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是这么说,但涉及到驻守边关的将士,睿元帝和朝中老臣再讲究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会怜惜沈黄一个商人的命,大抵没有转机了。
沈黄死定了。
这么一通下来,复盘的时候,他们没有因此背负酷吏的名声,这件事看起来处理得算是圆满了。
正月十八,柳承珏请的前来勘测、设计如何修建龙城郡府衙的风水先生金阿福来了。头一次听到“金阿福”这个名字,卫景平就有些无聊地想问问柳大人,你确定这位是风水先生而不是某大户人家的管家吗?
不过得知这位阿福先生的祖上曾经为皇室选过好几座皇陵的位置,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见了面,果然是位胡须飘飘,道骨仙风的……话非常之多的糟老头子。
卫景平跟他不熟,只坐者暗戳戳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金阿福和柳承珏寒暄完,忽然目中精光四射地对着卫景平来了,一开口就是熟悉的:“贫道观这位大人骨骼清奇,根骨奇佳,乃是百年不遇的神童才子!”
呵呵。
在座的都被他逗乐了,柳承珏笑道:“卫主簿乃是甘州府的解元,不能说百年不遇,但也是我朝数得上的神童才子,老金,说点有用的。”
“哦,”金阿福翻了翻白眼说道:“听说他给柳大人出主意要挖炭石?”
就没听出来他老人家说的是反话嘛,竟有人笨到要挖炭石,哼哼。
此小子一看就太年轻太天真。
柳承珏不解:“……”
这边关苦寒之地,要是人口一多到了冬日,没有炭石只靠牛粪怎么能过冬。
“这西北风沙之地,挖那个做什么?”金阿福翻着大大的白眼:“去晋州府采买不更好。”
那地方一铁锹铲下去,全是黑漆漆的炭石。
值个屁的钱。
而这边多的是金矿铜矿啊,他早年就探测出一处金矿,他不会看走眼,保证挖出来的黄金不用冶炼就是纯金,只是当初没有人合伙开挖罢了。
至于炭石那常见的东西,去晋州府买就是了。
卫景平:“……”
这人虽然嘴欠,但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且看他能不能找得到金矿再说吧。
得知晋州府有上好的煤炭,柳承珏就派卫景平带着银子和人前去接洽,要是能采到便宜的炭石就更省事了,绰耶这部分人,留着用来挖金矿吧。
能赚更大的钱。
卫景平即刻动身前往晋州采买炭石,一路上他不仅感慨这信息真是不对称啊,金阿福知道晋州的炭石资源丰富,一铁锹下去就能获得,他和柳承珏他们就不知晓,怪不得好多士子说要游历天下才能增长学识的,果然诚不欺我。
四日后到达晋州府,他扮作商人四处询问了一番,货比三家之后在一家雷姓炭石商那里订了四十马车的货,先头付了一成的银子,约定了送货时间之后,卫景平又在晋州府转了一日,这才启程返回龙城郡。
到了龙城郡稍稍歇息,五日后,他订购的炭石就运抵了,郡内的戍军和百姓见了炭石,有人狂欢有人马后炮:“我说什么来着,这东西没什么稀罕的,拿银子就能买到。”
卫景平看看鱼贯而来领取炭石的百姓,心道:有本事你提前详细告诉我去哪儿买啊。
不过此去晋州府,他发现那里的商业非常繁华,南北杂货流通非常频繁,这就给龙城郡指了条明路等此地人口增多了,头等大事便是要兴商贸!
