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关键的一个证据来自刘百箴。
在和其他人分开之后,刘百箴偷偷找到了我,跟我说了文件的事。原来在孙庆亦房间发现的文件里面暗藏玄机,这些文件不只涉及孙庆亦参与的项目,还有很多他没参与的项目,而这部分资料正常情况下他是没法接触到的,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去收集。只有一种解释,孙庆亦在不择手段地收集宝石科技的机密。他就是那个商业间谍。
“孙庆亦?”王警官愣了一下,“不,不是他。有一个人在新智能科技工作过,我同学他老婆看了照片之后一下就认出来了。那个人是风沐。”
3
“你觉得如何?”我问千帆。
“嗯,很好,这间会议室非常大。”她回答,“虽然我不知道要这么大的房间有什么用。”
“思考。”我说,“越大的房间越能促使我思考。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在一个非常大的房间里,把一切收集到的线索都摆出来,桌子上、地板上、挂在墙上,房间里到处都是我收集到的线索。我就身处在这个巨大的房间正中央,环顾周围的线索,沉思许久之后眉头一展,大叫一声:‘我明白了!’”
“不如把最后那句台词改为‘Eureka[1]’,”千帆建议道,“这样更洋气一些。”
“就按你说的办。”我说。
房间是刘百箴提供给我们的。我向刘老板询问,哪个房间是研究所最大的,想借来一用,于是他就把会议室借给了我们。
会议室里堆着许多纸和笔。这是我的另一个爱好,用笔把案情中的关键点写出来,思路会更清晰。虽说我的同事更倾向于使用电子笔记,但我总觉得用真正的纸笔更有感觉。
“先讨论凌舟案件吧。”我提议道,“咱们按顺序分析。”
千帆点头表示同意。
我提笔在纸上书写。最近有一段时间没写字了,运笔有些生涩,但我的思维还是很顺的。首先,我记下了凌舟案最主要的问题。
凌舟之死是谋杀吗?如果是,那么凶手是谁?如果不是,那么是意外还是自杀?
“什么呀,写了跟没写一样。”千帆在一旁小声说道。
“有个好的开始等于成功了一半嘛。”我嘟囔道,“我继续写。”
凌舟的死亡原因是吸入了致命毒气——“魔气”,而研究所里是没有这种气体的。是谁把气体带了进来?
“显然是凶手啊。”千帆说,“要不然还能是谁。”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排除其他情况。”我说,“比如凌舟的死不一定是谋杀啊,所以未必会有一位凶手。”
“真的假的?”千帆一副怀疑的语气,“你真觉得凌舟案可能不是谋杀?那也太蠢了吧。”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有点尴尬,“我也认为凌舟之死是谋杀,但还是要严谨一点。”
“那这样的话就没什么进展了。”千帆摆了摆手,“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穷举所有的可能性。可能性很小的情况就先忽略掉吧。”
“好吧。”我表示同意,“那么接下来就以凌舟之死是谋杀为前提来展开推理。不过就算如此也无法肯定气体是由凶手带进来的。其他人带入气体,然后被凶手利用了,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
“其他人带入气体?带进来干吗呢?”
“对了,”我灵机一动,“魔气其实是一种毒品,有没有可能带它进来是为了吸食?”
“异想天开。”千帆说,“很难相信那几位十分理性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中会有人吸毒。”
“的确没有这个迹象。”我说,“那先看下一个问题吧。”
凌舟之死是不是由现场的电动装置造成的?
博物馆中有一个奇怪的电动装置,启动之后,平台会倾斜,放在平台上的拿破仑雕像会因此掉落下来,砸破下方的玻璃瓶。
“如果凌舟死于这个电动装置,那就很好解释了。”我说,“刘百箴说玻璃瓶里装的是普通空气,只要凶手将玻璃瓶中的气体换为毒气,然后想办法让凌舟靠近玻璃瓶,之后再启动装置,就可以杀死凌舟了。”
千帆果断地摇了摇头。
“有个漏洞,凶手是如何得知这个电动装置的呢?要知道,装置可是凌舟本人设计的。”
有道理。听闻此言,我马上记录了下一个问题。
凌舟为什么要在博物馆中设计电动装置?
