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到玛姆还在用场内的躯壳, 不断地发射神经元信号,应该是想要让剩下的教廷骑士继续向西泽发起进攻。”
为什么到这时候玛姆也非要杀死宫理?
是因为报复心, 还是说想要让教廷骑士拖住宫理, 方便她和其他手下尽快离开?
不, 玛姆只是用精神控制着躯体, 她完全可以抛弃那具躯体……
难道是玛姆已经知道宫理是方体的人?!她是想要抓住宫理,凭借着宫理的存在反咬方体一口?
但她培育多年的教廷骑士都快要被宫理一个人全歼了也要这么做吗?
还是说……这不是她的意志, 而是姐妹会的意志?
甘灯脑内思索着。
“玛姆的意识体似乎也在向方体多艘随船的方向蔓延。过去没有玛姆能够远程控制其他机械体的记录, 她的目的并不明确。”
甘灯猛地反应过来:“实行β保护计划, 对收容部随船进行全隔离!”
他话音刚落,在平树怀中的波波突然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伸出手紧紧抓住自己头顶的帽子,皱紧眉头。
平树心里一紧,立刻抬头道:“开启隔离!”
与此同时,波波缩紧身体。像是生气又害怕的小狗一样跺脚小小尖叫一声。
旁边的收容部干员立刻打开加班上的按钮,一个棱镜组成的半球形透明结界快速笼罩住甲板和收容部随船。
另两位早就沉默等在附近的干员也出动了。
女性干员立刻冲到波波和平树身前,她手臂轻轻挥舞,无数黑色的大型芭蕉叶从半空中长出,如同影子般层层叠叠密布,瞬间布满了整个透明结界内,也将波波和平树的遮挡在黑色的芭蕉叶之下,像是他们藏匿在黑色的雨林中。
似乎是看不见的精神力先撞到了棱镜透明结界,但又能渗透进来一些细丝。那些细丝在空气中仿佛有了点轮廓,依稀可见。
而那些精神力就像是触手一样寻找着,却在延伸的时候,拨动了那些虚影般的黑色芭蕉叶。
另一位穿制服的男性干员隐匿在黑色芭蕉叶之下,并没有动,眼看着透明的精神力细丝让芭蕉叶簌簌颤抖,距离平树和波波越来越近,他突然飞速跃出去,从腰间拔出长刀——
刀片不是金属,而是一张柔软的薄薄宣纸,似乎被他灌注了力量,变得轮廓硬朗。而当宣纸长刀触碰到精神力细丝的瞬间,纸片化作蝴蝶般的碎屑飘舞,精神力细丝顺着来的方向,炸出一串砰砰砰的爆裂声!
平树意识到,放对方1%的精神力进来,完全就是诱敌深入。
男干员收起纸刀,继续隐匿回芭蕉叶下,女干员抚摸着黑色的芭蕉叶,轻声道:“足够她精神受损,难受好一阵子了。别担心。我们还会守着,直到平安撤退。”
波波身子一软,平树连忙抱紧她,伸手摸向她脖颈。波波猛地惊醒过来,发出愤怒的声音,就要去咬平树的手,直到她看清平树的脸,才眨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
平树给她戴好帽子,小声笑道:“别担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帮了宫理很大的忙。”
波波偏着头:“宫理?宫理在哪里?”
平树将手指向地面上的西泽,但西泽现在正从尸山上往下走,这画面确实有点少儿不宜,他还是选择捂住了波波的眼睛:“算了,你还是别看了。”
但波波瞄到一眼被平树指着的西泽,她可是出入过黑赛赛场的,并不害怕,反而好像想明白了:“哦——鸡翅神父是宫理?哇!”
她觉得自己帮到宫理,正得意的哼着,手扒在平树遮着她眼睛的手背上。
波波却看不到平树的忧心忡忡。
宫理摆弄着左轮手枪,扫视着周围的教廷骑士,笑道:“还来吗?你们的玛姆,还让你们来送死吗?”
