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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出售?”言老伯老实巴交地道:“有是有,可是咱们家不缺宅子,姑爷……”
姚家就姚溪这么一个孩子,家中这套五进的老宅还不够住吗?以后他们生七八个娃儿都不嫌挤宽敞着呢。
卫景平还不习惯姚家家仆一口一个“姑爷”,红了脸道:“言老伯,不是我住。”
他二哥也不小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羽林卫,早晚要在京城娶亲成个家,没产业怎么能行。
有个宅子,日后说亲就多一成底气。
那就是别人要买宅子了。
言老伯想了想说道:“隔着咱们家一条街从里头往外数第三家,家主人今年春闱中了进士,听说要候补到外省做官,许是要带着家小赴任,他家那宅子上个月就说要卖了。”
“要价多少?”卫景平问道。
言老伯想了想说道:“是套三进院的宅子,修起来没多少年,叫价260两银子。”
260两银子。
足足比甘州府同是三进院的宅子翻了倍。
果然长安米贵,京城居大不易。
“言老伯,既然是进士老爷住过的宅子,定然吉利,”卫景平说道:“明日烦请你带我去他家瞧瞧。”
言老伯:“……”
看来姚家的姑爷不仅学问好,出手也是一等一的大方人,听说260两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说要去看。
次日晌午,卫景平去了他说的那套宅子,业主姓丁,跟他一同出面的女主人看着有些苍老寒碜,看那模样大抵是先前为了举业耗尽了家资,这回手头拿不出路费了,所以要卖了宅子去赴任。
因为丁进士一家老小还住在里面,宅子尚未腾空,有小儿女不方便进去,他们只能在花厅处往里面大概看了一眼,又将房屋的户型图和设置展开来看了看,各方面都还不错。
卫景平对这一家人生出了恻隐之心,没有压价,直接以260两的价格买了下来。
去官府换地契时,言老伯却惊讶地见地契上写的是卫景英的名字:“……”
原来是给自家哥哥置的产业。
卫景平将地契用信封装好,走之前叫卫景川去送进了羽林卫大营。
……
张掖郡西北的凉风冷露之地,近日来忽然有了一丝烟火气。
北夷九王子绰耶听着身后磨刀霍霍之声,望着近在咫尺的汉人新置的龙城郡大笑:“羊儿肥了。”
大批的汉人犯官的罪眷卷了他们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金银细软,携家带口陆续赶到龙城郡,只等新任太守柳承珏一到,给他们换了身份文书,此后就不再背负罪臣的身份,子孙后代就能科举入仕做官兴家了。
因此在朝廷派遣的戍军和官员抵达之前,他们风餐露宿提前就赶到了。
本来准备撤往更远的西北沙漠腹地去过冬的绰耶看准了这个机会,在龙城郡边上屯了几百士兵,准备攒得“羊儿”差不多了就放铁骑过去开抢,抢些财物和女人掳过去,好过个富足的冬季。
顾世安是昨天抵达龙城郡的,主仆二人找了个当地农户的帐篷睡了一觉,这会儿生火弄了些吃的,养足精神之后他抹了把脸,叫顾小安取出包袱来换身衣裳。
他翻了翻包袱,从上林县带过来的衣裳里头,葱绿的直缀,深绿的圆领袍子……唯有两套深蓝色系的衣裳,还磨破的磨破,脏污的脏污,这鬼地方缺水,连个洗衣服的地方都找不到,顾世安嫌弃地道:“怎么都是绿的?”
顾小安拿出他在农户地里拔的一颗老葱搁在顾世安眼前:“一堆菜里头,就它容易辨认,夫子穿绿的照着它打扮就是了,阮姑娘到了保管一眼认出人来。”
顾世安:“……”
他拿起那件葱绿直缀犹豫了。
顾小安捧着那件深绿的圆领袍子苦劝:“夫子,那件穿上太嫩了点,还是这件稳重……”
穿上保管跟那棵老葱似的,在一堆菜里一眼就被人给挑出来。
“胡人来了”随着一个老伯嘶声力竭魂飞魄散的呼喊,四下里瞬间响起混乱的噪杂声。
顾小安愣怔的功夫,被顾世安卷起包袱拉着他就跑,他们来早了,朝廷抽调的驻兵还没到呢。
一群才到龙城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犯官家属和流民四散奔跑,有跑得慢的被北夷人的骑兵捉住,哭声登时惨绝人寰……
大概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姐姐才十来岁,跑得慢了被一个北夷兵掳去扔在马背上,她没有哭却大声喊道:“阿弟快跑,活下去,活下去……”
她那个五六岁的弟弟一看姐姐被北夷人掳去了,吓傻了般站在原地大哭起来,哪里还记得快跑。
顾世安跑了一阵子听见哭声又折返回去,他踉跄着走到那北夷人的马前,打开包袱给他们看着他的家底儿:“我给你们银子,把她放下来。”
北夷人瞥了他一眼跳下马来,一把抢过他的包袱翻腾着他那两套崭新干净的绿色衣裳,而后扔下一句胡语哈哈大笑:“老子今夜缺女人了玩好了就还你。”
顾世安侧耳细细听着东南方向,那儿似乎隐隐传来壮士策马奔腾的马蹄声,他又上前一步对着那夷人士兵摇摇头说道:“今夜这天气嘛……”
作者有话说:
你们肯定比我先知道下一章剧情哈哈。
第118章 驱夷
(“将军,为何要娶过媳妇儿的?”)