电动装置是凌舟本人设计的。他不惜违背原著,不用石膏像,坚持要用金属的拿破仑雕像。我想这是因为金属雕像硬度更大,可以保证砸破玻璃瓶。
“这个装置只有凌舟和秦欣源知道,”千帆说,“如果按照我刚才的说法,凶手只能是秦欣源。”
“也不一定,或许凶手以其他方式得知了这件事。”
我想起了喜欢四处偷听的沃森。沃森偷听到了电动装置的事,之后利用装置来作案,完全有这个可能。
“不管怎样,装置都是凌舟本人设计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说,“他一定是想达到某种目的。”
“难道他才是那位凶手?”千帆猜测道,“凌舟设计了这个杀人装置,把玻璃瓶中的气体换成毒气。然而就在他试图施展谋杀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导致被杀死的变成了他自己。”
“这倒是个很有想象力的解释。”
“还是有点奇怪。”千帆继续说,“既然凌舟想要杀人,那他肯定知道这个装置很危险,但最后居然是他自己中招了。每个人都说凌舟是天才,他不应该这么愚蠢吧。”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的例子还是很多的。”我说,“不过即使是这样,依然有很多事情解释不通。”
我又在纸上写了两行字。
为什么会在犯罪现场发现有魏思远笔迹的草稿纸?
为什么拿破仑雕像上会有刘百箴的指纹?
“这两个问题的共同点,是魏思远和刘百箴两个人都不承认。”我说,“魏思远不承认草稿纸是他带入现场的,刘百箴也否认了他碰过雕像。”
“陷害吗?”千帆问。
“有这个可能。草稿纸还有可能是疏忽,但是指纹嘛……凶手但凡聪明一些,都是不会留下指纹的。”
“那么,留下草稿纸和指纹的人就是凶手了。”
“大概吧。”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又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不是凌舟案的关键,更像是一种干扰。”
“是吗?我倒是觉得挺关键的。”千帆和我的观点不同,“比如说那张草稿纸,它出现在现场一定有某种理由,而这个理由有可能让我们直接锁定到凶手。”
“理由。”我念叨了一下这个词。
千帆还在思考,但是我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先放在一边吧。”我建议道,“先看之后的疑点。疑点之间不是孤立的,而是联系在一起的。也许这个问题暂时想不清楚,等到想下一个问题时突然就把刚才的问题想明白了。”
千帆同意了,于是我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为什么凌舟死的时候手里攥着手机?
“我觉得这是所有问题中最有趣的。”我把笔和纸放到一边,站了起来,“如果说真的有一个问题会帮我们锁定凶手,那么我相信就是它。”
“莫非是死前留言?”千帆的思路很快。
“死前留言吗?紧握着手机这个动作,会和凶手的身份有关?”我思忖后说道,“很好的想法,但遗憾的是,这个动作看上去并不能指认凶手。”
我离开桌子,走到房间的中央,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我的观点更倾向于,死者攥着手机是因为死亡时他正在用手机做着某件事。”
“打电话?”
“有可能。”我停下了脚步,“但不像是最好的答案。你还记得吗,我们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早在离开机房,进入博物馆的时候,凌舟就开始拿着手机了。”
“是拍视频吗?”千帆试探着说。
“问题之间不是孤立的,”我大声说着,有点像是给自己鼓劲,“而是有着某种联系。”
说完之后,我快步走回桌子旁边,飞快地在纸上又写了一行。
凌舟的手机是怎么损坏的?为什么里面的数据全都消失了?
“凌舟用手机做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情甚至导致他的手机损坏了。”我说,“这是我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凌舟临死前把凶手的信息输入了手机当中,导致凶手不得不删掉他手机里的数据。”千帆推测道。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原来还是死前留言。”
“注意,我用了‘损坏’这个词。”我说,“凌舟的手机不仅仅是数据被删除这么简单。虽然物理层面没有遭到破坏,但系统已经彻底报废了,连我们的人都无法从中恢复数据。”
“说明凶手很谨慎。”千帆说,“反正这里最不缺技术人员,破坏手机系统这种简单的事,还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要把手机塞回凌舟的手中?”我质问道,“如果是凶手删掉了数据,那之后他完全可以把手机放回凌舟的口袋里,而不是放在凌舟的手中。放到凌舟手中岂不是很引人注目?”
