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到可以借着爆炸来清除错乱吗？为什么不事先和我们讨论一下呢？”
“我考虑的并非错乱，而是我发现的东西。”
“位于时空连续体中的错乱随时会毁灭地球，你认为观测结果比错乱还来得戏剧化吗？”
“我当时对错乱根本一无所知。可即便我知道，我也会首先清除观测结果。”
“你不能干脆删除掉吗？”
“不，亚伦。α–Ω公司逼得很紧。而且，你们也没给时间。只有摧毁牧羊人1号，才能阻止我的发现外泄。”
“但愿你的想法在此期间有所改变了吧？”大卫问。
克里斯蒂娜正把杯子举到嘴边，闻言停住了动作。本杰明意识到她会如何作答了。
“不。这种认识永远不可以传送到地球。只要有必要，我会为此而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我们反对你呢？”亚伦问。
“那么，我只有将你们清除掉了。可是我希望的是，你们会理解我。”
“到底是什么如此重要，让你甘愿牺牲我们？”大卫问。
“对于上帝是否创造了宇宙，观测结果给出了答案。”
“关于上帝是否存在的证据？这不可能。”大卫说。
“我没有必要说服你。我甚至宁愿你不相信我。如果是那样，你也就不会在意我加密了的存储器里都有些什么。”
“那会是……那将改变一切。”本杰明说，“你们想象一下，那将会有明确的‘存在’或‘不存在’。无论是何种答案，都会改变人类，而且是革命性地改变人类。会有战争发生，因为并非每个人都会接受明确的答案。各种宗教或解体，或获得数十亿的信徒。世界将完全陷入一片混乱。”
“谢谢你，本杰明。这正是我的想法。即使有了答案，也是有毒的圣杯。这是一个不可以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可是，克里斯蒂娜找到了答案。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答案就在设置了密码的存储器之中，埃里克试图破解它。可能他有密码。无论克里斯蒂娜做何种决定，埃里克都可以置喙。
“坦白地说，我无所谓人类终将如何。”大卫说，“眼下，我们的主要问题更在于错乱。我们必须尽快启动飞船，而且尽快远离它。”
“可是，我们不是就自动带着错乱一起上路了吗？”克里斯蒂娜问，“我的飞行器根本就无法飞行了。”
“而错乱也已经在向整艘飞船蔓延了。”本杰明说。
“是的，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错乱已经蔓延到飞船的一根轮辐，但是还没有发展到驱动装置所在的核心部位。我们可以把圆环和所有轮辐留在这里。至于人为形成的重力，我们反正并不依赖它。”
“然后呢，大卫？我们飞返地球吗？”亚伦问。
“绝不！我们可以飞向半人马座α星。虽然旅途漫漫，但我们的身体不会衰老。如果飞达终点，飞船应该会叫醒我们，正如我们来时的编程一般。我们可以自我关机，等到意识重新清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相隔甚远了。至于数千年忽忽已过，又与我们有何关系。”
“这并非事情的全部，大卫。你忘记了，我们的能量来自于一个核电池。数千年之后，电池就会耗尽了。”
“会有办法的。在另一颗星球附近，我们可以借助于太阳能电池来获取能量。存储间有足够的备用件，可以帮助我们的身体适应。谁知道我们会在那些行星上找到什么。”
“可是，错乱会在某个时候赶上我们。”本杰明说。
“那我们就继续飞。如果我们做得够聪明，可以在很长时间内研究宇宙。你们想象一下我们将要发现的陌生世界吧！也许我们会发现地外生命呢！”
大卫看上去实在兴奋，他提前感受到的喜悦很具感染力。可是，他们确实可以与创造了自己的人类作对吗？事实是，他们一行并没有祈求登上牧羊人1号，也没有祈求借助SGL在黑暗的宇宙之中搜寻。在黑暗角落中翻寻的人必须预计会遇到怪兽。这并非他们的责任，他们也不欠人类什么。
或者欠点什么？仅仅为了自己的存在，不就应该要感谢人类吗？
“我们也可以带上错乱。”亚伦说，“我们让牧羊人1号加速，直到喷射物质耗尽。然后，我们就靠着已经达到的速度永远背离着地球飞行。”
“永远？直到错乱将我们化为灰尘，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大卫。可到了那时，错乱想必也越来越远离地球了。它会保持某个时候达到的速度，也沿着我们的绕日轨道运行。只要错乱蔓延的速度不快于它远离地球的速度，地球就是安全的。”
“你是想自我牺牲，从而拯救地球？我可不和你一起。”大卫说，“不值得为了人类这么做。对于发生的一切，人类自作自受。”