那夷人哪有心思听顾世安风凉他, 举起手中的弯刀便朝他砍来。
刀刃带起的风声遮蔽了他身后破空而来的箭羽声,随着过于快的“噗”地一声, 一道血光骤起, 夷人士兵手里的弯刀随着喷溅出的血雨咣啷落地,他身后一人跨着马似从天而降,一手握弓一手搭箭,手上箭无虚发, 趁着那人栽下马的功夫, 他双臂将小姑娘扯了去, 跟在他身后奔上来的壮士跟着他的箭羽所到之处一脚将那些还在抢掠的夷人士兵踹到远处, 而后提刀就砍……
被救下的小女孩瘫软在地上, 她弟弟上前抱着她,二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大哭声。
这一行数百名汉人壮士一边追着夷人砍一边口中喊道:“赳赳上林儿郎, 共赴龙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们这一队是朝廷从甘州府上林县抽调的兵丁, 本来早该到了, 但在途中接到新任龙城大将军纪东风的命令, 绕道北上监视北夷王的大营, 探探他们是否真的北撤,等他们执行完任务回来, 想不到北夷王是撤走了,但还有个九王子绰耶带的几百号人流窜在龙城郡附近等着打劫捡漏。
幸好叫他们及时赶回来了。
因为领头的那汉人青年箭术过于厉害,他远处用箭,近处使剑,叫他们根本招架不住, 北夷九王子绰耶的人被他给打懵了, 只能向北逃窜, 生生奔袭了十多公里,折了二十多人,马匹更是全被人缴了去,这才保住了命。
望着北夷人溃败的背影,领头的青年勒住马:“头儿,大宝,穷寇勿追,回了。”
“景明,咱们干脆全杀了他们再回吧。”有的上林县壮士今日手中宝刀初次开刃见血,杀出了血性,有点收不住了。
“万一还有别的北夷人蛰伏在别处再杀个回马枪劫掠,”卫景明说道:“咱们岂不是罪人?”
他说完双腿一夹马腹,迅速带着人撤回去。
北夷人这边,绰耶一脚踹翻了逃回来的兵士:“为什么,不是说秦韬那老昏君瞧不上武将,汉人没有能打的将领吗?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叫什么名字?”
新派来戍守龙城郡的大将军纪东风是个文人出身,他自己都不一定提得动刀,手下竟有这么能打的将士?他不信。
逃回来的北夷兵士也不相信啊,可人家那箭术他们还没清楚呢咽喉就被一箭贯穿了,哪里还有命开口问问那青年的名姓籍贯,不是他们不想,是不能啊。
卫景明奔袭回来,下了马赶紧打听着他先前打了个照面的熟人顾世安,不曾想那人竟不认识他了:“卫公子大义出手,这里的百姓必然会铭记在心。”
“顾夫子……”卫景明确定他自己的眼睛没病啊。
“在下谢遥光,”那人朝他眨了眨眼睛:“将军读过兵书吧?”
他看着卫景明气质与先前大不相同了,方才上林县儿郎口中喊的号子,想来是他教的。
上来就先声震慑人啊!
“在我四弟的指点下,”卫景明先是一愣,而后他想文人都喜欢起个字啊,雅号什么的,管人家叫什么,于是从善如流不再刨根问底:“认了字,还略读熟几本兵法。”
顾……谢遥光朝他拱手道谢:“将军快歇息吧。”
天寒地冻的,卫景明身上这一身血衣只怕穿着很不舒服吧。
这时,从东南方向奔袭而来的马蹄声迫近了,卫景明拱手说道:“纪将军带着戍边的大军来了,我先去他帐下报到,告辞了谢先生。”
顾世安颔首拱手,目送策马而去。
在张掖郡终于等到了最后一支戍守龙城的兵丁汇合之后,纪东风带着大军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龙城郡。
但是一到这里他傻眼了,入目处不是黄沙就是断壁残垣,连城郭都没有,还好他多少有些准备,向兵部要了羊毛毡子的帐篷和棉被冬衣,赶忙命分发下去,先让将士们就地搭帐篷过夜。
等帐篷分发完毕,纪东风坐在“帅帐”里,对副将裴随说道:“你去挑家中娶了媳妇儿的,能识字的,武艺好的百来人来本帅帐下候命。”
裴随道:“将军,为何要娶过媳妇儿的?”
