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的喉结滚了两滚,他往前一步,站到铁门旁:“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施武确实是我所杀这点无误,你还在这里纠缠无关紧要的旁人做什么?杨易是个大夫,手无缚鸡之力,唯有一手好医术,是狄将军欲得的人才,田大人,你不会放着我这个正主不管,去追究不该追究的人吧?”
田溪桥点点头:“如果真的是无关紧要之人,我自然不会多事。”
他转身踱了两步,所带的那四五个随行之人都在旁边墙根站着,鸦雀无声。
倒是外头痛打那小狱卒的板子声跟惨叫,一声声传了进来。
忽然田通判转头:“薛旅帅可知道我今天去监军所做了什么?”
“你说就是!”
“温大人请我去看了施武的尸首,我本来以为,头已经打的烂西瓜一般,又看什么劲儿?不料,并不是看他的头,而是看他的……心。”
薛放疑惑:“你说什么?”
“呵呵,”田溪桥笑:“看来薛旅帅也不知,你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杨大夫,可实在高明的很啊,他把一支银针从施武的颈间刺入,那银针顺着血脉,冲入了心室。”
此刻薛放还没意识到:“反正施武已被我打死,小小银针又如何!”
“关键是,仵作告诉我,只有施武还活着,那银针才能进入心室,但如果施武死了,血液不通,那银针必定还在血脉之中,而银针一旦入心,人便必死,所以……”
薛放心中烦乱,竟没法儿理清他话中逻辑,直到他的脑海之中出现杨仪在俇族村寨盯着施武尸首时候,那颇有深意的眼神。
薛放浑身汗毛倒竖,如闻雷霆之声。
田溪桥打量他的反应:“看样子薛旅帅终于悟了,没错,虽然你把施武打的面目全非,但事实上害死施武的是那支银针,真是可惜啊……这铁板钉钉的案子居然有了转机。”
“田溪桥!”薛放攥紧栏杆,死死盯着他,厉声道:“没什么转机!是我杀的,你休要诬赖别人!什么银针,都是胡说!你告诉温英谋,人是我杀死的,让他别胡作非为拉无辜人下水!”
田溪桥叹气:“我终于信了。”
薛放的眼睛发红:“你信什么。”
田溪桥道:“我一直疑惑,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薛十七郎把施武打的那样……现在才知道,那夜你之所以发狂一般痛殴施武,就是为了那个大夫,我说的是么?”
薛放胸口起伏,双手奋力一晃,坚固无比的铁栏杆竟发出瘆人的嘎嘎声。他道:“我早就想姓施的死,你也说过我跟他有旧怨,你再敢乱扯他人,我绝不放过你!”
田溪桥努了努嘴:“那就等薛旅帅当真死里逃生后……再来不放过我吧。”
他转身要走,又扭头,三分阴笑地:“本来以为这次你死定了,现在看来……可惜可惜。”
田通判迈步往外,那几位副手随之跟上。
其中有两人经过薛放之时,略略一停,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又去了。
薛放靠着铁门,心乱如麻。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
昨晚上他说叫杨仪去跟狄闻,她起初不愿,后来突然改口答应。
那时候他就觉着不对,但一来要保她周全,二来要跟她“保持些距离”,竟并未多想。
乃至到了笏山,她匆匆地不告而别,斧头还说她什么攀高枝去,原来……
薛放其实没发现杨仪对施武动手,而这种事情,除了她自己说出来,这世上恐怕无人可知。
她是……想要替他脱罪啊。
这个傻子!真是!
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人!
薛放心如油煎,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牢门外有人叫道:“十七爷,十七爷!”
他急忙转身,竟见是斧头,他穿着一身狱卒的服色,身后却是那之前挨打的小狱卒。
“你……”薛放极为诧异。
斧头道:“十七爷,是这哥哥带我进来的。”
小狱卒才挨过打,脸色不太好,却还是向着薛放笑了笑:“旅帅,之前您在堂上也挨过打,我可没听见您惨叫一声,我、我本来也想像是您一样,没想到还是,嘿嘿……我真丢脸。”
薛放伸手出去,在他头上揉了揉:“你是好样的。”
以为这小狱卒被田溪桥命人痛打了一顿,必定会害怕的不敢了,没想到这么快……还敢,甚至变本加厉。
“你们快快说话吧,”小狱卒被摸了头,仿佛得了无上嘉奖,笑的越发灿烂:“我去给你们望风。”他一瘸一拐地走开。
斧头忙问:“十七爷,你怎么样?”
薛放没容他说完便拉住斧头,低声吩咐:“你去找温英谋……不,叫上戚峰,你告诉他我的话,让他不管如何,把杨易一丝不差地救出来。”
斧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嚷嚷:“十七爷你说什么话,杨先生不是要去狄将军那了吗?又救什么?现在要紧的是您……”
“闭嘴,”薛放呵斥了声又靠近:“你听好了,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但对杨易可就不同了,你得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戚峰,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听见了吗?”