……
二月二是当朝的野菜节,这天,宫里头的嫔妃挖过野菜之后,还要举办一个别开生面的挑菜宴。
蒲公英的嫩苗、荠菜、马齿苋、桔梗、蕨菜……被御厨们收拾成风味各异的菜肴和羹汤,一一盛上来摆在宴席上,由皇帝带着皇后,还有皇子、皇女们,甚至有头有脸的文武官员也要被叫来赴宴。
这么多人适逢其会,当然不是只吃野菜就行的,还要有一套游戏能让大家一边吃野菜一边消磨更多的时光。
一般来说这种场合的游戏都是有奖竞猜,怎么玩呢,就是由女官拿出一匹布来,剪成一般大的长条,在一个长条上写上一种野菜的名字,然后卷起来,两头用红丝线缠住,扔进一个木头的匣子里,然后就可以玩了。
这时候把匣子抱到在座的贵人面前,让他们抽出小条,再让睿元帝夹菜,如果你抽的小条上写的是蕨菜,而他夹的也是蕨菜,恭喜,你中奖了。
这时候皇后会赏赐你珍珠一颗或者锦缎一匹,要是你抽的小条上写的菜名和睿元帝夹起来的菜不一样,那你就给大家表演一个拿手的绝活,吟一首诗或者歌舞一支……实在不会的,学和驴叫也能过关,反正图个乐子,不会因为这个你就要获罪的。
据说有一年的挑菜宴上,谢回有一次实在是不想作诗,于是就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喝凉水吃生姜,也逗得睿元帝哈哈大笑。
今年的挑菜宴上,头一个没中奖的是贾淑妃,她叹了口气笑道:“臣妾既不会作诗又不会唱曲儿的,唯能饮酒,就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表演个牛饮酒吧。”
说完命人取了一大碗酒来,她一仰头,咕咚咕咚便喝下去了。等喝完之后,酒晕脸颊,她借着酒兴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贾淑妃醉眼朦胧,将《贵妃醉酒》唱得又妩媚又到位,叫睿元帝的眼神都直了,席间一直没离开过她。
皇后不经意瞧着这一幕:哼,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不知自重这般耍狐媚子。
睿元帝见贾淑妃喝得好兴致,他自己也要了一樽来陪饮,霎时觉得年轻了十岁不止的样子。当晚他就宿到了贾淑妃那里,夜半月影照进来,窗外的梅树透过纱帐映照在贾淑妃的肌肤上,如梅花的枝桠缠绕在白瓷璧上,二人看着有趣,也不顾被褥被踢下去了好个恩爱缠绵,折腾得是筋疲力尽。
初春的夜里宫中虽烧着地龙,但还是有寒气的,帝妃二人连被子都不盖就这么“尽兴”了半夜,次日一觉醒来全都发热病倒了。
到了二月初九,睿元帝忽然胸痛,夜里咳出半盆子血来,不省人事了。
皇太子秦翎已经监国月余,朝廷在他的执掌之下倒还算井井有条,朝野上下心照不宣,马上要迎来新君了。
到了二月十六日晌午,睿元帝忽然清醒了过来,他拉着太子秦翎的手,指了指文婴,气若游丝地说道:“朕将太子托给文相了。”
之后眼一闭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
龙城郡。
一开春,大批的犯官家眷扶老携幼从各流放帝赶来龙城郡,为了安置他们,卫景平这两日忙得脚不点地,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二十二十一,一个头勒着白孝布打着白幡的驿卒忽然奔进龙城郡郡门,手里举着圣旨哭喊道:“柳大人,陛下……驾崩了。”


第132章 大儒
(“我考个进士还需要备考?”)
驿卒的身后跟着朝廷报丧官的马车, 上面同样悬挂着白幡。
睿元帝驾崩了。
好多人听见这个消息,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旋即有大哭的, 还有发了神经似的大笑的,有四散奔走相告的,还有像个没事人一样的……总是,顷刻之间卫景平的周遭出现了一片混乱。
“肃静。”衙役们立马出动了去维持秩序。
卫景平抬头看了哆嗦着手给他递上身份文书的尘满面的青年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管理户籍人口的苗怀信那里报了道摁了手印, 又来卫景平这里领毡帐和安置银子。
那人的声音沙哑不堪:“小人叫繁荣。”
卫景平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身份文书, 当他看到上面打着“咸州府犯官樊先之子”的黑印时, 怔在了那里。
“家父对不住您, ”樊荣哭着说道:“卫举人……家父是罪有应得……我心里一点儿都不恨你……”
