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她在哪里,不然你就永远用不上口红了,因为我会把你他妈的用来亲嘴的东西给你咬下——”
格伦德尔(Grendel),英国史诗《贝奥武夫》中的嗜血怪物,长了人形,却非常残忍和野蛮,最后被贝奥武夫击杀。
一时间,格特停止了思考,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进入了自动驾驶模式,两步就走到丹尼尔斯面前。迈出这两步的同时,她把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把两只胳膊变成一根短棒,并把这根短棒举到右肩上方,尽可能地举高。她要尽量积聚速度和力量。就在她要打下去之前,辛西娅惊恐的眼睛转向了她,而罗西的丈夫也看到了。他反应很快,这一点格特也不得不承认。真是快得可怕。她扣在一起的双手击中了他,力道很大,但没能击中她开始设想的后脖子。因为他已经开始转身了,她的手只击中了他的脸侧和下颌角。机会转瞬即逝,她已无法迅速而毫不费力地击倒他。等他完全转过身来面对她,格特的第一反应是他刚才肯定在吃草莓。他朝她咧嘴一笑,牙齿上还滴着鲜血。这个笑容让格特感到害怕,完全确定她这么一来,不仅一个女人会死在这里,甚至可能两个女人都死在这里。这根本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穿着摩托夹克的格伦德尔 。
“哦,是小贱人格特啊!”诺曼惊呼道,“想摔跤啊,小格特?是不是,想过过招,摔摔跤?想用你那对52D的胸压服我,是不是啊?”他大笑起来,用一只手轻拍自己的胸口,表达自己一想到这个就有多么开心。夹克上的拉链被拍得叮当作响。
格特瞥了一眼辛西娅,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好像在想上衣去哪儿了。
“辛西娅,快跑!”
辛西娅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犹疑地往后退了两步,只是靠在公厕边上,仿佛光是想想逃跑,就足以让她精疲力竭了。格特看到她脸颊上和额头上都出现了淤青,像刚刚发酵的面团。
“格特格特小格特”,诺曼哼着小曲,朝她走来,“资格格子格格巫,香蕉焦香特别香……格特!”自编的歌词逗得他发出孩子般的哈哈大笑,他又伸出胳膊擦掉了嘴上一些辛西娅的血。格特看到他那光秃秃的头皮上沾着一串串的汗珠,像一头亮片。“哦哦哦,小格特。”诺曼轻哼着,上身前后摇摆起来,像是从耍蛇人的篮子里钻出来的眼镜蛇,“哦哦哦,小格特。我要把你卷成甜甜圈,我要把你从内翻到外,你就是手套,我要——”
“那你怎么还不来试试?”她朝他大喊道,“这可不是高中舞会,你个混蛋胆小鬼!要是想杀了我,就过来弄我呀!”
丹尼尔斯停止了摇摆,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这个肥婆居然朝他大喊大叫,还讽刺他。他身后的辛西娅又疲惫而踉跄地后退了两三步,短裤的底部轻轻摩擦着公厕的砖墙,她又靠在了墙上。
格特抬起双臂,伸到自己身前,手掌相对,大约相距二十英寸。两手都是五指张开。她又把头低到双肩之间,像一头母熊一般粗壮强悍。诺曼观察她摆出的防御姿势,惊讶的表情逐渐变成了好笑。
“你想干什么,格特?”他问她,“你觉得能装成李小龙跟我过过招?嘿,特大新闻,他已经死了,小格特。大约十五秒钟后,你也会死——一个死在地上的黑肥婆。”他哈哈大笑。
格特突然想到拉娜·克兰,刚才她紧张地环顾四周,说还是等格特上完厕所一起走。
“拉娜!”她用最大的声音尖叫道,“他在这里!如果你还在等我,快跑,找人帮忙!”
