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舟的事情与你无关吗?”
“这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孙庆亦的案子呢,”我追问道,“也与你无关吗?”
“没有关系。”
见到我怀疑的神色,李岸急忙又补充了一句:“梁警官,你要相信我啊。”
我长叹了一声。
“李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你所说,宝石科技给你提供了非常好的待遇,你却出卖了宝石科技。你说你做出改变是因为认识到人工智能才是未来的希望,可在你的叙述中,我只听出了你对优渥生活的渴望。为了维持这样优渥的生活,你不惜欺骗刘百箴,向敌对公司传递商业机密,纵使再怎么说自己如何不情愿,如何被胁迫,也无法否认,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这样的人,要我怎么去相信呢?”
听完我说的话,李岸彻底沉默了。
“你说你喜欢福尔摩斯,可是你没能理解其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李岸喃喃道,“是的,我做错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问。
李岸摇了摇头。
“那请你出去吧。”我说。
李岸站起身,他迟疑着,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如何?”千帆问我,“他所说的话验证了你的想法吗?”
“哪个想法?”
“凌舟案的凶手呀,你不是说已经有了猜测嘛。”
“嗯,”我点了点头,“不过目前还看不出。对了,说到凶手,你觉得李岸这个人有嫌疑吗?不必考虑证据,单从直觉上来判断。”
“他?”千帆略一思考,然后摇了摇头,“不像。”
“为什么呢?”
“他不符合凶手的那种气质。”千帆说,“之前李岸还更像是凶手,稳重而又沉着,很适合扮演凶手的角色。但现在的这个人,紧张兮兮地向警察袒露自己的秘密,很难想象凶手会像他这样。而且他貌似也没有动机。”
“千帆,你对他性格的了解还是太简单了,只停留在表面。”我说,“越是想拼命保住自己秘密的人,越容易走向极端。要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被勒索者杀死勒索者的案例?如果不是我看破了他的秘密,他是绝对不会向我袒露这件事的。即使是现在,他也是因为相信我不会向他的老板告密,才放心地对我说出了这一切。”
千帆始终一副不太信服的样子。我继续说道:
“如果从动机的角度来看,虽然不够充分,但他依然有成为凶手的理由。此前我们曾获知,凌舟因为计算机被攻击这件事开始怀疑公司里有商业间谍,同时凌舟和孙庆亦发生过争执,那么我们可以大胆地猜测,凌舟已经知晓孙庆亦的身份,并知道李岸在向孙庆亦透露商业机密。在这种情况下,被逼急了的李岸是完全有可能杀掉凌舟,并且一不做二不休,再杀掉孙庆亦灭口的。”
千帆还是对我的说明半信半疑。见状,我说道:“对于凶手的身份我们也不用太过着急,一点一点分析就好。”
我又拿出一张新的白纸。
“刚才我们探讨了凌舟案,并且顺便解决了不可能消失的案件,那么下面我们来说一下孙庆亦案吧。”
我在纸上一口气写了几行字。
“首先是两个主要问题。”
一、孙庆亦案的凶手是谁?与凌舟案的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
二、密室是如何形成的?
“其次是一些附属问题。”
三、几乎在命案发生的同一时刻,风沐的计算机被人攻击了,是孙庆亦干的吗,还是另有其人?
四、为什么死者被放在床上?
五、为什么现场的保险柜是打开的,没有上锁?
六、是谁删去了孙庆亦计算机中的数据?
七、为什么本应是机密的文件被随意地摆放在地上?
“其他的问题都好理解,这里我想特别说明一下问题四。”我说,“从案发现场来看,死者是被人为地放到床上的,因为床上并没有凌乱的痕迹,如果行凶之前孙庆亦就在床上,床上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平整。孙庆亦是死后被搬上床的,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觉得,这些附属问题和主要问题的关联很紧密,”千帆分析道,“只要解决了后面五个附属问题,前面的两个主要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
千帆拿起笔,在纸上连了几条线,又写下“有关联”几个字。和我乱糟糟的字迹不同,她的字是非常标准的正楷。
看着她的样子,我忽然陷入一种糟糕的情绪里面,很长一段时间都默不出声。千帆发现了我的异状,忙问我怎么了。
“我觉得很害怕。”我说。
“欸?我不信。”千帆以为我在骗她,“梁警官还会害怕?”