“有道理。”千帆赞同,“看来数据不是凶手删除的。”
“至少不是在杀人之后立刻删除的。”我补充道。
“立刻?你是说……”千帆也跟我想到了同样的事。
这是一个盲点。
研究所里的人除了沃森以外,都是计算机领域的佼佼者。对于他们来说,远程删除手机上的数据是非常容易的。编写程序入侵凌舟的手机,之后让系统崩溃来消灭痕迹,这完全可以做到。
也就是说,凶手可以在任意时间点去毁掉凌舟的手机,甚至可以在杀人之前,因为只要设定一个定时程序就好了。
“真难办。”我叹了一口气。
只要意识到这个盲点,就会发现更多同类的问题。就拿博物馆中的电动装置来说,凶手可以远程入侵这个装置,在特定的时间开启装置杀死凌舟,而凶手本人根本不需要到现场来。在一群计算机高手的眼中,任何电子设备都是不安全的。难怪孙庆亦拒绝使用电子门。
“但不管怎么说,凌舟手机中的数据一定很重要,以致凶手不得不将其删掉。”我说,“我认为这和凶手的身份有关。”
“同意。”
“当天早上被删掉的东西还有一个。”我说,“就是福尔摩斯机器的运行记录。”
为什么福尔摩斯机器的运行记录消失了?
“不可理喻。”千帆说,“删掉福尔摩斯机器的运行记录有什么意义呢?”
“不要忘记凌舟死前的行动。”我提醒道,“凌舟在去博物馆之前先去了机房。”
那天早上,凌舟一开始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还和秦欣源见了一面。秦欣源离开后,凌舟动身去了存放福尔摩斯机器的机房,在那里停留了十多分钟,之后前往博物馆。
“也许福尔摩斯机器的运行记录和凌舟手机中的数据有一定的关联。”我推测道,“否则它们不会这么巧合的同时消失。”
“这起案件中和数据有关的问题还有很多。”千帆补充道。
“没错。这个问题绕不开,等一会儿我们还会再探讨。”我说。
说着,我又写了下一个问题。
凌舟的那句话,“他们会是凶手”,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应该很重要吧。”我说,“看上去像是凌舟在指认凶手。”
千帆不赞同这个想法。
“如果凌舟明知谁想要行凶,那他怎么还会被杀死呢?”千帆问道,“而且我们要考虑到语境。凌舟是在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和秦欣源一起吃饭庆祝的时候,他兴致很好,忍不住说出这句话。这像是在说自己会被人杀死吗?”
“不像。”我在大脑中模拟着当时的情景,“这么一说,这句话更像是玩笑、恶作剧一类。”
“是啊。”千帆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句话跟案件关系不大。”
“那也未必。”我说,“我大致能猜出这句话的含义。”
“真的?”千帆惊讶道。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句话可以和之前我们写下的某几条联系在一起。”我说,“不过我还不太确定。”
“都是瞎猜呀。”千帆不满道。
“那就说一说几个不用猜测的问题吧。”我说,“这有几个已经解决了的问题,至少表面上已经解决了。”
反福尔摩斯机器化协会在这起案件中起到什么作用?
“答案是没起作用。”我说,“根据王警官的调查,协会和这起案件无关。”
“但是两次案件的现场都出现了署名为反福尔摩斯机器化协会的纸条。”千帆不服气地说道。
“这是一个好问题。”
说着,我又写下一行字。
凌舟案发生之前,是谁给刘百箴寄去了恐吓信?
“如果这个人是凶手,那么他的目的就是要阻止福尔摩斯机器项目。”我说,“看到自己的目的没达成,他就下了杀手,杀死凌舟这位最核心的项目成员。”
“嗯,还算合理。”
我突然笑了起来。
“千帆,你觉得这个解释合理?”我笑着说,“那凶手不就和反福尔摩斯机器化协会的人一样了?古板,跟不上时代的老顽固?你看研究所里有那样的人吗?”
“哟,”千帆不高兴地说,“那你有何高见?”
“字条只是一个噱头,与凌舟案没什么关联。”我自信地说道,“不过字条和这里的另一个人有关系。”
“李岸吗?”
“不错。”我说,“研究所中最可能与反福尔摩斯机器化协会有关的就是他。我认为字条的事只和李岸有关,而与凌舟之死无关。这件事不急,我们可以在李岸那里得到答案。来,看看下一个问题吧。”
新智能科技公司在这起案件中起什么作用?谁是新智能科技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
“这个太明显了。”我说。
“哦?那谁是间谍?”
“孙庆亦。”我说。
“为什么不是风沐呢?”千帆追问道,“王警官的调查结论并没有提到孙庆亦呀。相反,他说风沐在新智能科技工作过。”
“那我问你,如果你是新智能科技的人,你会派一名原来就在你公司工作的,不少人都认识的员工,来宝石科技做间谍吗?”
千帆沉默不语。
“商业间谍不应该那么显眼。”我说,“风沐的确在新智能科技工作过,但她不是那位商业间谍,间谍显然是孙庆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