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没告诉我全部实情,”我说,“但我现在没时间。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接下来有一场仗要打。对你来说,最安全的莫过于留在这里。我会给你派几个卫兵。”

“我不需要他们!”

“我才不管你要什么。你必须跟他们待在一起。等战斗结束了,我回来找你。”

我转过身随便挑了两个人,命令他们留下来保护黛拉。他们对这个安排也不怎么满意。

“你的人拿的是什么武器?”黛拉问。

“回头再说,”我说,“我很忙。”

我传下去一个简令,整顿好我的队伍。

“你的人似乎很少。”她说。

“这就够了,”我回答道,“待会见。”

我把她和那两个卫兵留在身后。

部队沿着我刚刚走过的路线前进。行军途中,雷声渐歇,但这寂静并不令人感到宽慰,倒更让我惴惴不安。暮色重又落下,空气就像一张湿重的厚毯,让我汗水涔涔。

在到达刚才的第一个观战点前,我让部队暂时止步,然后和加尼隆一道走了上去。

飞龙骑士几乎已经统治战场,那些双足飞龙和骑士一样凶悍无比,已经把守军压迫到高崖之下。我放眼望去,没发现艾里克的身影,也没看到仲裁石的光辉。

“哪边是敌人?”加尼隆问我。

“那些飞龙骑士。”

现在安珀的对空攻击已经停止,飞龙们可以轻易降落。它们一踏上坚实的地面,就会马上发起冲锋。我在守军中仔细搜寻,也同样没能找到杰拉德。

“把队伍带上来,”我举起步枪说,“告诉他们,要把飞龙和它们的骑士都搞掉。”

加尼隆退了下去,我举枪瞄准一头正在降落的飞龙,扣动扳机,然后看着它在飞扑途中突然翅膀一阵乱抖,撞在山坡上,轰然倒地。我又补了一枪。

这些怪物死后,马上燃烧起来。很快我就制造出三个火堆,然后爬到了第二个观战点。这里很安全,我再次瞄准射击。

又搞定一个,但此时有些飞龙开始转向我所在的位置。我打空了一个弹夹,迅速上好子弹。有几只飞龙已经在向这边移动,速度很快。

我成功地阻止了它们,正在换弹夹时,第一个步枪班赶了上来。我们撒下一层密集的火力网,等其他人到达后,开始前进。

不到十分钟,战斗就告结束。头五分钟,那些飞龙骑士已经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他们逃向岩脊,跃入空中,再次起飞。他们逃跑时,不断被我们击落,四周满是燃烧的尸肉和冒烟的骨架。

潮湿的山岩耸立在我们左方,山顶被云雾笼罩,使得它仿佛永无止境地伸展在我们头顶。大风仍吹打着烟尘水雾,四周的岩壁溅满斑斑点点的血渍。我们一面射击一面向前推进,安珀的军队很快意识到我们是友军,并开始从高崖脚下对敌人施加压力。我看到他们的首领是我的兄弟凯恩。有一瞬间,我们的目光越过战场汇在一处,接着他身先士卒,突入战圈。

飞龙骑士们节节败退,散在四下的安珀残兵集结成第二股力量。他们在对面攻打双足飞龙和那些半人半兽的骑士时,结果反而限制了我们的火力线,但我无法把话传给他们,只有带领部队继续前进,使我们的打击更加精准。

有一小队人马留在了高崖脚下。我有种感觉,他们一定是在护卫艾里克,而他也许已经受伤,毕竟雷暴的停止是那么突然。我努力杀出一条路来,向高崖前进。

当我走近那群人时,周围的枪声渐渐停歇,使我刚好及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变故。

某个很大的物体扑向我身后,顷刻之间就要撞过来了。我扑倒在地,就势一滚,下意识地举起步枪。但我的手指没有压下扳机。那是黛拉,她骑在马背上从我眼前跑过。当我冲她怒喝时,她转过头大笑起来。

“该死的!快回来!你会被杀的!”

“我到安珀等你!”她高叫着,像子弹一样飞快通过狰狞的高崖,沿着之后的道路向山上跑去。

我不禁火冒三丈,但此时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喝骂着站起身,继续前进。

我走过去时,耳中传来几声自己的名字。人们纷纷转头看着我,同时向两旁退开,闪出一条路来。我认出了其中很多人,但对他们未加理睬。

我猜,当我看见跪在人群中央的杰拉德时,他一定也看到了我。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等我走近。

我过去,眼前的情景和我的推测全无二致。杰拉德刚才跪在那儿,是为了照顾一个躺在地上的伤者。那正是艾里克。

我走到杰拉德身旁,冲他点点头,接着低头向艾里克看去,一时间百感交集。鲜血从他胸膛上的几处伤口流出,很红,很多。仲裁石仍挂在他脖子上的一条链子上,早被鲜血覆盖。血泊中,它那如心脏般脉动的黯淡光芒仍妖异地闪烁不休。艾里克双眼紧闭,头枕在一卷斗篷上,呼吸沉重。

