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左手还是能动的。
薛放试图调息,身体却极乏力,就好像四肢百骸都是空的,连脏腑都不知在何处。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他才总算能够控制自己的左手。
手臂抬起,向里间揪住那床被子,平常一抖手的事儿,他却费尽全身力气,很缓慢地拉起来,盖在杨仪的身上。
很长一段时间,薛放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杨仪,望着她趴在胸前的姿态,带一点忧愁的恬静睡容,他没觉着身上的伤口在疼,也没在意身体的不适,光是看着她,就仿佛是无上受用。
描摹着她的眉眼,薛放想起自己方才朦胧的一个梦境。
在梦里,他好像是隔的远远地看着杨仪。
那道影子太单薄了,极冷清、又孤单。
他心里很想到她身边去,可两个人之间隔着实在太远,好似天堑沟壑。
他眼睁睁地望着她,却无论如何竟都赶不上,靠不近。
那种焦急、无可奈何,以及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心痛,让人无法呼吸。
种种无法忍受交织,折磨,硬生生逼得薛放惊醒过来。
可恶!好一个坏梦!
怎么会做这样可恨的梦。
不过……看着杨仪趴在胸口睡着的模样,薛放哑然。
原来是她压着自己的心,才弄出来的这种梦。
倒也罢了。
想起斧头以前的那种解释“梦都是反的”,可不是吗?
如今她分明就在自己身边,哪儿也没去。
还是梦醒了好。
越看越是喜欢,心里的欢悦没法掩饰,薛放突然就很想摸摸杨仪的脸,确认她是真的。
于是他抬手,轻轻地蹭了上去。
“十七!”杨仪低呼,猛然惊颤。
她醒来,慌张失措。
杨仪困了,得歇会儿,但真正睡着,她又怕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然后,杨仪就对上了那双仿佛晨星般的眼眸。
她迟疑地望着薛放,不知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真的。
“你……你醒了?”杨仪疑惑地低声问,呆呆地看他。
她只稍稍抬头,甚至没从他胸前离开,因为过于意外跟震惊。
薛放的唇一动:“嗯。”他的喉咙似有点绷紧,嘴唇也觉着干。
杨仪猛地坐直:“十七……”他真的醒了!醒了!
她意识到这个,心陡然间跳的极快,让她整个人都在瞬间有点晕眩。
而杨仪一起身,薛放的胸前便空落落地。
他不习惯,手摁着床便要起来。
杨仪见他挺身,吓得扑过来:“别动,别动!”尽量力道放轻地摁着他没伤之处:“你现在不能动……”
薛放道:“那你别走。”
“我不走,谁说我要走……”杨仪像是哄小孩儿似的,一边儿盯着他一边儿温声地:“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哪儿也不去。你放心。”
薛放望着她温柔如水的脸色,心里暖洋洋地。
真的……还是醒着好。这是他的先生,朝夕相处,是他的杨仪,深情款款,是他的姐姐,谁也抢不走。
薛放抬起左臂,一下子把她搂到胸前。
杨仪方才仓促起身,半是跪坐着,如今被他搂倒,姿势未免有些奇怪。
可她不想拂逆薛放的意思,只过了会儿后,悄悄地伸手,听他左臂的脉。
脉搏也像是刚刚醒来的人,比先前稳健的多了,虽然仍旧有些微弱,但有进步就是大大的好事。
她还想去试探他的右臂,薛放道:“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我就试试。”
“我没事,”薛放攥住她的手:“你乖乖地不要动,好好地让我抱一会儿。”
杨仪果真没动,只是很快,薛放觉着自己的胸口似乎有点湿润,隐隐地还有些轻颤。
“怎么了?”他试图抬头。
作者有话说:
17:亲亲就大好了~
11:亲,必须亲!
黑鱼:来人,把我做成酸菜鱼,给两位助兴!
写得文太多了,有的几乎都要淡忘,回头看简直像是一本新书==大家若想休闲放松的,浅浅推荐《宅宫日常》,别看名字起的烂(我的风格,趴)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宫斗,是宫内动物园的题材,小动物们会说话,超可爱的~总之专栏甜点里的都可以轻松看啦~


第280章 加更加更君
◎前夫哥活学活用,十七郎立下家规◎
夜渐渐地深了。
巫知县独自一个人撑着伞,来到巫捣衣的院子前。
里头悄悄地并没有动静,巫知县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留意到房间内点着灯,一抹微光。
迈步过地上的青石甬路,巫知县缓缓向门口走去,晚上的雨小了不少,仿佛是经历了一天的疯狂,终于消停了几分,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响动。
快到门口的时候,巫丹殷看到窗棂纸上朦胧浮出过一道婀娜的影子,仿佛眼熟。
“捣衣……”他把伞放下,推开门走了进内。
里头的人也听见了动静,掀开帘子探身出来:“小姐?”