当年为难卫景平的樊先已经在去年秋后被判了斩立决, 樊荣被甘州府抓去审问了一轮,本来要判流刑的, 但他恰好遇上朝廷新置龙城郡,逃过了流三千里的苦罪, 到龙城郡来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 ”卫景平给他写好去领物资和银子的凭据:“不是樊公子的错。”
去年乡试放了榜, 他似乎听卫景川说过樊荣的事, 当时还唏嘘了很久。
卫景平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自然不会为难樊荣, 见他站在那儿迟迟不肯走,劝道:“快去吧,安顿下来之后这里或许要开办官学,到时候或许还要用到你这个秀才公呢。”
“谢谢卫主簿,谢谢……”樊荣这才低垂着头慢慢挪走了。
卫景平一连接待了三五拨犯官眷属, 正想喝口热水缓一缓, 柳承珏那里来喊人了。
他赶紧去了柳承珏处, 到了见同僚们个个满面惶惶地跪在地上等着宣读圣旨,他也赶紧找个位置跪下了。
朝廷的圣旨通篇就两件事,一说各地要为睿元帝守丧,国丧其间不得这个不得那个的,二说新帝登基了,朝廷不拘一格选拔重用各地的人才,后年的恩科照旧举行,期望龙城郡的士子早早准备起来,早日进京赶考,不要荒废了学业云云。
估计发往各府、州、县的圣旨都是一样的,就这两件事情罢了。还有件事,是柳承珏给报丧官献了殷勤之后打听出来了,那就是,新帝登基之后,很快就加封谢回为中书右丞相,还兼领户部尚书事,而睿元帝临死之前托孤的左丞相文婴,则罢相而去,外放任柳州知府去了。
震动朝野。
卫景平的内心有些复杂,正月期间他才下笔写完文婴年前寄给他的题目,许久不做八股文章,下笔的时候竟手生了,光破题和承题就改了三四遍才觉得捋顺当了。
得亏龙城郡的驿卒不够用,他还没来得及将这篇八股文章寄给文婴呢,这就听说对方被罢相外放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说顾世安有远见,还是他比较幸运,总之,没有被朝局的动荡波及到。
柳承珏叩首之后接过来圣旨,等送走报丧官,他扫了一眼下属同僚:“传下去,三个月之内不许办婚嫁等喜事,不许歌靡靡之音,不许聚众饮酒作乐,余下跟农耕生产等无关的事,也都暂且搁置吧。”
守国丧要紧。
一干官吏:“是。”
柳承珏跟个老父亲似的婆妈道:“各位先前未考取进士功名的,有时间多读书。”
旁晚时分,卫景平忙了一天的公务回去,一进毡帐就看见顾世安坐在里面等他:“谢回,当上右丞相了?”
卫景平点点头:“嗯,他如今位极人臣了。”
顾世安没有作声。
过了片刻,他才说道:“后年的春闱,我同你一起进京赶考。”
卫景平:“……”
顾世安拍了拍他,苦笑道:“想什么呢?我春闱下场应试又不是去沾谢回的光的。”
卫景平:“谢大人不是夫子的亲三哥吗?”
怎么总觉得兄弟俩形同陌路似的。
“三哥又怎样?”提到谢回顾世安不愿意多说:“我想考进士只是因为我想做官了,不是因为他。”
卫景平讶然:“那夫子眼下是读书备考还是要筹办官学?”
“办官学。”顾世安睨他一眼:“我考个进士还需要备考?”
卫景平:“……”
被碾压了,不开心。
官学当然要办了。
顾世安因为要守国丧娶不成媳妇儿了,怒而上书柳承郡,要赶紧办个官学让自己有事干就不时刻惦记那事了,他连名字都选好了象峰学院。
放话说只要柳承珏允肯办学,他就将当世著名的大儒陆谵请出山当主讲,此人出身九世公卿、阖门百口的京师大世家,他幼而察惠,二十岁那年一举夺得京师春闱的状元,因为名气太大,睿元帝召他在朝堂与群臣辩论,最后无一人的才学和见识能超越此人,聘为东宫太子太傅,在宫中教授太子与诸皇子二十余年后辞去官衔,游历天下,听说他这些年落脚在福建的武夷山隐居著书,因此当世又称他为武夷先生。
听到武夷先生的名号后,惊得柳大人好想说一句:要是你能把陆大儒请到龙城郡来当书院主讲,他头一个掏出俸禄银子进去当学生听课。
在陆大儒的诱&惑下,柳承珏说道:“只要遥光能请得来陆先生,本官带着人亲自到张掖郡去迎接都行。”
说完,他还许顾世安亲自写一封邀请信,拜托他带给陆谵,聊表他的诚意。
顾世安笑道:“在下请柳大人敬候佳音。”
超有把握的。
两日后,顾世安准备停当,从龙城郡出发,到福建的武夷山请陆谵去了。
……
一日卫景平休沐,金阿福找上门来了,他拿出一张图纸铺平整了说道:“府衙的图纸画出来了,柳大人说请卫主簿略微估一估建成的工期和所花费银两。”
卫景平瞧了一眼那建筑图纸,心道:这可是个慢活儿,一砖一瓦一木地合计,没几天功夫都算不出来。
“明日我同柳大人说先开窑烧砖瓦吧,”卫景平说道:“这个在下得慢慢计算。”
金阿福不说话了,喝了片刻清茶,他才笑眯眯地说道:“大玉山脉的北侧有一座金矿,卫主簿可知道?”
