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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写《续结婚十年·惊心动魄的一幕》,讲述了这些故事的前因后果,文中的心声袒露,是怀青对鲁思纯和潘子美歉疚的表白,不也是现实中苏青对陶亢德和柳雨生的救赎之意吗?
原来《续结婚十年》中的鲁思纯是陶亢德,潘子美即是柳雨生了。不管是小说中还是现实里,这两人都与汪伪政权走得极近,关联颇多,被列为“文化汉奸”,因此,抗日战争后肃清汪伪政权党羽时,他们即上了名单,成为抓捕的对象。但抓捕归抓捕,那是当权政府的事情,怎么又和苏青挂上关系呢?
《惊心动魄的一幕》中有这么一段对话描写:“因为他们的家里都没有电话,我们不知道他们此刻究竟在家不,现在我想请你与我们这里的人同去,到了他们家,你先上去找他们,假使不在家,你便什么也不要提起;假使他们在家,你便叫他们走下楼来说一句话,以后就没有你的事了。”怀青斩钉截铁答道:“我不能够这样做。”“因为我不愿意出卖朋友。”“就算不是朋友吧,我也不能这样做,因为如此一来我以后便再也没有面孔出去见人了。”原来,当权者抓捕鲁思纯和潘子美,希望怀青做诱饵,以利于逮捕工作的顺利完成,于是对怀青展开劝导攻势,却遭到怀青断然拒绝。
怀青心里可以不配合,但是行动中由不得她做主便被押上了车,她在车上一幕幕地看着恩师和朋友被带离家中,那种伤切的心情,是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和倾吐的。他们之于怀青,有多年的帮助和照顾情谊,不求利益,不求回报,不求拥有,确实难能可贵。更无关政治,因此,怀青只会记得他们的好,记住他们的情,记起他们无私的给予。
这一段故事旁生枝节,是怀青万万没有想到的,让她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压抑而悲哀,伤痛且难过,而自己也不时地处在惶恐中,作为与汪伪政权要员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员,怀青一直担心着,害怕着,忐忑不安。当然,这是苏青书中的怀青心理,现实中的苏青,是不是和怀青感同身受呢?
肯定是!
当然政府最终没有认定苏青有汉奸罪行,但是铺天盖地的舆论却将她淹没在唾沫星子中,报纸杂志上作文作画谩骂、诋毁、隐射、笑话她的,以及与她撇清朋友关系的,在这种情况下,苏青再一次深陷“漩涡门”。有句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时隔五六十年后,再去看苏青那时红透上海半边天,既是好事,也是一种无奈的伤悲吧。
苏青说:“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不得已耳……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国家。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夫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国家不否认在沦陷区的人民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我就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这种辩解,苏青也是无奈之举了。不发声,她憋屈,发了声,谁听她的呢?
历史的车轮,碾碎时光褶皱成远方,不管如何,一切朝着前方看,望着曙光前行,那便是光明了。
第三章 阑珊却步
我相信人类也与其他动物一样,乃是有着求生进死,求乐讲普的天然欲望的。这正如功利派请人所说,幸福乃吾人之唯一要求,而道德无非是致幸福的工具而已。假如此道德致得后反要使我们失去生命或幸福,则此道德必非真正道德,理合从速舍夫为上。
——苏青
现在有一种写作者,呼曰“枪手”。枪手已然成为一种隐形职业,专门为需求者提供书稿撰写,按照要求者的资料,图片,意图等产出作品,这种“私人订制”的文字,一旦出版或发表,枪手一般没有署名权,更不能说是自己写的,这是一种行规和履约。
有人想请苏青做枪手呢。
她道:“先是有一位小领袖来对我说:要我代她写一篇文章,是恭维妇女界大领袖的。‘现在且不必说明’她谨慎从事的说,‘渐渐的时机成熟,我就替你吹嘘,把你的名字告诉她。她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她的……她的好朋友是党政要人,你若能得到她的支援,便一切不成问题的了。’”
吹捧政要,苏青当年确实干过,为了能找到工作,她专门为陈公博写了一篇赞美的文章,作品署名苏青。可现下这位找苏青写文章恭维妇女界大领导的小领导,居然让苏青放弃署名权,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令苏青气恼的是小领导说找机会,一定在大领导面前吹嘘一下苏青。她还说:“‘她现在很忙,请她写文章的人很多’……可惜忙不过来。假如你能够代她写一些东西,署名用她的,稿费全给你,她也许渐渐的能够谅解你。”
苏青何须让人谅解她?况且她们与苏青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大不了是拿捏住苏青与汪伪政权走得近,有一定政治“硬伤”。但是以苏青直肠子的脾气,她会为此就范?
