跟在身后。
乌云挂在宫墙之上,将本绮丽的皇城压得阴沉沉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曳,只听哗啦啦的声响落下。
两人跨出宫门,径直朝永乐宫走去。谁知走了没两步,只见迎面便走来一位太监,见到谢殊赶紧快步走过来,请了个安之后说:“世子爷,太后娘娘听说您伤势渐好,特意备了茶水,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谢殊脚步一顿,紧了紧眉头。
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笑的虽然和煦,但到底是太后有请,不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谢殊压了压伞,对东昨使了个眼色后,这才跟着太后身边的太监走了。
东昨了然,快步朝永乐宫走去,免得戚秋空跑一趟。
*
大雨倾盆,檐下形成一片水幕。
太后寝殿内的帘子被掀开,谢夫人领着戚秋进来。
外面风大雨大,打伞根本不顶什么用,戚秋肩上落了一层雨,鬓发也被打湿了,她轻轻地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请过安之后,太后赐了座。
太后娘娘并非皇帝生母,也素来不摆架子,此时白发锦袍,看着倒也和蔼。
太后叫此次将谢夫人请过来自然也没别的事,如今谢殊至今尚未成亲,不少人家都惦记着他的亲事,盼着能与谢府联姻,太后自然也不例外。
眼看已经变了天,却还是叫来了娘家的表侄女来。
太后的表侄女名唤芮姜,是这些日子刚上京不久,一身粉嫩的衣裙穿在身上,姿色秀丽,眉眼娇娇如春,模样生的很是好看。
戚秋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在原著里,也是个有名有姓的女配,还曾在谢府住过,戚秋现下住的秋浓院便是她曾经借住谢府时住过的,也是在原著中除了秦韵呼声很高的女配。
抿了抿唇,戚秋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太后虽然有意与谢府结亲,但倒比宁贵妃婉转的多,闲聊时也并没有往结亲的事上说,只是叫这位表侄女时不时地走上前来给谢夫人添杯茶,上碟点心。
谢夫人也不好打太后的脸,只能连连夸赞,还给了一份厚重的见面礼。太后显然很受用,脸上的笑意都多了起来。
只是闲聊没两句,太后却是看上了戚秋:“这位便是府上的表小姐吧。”
殿内瞬间一静,谢夫人嘴唇蠕动了一下。
外面的大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地落雨声将万物遮盖下去。
戚秋垂下眼眸,站起身来,轻轻地行了一礼,谢夫人深吸一口气,笑着接过了话茬,抢先一步将戚秋的身份介绍了一番。
太后点点头,慈爱地说:“在哀家这儿别拘礼,来,到哀家跟前。”
谢夫人面色一顿,搁下手里的茶盏。
等戚秋走上前去之后,太后一把拉住戚秋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跟前打量,随后笑着说:“这孩子瞧着沉稳,不像姜儿一样,是个不安生的。”
芮姜娇嗔了一声,“太后。”
太后便指着芮姜笑着说,“眼下知道不好意思了。以后可要好好跟姐姐学学,这般不安生看你出嫁了可怎么是好。”
这个姐姐自然指的是戚秋。
这话便是另有所指了。
芮姜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了,谢夫人扯了扯嘴角,也是没有接话。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外面的落雨声。
太后松开戚秋的手,抿了口茶,刚想说话却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透过雨幕传到了殿内。
太后本还以为是谢殊到了,刚扬起一抹笑,没想到身边的嬷嬷通传说:“太后娘娘,宁贵妃来给您请安了。”
笑容一顿,太后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等宁贵妃走进来之后,太后便说:“下这么大雨的天,何须再跑来请安。”
宁贵妃自然卖乖,“下再大的雨,也不能耽误了给您请安。”
说着,她好似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坐着谢夫人和戚秋,笑着跟谢夫人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也看向了戚秋。
谢夫人心中一沉。
左右打量了戚秋一圈,宁贵妃却也没说别的,轻轻地笑了一声之后,坐下来了。
宫人奉上一盏热茶,宁贵妃端起垂眸抿了一口,这才说:“今日倒是巧,早就听说谢府来了一位表小姐,一直想着见见,如今终于见到了。”
戚秋垂着头,知道这是来者不善。
宁贵妃抬起眸子,朝太后说:“戚小姐模样生的果然标志,瞧着年岁像是与芮小姐差不多。”
谢夫人轻咳了一声,替戚秋说:“秋儿比芮小姐大上两岁。”
宁贵妃故作惊讶,又问:“那便是已经过了及笄,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谢夫人笑容顿了顿,心里不由地紧了紧,垂下眸子说:“还未曾。”