林恩身上的甲胄已经凹陷了几处,甚至头盔上端被击破。西泽刚刚也夺去了他的一条手臂和两只眼睛,但他凭借着铠甲的保护,很快就生长回来了……
他看着西泽脚下的无数尸体,而他竟然觉得西泽陌生——
这陌生似乎有两重,一方面是眼前的西泽银色头发比之前更长了一些,似乎五官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另一方面,就像是有只手在他大脑里摆弄,配置着他那本就空荡荡如同小房间的思维,要他忘掉西泽是谁,要他去杀了眼前这个被献天使附身的人。
他甚至听得到粘稠的声音道:
“孩子,只有你。只有你的天赋是不惧他的邪恶,你会为我杀了他吧。你会为了教廷内死去的兄弟姐妹复仇吧。”
……兄弟姐妹吗?可教廷骑士私下几乎是不怎么见面的,他甚至不认识几个……
但是,林恩仍是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彻底凝固,他拎着长剑,朝西泽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所有的公圣会飞行器缓缓升高,似乎要准备离场。满地鲜血中的西泽正被不少平台直播着,甚至有些宗教KOL小主播,竟然也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直播源,声泪俱下的编着“最美逆行教廷骑士以凡人之躯阻挡恶魔西泽现世”。
宫理仰头看着那些缓慢升高的飞行器,有几艘飞行器因为受损还冒着青烟。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腕。
宫理以为是没死透的哪个教廷骑士,却没想到是一只水泥色的皴裂的手,从马路之中伸出,还有一张二次元的脸如同喷漆画一样出现在马路上。
那张平面的脸张口道:“我奉命带您回去。请屏息。”
他却没想到西泽竟然皱眉,想要后撤半步:甘灯真糊涂了!这时候派干员救她走,会让她这个“恶魔”跟方体扯上关系,再说能救到哪儿去?
救到方体内部?那不就是等于她把最危险的收容物送进自己家门吗!
宫理正要开口,她后背的一根肉色触手就要探向那位方体干员的手,宫理猛地开枪,砰一声,触手前端炸裂开来,形成一团烟雾。
宫理也将枪口对准地面上平面的脸:“滚!”
那干员也有些懵了,甚至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而就在宫理开枪的瞬间,剩余几位教廷骑士不要命一样朝她冲过来!
一位莫西干头只把法袍绑在腰上露出精装上半身的教廷骑士,手持有些夸张的两米多的长刀,身影仿佛有无数虚影重叠,甚至可能每一个虚影都不是真实——
宫理还没抬手要夺去他的双腿,长刀刀尖已经划到宫理眼前。她猛地抬起左轮手枪,刀剑碰撞出火花,左轮手枪死死卡住了长刀。宫理猛地矮身,踢向长刀的刀面,朝他莫西干脑袋开枪!
与此同时,一位飘腾在半空中的周身长满绢花的修女,唯一没有被白色绢花覆盖的右眼一瞪,宫理身上的衣服布料之上,绽放出了一朵朵绢花,而这些绢花似乎有根,穿透布料,无数细小的根刺入她肌肤,在她血管肌肉之中吸取养分。
宫理周身因为绢花的根痛的像是被人挖肉一般,她恼火起来,躲开莫西干头的长刀的同时,抓住地面上不知道是谁作为武器的水管,朝绢花修女甩出去!