彼此打了个照面。巫知县认出,那是巫捣衣的贴身丫鬟小安。
小安见是巫知县,忙走出来行礼:“大人,怎么是您?”
巫知县打量着她:“只有你在这里?其他人……”
小安见他迟疑没说下去,便请他落座,一边说道:“姑娘身边本没有没几个人,除了我,就是吕嬷嬷了,不是跟着姑娘去外头住了吗?……对了,院子里还有田嬷嬷,现下已经睡着了。”
那个吕嬷嬷,是当年跟着巫捣衣一块儿进海州来的。
小安,则是巫捣衣再海州安顿下后,巫知县见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丫头子,就叫她再寻一个,她自己挑的。
院子里的那个嬷嬷则是干粗活的。
加上巫丹殷的月俸本就不高,这么几个人也够了,也没余钱再多要个丫头之类。
小安见他有点恍神,安抚道:“老爷,不要紧,横竖姑娘无事,要是想念,明儿叫她回来就是了……”
巫知县一怔,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会儿:“是啊、无事就好……明儿、就能回来了吗?”
“那当然,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小安没心没肺地回答:“对了,老爷坐着,我去给您倒杯茶。”
巫丹殷倒是不想喝茶。
但也没有阻止小安。
任凭这丫头自去忙碌。他坐了会儿,留意到自己身旁桌上的那土定瓶中插着的立花。
青柏,翠竹,还有一枝月季,本来直直地向上,现在因为有点儿凋零了,透出几分垂落的萎靡,那月季尤其散了花瓣,仿佛一碰就会落满桌子。
他对倭国的习惯并没多少研究,当初看到巫捣衣摆弄这个,略觉新奇。
加上来往众人都一味夸奖,巫丹殷就也只认为自己的女儿别出心裁。
巫知县起身,掀开门帘,往卧房中去。
巫丹殷不经常往女儿的房中来,毕竟女大避父,何况他一向公务繁忙,也没什么机会过来闲聊。
倒是巫捣衣常常去给他请安。
只是他也不是从不过来,总也有那么两三回,其实对于巫捣衣的卧房,也不算极陌生。
这看着其实不太像是女孩子的房间,没什么精致的摆设,旧桌椅,旧床帐,旧的箱笼,唯有桌边上的一瓶尚未凋谢的立花,还依稀透出几分生气。
巫知县环顾室内陈设,这简直比自己的房间都要简陋,如果不是靠窗的那个小梳妆台,简直看不出是女孩儿的房间。
以前他并不觉着怎样,现在心里突然泛起一点奇怪的难受。
巫丹殷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无非是几样旧的簪花之类,略看了会儿,正欲合上,他望见那小小地铜镜后似乎摆着一物。
巫知县歪头看了眼,眉头一皱,抬手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底下,像是细长的木槌顶着个腰鼓,最上面,却是个色彩斑斓的圆球。
看着就如同是最不起眼的一件孩童的玩具。
巫丹殷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小玩意,看了半晌,他像是突然间发现手里握着一条蛇似的,忙不迭地把那个东西甩到了一边。
木制的器具落地,发出啪啦啦的响动,那个小球滚了滚,却并没有滚出太远,因为上面连接着一条细绳在底下的那个木槌上,而那木槌其实也不是真的槌,顶上尖尖,依稀是一把剑的模样。
“大人?”外头是小安的声音:“怎么了?”
她掀开帘子,好奇地向内打量:“茶已经准备好了。”
巫知县转头,无法出声。
小安的目光动来动去,望见地上的那个东西,她忙上前捡起来:“哎呀,这是小姐最喜欢的,怎么掉到地上了。”
巫知县屏息,涩声问:“这是什么?”
小安道:“这个,小姐说是他们家里那边的,小孩子们都会玩儿,叫做什么小玉。”
“你……你说,”巫丹殷盯着小安:“你再说一遍。”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小安微微害怕,却还是小声说道:“我看到小姐玩这个,好奇问是什么,小姐就说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家乡那边都玩儿的,叫小、小玉。”
她说话间为巫知县演示,就是把那小球抛起,落下的时候用剑接住。
但她怎么也做不成,就又小心地放了回去:“姑娘最喜欢这个,不许别人碰呢。”
巫知县对于倭国种种自然不是很清楚,但对于这个小东西,他是见过的。
这不叫什么“小玉”,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叫“剑玉”。
这是倭国那边儿极流行的一种玩器。
在巫丹殷小时候,从打死的那些倭寇们身上,就也曾见到过这种东西,只不过当时大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是倭贼的东西,古里古怪,简直晦气。
后来巫知县成年之后,机缘巧合,才知道这是倭国的玩器。
巫捣衣说,是从家里带来的?家乡……他的夫人久居南边,从来没有过这个玩意儿,那么……是哪个家乡,谁的家乡?
