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四角各有熏香的铜鼎兽头炉,兽嘴里蔼蔼吐着淡淡烟气,香气细细,暖意融融,古朴雅致,令人陶醉。
秉娴放眼四看,叹道:“故地重游,忽然有些不敢认了。”公子离道:“你还记得你当初刚来此处是何模样么?”秉娴笑道:“爱哭姐姐,自是只懂得哭,……方才团子不是说了么?”公子离看她一眼,拉她到屋子中央桌子边儿上坐下。
他仍不肯放开她的手,却偏一副忘了放开的模样,道:“同我说说,这一行究竟怎么了?”
秉娴道:“你也知道是青衣在王府惹事了罢?”公子离点头,秉娴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公子离听得双眉紧皱:“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竟跑去了那么偏远不毛之地。……有没有……发生何事?”担心地看着她。
秉娴道:“吉人自有天相,不用为我担心。”
“当真?”
“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怎么不真?”
公子离瞪她一眼,忽地凑过来,恶狠狠地盯着秉娴。秉娴道:“怎么了?”公子离道:“我现在很是后悔。”秉娴问道:“后悔什么?”公子离道:“当初救你出来,看你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眼见要奄奄一息了,才想要激励你,谁知道……你虽然重新活过来,翅膀却太硬了些,更不肯听我的,飞离我的手心不说,迟早是要飞离我的身边的。”
秉娴道:“你可以再折了我的翅膀。”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拿茶壶。
公子离将她的手一握:“我也想如此……”
秉娴静静看他,忽地一笑:“只要你舍得。”
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焦躁跟隐痛:“我是想让自己舍得,这样起码可以看到你在我眼皮底下,是生是死,我都知道,我只怕你离开我身边……就算是……”
“将离,”秉娴静静道,“我不会再如这次般离开了。”
公子离看她。
秉娴道:“我答应你,这一次我不会走,就算是死……你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他的眼睛蓦地睁大,而后缓缓地涌上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良久后,公子离道,“我不想知道你的生死,我只是……”
——“不想失去你。”

香气蔼蔼,万种香,不如她身上这种。
一只鸟儿落在窗棂上,歪头看里头两人,忽地又振翅飞去,掀动光影闪烁。

“你不会失去我。”秉娴张手环住公子离的腰,“我是你救回来的,是你教的,我最依赖的人就是你了,你怎么会失去我。”
公子离叹了口气,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肩,终于一笑,道:“是么?你这次回来,到底打定了什么主意?或者说……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秉娴笑道:“你这么说,让我觉得我是特意来利用你的。”
公子离道:“难道不是吗?”
秉娴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还真有点事,因为我身边现在你有你了,不利用你用谁?”
公子离哼道:“我听说少王殿下出了玉都,难道,他不是你身边最可以利用的人么?”
“是啊,”秉娴点点头,说道,“本来是的。”
公子离眼神一沉,而后又问道:“什么叫本来是的?”
秉娴说道:“就是说……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
公子离一惊:“你说什么?为何?”震惊之下,手松开,秉娴坐直了身子,提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因为……”秉娴望着茶盏里的袅袅白气,淡淡说道:“我对他说,我喜欢了别人,并且跟那人春风几度。”
公子离更为吃惊:“你……”不知该怎么说。
秉娴道:“先前的事,他说他不计较,……但是我这次跟青衣离开,是我自愿的。”
“你知道你这么说,少王会很是失望的么?他是何等身份的人……”公子离回过神来,紧紧握住秉娴手腕,“你何苦这样!你若不挑明,他或许永不知道,还有……什么喜欢上别人……”
秉娴道:“我就是想让他死心。”
公子离怔怔看着秉娴。
秉娴道:“他是个好人,我不想利用他。原本我以为我可以不择手段,但是……”想到回来时候,她那一路的犹豫迟疑。
他备下的热水,洗去她满身的疲惫凉意,她的心却更凉了。
少王雅风是个梦,原本她以为可以将这梦撕碎,却不知自己会不知不觉地陷下去,他对她好,她便欢喜,他对她冷淡,她就失落。
但天真的兰秉娴,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那个,是为了复仇而生,而不是……牵念某个人的喜怒哀乐,沉浸在他的保护之中而不自知。

何况秉娴深知,自己的存在对雅风来说,或许,更是一块沉重的心上大石。
故而放了他,也放了自己,斩断所有,一清二楚。
做了决定的那一刻,她觉得极为轻松。
尤其是她将自己同青衣之事说罢,雅风眼中流露出的神色……
她没有退路了。
只有转身。

公子离望着秉娴,他不知自己心中是悲是喜。
高兴么?她终于离开那个人……但是,她的离开,却是因为要他过得更好。
是,若是将来事发,少王察觉自己从头到尾是被利用其中的,会是何种反应?更何况,将少王牵连其中,此中究竟会发生何等曲折变故,不可测度之事,更无法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公子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股涩意。
秉娴挑挑眉,笑得轻松:“没有他,未必便不能成事。”
公子离看,秉娴望着他沉痛的面色,笑道:“好了,你这一脸的如丧考妣是怎么回事,好似放弃雅风的是你……哈哈……”
公子离也忍不住一笑:“你竟……还能同我开玩笑。”忽然有些悲伤,又有些淡淡的感动。
她……真的不同了,那个曾经缩在他怀中,双眼含泪紧紧依偎的女孩儿……再也……不会回来了罢……
或许,他一早就失去了先头那个人。

“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秉娴终于喝了一口茶,正色问道。
公子离望着她坚毅的神色,心头一跳,道:“说起来,是有一件。”
秉娴道:“说来听听?”
公子离道:“你记得玉娘罢?”
秉娴一怔:“二娘?”
玉娘,曾是兰修的妾室,容嫣的娘亲。
公子离道:“只怕你听我说完之后,你就不会再叫她二娘了。”
秉娴道:“怎么回事?”
公子离道:“是个昔日负责审讯兰相一案的官员,酒醉之后吐了一句话……你可知道当初为何兰相的谋逆案定的那么快?”
“难道……”秉娴的心渐渐地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