那绢花修女还没来得及躲避,如破竹之势的水管猛然穿透了她的胸口,将她死死钉在某家服装店招牌上,服装店闪烁的slogan遮掩了绢花修女的满身鲜血:“穿出满身繁花,穿出最美自我”。
宫理又从地上捡起激光枪,直朝莫西干头开枪,林恩似乎高高跃起,将长剑直要从她头顶扎下来。
宫理转过头去看向他,肉翼扇动,立刻在翅膀上多出一对碧绿色的眼睛,但林恩动作压根不停,直将长剑压下来。
宫理想要躲避,但她的躯体已经有些不听使唤,竟然疯狂杀戮中找到了乐趣,竟然行动大开大合起来——
林恩愣愣的看着自己的长剑重伤了宫理的后背,而他前胸的铠甲竟然也被锋利的长刀刺穿。
只是那两米多的长刀在刺穿他之前,先刺穿了宫理的身体。
莫西干头教廷骑士的刀被宫理拽着刺入她体内,而她也凭借被贯穿,接近了莫西干头,她的手也用力的握住了莫西干头的门面,手指用力朝内抠去!
莫西干头哀叫一声,宫理抬腿踹向他胸膛,只听到一声脖颈断裂的声音,他脖子被拽长了十几公分,随着宫理松手,缓缓软倒在地。
所有围观这场暴力反击的人都意识到,西泽不仅仅是有恶魔的能力,她本身的战斗技巧也是杰出的。哪怕是没有超强的恢复能力,没有恶魔附身,她也可以对抗几位教廷骑士不落下风。
而她此刻根本不用在乎自己性命的打法,简直是再好的B级片、犯罪片也比不了的酣畅淋漓。
宫理漫不经心的低头掰断了她胸口的长刀,拔出半截刀,转头看向同样被长刀贯穿的林恩。
林恩有些迷茫的跪在地上,片刻才抬起头。
看来是他眼睛又恢复了。
宫理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勉力控制下弹跳,而刚刚想要救她走的干员也已经消失了。她暗自松了口气,看着数艘方体的随船在公圣会飞行器升空之后朝她的方向靠近过来。
她即将要失控。到了该下场,该抛弃这具身体的的时候了,不如就让林恩送她下场——
这条疯狗下手的时候真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六块八的散装糖白喂了。
宫理感觉到身后还有几个教廷骑士就像是被驱赶送死的傀儡一样接近了她,而她抬手摘掉了林恩的头盔。
果然在这个破绽时,林恩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朝她挑来,宫理后退半步。她以为会看到林恩那张木木的、毫无表情的脸,却没想到他嘴角与眼角全是血痕,牙缝里似乎都是鲜血,表情有些扭曲的挥舞起长剑——
啊,觉得自己被骗了很生气嘛。
也不愧是林恩,出刀的速度快的离谱,宫理哪怕后退半步,也没躲开他第二次变招。
而身后,其中一位黑色毛衣的教廷骑士,手中的武器如空气一般看不见,但却像是极为锋利,甚至随意就劈开了宫理朝他扔去的头盔。
另一位爆炸头教廷骑士已经逼到了她身前,他掌心像是凝着两团压缩的火焰,在逼近宫理的瞬间,掌心骤然爆炸!
宫理想要用肉翼抵挡,献天使却像是有些恐惧火焰,不愿意抵挡在她身前!宫理整个人被炸飞出去,但她手在地上用力一撑,竟然稳住了身形——只是她右臂被炸烂,献天使不喜欢灼伤,恢复速度大不如前,而宫理自己的恢复能力早在刚刚的混战中被消磨殆尽。
啧。
看到她抬不起手来,几位教廷骑士朝她冲了过来,首当其中的就是林恩!
他的银色长剑在刚刚的战斗中坑坑洼洼翻了刃,却不妨碍他将剑尖刺向宫理的喉咙!
砰。
西泽倒在了地上,林恩用力压在他身上,手中的长剑已经割开了她颈侧,鲜血如注瞬间蔓延地面。
不。


第296章
不。
他不能停下来, 必须尽快出手,否则西泽会反击的!他要为玛姆杀死恶魔西泽!
