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时没趁热打铁结下师生之谊,但卫景平这么一个难得遇见的好门生,他就知道文婴会惦记着。
“邹大人说说,本相什么时候召他回京合适呢?”文婴连圈子都懒得兜了,直接抛出了问题。
邹永讶了讶道:“文相要召他回京?”
他还以为文婴要给卫景平升官呢,可是来了京城,一个小小的举人,担不了多大的官儿的。
要是从底处往上面怕,不仅做不出什么成就,反倒容易被官场消磨了锐气。
“小小年纪,瞧瞧边关的风霜一年足矣,”文婴瞧了一下邹永飘飘然在胸前的胡子说道:“本相再不下手,有些人要眼馋坐不住了。”
自从谢回带着钱粮往龙城郡去的那一天起,他的右眼皮就时不时跳两下,好像总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似的。
邹永撅着胡子一抖一抖的:“老东西,你想把你的宝贝门生弄回来,叫我来做什么?”他们二人既同岁又是同年,在朝中携手为官三十多年,关系非常之亲厚。
作者有话说:
渣手速,沐浴更衣后枯坐了一晚上,才修出来,晚了,抱歉抱歉。

第127章 拼酒
(毕竟招揽门生这种事情不能做或说得过于明白,讲究个双方你情我愿,一番暗通款曲的你来我往之后,才能水到渠成。)
“谢大人这会儿该到龙城了吧?”邹永捏了捏他额头上的皱纹:“他这趟不但要撬卫举人, 还有件事似乎也值得他惦记。”
听兵部奏报说,龙城郡太守府一干文官修了雪道勾着北夷人来玩, 他们这边玩着, 那边纪东风戍军出动奇兵立马端了绰耶部,全俘了他们的人马过来。
文婴将兵部呈上来的奏折看了又看,徐声道:“纪大将军奏报俘300余北夷人,这么一大口肥肉, 谢大人不分杯羹回来说不过去。”
今上睿元帝年岁大了, 享尽清平几十年, 老了越发心慈手软, 听不得哪里生出了杀戮之事, 得知此事后虽然尚未置一词,但不赞成纪东风学人屠, 将这些北夷人全杀干净省事。
谢回这次说不定得在北夷人身上捣鼓事情,比如在龙城郡煽动纪东风尽杀北夷人, 等这边举起屠刀时, 他又玩一手悲天悯人的戏码出面阻止杀人, 大谈今上有好生之德, 这些北夷人杀不得……
等到戏演完了,他回京时便可一本奏折参上去, 一面控诉纪东风暴虐嗜杀,一面颠倒是非为自己邀功,这招一准儿叫睿元帝蒙蔽了双眼,愈发宠信他。
文婴挺胸昂首,学着谢回的架势将双手背在身后, 傲然睥睨一眼说道:“哼, 朝廷给龙城郡的粮草是用来养我朝的百姓的, 不是拿来养北夷人的,杀掉,都给我杀了。”
邹永苦笑一声,配合他模仿谢回的腔调,踉跄跌撞往前一扑:“纪大将军呐刀刀刀……刀下留人!”
演完谢回,二人摇摇头,旋即捧腹哈哈大笑。
“文相对此事有对策吗?”邹永略有些焦急地问。
他很怕谢回在龙城郡整出事来,借此牵扯打压与谢氏不合的耿直忠臣。
文婴叹气说道:“鞭长莫及。”
远在龙城的事,他眼下是束手无策,全系在柳、纪二人身上了。
邹永将话题又绕回去:“那么,文相要如何召卫举人回京呢?”
毕竟招揽门生这种事情不能做或说得过于明白,讲究个双方你情我愿,一番暗通款曲的你来我往之后,才能水到渠成。
“他这个年纪和举人身份到京城来是做不得正经官,”文婴一边提笔在奏折上批复,一边说道:“还是要从举业上”
他抽出一张空白的宣纸,想了想饱蘸墨汁后在上面写道: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邹大人,”文婴写完字搁笔说道:“年初往龙城郡发公文的时候,顺带将本相这道题目带给他,就说本相请他以此为题做一篇八股文章。”
考卫景平文章。
邹永看了频频点头:“还是文相高啊。”
等卫景平接了题目做了文章,自然又要写信回来请文婴点评,到时候挑一挑他文章里的问题,再透漏一句半句他要是回京进国子监读书的意思,回京进了国子监,不仅做文章有所精进,还可以经常见面往来得文相亲自指点,岂不是不用说多明白,卫景平就立刻收拾包袱回京城来了。
文婴呵呵笑道:“本相虽有召他回来之意,但也要看他自己的志向,想来卫主簿是个通透人,能看出本相的良苦用心。”
……
毡帐里,卫景川刚巡逻回来,他抖了抖身上的泥雪,端起卫景平经常煮的姜糖水喝了两口,皱眉道:“老四,从外面进来闻着这牛粪味儿……真臭,你怎么能在这里坐……一天的?”