当然不能。就算是报刊杂志上那么激烈的舆论攻势,那么中伤的流言蜚语,苏青也没轻易低下头,这又算什么。当即,苏青回绝了小领导的“好意”。得罪大领导成必然了。
苏青说:“后来据说那个妇女界大领袖对我的印象很不好,动不动就向别人说:‘苏青的文章是谁代写的,苏青的朋友是不是……’”真有人替苏青捉笔,苏青想来也没那么累了。当然,枪手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需要才华、文笔、个性,甚至知名度。
枪手的事情了了。正处于经济危机的苏青该如何办?曾想过洗手不写了,但是回家看着幼小的孩子,苏青想不出自己除了以文字养家,还能做什么职业。
也有慧眼的人抛出橄榄枝,真诚地邀请苏青加盟某大报刊,但是前提条件是必须换用笔名。这对于苏青来说,既能谋得职业,又能以新面孔重新来过,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不过,苏青仍然拒绝了。她这样描述自己心理的:
“以后又有某大报的主持人来约我喝过几次咖啡……他期期艾艾地说:‘好在你们文学家最多笔名,换个把新的也是不在乎的吧。’我觉得换笔名便是‘心虚’的表现,以后或许愿意换,从前我也常换的,而在此时此地却偏偏换不得,事情就此告吹了。”
看来苏青还是非常看得清的,其实用一个笔名不算什么大事,但在不该用的时候用了,那便不是小事了。
大报刊邀请这事虽然“黄”了,但另外一家夜报正合了苏青意。他们叫苏青为新办报刊写文章,而苏青事先声明笔名不会改的,不料回话说:“好极了,我们正好借大名号召了。”结果这次号召招来的是一串骂。报刊上峰只好出面与苏青商量,问她是否能将笔名换一下,却得到苏青的回答是:“文章可以不写,笔名不可更换。”又一次无疾而终的短暂合作。最终,迫于生活无奈,有一阵子苏青不得不给小报撰稿,因为稿费高啊!看着那些曾经痛恨过的小报刊借助自己的名字,将自己的作品时而故意排错篡改时,苏青只能长吁长叹了:现实啊,生活啊,日子啊!
大报刊和新夜报不敢启用苏青做编辑或发表其文章,也是不得已。尽管苏青在业界的影响力很大,但是是非缠身的她何尝不是麻烦人呢。这家大报纸是指《和平日报》,“某大报的主持人”乃总编辑杨彦歧。而新出的夜报则是指《新夜报》,报刊上峰为任职董事长的潘公展。苏青在《关于我》中如数家珍的细述了这些情节,也是想通过文字还原一些真实的境况和境遇吧。将前前后后的因因果果立字于此,任凭他人评说去。
提起“苏青”这个笔名,也曾给苏青带来困惑,之前她是用过冯和仪这名字发表过文章的。在上海沦陷前三个月,因为要在汉奸办的《中华周刊》上发稿子,为掩人耳目,她才取了苏青的名字,倒不是因为后来认识了诸多汉奸,心虚而为的。
在抗日战争胜利到新中国成立期间,苏青形似一株飘摇的水草,逆生长在漩涡、洪流中,为了生活的养分,选择随波漫溯的同时,却又将自己的心始终扎根于生命的最柔软处,保持着倔强的姿态。不管如何艰难,她的创作,从来没有停歇过。1948年12月出版了长篇小说《歧途佳人》,中篇小说《九重锦》在《新夜报》上连载,她以“鱼月”的笔名发表了几十篇散文,其中在香港《上海日报》上刊登了32篇之多,可谓笔耕丰硕。但是,经济的回报并未同步,香港《上海日报》的稿酬周转中不知落入何人囊中,实为憾事,无疑对靠稿费度日的苏青来说是雪上加霜了。
而在苏青创作生涯中最可喜又可惜的一件事,发生在1947年末,苏青将《结婚十年》和《续结婚十年》的影视改编版权给了永华影业公司。并此拟定签约了合同。其内容为:
永华影视公司甲
立合同人(以下简称方)
苏青(冯和仪)女士乙
为电影摄制权事宜议定条件如后:
一、乙方所著述之《结婚十年》及《续结婚十年》二书之电影摄制权售与甲方摄制电影一部或前后二集。
二、乙方应得电影摄制版权费(包括影片前后二集)国币叁仟万元正。由甲方一次付给(付款时乙方另给收据为凭)。
三、乙方自签约后完全承认上项著作之合法摄制电影权归属甲方,不得另与其他影片公司有同样或类似之接洽。
四、甲方改编后之剧本本应先行送与乙方过目,乙方保留对改编剧本之建议权。
五、本合同自签约日起完全生效。
1947年11月18日
遗憾的是,《结婚十年》和《续结婚十年》并未拍成电影。原因不详,不过时局的影响和战争的纷乱导致拍摄流产的可能性较大。这份协议连同杨淑慧那封信,同时在上世纪50年代被公安人员从苏青的家中搜出,意外地得知了当年这个不被人知的大好喜事。苏青还真能沉得住气保守这个签约秘密,确实难得了。
第四章 晚风未落
真正的牺牲都是不得已的;所以我们不该赞美牺牲,而该赞美避免牺牲。
——苏青
一声惊雷响彻云霄,从黄浦江上冉冉而生的太阳,与北京天安门清晨的五星红旗一般灿艳艳,大街小巷流动着载歌载舞的人群,四野山峰缀枝着的新果和秋实,到处是激昂高亢的欢呼声,新中国解放啦!