罗西的丈夫又短暂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放松下来。笑容又浮现在脸上,他转身迅速瞥了一眼,确保辛西娅还在,又看了下格特。上身又前后摇摆起来。
“我老婆呢?”他问,“告诉我,也许我只会打断你一只胳膊。妈的,我甚至可能会放了你。她偷了我的银行卡,我只是想把卡要回来。”
别把他惹急了。格特想,必须得让他到我这儿来——没别的办法。只有这样我才有唯一的机会对付他。但我怎么才能让他这么做呢?
她想到了彼得·什洛维克——他不知所终的身体部位,咬痕最重最密集的地方——她也许有办法。
“说到‘吃了我’,你可真是赋予了这个词全新的含义啊,是不是,基佬仔?光是吸他鸡巴还不够,对吧?所以,你觉得怎么样?是你主动扑到我身上来呢,还是你怕女人怕得要死,不敢啊?”
这次他的笑容不仅仅是从脸上慢慢消失的,她叫出那句“基佬仔”的时候,笑容是突然从他脸上掉落的,格特几乎都能听到那笑容的碎裂声,仿佛冰柱掉在了他那坚硬的靴头上。身体的摇摆也停止了。
“我要杀了你,婊子!”诺曼尖叫着,冲了过来。
格特斜身闪过。罗西把她那幅新买的画拿到“女儿与姐妹”的地下娱乐室那天,辛西娅冲向她时,她也是这样斜身躲闪的。她的双手比教姑娘们自卫招数时放得更低,因为她明白即便诺曼只是盲目地发狂,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成功——他力气很大,要是不能把他完全控制住,她就会像被扔进打谷机里的老鼠,被嚼碎。诺曼伸手去抓她,双唇已经张开,露出牙齿,准备好咬下去。格特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些,屁股撞在砖墙上。她心想,帮帮我,上帝。接着,她抓住了诺曼那两个毛乎乎的粗壮手腕。
别想太多,耽误行动。她告诫自己,然后转身面对他,将一侧的硕大臀部狠狠地撞进他身侧,又迅速地转到左边。她双腿张开,又猛地收紧,那件灯芯绒上衣根本承受不住,背部完全撕裂,一直开到腰部,那声音就像壁炉里炸裂的松木块。
这一招见了奇效。她的臀部仿佛一个滚珠轴承,诺曼毫无反击之力地飞了过去,他暴怒的表情变成一脸的震惊。他一头撞进了轮椅。轮椅被撞翻了,压到他身上。
“哇——”辛西娅靠在墙上,发出沙哑的一声。
拉娜·克兰警惕的棕色双眼从砖楼一侧探出来。“怎么了,你刚才喊什么——”她看到流血的男人正挣扎着从翻倒的轮椅下爬出来,也看到他眼中毕露的恶意,闭了嘴。
“快跑,叫人来帮忙,”格特厉声对她说,“找安保。现在就去。拼命尖叫。”
诺曼把轮椅推到一边。他的额头上只是轻微地在滴血,鼻血却流得像喷泉。“我要杀了你报刚刚的仇。”他悄声道。
格特根本没打算给他尝试的机会。拉娜转身逃跑,用最大音量咆哮着。格特则飞身跳起,这招即便是摔跤冠军胡克·霍根也会眼红呢。她降落在诺曼·丹尼尔斯身上。这一落非同小可——上次她称体重是两百八十磅——诺曼立刻就站不起来了。他的手臂被压塌了,像被用来支撑卡车发动机的轻便小桌腿,已经受伤的鼻子又猛撞到砖墙和围栏之间硬实的土地上,两个蛋都被撞到了轮椅的一只脚踏板上,痛到近乎麻木。他想尖叫——至少脸上的表情很像在尖叫——却只挤出一声刺耳的喘息。
她坐在他身上了,裤裙开叉几乎遮住了她的臀部,她坐在那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想起罗西终于鼓起勇气,在治疗时段开口说话的前两三次。她告诉大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有严重的背痛,有时候即便在浴缸里泡热水澡也根本无法缓解。她说出背痛的原因,很多女人都表示赞同和理解,格特也在其中不住点头。想到这儿,她伸手下去,把裤裙拉高,露出巨大的蓝色棉质内裤。
“罗西说你爱往肾那儿打,诺曼。她说这是因为你很害羞,不喜欢留下痕迹。而且,你很喜欢看你打那儿的时候她的样子,对吧?那种病态的样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很好看吧?连她的嘴唇都白了。我懂的,因为我有个前男友也是那样的。她脸上那种病态的表情,填补了你内心的某种空虚,对吧?至少暂时填补了。”