宁贵妃搁下手里的茶盏,眸光闪了闪,脸上扬起一抹笑,“那便是巧了,我娘家有一表弟正好也在宫中,年龄和戚小姐相仿,倒是可以叫来一起说说话。”
她说的直白,丝毫没有替秦韵试探谢夫人时的谨慎,倒像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谢夫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下来。
站在门口,等着通传的谢殊也是脚步一顿。
第110章 应昌 那便查吧
太后殿内,四角玲珑屏风下熏烟袅袅,安安静静,谢夫人不说话,自然没有人接宁贵妃这个话茬儿。
宁贵妃倒是不尴也不尬,转头朝着太后说:“太后,昌儿那孩子您也是见过的,前几日刚过来给您请过安,您还赏了他好些东西,那孩子回去还跟臣妾说,等您有空了,一定要再来给您磕个头。”
太后呷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说:“是个好孩子,嘴甜得很,哀家见了也觉得欢喜。”
宁贵妃笑意直达眼底,“可不是,昌儿在家孝敬父母,出门在外也是勤奋肯干,长的更是仪表堂堂,若不是他挑剔,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有成亲。”
瞧宁贵妃说的信誓旦旦,要不是戚秋看过原著,还真就信了。
宁贵妃的表弟应昌确实长的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举手投足也是有着贵公子的气度翩翩,但他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奸淫嫖赌,一样没少干,而且经常仗着家室和那张脸没少在外面胡作非为,勾搭京城贵女。
要不是有宁贵妃在宫里给他压着,外面早就闹翻了天。
如今被宁贵妃这番花言巧语夸着,愣是给他夸得天花乱坠,成了不可多得的如玉公子,简直荒唐。
谢夫人在京城这么些年,什么消息不知道,对应昌的做派早有耳闻,闻言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谢夫人眉头皱紧,指尖摩挲着椅子扶手,可还不等她开口,外面的宫嬷突然进来禀报,“太后娘娘,谢世子来了。”
太后起了点精神,搁下手里的茶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芮姜,见她衣饰妥当,这才笑着说道:“外面雨大,赶紧让世子进来。”
谢夫人一愣,未说出口的话只能又给咽了回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今日竟然把谢殊也给叫了过来。
宁贵妃也是没想到,看着太后身边的芮姜,她心中了然了几分,眸光闪了闪。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即使撑着伞也无济于事,谢殊淋了不少雨,身上带着一股潮湿之意,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又滴落在身上的衣袍。
他一进殿,便和戚秋的目光撞在一起。
戚秋一身月牙白的薄袄裙裹在身上,上面用彩线勾勒出枝头春意闹的美景,将她清秀的小脸衬得越发娇艳。
说起来在宫中这两日,虽没隔几步路,但两人见的次数并不多,但可惜眼下是在太后寝宫内,旁边还站着一屋子宫人,两人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对望的目光稍纵即逝。
太后叫人拿了擦汗的脸帕递给谢殊擦擦身上的雨水,又吩咐宫人点上了谢殊跟前的炉火让谢殊烤着。
“原来外面的雨已经下的这么大了,早知道便不叫你们来陪哀家说话了。”太后朝外面望了一眼后说:“芮姜,快给谢世子倒上一盏茶暖暖身子。”
殿内静了一瞬,众人都看向了芮姜,戚秋也不例外。
轻抿着唇,她瞧了一眼芮姜之后,又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谢殊。
没什么情绪,却让谢殊轻咳了一声。
宁贵妃看着芮姜一脸含羞带怯地走上前,闻言笑着说:“能陪太后说说话是臣妾的福气,雨下的大算什么,就是天上下刀子臣妾也要来。”
太后嗔笑一声,“就你嘴甜。”
芮姜走到谢殊跟前,弯下腰,将刚倒好的热茶放在谢殊一侧的矮桌上,柔声说:“谢世子,您请用茶。”
戚秋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目光,端端正正地坐在谢殊对面,对身前的动静置如罔闻,一眼也不再往那边瞧。
谢殊垂下眼眸,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道了一声谢。
太后见谢殊脸上没什么表情,垂在膝上的手紧了紧,笑着介绍道:“这是哀家的表侄女,名唤芮姜,刚上京不久,比你小上几岁,说起来你应当叫一声妹妹。”
妹妹这一词说的正经,又显得过于暧昧,尤其是今日是谢殊和芮姜头一次相见。
戚秋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看谢殊,自顾自的低着头,缠着手里的帕子玩。
谢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薄唇轻抿,却没唤什么妹妹,只是道了一声芮小姐。
殿内安静一瞬,宁贵妃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太后眯了眯眼。