翻开新一页,每个人重新抒写新篇章,未来的模样,苏青描摹了许多,放眼在美好的憧憬中。
新社会,新气象,一定要有新定位,向着浩浩荡荡的车来人往走去,苏青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从来对社团不太“感冒”的苏青,在九三学社吴藻溪的介绍下,于1949年年底,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组织的妇女团体“妇女生产促进会”,第一次参与社团组织和活动。这对于苏青来说,还是比较大胆的尝试,在芜杂的大上海,容易迷失自己。当然,这次再也不会了,苏青的眼力劲还是非常锐利的。
因为,组织或许会给她提供就业的机会,苏青心底盘算。
1951年,一则广告消息引起了苏青的注意,在《解放日报》上,刊登了公开招收“第一届戏曲编导学习班”学员的消息,主办方为上海市人民政府文化局戏曲改进处。百废待兴的新中国,为何建国初期就入手戏曲改革呢?丢下了枪杆子的革命人,拾起笔杆子,描摹新生活,这是非常行之有效的政策措施。经过八年抗日战争,三年国共大战,国家千疮百孔,老百姓何尝不是深受心灵创伤。而戏剧文化扎根于群众中,乡野中,城镇中,各行各业,各界各层,人们大多喜好于它,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这是最快最好的捷径了,于是,有了这样的人才招募实属正常。
“戏剧编导班”招收的条件其实放得很开,这也是一种策略。一些有演艺实践经验,但理论水平稍低;一些有戏剧创作基础,文化水平却不够;一些有才情有经验,年龄又偏大了;一些具备条件和素质,但又有一些政治“硬伤”,诸如此类的情况比比皆是。苏青很想去,她能顺利报名吗?
苏青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但在她没有戏剧编剧经历的情况下,报名处会同意她参考吗?
“妇女生产促进会”推荐了苏青的报名,为了顺利入围,她不得不耍起小心眼,有意识地隐瞒了些真实情况,不料,却被当场“拆穿”。报名时遇到了熟人,此人叫丁芝。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影响苏青考试。接下来是三门基本科目的考试:一是写一篇剧评;二是论述文艺理论与戏剧常识;三是写篇唱词。
看到这样的考题,苏青傻眼了。唱词是什么,她不知道。理论和常识部分,她一知半解。唯有剧评,她倒是可以应付。
苏青在刚入职场时,柳雨生介绍的工作便是中华联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编剧,很短暂的一次工作经历。当时苏青很在意这份工作,因为急需养活自己和家人,她必须全力以赴做好这份职业,因此努力学习和研究编剧知识是肯定的,这样的积累便有助于这次考试了。另外,苏青在读书时,常常参与学校举行的元旦或新年等戏剧表演,算是对剧本的实践,多少有了些经验,而且当时苏青多是担任主角,演绎的对象从古代到现代,从中国到外国,从公主到小市民,从女人到男人,时间跨度大,空间转换大,角色转换多,无疑增加了经历优势。但是,这些都没怎么用上。
接下来考试中,苏青泄气了,唱词交了白卷,理论和常识勉强应付了一下,评剧倒是完成,可想而知分数会有多高。而考试录取比例为9∶1,如果这样也能考上,真是不可思议了。
落榜才是正常的。《解放日报》放榜了,苏青名落孙山。
不料,一个周后,苏青接到了招生处一个通知,叫她去谈话,谈话的结果是她被破格录取了。
高兴之余,苏青该感谢的是丁芝,是她向组织汇报了苏青情况,才有了这一出情势反转。有人猜测这样的决定或许来自于当时的上海市文化局局长夏衍,以他对上海文艺分子的关怀,这样的破格之举无疑是有可能的。就像他对张爱玲的关心和安排,做得非常细致而温暖,只可惜张爱玲最终还是远走大洋彼岸,倒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了。
一个饱受非议的女子,得到了组织的温暖和关心,苏青一下子来了劲头,报到那天下课后,她就开朗地去窜门子了。
周良材著的《追忆苏青二三事》中有这样的记录:
记得在报到时,我印象中的苏青,身穿一套半新半旧的列宁装,一根腰带紧裹着那已经发福的身腰,嘴上含了一支翡翠绿的烟咀,上面点着长长的,冒着火花的卷烟。新来乍见,大家就发觉她我行我素,与众不同,个性十分突出。
学习班地点设在延安中路浦东大楼的8楼。开班的第一天,苏青就主动到我们男生宿舍串门,风风火火,快人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