“……贱人……”他低声道。
“是啊,你喜欢打肾,当然啦,我光看脸就能判断。我就是有这样的天赋。”她挪动膝盖,沿着他的身体一路往上,已经快压到他的肩膀了,“有些男人喜欢腿,有的喜欢屁股,有的喜欢奶子,还有些男人,就是你这种怪胎混蛋,喜欢肾脏。那什么,有句老话,你说不定也知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放开我……”他低声说。
“罗西不在这里呢,诺曼。”格特说。她没理会这男人说的话,膝盖又往上挪动了一点。“但她的肾脏,通过我的肾脏,给你留了个小口信。我希望你准备好了,因为我要传口信了。”
她的膝盖挪动了最后一下,压在了他朝上翻转的脸上,然后松开了。啊,愉悦的解脱。
一开始,诺曼似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着他就明白了。他尖叫着,想把她颠下身来。格特感觉自己在往上升,于是臀部用力,再度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挨了这么狠的打,他竟然还有这么大力气,格特很吃惊。
“你可别妄想了,好家伙。”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排空膀胱。他不会被这点液体淹死的,但她还从没在哪个人的脸上看过如此程度的痛恨和愤怒。这是为了什么呢?一点点热水而已。纵观世界历史,要说真有谁活该被浇尿,那肯定就是这个恶心的变态——
诺曼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巨大哭喊,双手举起,抓住格特的前臂,指甲深深地掐进去。格特尖叫起来(虽然的确痛得要命,但她主要还是惊讶),重心向后移动了一点。他精准地判断了她反应的时机,在她后退时挣扎着抬起身子,这次比之前更使劲了些,成功地将她掀翻了。她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左边的砖墙上。诺曼踉跄地站起来,脸和光头都在淌水,摩托夹克上也在滴水,夹克里面的白T恤贴在身上。
“你在我身上撒尿,臭婊子。”他气喘吁吁地说着,朝她扑过去。
辛西娅伸出一只脚。诺曼被绊倒了,又一次满脸撞进了轮椅。他双手双膝着地,忙乱地挣扎出来,又转过身来。他努力站起来,快要成功的时候又往后倒了下去,气喘吁吁。他看着格特,灰色的双眼闪着光,疯狂的光。格特迈步走向他,想把他完全打倒,让他不能起身。必要的话,她将像蛇一样折断他的后背,而现在时机到了,要趁他蓄够力气站起来之前。
他的摩托夹克有很多口袋,他伸进其中一个,有那么一瞬间,格特全身都凝固了,她确信他带了枪,会朝她开上两三枪。至少我死的时候膀胱已经放空了。她心想,停在了原地。
不是枪,但也够糟糕的了:他拿出了一把泰瑟枪。格特听说过市中心有个无家可归的疯女人,她就有这么一把枪,用来电死老鼠。那些老鼠特别大,乍看还以为是没有血统证书的可卡犬呢。
“想不想尝尝这个的滋味?”诺曼问道,还跪在地上。他举着泰瑟枪,在自己面前左右挥舞着。“想来点吗,格特?你最好是主动过来受着,因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挨上几下……”
他渐渐收了声,犹疑地看向砖楼的拐角处。那个方向传来女人们激动而惊慌的哭喊,尽管还很远,却越来越近了。
格特利用他这分心的瞬间往后退了一步,抓住翻倒轮椅的把手,猛地抬了起来。她躲到轮椅后面,轮椅的把手完全被覆盖在她那双棕色大拳头之下。她小步而快速地将轮椅向他推去。
“好啊,来吧,”她说,“来啊,肾脏男。来啊,胆小鬼。来啊,基佬仔。想电我是吧?举着你的枪枪准备到处电人啊,是吧?那就来啊。我们时间还够,再跳一支探戈吧,然后穿白大褂的男人就会出现,把你带去疯人院之类的地方,反正关的都是你这样的怪胎疯——”
他站了起来,再次往哭喊声越来越近的方向瞥了一眼。格特心想,去他妈的,我只有一条命,就当自己是个金发霹雳女吧,然后尽全力把轮椅猛推向他。正中要害,他大吼一声,再度翻倒。格特在他身后扑过去,同时听到了辛西娅颤抖的哭喊,就晚了一瞬间:
“小心,格特,他还拿着那玩意!”