正是夜堂无月,沉沉暗寒食。
梁间燕,前社客。似笑我、闭门愁寂。
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藉。
俞星臣听着曲调熟悉,正是夜宴之时的“梁间燕”,但是琵琶音色,跟巫捣衣当时所弹的大相径庭。
没有那么诡谲,直破人心,也没有那样行云流水,技巧高明,反而透出几分朴拙,跟满怀心事的沉郁,沧桑的感伤。
循声来到巫小姐的院子,俞星臣才发现弹琵琶的人,竟正是巫丹殷。
灵枢见如此,便退到门口。
小安看他来了,本要奉茶,给灵枢制止,叫丫头自去了。
曲调凄凄,巫知县慢慢止住。
俞星臣道:“青青草,迷路陌。强载酒、细寻前迹。——知县原来也会琵琶曲?”
巫丹殷把手中的琵琶放在旁边:“粗略不堪,只做解闷之用,难登大雅之堂。”
俞星臣目光所及,望见被搁在桌上的剑玉:“这里也有此物。”
巫知县一震:“俞巡检知道这是何物?”
俞星臣将那东西拿了起来,握着那底下细长的木槌,轻轻一晃。
顶上的圆球飞起,他的手腕轻抖,在那圆球落下之时以剑状木槌凑上前去,准确地接住了那小球。
之机巧灵活,比小安方才不知高明多少倍。
“这是倭国的东西,”俞星臣将此物放回桌上,淡淡道:“就是以剑尖击中圆球为胜。”
巫知县咧嘴,仿佛是笑了一下,然后他道:“俞大人可有话跟我说?”
俞星臣瞥了知县一眼:“我想……巫知县心里应该已经有数。”
“我没有。”巫丹殷跟被火烫到了一般:“我不知道!”
俞星臣沉默:他明明已经有所感知了,但身为一个父亲……他将怎么面对那残忍的真相。
巫知县闭上双眼,顷刻才哑声开口:“我要当面问她,俞巡检你告诉我,她如今在哪里?我要她亲口告诉我!”
桌上的烛光轻轻摇曳。
俞星臣眉头一皱,察觉异样。
他轻轻转眸,瞧见床帐之后,隐约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今夜,海州城宵禁,路上时不时有巡逻士兵行过。
县衙周围更是防范甚严,院中也有人不停巡逻,按理说,就算有倭寇的漏网之鱼,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露头。
可是俞星臣算漏了一点,巫捣衣在海州这么多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的后路的。
比如这房间之中的……密道。
俞星臣微惊,顿时就想呼唤灵枢。
但就在瞬间,外间响起灵枢的声音:“宁旅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宁振仿佛回答了句什么,灵枢道:“宁旅帅,你怎么了?”
俞星臣扬声道:“小心宁振!”
几乎与此同时,呼喝声从外响起:“宁振!”
巫知县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他尚且不曾发现屋内的异常。
俞星臣却看向床帐边儿上,这会儿那人影缓缓地现身。
巫捣衣往前两步,烛光照亮她的脸。
她换了服色,并非知县小姐那样的裙摆逶迤,是一身干练黑色的劲装。
巫捣衣的头发依旧高高地束起,不再是闺阁小姐的温婉,而是透着几分鬼魅狠厉。
在她身后,是之前逃走的吕嬷嬷。
巫知县正转头看向外间,完全没留意。
只听俞星臣淡淡道:“巫小姐,这么快又见面了。知县方才还说……想亲自见你呢。”
巫丹殷不能置信,猛地回头。
目光慌乱地一阵乱转,终于跟巫捣衣的相对,巫知县脱口而出:“捣衣!”
巫捣衣微震,旋即眼神冷漠地掠过巫知县,看向俞星臣。
“俞大人,”巫捣衣冷冷地望着他:“您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吧。”
俞星臣倒是临危不乱:“你们大势已去,你还能怎样?”
巫捣衣仰头笑了两声:“还能怎样,至少,可以为流主大人报仇。”
巫丹殷直着双眼,听到这里,他上前一步,厉声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流主什么报仇,你……这一身衣裳又是怎样!”
“父亲大人,”巫捣衣垂头,默默地:“我以为俞巡检已经把真相告诉了你,所以就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
巫丹殷屏住呼吸,他的自欺欺人摇摇欲坠:“你、你……”
身后的那老嬷嬷用一口流利的倭语道:“不必跟他们多说,外间的人支撑不了多久,尽快杀了就是!”
巫捣衣道:“住口,我自然知道。”
巫丹殷听她亦是倭语相对。猛地后退了两步。
他的脸色惨白,像是看到活活的人突然变成了狰狞的鬼:“你、你果真……不是我的女儿……”
巫捣衣垂眸:“我确实不是。”
“你……”巫知县的眼神已然惊乱:“可我的女儿呢?我的捣衣呢?”
俞星臣道:“早在她出现在知县面前的时候,真正的夫人跟小姐就应该被害了。”
巫捣衣接着道:“你说的不错,计划就是我假冒巫小姐潜入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