外面又起风了,狂风卷着树枝,肆意的吹着,将殿内衬得静悄悄的。
太后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宁贵妃笑着接过来话,东绕西拐之后却是绕过了芮姜,又提起了方才说的应昌,“臣妾突然想到,戚小姐应当也是知道我们家昌儿的吧。听他说,过年的时候曾和你还是其他府上几位小姐和公子一同玩乐过,倒是好巧的缘分。”
宁贵妃说的是除夕夜醉楼那一次,当时坐的公子哥不少,戚秋还真没留意到这位应昌公子。
抿了抿嘴,戚秋故作迟疑为难的样子,谢夫人便说:“秋儿是头一次进京,对京城许多人和事还不熟悉。”
宁贵妃却是笑着接道:“那自然更该见一见,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见一见总是没有坏处的。”
“对了,”不等谢夫人拒绝,宁贵妃突然转头对着谢殊说:“想必世子也是认识昌儿的,都在京城地界,肯定是见过的。”
谢殊没有说话。
他自小就不怎么爱与京中公子打交道,每日又忙得很,各家门户的公子虽然可能见过,但还真不一定记得。
宁贵妃见谢殊皱了皱眉,像是没想起来的样子,顿时又描绘了几句,“昌儿自个高高瘦瘦的,眉心和下巴上长了一颗痣,那日在……”
宁贵妃本意是想说那日在醉楼谢殊也是在的,应该对应昌有印象,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谢殊思索过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宁贵妃心中一喜,“果然,我就知道世子还记得,昌儿说他还曾与你说过话,世子可否还记得?”
“记得。”
谢殊在宁贵妃殷盼的目光中颔首,终于想了起来,淡淡地说:“他向我求饶,让我放他一马。”
宁贵妃一愣,傻傻的看着谢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殊轻描淡写地说:“他白日狎妓,打架斗殴被我抓过几次。”
谢殊身前的炭火烧的正旺,噼里啪啦的响着,这话一落,满堂皆静,太后张了张嘴又给闭上了,殿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之中。
宁贵妃手里的帕子落了地。
应昌因为这种事情入狱到底不光彩,便没有人对宫里的宁贵妃提起过,眼下是宁贵妃头一次知晓此事,还是在太后和谢家人的跟前。
弯腰捡起帕子,宁贵妃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之后半天里,宁贵妃再也不敢提应昌了。
*
从太后寝殿里出来后,不等谢殊和谢夫人戚秋一起回宫殿里,皇帝身边的太监便来请谢殊。
谢殊脚步一顿,只得跟着来请人的公公走了。
一路走到养心殿,通传过后,里面伺候的下人将谢殊迎了进去。
皇帝站在窗边,正在欣赏着外面的雨景,见到谢殊走进来,这才转过身。
等宫人奉上一杯热茶之后,皇帝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谢殊回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多谢陛下挂怀。”
皇帝叹了一口气,默了一下说:“朕知道你还记挂着王严的证词,可那里面的证词错漏百出,尤其是还牵连到了亡国皇子,实在无法令朕信服。”
谢殊顿了一下,“王严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及周国太子,就算是错漏百出,臣认为也该一查。”
皇帝没有说话。
外面不知是哪个小宫人犯了错,太监正在罚她,撕心裂肺的哭闹声透过雨幕传了进来,听的人心里一阵烦闷。
皇帝拧了拧眉,示意一旁的总管太监出去瞧瞧。总管太监出去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外面便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大雨纷纷。
皇帝拧着眉默了许久,手里的玉珠甩来甩去,好似有些焦灼。
谢殊便没再说话。
过了须臾,皇帝眉头松了一些,轻叹了一口气后对谢殊说:“你想查那便查吧。”
谢殊依旧没有说话,脸上也不见任何波澜。
皇帝抬起眼眸,那双漆黑的眸子早已被威严充斥,让人不敢直视。他说:“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在尚未有个结果之前不便公之于众,你私底下暗查即可,不要声张。”
谢殊这才沉声应了一句是。
皇帝又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外面不见停歇的大雨,不再说话,寝殿内一时安静极了。
空气隐隐有些压抑,更有些焦灼,像是被炭火烧裂了一半,前后泾渭分明。
过了许久,皇帝背对着谢殊说:“雨越下越大,你身上还有伤,朕便不留你了。”
谢殊低头行过礼之后,退了出去。
在檐下撑着伞,谢殊走入雨中,那抹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雨云烟之中。
养心殿内不知不觉出现一人,皇帝头也没抬地叹了一口气,“谢殊许是知道什么了,他素来聪明,朕那日的反应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