一阵微小却恶狠狠的电流声——滋滋滋——被电烙铁击中的痛感瞬间从格特的脚踝处往全身辐射,诺曼用泰瑟枪击中了那里,痛感一直蹿到她的髋部。她的皮肤也被尿液打湿了,这可能增加了诺曼手里这个武器的威力。她左腿上的所有肌肉都紧绷起来,非常痛苦;接着又完全垮塌下来。格特翻倒在地。与此同时,她又紧紧抓住诺曼那只握着泰瑟枪的手腕,尽全力扭曲起来。诺曼痛得大叫起来,穿靴子的双脚都蹬了出去,一只完全没蹬到地方,但另一只的靴跟踢中了她的横膈膜上方,就在乳房下面。疼痛来得太突然又太剧烈,格特完全忘记了左腿的痛苦,至少暂时忘了,但她还是紧紧抓住了那把泰瑟枪,持续扭转着他的手腕,直到他五指张开,那可恶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从她手里挣扎着往回爬,嘴里鲜血外涌,鼻血也像小水滴一样不住地往外冒。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还没能接受一个女人竟然在这场打斗中占了上风;也许是完全无法理解。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瞥了眼声音越来越近的方向——已经很近很近了——然后沿着木板围栏往游乐园的方向逃走了。格特觉得他走不远,游乐园安保部门肯定会注意到他的。他现在的样子很像电影《黑色星期五》里的某个临时演员。
“格特……”
辛西娅看着诺曼消失在视线中,一边哭着,一边努力想爬到格特侧躺着的地方。格特的注意力转到这女孩身上,发现她挨的打比格特一开始想的要严重很多。她的右眼有块淤青正在膨胀,像一片雷雨云,而且她的鼻子可能永远也无法恢复原状了。
格特挣扎着起身,双膝跪地,朝辛西娅爬去。两人相遇了,互相扶着,双臂紧紧环住对方的脖子,防止摔倒。辛西娅用尽全身力气,张开肿胀的双唇说:“我本来可以自己把他摔下去的……就像你教我们的那样……只是他来得太突然了。”
“没关系,”格特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太阳穴,“你伤得多重?”
“不知道……反正没咳血……应该算是不错的征兆。”她努力想微笑,显然很痛苦,但她还是在努力。“尿在他身上。”
“对,我干的。”
“太酷了。”辛西娅轻声道,又哭了起来。格特把她搂在怀里。最先赶到的那群女同胞(不久就有两个码头保安也赶到了)发现她们时,两人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跪在公厕后面和那被丢弃的翻倒的轮椅之间,彼此都用头靠着对方的肩,像遭遇海难的水手一样,紧紧依偎在一起。
16
罗西赶到东区接收医院的急诊室,有了个模糊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像“女儿与姐妹”的所有人都挤在那里了。她奔向病房那头的格特(几乎没注意到围在她身边的男人),才发现至少有三个人不在场:安娜,她可能还在前夫的追悼会上;帕姆,她在上班;还有辛西娅。最后这个的缺席让她最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