“过两日朝廷放出宫的宫女就到了,”纪东风说道:“说是任他们自由婚嫁,可从前也不是没出现过个别将士耐不住美色强抢的事,这次未雨绸缪,从军中挑出一队人先行去接,千万别叫出了乱子。”
娶过媳妇儿的,这回放出的宫女没他们的事,就不会跟恶狼似的为争抢女人打破头了。
否则戍军一到就闹出丑事,御史台的言官还不把他往死里弹劾啊。
另外再看手下这一群各省临时组建的散兵游勇,据守一座人烟荒芜的边郡,北边又有强贼窥视,万无一全,他敢不处处小心。
“将军高明。”裴随立刻带着花名册照章办事去了。
“裴将军你等等,”纪东风又想起一件事来:“今日带兵丁截杀绰耶的人,是上林县那一支兵丁?”
裴随道:“回大将军,是上林县的儿郎,领头的叫卫景明,尤擅骑射。”
纪东风一拍案子其实是个木桩墩子临时充的:“传我命令,擢他为六品游牧副尉,暂领龙城郡守门事。”
“大将军,这……”裴随犹豫了:“是不是升得太快了点儿?”
怕其余人等不服。
“此时军心不稳,赏赐提拔都要从重从快,去吧。”纪东风说道。
……
离开京城时卫景平对卫景川说道:“三哥,你和二姐先家去吧,我自己去龙城郡上任就行了。”
朝廷进来往龙城郡选派了不少官吏,他往那边走,说不定路上就遇到同僚了。
卫景川不肯回上林县:“老四,我想……想和你一块儿走。”
大哥二哥四弟都出去了,他一个人回上林县有什么趣儿。
卫贞贞笑道:“川哥儿你跟着平哥儿去龙城郡吧,我自己跑快一点,四五日就回到家中了。”
尽管她这么说,卫景平还是不放心:“二姐,这不成。”
他看了看地图:“我自个往西北走,路上慢点,三哥送二姐回家,之后再来找我,咱们在张掖郡汇合好不好。”
卫贞贞轻嗤一声:“平哥儿你就是小瞧我。”
但卫景平坚持这般走,她只好认了这个提议,就要上马出城。
结果还没到城门口呢,屁股后面就追来个公子哥儿:“卫二姑娘你等等我。”
三人转过身去,见那公子跑得气喘吁吁的,到了他们跟前站定了说道:“卫兄,卫二公子你们不认得我了?”
卫贞贞神情茫然了片刻,忽然脸微微一红:“哦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们在甘州府见过,你是吕公子对吧?”
说起来,她这次还是打着吕栋这人的名号,骗过她爹卫长河才得以上京城耍的,哪知道一出门,她就把这人给忘了。
“是,是,卫二姑娘好记性,”吕栋拱了拱手说道:“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
前几天在周家得知卫景平考中解元要进国子监读书,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正琢磨着怎么去跟卫家“深交”,怎么跟家里提起有这么个卫二姑娘呢,冷不丁得知人家都要启程走了。
吕栋那个慌啊,可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急匆匆追过来了。
“我们有事要回去了。”卫景平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利索话,说道。
卫贞贞也不解他追过来为的是什么,只能客套地道:“吕公子,等下回我们再来京城,再和你叙旧吧。”
吕栋见人家急着走没功夫搭理他了,这才鼓足勇气说道:“卫二姑娘,在下……在下心悦你久矣。”
说到最后,他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
几年前在上林县初见卫贞贞时他就觉得卫二姑娘提起花枪真美,卫二姑娘放下花枪也真美……之后回到京城暂且忘了这件事,但后来又在甘州府碰面了,他又觉得卫二姑娘越长越美……美得实在是扰他的心。
卫贞贞表示听不懂,但她似乎猜到了点儿什么,毕竟是个姑娘家,立刻不自在地打马往前头跑去。
卫景川也听不懂,他紧随卫贞贞也走开了。
只留下卫景平和吕栋面面相觑:“……”
后来卫景平给他想了个辙:“你自己来说没用,回去问问爹妈找个好媒人再来吧啊。”
自己订亲后他才算是摸索清楚这个朝代男女关系的程序了,还真不是两个有缘人自己张罗起来就能成眷属的,头一件顶要紧的大事就是要告爹娘知晓,而后再找个靠谱的媒人做媒,过了三媒六聘,才能走上喜结良缘的坦途呢。
以过来人的身份点拨完吕栋,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纵马往前头出城去了。
……
出了京分道扬镳,半个多月之后,卫景平抵达张掖郡,看地图上出了此地再往西过五十里地不到就是龙城郡了。
如今的张掖郡并不是他上辈子读书读到的“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当江南。”的水乡泽国,而是一刮风就黄山掺着雪粒飞舞的关外荒芜之地,盖因天子秦氏起源于南省,见惯了温婉秀丽风光,不愿意经营西北粗犷之地,故而这里的人士多半迁徙南下,百年而来,又成了荒芜之地。
他在城中找了个客栈住下来,一边等卫景川到来,一边走访当地百姓,和上林县有山有河沟的地形不同,这里随处可见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和黄土地,至于找个水就很难了。
城中居民多是吃的几口深井的井水,每天每家每户排队一桶桶从深井里提上来,井水里的水不足,每日打够了百桶就干涸了,要等第二天才能漫个底儿上来叫他们接着打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