卫景平摇了摇头:“在下并不擅探矿之事。”
“哎呀,只要挖开了,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子啊,”金阿福惋惜地说道:“可惜我挖不动。”
卫景平回想了一下大玉山北侧的地形,铲雪的时候从出露的地皮看,那可真是一座石山啊,要是一没机械设备,二没有雷&管、炸&药,会极其难挖的。
而且不能光听金阿福说的,就算大玉山的石头底下真有金矿,再假设那是一座顶级富矿,每块矿石里都有金粒子的话,还可以另辟蹊径,用大火来烧矿石,矿石受热后热胀冷缩,能用铁钎将金子拆出来,但要是遇上贫矿呢,怎么冶炼,这是个很大很大的问题。
以龙城郡目前的情况,还是先搞最初级的基建好了,那种挖金矿发大财的事,不是现阶段能想的。
卫景平给他分析了这番情况:“如今龙城郡对于采挖金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金阿福一再说道:“卫主簿,只要把那‘矿’挖开了,怎么会需要冶炼呢,直接取出来就是纯金啊……”
卫景平:“……”
这怎么可能。
金阿福呵呵笑道:“卫主簿再想想,等您想通了,也好说服柳大人不是。”
说完他告辞走了。
卫景川当值回来逗弄了一会儿金灿灿,抱怨说这两日绰耶鬼鬼祟祟的,老去金阿福的毡帐那边转悠,也不找他喝酒了,他怪无聊的。
绰耶去金阿福的毡帐附近晃悠?!
绰耶。北夷人,九王子。
金阿福,祖上曾是皇室寻找皇陵御用的风水先生。
卫景平站起来就往外走:“三哥,找一趟绰耶去。”
……
二月末一日的黄昏,京郊一个满脸憔悴的男子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地向前走着,他没有用鞭子驱赶马,只是神情悲恸地仰天流泪,随着马车有节奏地晃动,他的身子也跟着不断地晃动着。
这个沉浸在绝望情绪之中的男子不是旁人,而是左丞相文婴。如果说睿元帝的团队里谢回是颜值和口才担当的话,文婴无疑是中流砥柱了,他重视农桑水利,轻徭薄赋,严抓吏治,是有名的贤相。
所以在睿元帝弥留之际,大概是他人生之中做最后一件事了,所以格外清明,遗言将太子秦翎托孤给文婴而不是谢回,本来因为提议让太子监国而被训斥的郁闷在那一刻烟消云散,遂下了不惜一身死扶持新帝来报答睿元帝知遇之恩的决心。
可是太子秦翎登基之后,一开始还能听进去他的劝谏,渐渐地就听不进去文婴的忠言逆耳了,愈发重用起谢回来,虽还没有正式下诏,但已让谢回参与内阁的事务了,想来右丞相的位子非谢回莫属了。
谢回权焰熏天,文婴为暂避其锋芒,故意在新帝秦翎面前犯了个小错,惹他大怒,于是罢了文婴的左丞相,命他到柳州任知府去了。
作者有话说:
很快又要开始八股文啦~


第133章 开河
(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这特么是写偷欢的。)
“九王子殿下, ”卫景平见了戳耶就问:“大玉山北侧,是不是埋着你们北夷的什么人?”
