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离道:“是,家眷都被扣押之后,玉娘向负责审讯的官员主动出首,揭发了兰相谋逆之事,还指认了当时一同参与的几名大人。”
当初兰相死在狱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刑场上被斩首的,只有几位据说是跟兰相一同谋反的大人而已,其中几个名字,秉娴是熟悉的,他们素来跟兰相交好,秉娴还曾叫过几人“叔叔伯伯”,都是或严肃或亲切的好人。
何其无辜。

“居然是她!”心里眼中都是火,生生压住,化作唇边冷笑,“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父亲当初,对她那么疼爱,更没对不住她半分。”
公子离道:“女人心,海底针,或许是为了自保……不过也说不准是有人教唆她如此的。”
秉娴想到容嫣在军营之中的所作,咬牙道:“这贱人!我绝不放过她。”
公子离微笑道:“嗯……你若是想对付她,我这里还有个你会喜欢听的消息。”

玉都的街头,依旧人潮汹涌,这条青石大道,上头曾沾染过多少血迹,早给风雨洗刷干净,如今街市太平地,众人都忘了岁月里曾发生过什么血案冤案,不管再轰动一时的新闻,总是挨不过岁月冲刷,血色苍白到干干净净。
秉娴的目光从青石上离开,望向远处:“多谢你陪我来。”
公子离道:“我说过啊,不能让你离开我眼皮底下的。”
秉娴笑道:“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公子离道:“你若是,我倒安心了。”

秉娴一笑,望着百米之外那熟悉的门首,大门之上,兽头依旧,昂首对着碧空,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管多少人都忘记了,我不会忘,”淡淡地,说道,“也不管多少人想粉饰太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公子离静静地听着,他是个猜测人心的好手,知道自己此刻所做的,就是让她不孤单,就是倾听。
“我要让世人知道真相如何,我要将那些双手沾血之人的真面目揭开,”一步向前,沉重,却毫不迟疑,“我要让他们为他们所做的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公子离随之踏前一步:“我知道,我明白,我也信你。”

近在咫尺的、曾经门庭若市的兰修兰丞相的府邸,如今门前生出春草,时而有鸟雀落下啄食。
鲜少有人来此。
湛湛苍天下,巍峨的门首静静地倾听,昔日的少主人此刻发下的誓言,并且为之见证。

秉娴抬头望着那熟悉的门首,双眸之中缓缓地带了泪。身边公子离忽地伸手,握住秉娴的手臂:“该走了。”
拉着秉娴转过身,才走了十几步,便听到有人说道:“站住。”
秉娴同公子离驻足,见前方,有一人负手站着,温润的面容,但目光却极冷地望着这边。
秉娴怔了怔,而后泰然自若地上前几步,躬身行礼:“见过少王殿下。”

少王雅风看着身前之人,如许淡定内敛的人,浑身竟有些微微发抖:“蓝贤。”
“在。”
“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自是记得。”
“为何不告而别?”
“不想再惹殿下心烦,自要知趣远离。”
他咬着牙,几乎快要按捺不住满心怒气:“你……真知道我的心意。”
“有些事,殿下是不用说出来的。”
她缓缓地抬起头,对上雅风的双眸,笑的坦然:“是我对不住殿下在先,殿下是个温和之人,绝不会说什么伤人心让人难堪的话,索性就让我自己说明就是,其实……我也想通了,有些事情过了就是过了,再不可求,就算是以为又回来了,终究意难平。与其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地,不如干脆一刀两断来的痛快。——殿下说,对么?”
“好个、一刀两断……”镇定的面孔,双眼有些微微发红,“我……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狠的人?”
秉娴道:“你该知道,一早该知道,你只是……不想让自己面对而已。雅风。”
一声“雅风”,让他的身子忍不住地颤了一下:“秉娴。”心中旧情,绵绵软软,即将一涌而出。
秉娴道:“雅风,是天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的。”
蓦然惊心。

两人面对面对峙着,四目相对,彼此都不曾再出声。
秉娴身后,是公子离,亦是静静地站着。
远处是人潮如织的街头,头顶是明晃晃地阳光,此处,却如时光静止了一般,沧桑的兰相府邸,曾是雪白的围墙已经变作灰白色,青苔自墙根蔓延,刻画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

若是有缘当时,一切都不曾变的话,或许会有一顶花轿,喜气洋洋而来,或许是他人在马上,来迎娶他命定的新娘子,也许他们会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也许他们会鸳鸯交颈,白头到老,更也许,会子孙成群……
但那些,都不会发生了。
有人探手出来,拨乱了天定的姻缘,剪断了两人之间的红线,从此之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终不能,牵手了。

似是会亘古不变的寂静中,有个声音突兀地传来:“这是怎么了,斗鸡似的……”

 

62、醉垂鞭:双蝶绣罗裙

旧日时光,瞬间抽离,张牙舞爪的念想,层层叠叠隐入心头。
秉娴先一笑,挑眉回头,闲闲地躬身行礼:“见过御皇子殿下。”
雅风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双眸淡淡微红,垂眸不言。

来者竟是御皇子君无忌,身后跟着四五侍卫,君无忌站在前头,身上披着件锦绣华服,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望着此处。
“免礼免礼,”见秉娴行礼,君无忌上前几步,道,“蓝贤,你还记得本殿下啊。”
秉娴道:“殿下说笑了,蓝贤怎么能不认得殿下呢。”
君无忌笑嘻嘻道:“上回你跟那小……少年走了,还以为不知何时能相见,好不容易叫人把你找回来罢,你却又偷偷溜走了,害得雅风四处派人找寻,你到底跑到哪里逍遥去了?”
秉娴道:“是蓝贤办事不力,惹得少王殿下不快,蓝贤自知有罪,便只能……”
“哟……”话未说完,君无忌低低惊呼一声,“闹别扭了?雅风……”
雅风君上前:“见过殿下。”
君无忌摇摇手:“蓝贤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你说给我听,你下不了手的话,我替你教训他。”
雅风淡淡道:“殿下不必在意,不过是些小事,我并没有说什么。”
君无忌看看他,又看秉娴。秉娴却道:“那是殿下宽宏大量,但小人知道罪无可赦,是决计没有脸面再留在殿□边了。”
雅风道:“蓝贤!”声音一沉。
君无忌的头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听到此处,便笑道:“看你们两个,倒像是小两口吵嘴。”

秉娴同雅风君齐齐一惊,雅风君道:“殿下!”声音严厉。
秉娴笑道:“殿下这话不大好听,传出去的话,我是没什么,少王殿下的名声却要受累了。……蓝贤已经不是少王的侍卫,若是两位殿下无事,请恕小人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