不不不。
他不能。他怎么可能……
林恩仿佛此刻才理解生命逝去是什么样的滋味,没有忏悔室内为他解答疑问时奚落又含笑的眼睛;没有给他分吃的糖, 与他稀松平常的交谈与解释,没有街道中疾驰的摩托……
一切都是无。
原来他曾经给那么多人带去如此多的……无。
原来当下的就是真正的世界,原来他早就拥有了主创造的细致的喜悦。
不……他做不到。
但脑中的声音太强大了,他感觉自己皮肉都被剥去, 骨架上被捆上丝线, 当做傀儡。玛姆仿佛是在他空洞洞的大脑中用尽全力嘶吼与命令。
林恩低下头。宫理刚刚被烧伤后又恢复的半张脸, 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张略显冷淡的锐利剔透的脸, 银白色的双眸清晰倒映着他的长剑与扭曲的面庞。
陌生的。但又像是剥去了壳。
那张脸甚至不像一个男人,而是……
林恩震惊与痛楚中, 沙哑道:“你的脸……”
随着他开口, 血沫也从他嘴角溢出,像是他一直含着一口血咽不下去般。
宫理看着林恩颤抖的紧握长剑的手,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痛苦扭曲到了极点。
啊,难道是她的脸因为烧伤已经恢复了一些?
他这是更确认自己被骗了, 才气得手抖吧。
宫理不介意再激怒他一点。
她躺在满是玻璃碴的地上, 露出了一点笑容:“你不会相信了吧?那些关于主的屁话。我不是西泽, 而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林恩碧绿色瞳孔缩紧, 死死盯着宫理的脸。
宫理手悄悄握住了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在林恩最不可置信的时刻, 迅速抬起手来狠狠刺向他的右眼!
他砍了她好几刀, 这点还手还是轻了。
林恩甚至没有惨叫, 只是身子猛地一顿,鲜血淌满半张脸。
他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叫她,但又不知道她的名字。
林恩哑着嗓子,声音难听艰涩道:“……名字。”
他想问她的名字。
宫理摊开手,平躺在地上:“不告诉你。”
他脑中某一根弦骤然崩断,宫理明显看到他太阳穴上的青筋鼓起,似乎在抵抗着绝对的力量,甚至连他眼角都渗出血来。突然,林恩脸上的扭曲表情一瞬间消失了,他呆呆地将长剑劈砍下来,用力贯穿她的脖颈!
与此同时,林恩听到了爆炸声,尖叫声与发动机轰鸣的巨响。他抬起头来,只看到公圣会的一艘飞行器朝他和西泽的方向坠落而来。
那飞行器动力全开,阵阵轰鸣。
不是失事坠落。
而是要彻底杀死西泽。
林恩在那飞行器翻转着朝他坠落的前一秒,才仿佛从强烈的精神钳制中逃脱,他甚至能听到玛姆声嘶力竭后在他大脑里失控的喘息。
林恩僵硬着转过脸去,看向自己的长剑。
西泽偏着头,银发散落在地面上,静静躺在满地晶莹剔透的玻璃碴中。
他亲手斩下了他或她……的头颅。
而她半闭着眼睛,嘴角似乎还含笑。
断裂的脖颈处还探出触须般的软肉,想要去找寻头颅。
但都不重要了。
在林恩大脑空洞的呆滞中,火浪与巨物吞噬了呆呆跪着的林恩与……的尸体。
……
目击到公圣会的飞行器突然调转方向,自杀式袭击向西泽的不只是林恩,还有无数方体干员。
方体随船已经逐渐接近包围,那艘公圣会的飞行器几乎就是从他们眼前坠落!
许多干员还在发愣,有些人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平树失声惊叫道:“宫理!!”
他放下波波,猛地起身朝前扑去,撞在棱镜的透明结界上,瞪大眼睛看向那艘飞行器。
波波追上去,她紧紧抓着平树的裤腿,听到平树盯着即将坠落的飞行器喃喃道:“不不不——”
波波突然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她也惊恐起来。
宫理,宫理!