我跪在他身边,始终无法将目光从他苍白的面孔上移开。他显然已不久于人世,我试着暂时把仇恨放到一边,这样才能在我兄长所剩无几的时间中更好地和他沟通。想到正随着生命一起从艾里克手中流逝的一切,我发现自己甚至可以凝聚起一丝对他的怜悯。同时我也在想,如果五年前胜出的是我,那今天躺在这里的又该是谁呢?我试着为他想出些好话,但所能想到的只有墓志铭般的字眼:他为安珀战死。这也算是好话了。它在我脑中萦绕不去。

艾里克眼皮一紧,颤动几下,睁了开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脸上仍毫无表情。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我。

但他喊出了我的名字,并说:“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好事。”他停下来喘息片刻,接着说道,“他们帮你省了不少事,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他知道答案。

“总有一天会轮到你,”艾里克继续说,“到时候,我们又会聚首。”他咯咯笑了几声,等到发现自己不该这么干时已经太晚了。他猛地一阵湿咳,让人心悸。等咳声平息,他凝视着我。

“我能感到你的诅咒,”他说,“四面八方,自始至终。你甚至用不着死,就能让这种毒咒生效。”

接着,他仿佛读出我的思绪,浅浅一笑,说道:“不。我不会将自己的死咒浪费在你身上。我要把它留给在那儿的——安珀之敌。”他用眼神向西示意,低声吐出诅咒,仅是听闻,就让我颤抖不已。

他又将目光移回到我脸上,盯了一会儿。接着,他扯住颈上的链子。

“宝石…”他说,“你拿上它走到试炼阵的中心。举起来。靠在一只——眼睛前。看进去——把它想成一个地方。试着把自己投射——进去。你不会真进去的,但会得到——体验…之后,你就知道如何…”

“你怎么…”我刚一开口,就止住话头。他已经告诉了我如何与仲裁石调和。何必再要让他浪费气息,告诉我他是如何学会的呢?

但艾里克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努力挤出话语。

“托尔金的笔记…在壁炉下…我的…”

他又被咳嗽的魔咒摄住,鲜血自口鼻喷出。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让自己坐起,眼珠直转。

“不要为你的罪行自责,赦免你自己吧,如我已赦免了你——杂种!”

话音未落,他就倒在我怀中,吐出最后一口带血的气息。

我抱着他,过了半晌,才放他躺回之前的位置。艾里克仍未瞑目,我伸手帮他阖上。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他的双手放在已无生息的宝石上。此刻,我还没有心情把它取下。我站起身,脱下斗篷,为他盖住。

我转过身,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这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也有些是完全陌生的。在我带着镣铐出席宴会的那晚,他们很多人都在其中…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把它清出脑海。枪声已经停止,加尼隆正把部队召回,整理成某种队形。

我走上前去。

走在安珀子民之中,走在死者之中。走过自己的军队,走向高崖边缘。

在我身下的山谷中,战斗仍在继续,骑兵如巨浪般流动不息,交合、漩流、消退,步兵们则仍像蚁虫般汹涌云集。

我拿出得自本尼迪克特的牌,从中取出他的那张。它在我面前漫出微光,片刻之后,就建立了联系。

他还骑在追我时骑的那匹红黑相间的马上,身形不断移动,周围都是战斗的人群。我看到他正对上一个骑士,于是没有说话。而他只吐出了一个字。

“等。”

他使出两招快剑,料理了对手,接着圈回马来,开始撤出战团。我看到他的马缰已经加长,绕了几圈,系在右臂的残肢上,松松地挂着。本尼迪克特花了十分钟才冲到一个相对平静的地方。他仔细打量着我,而且我知道,他也在打量我身后的背景。

“没错,我在山上,”我对他说,“我们这边已经打赢了。艾里克死在战斗中。”

他依旧注视着我,等我继续说,脸上没有泄漏出一丝表情。

“我们赢了,因为我带来了步枪手。”我说,“我终于发现了一种可以在安珀生效的爆炸物。”

他眯起眼,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已经意识到我用的是什么东西,也知道是得自何方。

“虽然我有很多事想和你谈,”我继续说,“但我想,还是先把敌人处理掉为好。如果你能保持联结,我会给你送去几百步枪手。”

他脸上露出笑容。

“赶快。”他说。

我大声喊着加尼隆的名字,他从几步外应声走来。我告诉他让士兵们排成一队。他点点头,走向部队,高喊着下达命令。

等待时,我说:“本尼迪克特,黛拉在这儿。当你从阿瓦隆离开时,她设法跟上你穿越影子。我想…”

他咬牙切齿地喊道:“这个你一直在说的黛拉到底他妈的是谁?你来之前,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请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无力地笑笑。

“这没必要,”我摇着头说,“她的事我全知道了,虽然我没跟任何人说起你有一个曾孙女。”

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瞪圆了眼睛。

“科温,”他说,“你不是疯了,就是被人耍了。我从不知道有这么个后裔,也不知道有谁能跟着我穿越影子到安珀来,我是通过朱利安的主牌来的。”

当然。我刚才心里想的全是这场战争,没能立刻揭穿她的谎言。本尼迪克特肯定是通过主牌得知了安珀的战事。既然有快捷的传送方式可用,他为何还要浪费时间走路?

“妈的!”我说,“她此刻就在安珀!听着,本尼迪克特!我会让杰拉德或者凯恩过来负责把部队传送给你。加尼隆也会过去。你可以通过他指挥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