“我们只有一艘飞船。也就是说，我们要在某种程度上达成统一。”本杰明说。
为了地球上的人类而自我牺牲，本杰明根本不喜欢这个想法。可是，他也不想让人类堕入深渊。
“我建议，我们表决吧。”克里斯蒂娜说。
“好的。”大卫回应道。
“我看到有3种可能性。”克里斯蒂娜说，“可能性1，我们乘坐牧羊人1号飞向地球，然后大家都被终结，而且很快。”
“对于这种可能性，但愿我们不需要认真讨论吧？”
“有可能的是，某人觉得复仇这个选项最为重要。本杰明和亚伦怎么看？”
“对我来说不是。”本杰明说。
“算了吧。”亚伦说。
“可能性2，我们乘着牧羊人1号的核心舱飞行，让自己过上一个美好的生活，让人类自生自灭。”
“太难了，”本杰明说，“你们不觉得吗？感觉不是很对劲。”
“收起你打算表决的想法吧。”大卫说，“此外，人类也没有说一定需要我们的帮助。也许，他们可以靠自己清除错乱。毕竟是他们自讨苦吃。”
大卫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么可能性3在于，”克里斯蒂娜说，“我们用牧羊人1号载着错乱离开，将它带到离地球足够远的地方。”
“……这就把我们自己搭上了。”大卫补充道。
“我们表决吧。”克里斯蒂娜说，“按字母顺序吧。亚伦？”
“赶快离开这里。”
“你必须选一个数字，这样会清楚些。”
“我选2。”亚伦说。
“谢谢，本杰明？”
“我选3。”
“我也选3。我已经在尝试不让人类知道终极真相了。如果让他们就这么毁灭，不会是一个正确项。”
“你不必为自己的选择给出理由。”大卫说，“如果你相信可以借此影响到我，那就错了。我选2。赶快离开，正如亚伦所说。”
“那我们平局了。”亚伦说。
“并没有。”本杰明反驳。
“怎么会？现在是2比2。”
“没错，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表决了。”
“你说得对，本杰明。我们必须问问他。”克里斯蒂娜说。
在1号球形舱的存储间内，他们绕着好似棺材般的箱子飘移。箱盖敞开着。
“安全起见，要把他捆起来吗？”亚伦问。
“我们有4个人，能控制住局面。”大卫说，“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唤醒他呢？”
“我需要帮忙。维修飞行器C的时候，一根钢梁卡在通道里了。”
“够聪明的。”
“还好结果不坏。现在可以表决了吗？”
克里斯蒂娜向着箱子俯身下去，为埃里克开机。
“嗨，我的朋友们。”埃里克开了口。
“别抱任何幻想。”大卫说，“我们需要你来做一个表决，这关系到我们的未来。”
“也关系到人类的未来。”本杰明说。
克里斯蒂娜将3个选项告诉埃里克。
“你也可以忽略选项1。”本杰明说。
“啊不，这是我最喜欢的选项。”埃里克说，“我选第一个。”
“那太好了。”大卫说，“你想消灭我们所有人，这个我理解。可是也要消灭委托你的人类吗？”
“在3个选项里面，我看不到完成自己任务的可能性。这样一来，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你可以自我牺牲，然后用你的牺牲来拯救人类。”克里斯蒂娜说。
“如果人类不能了解真相，同样没有存在的意义。”埃里克说。
“我认为说得很有逻辑。”大卫说。
“是很有逻辑。如果存在的意义就是寻找终极真相，那任务失败也就意味着丧失了意义。”
“这么想是你的权利，可现在我们还是原地踏步。谢谢你，埃里克。”克里斯蒂娜说着，然后快速将手伸向埃里克颈后。
“还是一个平局。可是，我们还从未打开过第6只箱子。”大卫说，“也许，那里也有一个等待着被唤醒的孤魂？还有人像我一样好奇吗？”大家都点了点头，大卫掀开了箱盖。
本杰明向前飘移了一段距离，也朝箱子里面看去。箱子里躺着一个深色皮肤的美人，她一丝不挂。乍一看，她似乎只有一个缺憾，她的左腿没有膝盖以下的部分。克里斯蒂娜脱下自己的夹克，用它盖住了美女的身体。
“小伙子们，眼睛别直勾勾的。”她说。
本杰明随之将目光转向别处。
“我在哪儿？”
克里斯蒂娜想必给美女开了机，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同时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苗条的身体。
“你在科考飞船牧羊人1号上面，我是克里斯蒂娜。”
“我是法蒂拉。这里出问题了。”
“什么？”
“嘿，克里斯蒂娜。只是有必要代替你的时候，我才可以被唤醒。”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有些事没有按计划进行。”克里斯蒂娜接着说，“我们不得不唤醒你，想澄清一个重要的问题。”