那飞船要坠落下去砸死宫理了!
旁边几位干员只听到波波尖叫起来,手握拳用力砸向棱镜结界,但结界抵挡外界的精神力入侵,也阻碍她的精神力去控制那艘坠落的飞行器——
只有磅礴的力量陡然从她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将结界内遍布的黑色芭蕉叶瞬间化作齑粉!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平树与波波眼睁睁看着那艘飞行器全速撞向地面,留下一片火海与碎片,甚至落地滑行后撞在附近的大厦上,直将大厦的幕布玻璃彻底撞碎,如瀑布般洒落下来。
波波呆愣地望着眼前一切,鼻血缓缓流淌下来。
而平树死死盯着几乎是夷平了半个街区的灾害现场,面如死灰,嘴唇抖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起身,抓住波波的手回过头道:“加速降落。我们把随船降落在地面上!”
“她不会死的。她一定有办法的。”
……
快速降落的不止是收容部的随船,还有数艘附近的行动部、战略部等等的随船,几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降下来。
有些部门还在向直接命令他们的临时委员会汇报情况,那端却没有了回复和任何指令。
十几艘随船停在道路上或周围的建筑天台上,许多干员戒备着朝坠毁的飞行器接近。而空中还有几艘公圣会的飞行器被方体逼停,以“造成城市灾难”的名义被强制原地停留。
但在数位干员之中,却也有压根不在乎周边情况,直接往里冲的。
平树脚步不稳的走进零散的火光之中,与他一同拼命搜索的还有数位蜕皮计划的组员,老萍紧紧跟上来,转头看向平树。
平树脸色苍白,黑色瞳孔就跟鬼火一样亮着,只用眼睛拼命搜寻着。老萍
平树感觉,在这种级别的撞击下,他可能根本没法找到她的……全尸。
但还有一种可能。
宫理曾经说过,她活在那小小芯片之中。只要她的芯片没有被毁掉,TEC就有可能给她制造新的躯体,将那颗小小芯片装入新身体之中……
对吧。
但很快,几位干员就发现,他们不用找了。
一位身着黑色毛衣的教廷骑士就像是傀儡一般呆呆立在火海之中。他并不是平树之前见过的那个林恩,而是之前仅剩的活着的教廷骑士之一。
他手中似乎拿着一把隐形的武器,而那武器尖端沾满了鲜红血液,向下滴答滴答。
而他脚边就是银发的头颅。
平树呆呆的看着那头颅。突然从黑色毛衣骑士背后的飞行器残骸中,卷出一根触手,将傀儡般的他整个拦腰捉住,那骑士瞬间失去了四肢,躯干也随着回缩的触手消失在飞行器遗骸之中。
周围干员惊骇道:“收容物还活着!”
但几个收容部的干员却能察觉出,献天使的触手上都是灼伤,气息也几乎虚弱,它疯狂的捕食正是因为它快濒死了——
平树突然开口对光脑道:“准备收容,不要让它轻易死掉。”
而他自己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朝那颗头颅小心翼翼地走去,老萍袖中弹射出数条丝线,护在他身侧,防止那只触手再伸出来。
火光摇曳下,天空都似乎变成黑色,平树半蹲下去,手指轻轻地捧起那颗银发的头颅。
他脸上本有着暗火般燃烧的希望,却在看到那张脸正面的一瞬间,脸上一切都熄灭黯淡下去。
平树身子一软,紧紧抱着那颗头颅坐在了地上。
……
班主任站在黑色帷幕前。此刻已经距离公圣会的飞行器坠落过去二十七分钟。
外头的会议已经转向了后续保护、公关与处理余灾。
她看不到帷幔里的情景,从刚刚开始任何递进去的消息都再也没有回复了。
班主任也是强压了一口气,才能勉强站在这里。她见过太多身边干员的死亡,她以为自己连JQK他们几个的死都能接受下来。
但宫理……偏偏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学员时,认识的宫理……
刚刚在那艘飞行器坠落的时候,所有的指挥中心、临时委员会与计划组都死寂一般沉默。也有些干员听说过宫理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事情,哪怕坠毁的飞行器已经让直径一公里的区域都快变成废墟,他们也不信宫理会死。
直到前线传来消息,说判定自由人干员宫理已经死亡。