绰耶手里的酒樽没拿稳险些摔到了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大玉山北侧往下大约七八十米深的地方, 有一座花了三十多年修建的王陵, 里面埋着他的高祖父,北夷王达干。
据说当年修建这座地宫时,耗尽了北夷王庭的一座金矿,光黄金就用了三百多公斤。
为了修建这座王陵, 北夷人将发源于大玉山的一条河流改道, 又开采数块巨石封闭保护, 将近几十年过去, 达干的陵墓早已跟大玉山成了一体, 长在了石头里面,让天下盗墓贼欲哭无泪, 本以为无人再敢觊觎。
谁知道出了个金阿福。
那人游说大玉山地下有纯金的金矿,一听就知道是胡诌, 明摆着就是冲着达干的王陵去的。
卫景平说道:“金阿福一直跟我们说大玉山北侧有一座纯金的矿, 可据我所知天下一座富矿, 出金量不过千分之多数, 要想从底下挖出纯金,除了墓葬还能有什么?”
“那你们是要开挖吗?”绰耶忽然血性上头:“我虽然被你们俘虏了, 但也不会亲手去刨北夷先人的墓,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卫景平一噎,片刻后他淡笑道:“不挖。”
朝廷给龙城郡拨付不少银子,够用,没必要把主意打到北夷人祖宗的陪葬品上。
绰耶很不高兴:“那你们还留着金阿福呢。”
这老东西前多数年就去踩过点, 必然早惦记上北夷先人的金子了。
他冷笑一声:“那座王陵早被巨石封堵住了, 且悬在暗河之上, 就算你们去挖,也找不到金子的,别浪费那功夫。”
“他是柳大人请来监造龙城郡府衙、城池的,”卫景平说道:“或许探到了矿藏还是挖一挖,但你家的祖先,我们肯定不会动的。”
金阿福为何一直游说柳承珏去挖,真的,没有个几万人出动,持续挖个一年半载的,根本挖不开石山。
“你说话算数?”绰耶问卫景平。
卫景川替自家弟弟回他:“当然……算算数。”
卫景平点头道:“作数的。”
柳承珏绝对不会去干挖人北夷人祖先地宫的事情,就算他头脑一热敢莽,也得问问纪东风和三万边关戍军答不答应。
这要是真的开挖了,北夷人不冲过来干两场你死我活的血战那能过得去?
绰耶眼神茫然地道:“谢了。”
卫景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要走,忽然想起绰耶说修王陵时改道了河流,他的问题又来了。
没看见龙城郡境内哪儿有河啊,头一次去大玉山他正奇怪着呢,不是说但凡河溪必发源于大山吗?怎么这大玉山四周光秃秃的,连条河都没有呢,每年的雪化了,水又流到了哪里?真是怪哉。
难不成这里没有河,与当年北夷人修建王陵时将源于大玉山的河改成地下暗河有关?
卫景平又拿出一张牛皮纸的地图,摊开了问他:“我年前从张掖郡过来的时候见有一条浊河,河道里面全是沙土,看地图这条河离咱们龙城也很近,你知道这条浊河吗?”
浊河的河道蜿蜒在离龙城郡十来公里的地方看不见了。按照河流西东走向的常识,他怀疑这条河就是从大玉山发源的,流经龙城郡向东通到张掖的。
绰耶抓耳挠腮,他认识的汉字不多,就翻箱倒柜找出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地图给卫景平:“以前这里是有条河通往汉人地盘的。”
卫景平拿过来一看,一条不大的河从大玉山南麓蜿蜒而下,穿过龙城郡,往张掖方向去了。他将两张地图放在一起,用竹签沿着河道画了一条线,拿起来一看,两张地图的划痕几乎快要重合了。
他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北夷王达干选了大玉山这个风水宝地,将自己的地宫修建在山体里,又改道了河道,所以从大玉山发源的河流枝干被人为截断或者引流,一部分水沿着原来的河道流出来之后遇到风沙经年累月填着,一部分水被逼进其他的地下暗河之中,原来潺潺流下滋养张掖等地的浊河多半就是这么干涸了。
如果将原来浊河的河道按照北夷人的地图清淤挖开,多半还是有水的。
“九王子殿下,”卫景平当即说道:“我和柳大人答应不挖你的祖坟,但你要带你的人,将这条河道给清淤挖开,这交易能做吗?”
“你什么时候放我们走?”绰耶还想再加个条件换个自由。
卫景平:“殿下走了去哪儿?”
听说他不是轻薄了自家的八嫂被老父亲北夷王指着鼻子叫滚粗来的嘛,放他们走了不还是到处流浪?