斧头懵懂,犹犹豫豫:“可……好,好吧,我知道了。”
“斧头,”薛放抓着他的脖子把他揽到极近,哑声说道:“杨易若是无事,我还能从这里走出去,他要有事,你十七爷的命就没啦。”
斧头本来还觉着薛放是有点小题大做,自己还在监牢里,理什么飞上高枝的人呢。
突然听了这句,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我、我知道了!我一定传到,十七爷放心吧,杨先生定然无事!我立刻就去!”
薛放点头,拍拍他的脸:“好孩子,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上章“复老还童丸”,出自《奇效良方》
这跌宕起伏的一天天嗷,有没有宝子猜猜高速而来的剧情~


第89章 牛气二更君
◎黄雀在后,狼人之杀◎
小狱卒带着斧头,悄悄避开人出了牢房。
斧头向着小狱卒道了谢,又托他多看着薛放,自己一路狂奔报信去了。
而就在斧头跑出笏山巡检司衙门之后,有两道人影自巡检司大门闪了出来。
田溪桥目送斧头小小身影消失在长街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今晚上大家都忙得很啊。”
他旁边的是笏山巡检司旅帅潘四涟,潘旅帅道:“田通判故意放这小毛孩子进去探望薛旅帅,不知何意?”
原来田溪桥先前虽走了,却叫人加倍留意监牢的情形,小狱卒被打而越勇,偷偷带斧头进内,也不过是他故意叫人放水。
实则一切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田溪桥道:“何意,当然是捉大鱼了。”
“谁是大鱼?”
田通判看看天色:“潘旅帅不必着忙,待会儿你自然就能见着。”
他一招手,身后又有几人走了出来,除了先前跟着他的那些春城衙门的副手之外,其中一人,竟正是永锡巡检司的罗队正,并先前那壮胆向戚峰谏言的老参军。
斧头如一阵风似的赶去戚峰下榻的驿馆。
从白天审讯后,戚峰先骂田溪桥,把所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骂了一遍,仍无法解气。
跟他的副手道:“旅帅,先别骂了,快想法子要紧,这田通判是冲着薛旅帅人头来的……偏偏薛旅帅又当堂认了,今日看田通判那架势,若非尸首没带来,怕是立刻就要判决,那时再想改就难了。旅帅怕是斗不过他……要不要催一催隋旅帅那边?”
戚峰摇头:“笏山就在津口对面一河之隔,隋子云早该知道,他能来早来了!”
“人虽不能来,可是……隋旅帅既然消息灵通,难道法子也不肯给您出一个?这一河之隔来往又非很难。”
戚峰直了直眼睛,忽然愤怒:“听说狄小玉一直都在津口,哼,我看他是等不及要当狄将军的女婿,这会儿怕是不敢插这个手,免得坏了他的好事。”
正说着,外有人来报,说外头有个人自称是泸江来的,要见戚旅帅。
戚峰本不想在这时候见外人,可听说泸江来的,有点担心佩佩会如何,便叫传进来。
不多时那人进门,二十左右年纪,着一袭寻常青衣,上前行礼,含笑道:“旅帅还认得我?先前我在咱们泸江巡检司的门房上,今日经过这里听说旅帅在此,特来磕头。”
戚峰定睛细看:“你是……”望着那人面孔,突然道:“哦,是你啊。”摆摆手示意身边的人退下。
身边的人都退了出去,戚峰站起来:“姜云,你怎么忽然跑来了?是不是隋嬷嬷叫你来的?”
原来这人哪里是什么泸江的,而是隋子云身边近身的姜侍卫,他见屋内无人,才说道:“我们旅帅知道此处的事,可惜不能亲来,所以叫我来给旅帅带两句话。”
戚峰正想取经,可听隋子云不能来,便哼道:“有什么东西拴着他的腿?他为什么不能来,刀架脖子上了他倒坐得住!”
姜侍卫忙陪笑:“戚旅帅,你且听我说完再撒脾气不迟。”
戚峰满脸不悦:“我倒要听听他特意叫人来,有什么了不得的话。”
姜侍卫靠前,在戚峰耳畔低语了两句话,道:“我们旅帅说了,只要您按照这两句行事,薛旅帅必定无恙。”
戚峰瞪着他:“我……”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懂,忽然是斧头从外窜了进来:“疯子,快!救命吧!”
戚峰猛地跳起来:“怎么了?是旅帅……”
斧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就把自己跟小狱卒偷偷潜入牢房的事告诉了他:“十七爷说了,叫你快去监军所,不管怎样都要把杨先生一根头发丝也不掉地救出来!”