有些人已经发呆了,他们很多人都没与宫理说过话,但也是多次在暗处帮助宫理完成春城计划、红毯计划和蜕皮计划的后勤型干员。
他们虽然没有超群的能力,但作为辅助,作为计划的参与者,他们也无数次心中雀跃,与有荣焉,觉得并不出众的自己参与进了了不起的事件中。
宫理虽然做事狂妄老练,出其不意,但她其实也不是人人皆知的那种人物。在社会上她本人的名字无人知晓,就算在方体内,也有太多人只知道她做过的事,而没有见过她的脸,没有知道她的名字。
许多在方体内默默付出的干员,保护民众却像是活在阴影中的干员,每每想到连宫理,就觉得心里得到许多安慰与力量:甚至连她都没有宣扬过自己的功劳,没有为自己而不平过。
而在前线确认宫理的死讯后,会议厅内最先站出来不相信的就是班主任:“谁确认的?她是仿生人,她的身体都是一个谜,没人能随便断定她死了!”
来报告的干员垂着眼睛,将平板递过去,轻声道:“是收容部的平树干员确认她的死亡。这是现场的录像。哪怕是仿生人……这也足以确认死亡了。”
班主任接过平板,看着屏幕中的……宫理,眼前晕眩,差点没能站住。
此刻,她拿着平板站在黑色帷幕之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知道甘灯与宫理的关系。而且,从之前宫理还活着的时候,甘灯在众目睽睽之下派遣方体干员营救就能看出,他完全乱了阵脚。
把方体跟西泽直接扯上关系,是百害无一利的臭棋。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帷幕之中沉默着,班主任觉得以他的消息源,此刻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录像。
班主任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委员长,前线确认了……”
她听到在帷幔中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信。”
班主任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甚至像是又拿起了笔,在批示写画什么,帷幕后传来笔尖滑动的声音,公事公办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先去处理后续的事宜吧。”
甘灯听到脚步声退开,他按动了按钮,黑色帷幔后的空间像是旋转着,帷幕外的已经不再是会议厅。
他甚至无法再听会议厅里不可置信的干员们关于宫理死去的窃窃私语。
他只觉得恼人。
宫理不可能会死,他们对她一无所知。
他发白的指尖紧紧捏着笔,想要写下文字,但手却哆嗦得厉害,甘灯伸出左手用力扣住了右手的手腕,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桌子。
甘灯脑子里此刻并没有任何的想法。
他无数地绞尽脑汁,盘算揣测,在此刻全都凝固了。
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甘灯想要张口说“进来”,一张嘴嗓子发紧,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外头助理的声音道:“委员长,是前线的收容部干员回来了。他说有要事直接跟您汇报。”
有另一个声音道:“是我。”
甘灯听出来了,是平树的声音。
他也从前线汇报消息中看到,是平树确认了她的死亡。
甘灯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墙壁上一扇半隐形的黑色小门打开,帷幔后昏暗的小房间里,平树走了进来。他还穿着方体的制服,只是制服上有许多灰尘与灼烧的痕迹。
门合上,平树就站在门边,脸色晦暗不明,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不反光的天鹅绒。
沉默许久后,平树开口道:
“她死了。我把她剩下的部分带回来了。”
甘灯甚至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露出严厉的神色:“她是仿生人,又与当年塔科夫创造的仿生技术有关,只要脑中的芯片不毁,她就不会——”