如丧家之犬。
难道龙城郡这么大的地方还装不下一个绰耶吗。
“在这儿没劲儿。”绰耶抱怨道。
卫景平问他:“九王子殿下觉得做什么有劲儿?”
绰耶哈哈大笑:“养马。”
卫景平也笑道:“九王子殿下想养马,正好我也想找个人养马,咱们岂不是又分不开了。”
光龙城郡的三万戍军粗略估计就有五千匹马的缺口,他怎么能放绰耶走呢。
绰耶无奈地笑了笑:“你们汉人说翻不出手掌心,”他指了指他自己:“我就是,”又指了指卫景平:“翻不出你的。”
卫景平哈哈大笑。
回到毡帐,卫景平翻着手头有限的书籍,看到半夜,写了一篇《疏浊河策》,他和衣而卧浅浅地睡了两三个时辰,次日一早就去找同僚们商议开挖河道的事情:“光靠每年从大玉雪山运的那点雪根本不足以农耕,要是能开挖一条河就好了。”
河水不仅能灌溉庄稼,里面还能行船,发展水运。
水量不丰沛不要紧,既然北夷人能改河道,他们焉不能。
不过改河道就是后话了,先见到水再说别的。
同僚们纷纷赞同他的提议,毕竟来龙城郡的人越来越多,不说农耕了,就是日后吃水、用水光靠现有的那几口深井就不是个办法。
得寻个长久之计。
卫景平又道:“大玉山北侧安葬着北夷王达干,金阿福说的能挖出纯金的金矿,便是达干的地宫了,要是不遣走金阿福,绰耶恐不能安心干活。”
柳承珏说道:“这好办。”
挖人祖坟的事他定然不能干啊。
两日后,他送了金阿福百两纹银,命两个衙役将人送出郡门:“先生快走吧。”
金阿福大喊大叫:“柳大人啊,大玉山下头真有金子,几百斤纯纯的金子啊……”
回应他的只有边关料峭干燥的春风。
三月初一,苗怀信带着人去了一趟陕西府,回来的时候带了四头耕牛和农作物的种子,三月十二,柳承珏带着龙城郡百姓举行了春播的祭天仪式,三月十三,耕牛下地翻地,开始春耕。
同一日,江扬监工,绰耶带着他的人按照卫景平的《疏浊河策》,按图索骥开挖河道。
五日后,有一人一铁锹下去,迸出的泥水喷出来,溅了挖河道的人一身,终于见着水了。
登时全龙城郡人欢呼雀跃,纷纷拿上铁锹,开挖河道去了。
得知有了河道之后,纪东风连夜上奏了一本“练兵、推屯田,修浚城防。”的戍边策,加急递送京城。
到了三月中旬,龙城郡一共有百姓400多户,人口2000左右,有手艺人还走街窜巷做起了最初级的服务业,郡内的烟火气也日胜一日。
只是许多六七岁的男娃儿成日里在田间务农叫人发愁,都在说:要是有个私塾给他们念就好了。
……
三月二十,柳承珏接到顾世安送来的信,信中说他和陆谵已经从武夷山启程,大概月余后到达龙城郡,请柳大人兑现当初的话,亲自去张掖迎接。
“别说去张掖迎陆大儒了,就是驾车到陕西府,”柳承珏笑道:“本官都没二话。”
说完他喜滋滋地去了修建府衙的工地,叫把先修起来的几间房给装潢一下添置家具什么的,等陆谵一到就把人请到这里来住,方便他时刻请教学问。
四月十二日,柳承珏带着龙城郡各阶官吏到张掖等候,十三日晌午,终于等到了驾着马车千里迢迢前来的陆谵。
陆谵不是空着手来的,他为龙城郡带来的见面礼,是七八辆牛车拉的各种书籍。
所谓“汗牛充栋”是也。
“陆先生。”柳承珏真是虔诚到家了,亲自邀请陆谵坐太守的车驾入龙城郡:“请允许本官为你驾车。”
陆谵在马车里笑道:“柳大人不必客气。我在来的路上琢磨了个题目,”他叫书童递出来一张宣纸:“你们看看,谁做出来谁就拿着来找我吧。”
柳承珏接过来给同僚们看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这是出自《诗经·野有死麇》的一句,说的是男子去找女子幽会,女子让男子不要碰到她晾在外面丝巾,也不要惊动了她家的狗。
这特么是写偷欢的。
众官吏一看,纷纷傻眼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这的确是个正经的八股文考题……