卫景平手里捧着一本《天工开物》,是从柳承珏那里借来的,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大半天了,身前摆了厚厚的一沓纸:“忍过去这个冬天,明年咱就不用这玩意儿了。”
他知道大西北这片当朝嗤之以鼻的广袤的土地上不缺煤矿,但是怎么探矿,怎么打矿井挖矿,就全然陌生不知道了。
只能找到手头有限的相关文献,翻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古人打矿井挖矿的记录,没想到,这本《天工开物》里面还记载了古人的矿井,但是一些地方语焉不详,看完好像知道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扣着字眼一点点画下来,看看能不能触发灵感,复原古代的矿井图。
其实牛粪一旦烧起来并不臭,臭的就是刚放进火灶里烘干烧起来前的那一会儿,他的鼻子已经没那么灵敏了,比起臭来,卫景平更怕寒冷。
“老四,”卫景川换下披风挂起来:“绰……绰耶见着我了,要……要酒喝。”
那日出兵端了绰耶一窝之后,绰耶一家被弄到龙城郡里,跟这里的人一样,发了一顶羊毛毡帐,一些米面,他家东西也都给搬过来了,一粒米没少完好无缺地给他两口子了。
绰耶的媳妇儿,原来的九王妃卜居从云在先前夭折了一个孩子,现在又怀上了,之前还是马上马下冰天雪地里蹦跶,自从进了龙城郡之后她换上汉人女子的上杉下裙,行动没那边方便,也跟汉人女子一样天天守在毡帐里了,但是她不会做针线活儿,也不会刺绣,一开始还哇哇乱叫烦躁得不行,后来卫景平请阮惊秋等宫女带着荷包和她们新裁制的衣裳去看她,卜居从云迷上了荷包,央着阮惊秋教她,几天下来,她倒不闹了,天天带着两个婢女往宫女们居住的毡帐里跑,要学这个学那个的,跟她们打得火热。
这么一来,绰耶就落单了,换他成天闹来闹去的,一会儿嚎叫着要回北夷王庭,一会儿要他的马和刀,总之很叫人头疼。
而先前他手下的兵丁也不省心,见汉人没有杀他们的意思,以为汉人不敢动他们一根毫毛,老实了没几天之后就也跟着绰耶闹上了。
还有半夜起来偷了马想逃走的,被卫景明追上射中马腿,宁死不肯回头奔到半路冻死的,总之很不省心。
谢回到了之后,带了几十坛子酒分发下去,卫景平得了两坛,他不喝酒,被卫景川拿去找绰耶拼酒干掉了一坛子。
那日卫景川跟绰耶拼酒,把个绰耶喝得烂醉,但是没有喝服气,酒醒之后非说自己大意了,要再拼一回。
卫景川一方面自己酒瘾犯了,另一方面也卯着心劲儿想要喝服这个强贼头子,于是得空又回来找卫景平要酒喝。
“三哥,喝酒要适量,”卫景平不是很同意卫景川得空就跟绰耶拼酒,他想着:万一喝出胰腺炎或者胃穿孔,这里的医疗条件没法治的,尽量少喝或者不喝。
但是卫景川好这口,不喝是不可能的,只能劝他少喝。
卫景川:“老四,你再给我一坛酒……就最后一次……”
他要不把绰耶喝服,要不就借着酒疯把人打服。
反正他觉得对待绰耶,卫景平那些招数都没有他的好用,来强的叫他服软才是王道。
“最后一次也不行。”卫景平狠心拒绝了卫景川索要酒的行动:“总之三哥你现在是公差了,不能随便喝酒撒酒疯的知道吧,要学会照章办事。”
实在不行了,拿柳承珏来压一压卫三这厮吧。
“老四,喝酒……真真的是技术活,”卫景川还没喝呢就同卫景平夸下海口了:“我保证把酒……都灌到绰耶肚子里,我少喝行……不行?”
卫景平:“……”
他三哥似乎深谙应酬学啊。
还在犹豫的功夫,柳承珏派人来找卫景平:“卫主簿,柳大人请您跟小的过去一趟。”
“下官这就来。”卫景平起身换上蓝色镶黑边的圆领官服:“三哥,等我回来再说。”
“好,你去……你去。”卫景川巴不得他赶紧走。
而后他揉了一把蹲在土炕边上打盹的金灿灿的脑袋:“灿儿,老四把酒藏哪儿了?”