戚峰目瞪口呆:“这怎么说?姓杨的不是好好地在温监军那当贵客享福的么?他又不是给关在牢里……”
“你别问!”斧头跺脚:“横竖这是十七爷吩咐的,他说的真真的,只要你能把杨先生好好地救出来护他无事,十七爷自然无事。要不然……”
斧头想到薛放被关在牢房的情形,说不下去了,小嘴努了努,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要不然十七爷就没命了!”
戚峰原本也以为薛放又不知操什么心了,待看斧头如此,才忙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去还不行吗?真是……他们难道用的是一条命,怎么这个有事,那个也有事,离了谁竟活不了?我真……”
他嘴里说着,又去摸下巴颏:“说救人,该怎么救,总不能白眉赤眼地冲进监军所把人抢出来?我今儿也去过一次,那温监军简直就像是个浑身涂了香油的黄鼠狼,滑不溜手,见都不肯见我……正儿八经地要人自然也不成了……”
姜侍卫在旁听到这里,有些惊心:“戚旅帅,您可得记着我们旅帅方才跟你说过的话,千万别……节外生枝才好。”
戚峰早把那两句话扔到九霄云外了,听他提才想起:“啊……可你说怎么办?十七把话说的这样死,你叫我不管吗?隋子云要真担心这儿的事,叫他自己来,说两句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哄我?”
原来方才姜云说的是“按兵不动,绝处逢生”这两句,戚峰本来是要听得,可惜斧头来的更加及时。
姜云目瞪口呆:“戚旅帅……”
“你别出声,”戚峰揉着额头,似乎想从自己浆糊一团的脑袋里挤出一两个不太高明的主意:“让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办最好。”
夜渐渐深了。
戚峰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挑了几个轻功出众的侍卫。
姜云只觉大事不妙,但他方才几次拦阻,戚峰哪里会听他的话,除非隋子云亲身在此。
“你起开,别耽误我正经事,”戚峰被他嘀咕的烦了,“就算隋嬷嬷现在在这里也没用,他跟十七之间,我也只听十七的。何况是你?”
姜侍卫觉着受到了无情的伤害:“戚旅帅……”
戚峰缓了缓:“行了,你不过也是传消息给我,听不听毕竟在我,就算有个什么,也不怪你。”
他安慰了姜云一句,便又对斧头道:“你留在这儿等着,别四处乱跑。”
笏山跟津口相隔虽近,但跟津口不同。笏山相对安稳,跟对面繁忙杂乱川流不息的津口相比,笏山安稳的像是被许多血管围绕的一颗小心脏。
自从温英谋坐镇后,近十年没发生过什么事关人命的案子官司等。
潘四涟的巡检司,晚上虽也分更次值夜,但年年的安稳也让众人心生懈怠,只走马观花一趟了事。
加上戚峰众人行动迅速而隐秘,直到他们摸到监军所,找到适合翻墙之处,始终都无人察觉。
戚峰觉着到目前为止,实在顺利的出奇。
只是这监军所虽不算很大,但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一时不太清楚到哪里去寻杨仪。
幸亏今晚他的运气仿佛格外的好,有几个监军所的仆从正经过,一边走一边说话,竟道:“那位杨先生就是给狄将军治过病的,所以先生格外厚待……”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病病弱弱清清秀秀的,竟是个神医呢!”
“之前里头的拿了他开的药单,去药局里叫人制药,把那些多年的老大夫都惊动了,纷纷问是谁开的单子,且说若肯留下单子,情愿把那些药材啊什么的都白送呢。你说他可能不能耐?”
“天神!怪不得先生如得了宝贝一样。”
“可惜他不会留在咱们这儿,据说明儿就要往春城去了。”
“明儿?我刚才听说有个什么钦差之类的……去找他了,倒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说到这里,其中一人侧耳听听:“你听,是狗叫,咱们院里没养狗,自然是那杨先生的了……怎么叫的这么急呢?”
戚峰暗喜:“好豆子!是不是知道我来了,所以赶着叫我去呢!”他只顾高兴能找到杨仪了,竟没在意什么“钦差”。
犬吠声就像是大海之中的灯光,引着他们迅速到了一处院落。
一墙之隔狗叫声更大,戚峰开始不安,他毕竟也是豆子的半个主人,听出豆子这么叫,应该是出了事。
戚峰心想:“十七的嘴该不会这么准吧。我的杨先生,你可千万好好的,不然我没法儿交差。”
正要冲进院门,就听有人道:“管你是谁,快给我让开!”
另一个声音道:“你最好退下,不要逼我动手。”
戚峰听出前一个正是屠竹,当下想也不想,也不怕身形暴露,刷地就闪了进去!
屋檐下,屠竹跟灵枢两个,正彼此对峙。
他们旁边房门紧闭,豆子的叫声从内传出来,可声音越来越小。
戚峰人还没到跟前先喝问:“怎么了!杨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