谵(zhan)


第134章 守礼
(只有狗觉得他们的交往没有守礼。)
柳承珏好似前来迎亲被为难的小丈夫, 一路强颜欢笑将陆谵迎进龙城郡,那天别提被春风吹得有多凌乱了。
陆谵不肯住府衙新修建起来的房子, 要求在规划出来给建象峰书院的地方和大家一样扎羊毛毡帐, 鉴于柳大人被为难得发昏,只好委托卫景平接过重任,辛劳一下将陆大儒各方面都安排妥当。
卫景平忙活小半天,按照最高配置把陆谵安置好, 才想着那看起来几乎不可能成为正经文章题目的题目, 回去做八股文去了。
“老四, 你又……又要做文章啊?”卫景川晚上回来看见弟弟又拿出了一副他以前在上林县苦读苦思的表情, 叹气道:“……真费脑子。”
怎么当了官儿还要做文章, 他四弟这辈子看来是做不完的文章了。
卫景川对卫四报以深深的同情和心疼。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啾啾”的叫声,声音不大听起来很心虚的样子, 是绰耶那只公金雕来找金灿灿出去约会了。
“它怎么……又来了?”卫景川瞅了金灿灿一眼:“不是金灿灿……你都嫁人了能不能搬你……婆家住去……成天偷鸡摸狗式样的……”
毡帐外头,那公金雕又贼头贼脑地低唤了声:“啾~嗷~”
金灿灿很无奈地往外面瞪了一眼, 好似在说:死鬼, 这么咋呼还怕人家不知道吗。
卫景平拍着手里的题目, 哈哈大笑:这真是应景了。
卫景川撸了一把金灿灿的脑袋:“去吧去吧。”
俩金雕成双成对去了。
卫景平继续看着《诗经·野有死麇》的这段, “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前面有一句“有女怀春, 吉士诱之。”,字面意思明确是说男女交往的,因《诗经》成篇于春秋战国时期,那会儿社会还没有那么多的礼教,所以即便偷欢也招不来社会的苛责, 能招来的就只有狗吠了。
只有狗觉得他们的交往没有守礼。
就像刚刚公金雕在帐外呼唤金灿灿, 没有人出来要抓二雕给扣个偷欢的帽子, 因为雕界目前和春秋战国以前差不多,还用不着三媒六聘大办婚礼之后才能结合成为夫妇的,更不是讲究礼数的“士子”,所以只招来卫三骂骂咧咧地数落了几句。
虽然打这个比方非常非常不妥,但真的是这么回事。
卫景平一边在心中发笑,一边枯坐到半夜,脑中始终没有灵感,他只好将读了通篇《野有死麇》得出的唯一的结论“只有狗觉得他们相交偷欢没有守礼。”这句话转换成文言文
非礼相陵则狗吠。
嗯,要是明日他实在还想不出更别致的灵感,他就抓着“守礼”来写了。
因为涌进龙城的犯官眷属日益增多,也带来了劳动力充裕的好处,半个月只见修建府衙的招工告示一贴出来,就有许多青壮年前来应聘,河道挖好后又不愁的用水,开砖窑烧好了砖之后,府衙的大堂很快就修建好投入使用了,卫景平今日上差就是在新府衙的大堂里上的,一抬头看见头顶悬着的“公明廉威”四个大字匾额,至此才终于有一丢丢当官坐公堂的感觉。
但是今日同僚无一例外全都黑眼圈外加一脸菜色,分明昨夜没睡好的样子,不用想,全都苦思陆大儒的八股文题目去了。
一打照面彼此脸上都写着:陆大儒的题目可有破法?
用表情问完直接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好难”二字,都纷纷垂头丧气的。
柳承珏最先想开,反正他进士考都考完了,爱做不出来做不出来,于是率先宽慰同僚道:“陆大儒既然来龙城郡办学了,还怕找不到向他请教的机会,不急这一时的。”
等过一阵子陆谵想开了,说不定就不用拿着文章去见他了呢。
众官吏一听:“柳大人说的是。”
先该干嘛去干嘛去吧。
人人遂打起精神来处理公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