“是真的。”我说,“你知道吗,刚才在案发现场,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可以解释现场的密室状态。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怪异解释,但可怕的是,我发现这是一种合理的解答。”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说过,我还不确定凌舟案的凶手,但是孙庆亦案件我却能精准地推测出真相。如果密室的构成原因如我所料,那凶手的身份就变得简单多了。可这种解释实在太过离奇,我根本不愿相信。”
千帆并不理解我内心的波澜。
“这是好事啊。”她说,“既然你推测出了凶手的身份,那马上就要破案了。管它离奇不离奇,早破案早收工,我们还能回家过节呢。”
“不,你不明白……”
我闭上眼睛,回想这两天以来的经历,明明只有两天时间,给我的感觉却意外漫长。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在我脑海中闪过。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说。我决定忘掉刚才想到的解答,以不带偏见的眼光来看待这起案件,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我用终端给王警官发了消息。很快,敲门声响起,王警官带着风沐走了进来。
“梁警官,”风沐还是一副乐天派的模样,嘴角带着微笑,“你找我?”
5
“请坐吧。”我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风沐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注意到我身后的千帆。
“千帆警官,”她笑吟吟地走到千帆面前,“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千帆回答。
风沐似乎是想摸千帆一下,可是千帆灵活地躲过了。见状,风沐无奈地笑了一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到椅子上。
“风小姐,这次叫你来是想问一些问题。”我说,“之前我曾经问过你,是否知道新智能公司派来商业间谍的事情,那时候你的回答是不知道。然而我发现你没有说实话。”
我身体向前倾,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你在新智能科技公司工作过,对吧?”
风沐一点也没有慌张。她晃了一下头,狡黠一笑。
“梁警官,谁都会有一些想隐瞒的事情。”她语气很轻松,就像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我的确在新智能科技工作过。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当时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什么事情?”
“这跟案件无关。”
“风小姐,我们现在已经查明孙庆亦,和新智能科技有着某种关联。而恰巧在这个时候,你又隐瞒了自己在新智能科技工作过的事实,”我说,“你如果坚持不说,只会给自己惹上更大的嫌疑。”
“孙庆亦?”听完我的话,风沐回忆起了一些事情,“这么说来,他隐隐约约地问过我要不要换一个地方工作,那时候他应该指的就是新智能科技。”
“那他有没有暗示你,要你给他看一些你负责项目的内部资料?”我问。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这么回事。”风沐点点头。
看来孙庆亦也曾试图套取风沐这边的资料,并以转到新智能科技工作为诱饵。不料风沐正是从新智能科技过来的,自然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
“那么当时在新智能科技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以至你离开了那家公司?”我问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会对案件的侦破有很大的帮助。”
风沐努了一下嘴,有点不情愿。
“这些事我本来不打算回忆的。”她说,“既然梁警官你这么想知道,那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又怀疑我。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些很不顺心的事,生活不如意,于是干脆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科研上。我最关注的领域是机器人,因为当时强人工智能早就发展得差不多了,一个虚拟的人工智能和人类交流起来毫无问题,但是还没有技术能给人工智能构造出一个完美的身体。
“我投入全部的热情去搭建机器人的身体,编写代码为机器实现各种各样的动作。你可能看过我们这里的送餐机器人吧?那就是我的作品。小小地吹嘘一下,能够编写出把动作完成得这么精准的程序的人,这里独我一个。
“当然,那时我还在新智能科技工作。经过一番努力,我取得了不错的研究成果。通过算法的创新,我能让机器人的手臂做出非常复杂的动作,达到人类的水准。但就在这时,我和我的上司发生了一番争吵。
“此前我并不知道上司的想法。我原以为他只是对我的研究感兴趣,所以才组建了团队让我放手去做。直到那天,他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原来他的志向并不在机器人,他是想把这些复杂的机械设备移植到人类的身体上,以实现增强人类体力的目的。
“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我一直抱有一个信念,人类要优于人工智能。即使人工智能在很多领域超越了人类,人类的某些特质依然令人工智能难以望其项背。受限定理已经证明,在有些方面人工智能永远无法达到人类的高度。
“那么把机器手臂移植到人类的肉体上又算什么呢?人类根本不需要追求这些虚无的力量,因为人类本身已经足够完美了,这种完美是机器不能企及的。把机器安装在人的身体上,既是对人类的亵渎,也是对我辛苦研究出的机器的不尊敬。
“我和上司大吵了一架,谁也无法说服谁。我干脆辞职离开了新智能科技,来到宝石科技工作。我觉得这里的工作氛围要好很多,除了必要的任务,刘老板完全放任我们做自己喜欢的研究。我很喜欢这里。”
最后,她又总结一般地说道:
“所以,我在新智能科技工作的经历真的与案子完全无关。梁警官,之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真是对不起。”
风沐摆了个手势表示歉意。我也挥了挥手,示意没有必要。
“不必道歉。要真是如你所说,那这件事确实跟案件关系不大。”
听上去,风沐在新智能科技的工作经历和凌舟案或孙庆亦案并没有什么关联。或者有潜在的联系,我暂时还没有发现。
“问你几个其他的问题吧。”我说,“你说过,自己的计算机被攻击了,攻击的一方是孙庆亦,是吗?”