平树站在房间里离甘灯最远的地方,他掀开了自己的上衣,将两只手融入他腹部的肌肤上,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体里,捧出了银色长发的头颅。
甘灯看过一部分现场视频,他知道她被砍下了头颅,但此刻仍然呼吸一滞。
而平树手指沾满了红色的导液,他轻轻怀抱着她头颅转过脸来。
她脸上还含着笑,银白色的睫毛低垂着,像是她装乖或骗人时的模样。
而在宫理的眉心,出现一个贯穿的血洞。
血洞附近被方体义体师用工具切割开了一个十字,恐怕是为了检查她的脑内芯片。
在她额头正中,如同大丽花一般的伤口中,正露出了一枚被彻底洞穿毁掉的芯片。
甘灯只感觉自己被攫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第297章
平树的声音, 像是死水般的冷静,他如同汇报般陈述道:“有多位义体师检查过了,芯片核心部分全部被毁掉了, 没有复原的可能性。她的仿生大脑完全是由芯片驱动,在芯片被毁之后也彻底脑死亡。”
他手指轻轻拨弄着她额前的乱发,垂着眼睛道:“其余身体部分已经完全被献天使吞噬。现在献天使已经被收容,在对献天使简单肢解的过程中, 找不到她的轮廓或肢体。即使是把她看作数据, 也可以判断她的死亡。”
甘灯只觉得自己空了。
一切的感官与思索, 都从这壳里消散了。
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多么可笑的野心啊。
多么令人作呕的真情啊。
是他紧紧拥抱她, 是他说出“爱”那个陌生的字眼, 是他祈求她的陪伴。
也是他亲手葬送了她。
他是为了什么来着?他本应该有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目标、他的计划、他的权衡,但那个词仿佛在他脑中的词海中变成黑洞。
甘灯脑子里仿佛所有的回忆与词汇、认知与语言都搅在了一起。只有一个片段如同卡壳般疯狂重复, 疯狂循环。
啊, 是他开口请她回到修道院去找到通往方体的入口。
是他踉跄着扑过去紧紧拥抱着她的肩膀。
这一头一尾两帧画面之间的段落里,她双手插兜看着头顶飞掠而过的轻轨;眼里有笑意与别扭的真挚, 说出了相信他的话语;她有些尴尬却又想说下去的耸肩,她感觉不好意思转头去踢地上的瓶子。
每一个字, 每一点表情都在他脑中回放。回放。再回放。
甘灯无法想象, 眼前的平树是如何冷静地捧着她头颅去让义体师检查确认她的死亡, 又是如何与其他收容部干员肢解献天使想要找回她的身体。
他做不到。
甘灯将目光落在宫理面容上。
平树正轻柔如水的抚过她脸颊。
平树又缓缓将她的头颅收入了怀抱之中, 像是与她融为一起,绝对不会再分开, 轻声道:“……你看起来拥有一切, 却实际上一无所有。”
甘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平树脸上的去意已决, 已经不只是要离开这里,更是要离开方体, 他正要开口,脸色陡然变化。
他猛地一脚蹬在墙上,手中化出骨刺,那张脸上满是癫狂与厌恶,朝甘灯的方向扑过来:“操!你不应该是嘴上说的一无所有,老子要你真的一无所有!你他妈的做什么假惺惺的样子!她的死应该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吧——你在这儿痛苦是没有意义的,唯一有意义的是你跟着她一起死!!”
那骨刺即将刺穿他脸颊的瞬间,凭恕像是被定身一样僵在了原地,他丝毫动弹不得。
而对面的甘灯从看到宫理的头颅之后,就毫无表情,只是此刻他瞳孔中有淡淡的蓝光,他轻声道:“杀了我,你就走不出去了。走吧。”
凭恕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丝毫不心痛的样子,只感觉怒火快烧穿了他的天灵感,他张口骂的时候,却尝到了嘴里咸咸的味道。
搞什么。操!他为什么要哭。
他为什么涕泪横流,像是情绪崩溃一样!?
他就是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