金灿灿调了个头继续蹲着,不给他找酒。
“绰耶那小子也养了一只雕,”卫景川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说道:“比你大一圈……三圈的公的金雕,你肯定能看上……”
金灿灿回过头来打了个喷嚏:啊呸,你丫还打光棍好意思操心老娘的事儿。
卫景川被它喷了一脸鼻涕混合着口水:……
呸,这只卫家气死人不偿命的臭金雕,立刻马上烧开水给它烫皮、拔毛,绝不能轻饶了这只总跟他对着干的金雕。
缓了缓卫景川又想:算了,好男不跟女雕斗,赶紧给它找个婆家打发出去得了。
他这就行动,等找到酒借着跟绰耶拼酒的机会把金灿灿抱过去,让它对那只看起来两岁斗没有的公金雕霸王硬上弓,先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寻思完金灿灿的事,卫景川又想:毡帐就巴掌大点儿地方,老四能把酒藏哪儿呢。
有了。
不在家里,就在顾世安那里呗。他们两家离的近,又关系非比寻常,老四一定把酒放在了老顾的毡帐里。
卫景川立刻披上衣裳去找顾世安,到了只有顾小安在,他眼珠一转说道:“我四弟存了一……坛酒在顾夫子家吧……他叫我来……来取。”
顾小安没有多想,一指边角那张木头的长桌:“那张桌子底下你看到了吗?自己搬吧。”
卫景川麻溜地搬了那坛子酒,回去找了快布兜住金灿灿的头,往腋下一夹带走了。
……
卫景平到了柳承珏的毡帐,他看见谢回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身旁有他自个儿带来的家丁伺候着他喝茶,看着就给人一种富贵气息,叫你不由自主觉得这龙城郡寒酸的过头了。
但这只适用于一般的人,卫景平对此视而不见,他淡然自若地朝谢回行了个礼:“谢大人。”
谢回“礼贤下士”地看了他一眼:“卫主簿来了,坐吧。”
卫景平从容地坐了:“不知谢大人叫下官过来,有何吩咐?”
作者有话说:
灿灿:救命啊~


第128章 拒绝的境界
(“滚粗”。)
谢回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卫主簿知道, 置龙城郡的事是本官一手促成的,好与不好, 都系着本官的前程, ”他微一低头呷了口茶,又道:“本官听柳大人说,卫主簿引大玉雪山上的雪下来甘泽土地,来年开春劝课农桑, 本官当时就想, 龙城郡稳了。这卫主簿可真是本官的吉星啊, 先前在甘州府你我无缘师生之谊, 因为龙城郡的事, 倒成全了你我的同僚之意,难得啊。”他瞧着卫景平的神色顿了顿又道:“户部正缺像卫举人这般能谋事的人, 只可惜卫主簿年纪太轻,要是他日捡起举业来高中进士, 本官必像京中的富家翁榜下捉婿那般, 来个榜下求贤不可……”
卫景平听他洋洋洒洒地说着, 心中同步处理信息:谢回跟我套近乎了, 谢回暗示我可以投到他的门下,谢回许我户部的官职……
劝课农桑。
他心道:这里的土地适合栽桑养蚕吗?大概率是不行的, 因为天下的绸缎啊锦啊锻啊的都在长江以南啊是不是,这里开了春光照时间长,特别适合栽种棉花啊谢大人。
有了棉花,纺成棉布出来,那是大众品, 也会很畅销的啊谢大人。
卫景平充分发挥了一下吹毛求疵的精髓, 由这么一个细微的细节推敲出来:谢回这个户部尚书懂个屁!
不称职。
怪不得老顾鲜少提及谢回这个三哥呢, 可能是嫌他没真才实学丢人啊。
心思回转间,卫景平面瘫着一张脸道:“大人谬赞,在下着实惶恐。”
谢回谈笑风生间抛出了一句话:“本官听说纪大将军出兵偷袭绰耶部落的前天夜里,和卫主簿说了大半夜的话,想来他此次的军功得卫主簿兄弟二人相助不少吧?”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何况当时卫景平去见纪东风也是大大方方去的,并没有遮掩,谢回知道也就不足为怪了,于是说道:“谢大人所言不差,正是在下的主意。”
这件事由不得他遮掩什么。
谢回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卫景平,他压低声音说道:“俘虏绰耶部落的事卫主簿居功甚伟,等本官回去后奏明圣上,提拔你与你兄长卫副尉各自官升一级,如何?”
卫景平:“此事全由纪大将军调兵遣将,在下没有参与,故而不敢居功。”
户部的官职有点遥远飘渺,所以谢回要先给他来点眼前的实际的吗?这功他可不敢捞。
谢回话锋一转说道:“是啊,纪大将军可谓用兵如神,只是俘了绰耶部之后而不杀,有些优柔寡断了,卫主簿可有什么办法说服纪大将军没有?”
卫景平:“……”
他想了想推诿道: “想来纪大人听闻圣上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因而总是不肯轻言杀生,陛下尚且敬畏杀戮,在下又有何德何能,敢想让纪大将军举起屠刀呢,谢大人问在下这个问题,可折煞在下了。”
谢回笑而不语。
二人对坐默然片刻,他又问卫景平:“像卫主簿这样的年纪,在京城都还是养在锦绣堆里的公子哥儿呢,你这房里连个知冷热的婢女都没有,过得太清苦了,本官从京城来的时候带了几位小娘子,岁数也与你相当,本官赏……”
卫景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望谢大人恕罪,此事万万使不得,只因在下前不久才与心仪已久的姑娘说定了亲事,不敢有负她,只能日后有机会了再受谢大人的美意了。”
谢回一愣,二人又东拉西扯说了些废话。
说到最后他实在说不下去了,看来这位卫主簿虽然年纪轻轻,但头脑过人,诱之以官位人家说自甘屈居龙城,诱之以美色他拿自己已有婚约推辞,诱之以富贵他看都不看一眼,谢回“……”
你与他说朝廷大事,他推给睿元帝,你与他说龙城郡的事,他推给柳承珏……举凡有风险的事,他都是要推脱开的,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油盐不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