“没错。”风沐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过没有丢失什么数据。而且我很快发现攻击者使用的是孙庆亦的电脑,就像……就像是故意想让人发现一样。”
“当时的时间呢?我记得是在案发前?”
“没错,大概是在十一点五十分吧。我去找孙庆亦,但没人开门,之后我就去找梁警官你了。”
“很好。”我双手合十,轻轻地拍了一下手,“还有一个重要问题。这是一个主观的问题,很多人都回答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怎样评价凌舟这个人呢?”
“凌舟吗……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风沐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即使在全世界范围内他都是独一无二的。他是和阮宏教授一样的流星般的人物。可惜了。”
“那你对他的研究怎么看呢?”我问,“你觉得他能做出超越阮教授的成果,成功突破受限定理吗?”
对于这个问题,风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
“我觉得他能做到,”最后她说,“他无疑是一位充满创造力的人,如果假以时日——不,说不定他已经找到了那个答案。然而随着他的离去,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对了,风小姐,你喜欢机器吗?”
“当然。”风沐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真心喜欢吗?”
“我最喜欢机器了。”风沐笑着说,“要不我为什么会留在这呢?”
“好,我知道了。”我说,“多谢你的配合。”
我示意风沐离开房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丝疑惑涌上我的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说不通啊,动机是什么呢……”
“怎么了?”千帆问我道。
我没有回答,反问千帆:“你觉得风沐是凶手吗?”
“她?”千帆停顿了一下,“不太像吧。再说,她有不在场证明。孙庆亦死亡的时间点上,她不是正和你在一起吗?”
“的确,从作案时间上看,风沐是最不充裕的。强行说的话,她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杀人,之后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我的身边,或许勉强来得及。”我说,“主要的障碍在于密室。如果她是凶手,她是没时间去构造密室的。但在密室的疑问解决之前,我们不可以对任何一个人放松警惕。”
我回想着刚才风沐说过的话,又补充道:
“风沐表现出了一种对于人类这种生命体异常积极的态度。在现在这个年代,她的这种态度已经很少见了。对于当前的科学家来说,更为普遍的观点是推崇人工智能,认定人工智能才是人类的希望,经济、科技、政治、伦理道德,一切都将围绕人工智能展开。尽管有受限定理存在,人工智能依然会得到卓越的发展,甚至有可能冲破这一定理的束缚。这才是科学界的主流观点。
“而风沐,她同时表现出了两种对立的观点。首先,她作为一个科学家,自然会受到主流科学界观点的影响,但又同时认为人类具有人工智能所不具备的优越性。这两种观点是很难调和到一起的,就像一个否定进化论的宗教学者很难成为顶尖的生物学家一样。奇怪,她一边把自己开发的那些机器人当作孩子一样看待,不断地给它们添加新的功能,一边又不断强调机器永远无法达到人类的程度,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看着千帆的身影,想到风沐刚才的样子,皱眉道:“最令我担心的是,风沐对你表现出了一种病态的痴迷,这似乎不太正常。”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