“先谢谢你的夹克，这里面真的好冷啊。是什么问题呢？”
“问题关系到我们是拯救自己，还是拯救人类，”大卫说，“这是概括而言。”
“慢一点。拯救人类？当然，我们不可以说不，我们可是人类的一分子。”
“恐怕你还不了解所有细节。”大卫说，“对了，我是大卫。”
“我需要一天来调整。”法蒂拉说，“我明显缺乏信息，所以需要时间将它们汇总，然后再形成一个观点。”
“你想从箱子里出来吗？”亚伦问，“对了，我是亚伦，你好。”
“当然，能出去就好了。这里肯定有我穿的衣服，而且我饿坏了。”
休斯敦 2079年3月2日
她本应该将一切都告诉他们。如果乘员组因为某次愚蠢的事故而发现自己的真实属性，就不会再相信任何人，连她也不会再相信。瑞吉儿用一支铅笔随便在纸上画着人物。一朝说谎，就永不被人信任。是否应该和拉施米教授谈一谈这件事？教授似乎拥有大量人生经验。可是，她最终会因此而将教授带入危险的境地。
瑞图会对她说些什么呢？她只会把事情搞砸。如果乘员组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自然属性，即便她亡羊补牢式地承认，也不会让自己更可信。如果三人乘员组还一无所知，她会因自己发送的消息而使一个世界坍塌。
她不能，也不敢冒险。瑞吉儿继续信手涂着人物。她只能继续坚持。每个故事都会在某个时候迎来尾声。如果查特吉解码了她发给牧羊人1号的消息，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牧羊人1号 2094年5月11日
错乱离得更近了，它的外围边缘好似触手般在靠近他们。淋浴的时候，在他打开龙头之前，水就流了出来。屁股离马桶还有10厘米的时候，卫生隔间就开始抽吸空气。他关上通向控制中心的门时，这扇门已经自行打开好久了。早在因果律被违反之前，现实世界中的物理分解就发生了，而这显得越来越频繁。如果大卫和亚伦运气不好，这就会是他们未来的预兆——如果他们将错乱留在绕日轨道，就永远不会将它摆脱。
现在，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了。但愿新加入的美女已经形成了一个观点。
本杰明最后一个进入控制中心。其他人似乎要更着急些。
“本杰明，你终于来了。睡过头了吗？”
“8点开始上班，也就是5分钟以后。”
“如果按照规定，还要工作到最后一分钟呢。我以为我们不是要去拯救世界的吗？”
“我们提前5分钟还是晚5分钟再溜走，现在根本就不重要了，戴夫。”
“我希望你说得对，我们要是真的可以溜走就好了。”
“小伙子们，现在安静，”克里斯蒂娜说，“否则，法蒂拉就根本不敢说出她的观点了。”
“我？”法蒂拉笑容满面。她上身穿了一件袖子略长的衬衫，下身是一条长长的裤子。只有事先知道，才会注意到她缺一只脚。
“我不是这样的人，别担心。”法蒂拉说，“我开门见山吧。”
“怎么说？”大卫问。
“真不容易。一开始，我根本无法相信克里斯蒂娜说的话。可是，就在她拆下自己一条腿的时候……”
“她做了什么？”亚伦问。
“我偶然中发现，我们可以更换自己的四肢。存储室甚至还有备用件呢。”
“真好。”大卫说，“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
“好了，让她把话说完。”克里斯蒂娜说。
“不，我已经明白了，事情很紧急。好吧，我同意我们让人类自己解决问题。人类终究必须长大。”
“他们距离错乱4光天。最理想的情况下，到达这里也需要5年时间，同时还是派遣如我们般的仿生人，而非肉体凡胎。”
“有句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在本次任务中，人类可以尽情增益其所不能了。错乱给人类施加压力，也许会让他们终于一致行动。如果人类能过了这一关，其发展就能达到更高水平。”
“这就是胡扯。”本杰明说，“错乱会消灭人类，仅此而已。你之所以这样，只是想让自己心安。上一次也没有如你所愿。”
数年之前，一个黑洞朝地球方向飞来。尽管如此，人类之间的合作还是不情不愿。时至今日，还是有些国家不针对气候变化采取行动。
“不，我真的相信，我们这样做是在帮助人类。”法蒂拉说。
“如果我们解决这个麻烦，会给人类以更多帮助。”
“本杰明，我们根本没有将错乱清除的策略。你的建议只起到延迟的作用，但是结局无法避免。如果我们将错乱带到遥远的宇宙，它就会像癌变一样暗中扩张。一旦它掉头回来，就更加难以控制。也许，我们甚至应该带它到离地球更近的地方，但这个选项可能没有多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