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初生的娃儿凫水的能力好得很,自然也没有阻止,只不过没想到他竟有被丢下苍蓝江的一日……
这儿可不比初心湖啊!
那小崽子竟然也玩得忒欢快,到现在脸都没露一个是怎样?
人来疯到这种程度她也是醉了,当作爹爹下去找他玩捉迷藏吗?
早年她都泡在苍蓝江水里的,怎会不知道冬日的江水有多冷,现在捞起来打一顿有用吗?
收到搜救讯号的船只已渐渐靠来,几个早就准备好下水的兵勇,因为县令的阻止而面面相觑,不救人吗?
正当船上众人都屏气凝神,盯着浮浪浅浅的苍蓝江水,直至颜娧所在的船身旁忽地冒出大量的气泡,终于从水面探出那飘如游云,矫若游龙的身影,周遭船只齐齐传来同声喝彩,颜娧也放下了提在嗓子眼里的忧心。
男人手里抓着衣衫不整的孩子,借着船身提气飞离水面,冻得脸色苍白的小崽子,还没忘记开心地蹬着冷得发青的四肢,哪有冻着的样子?
又气又好笑的颜娧,不禁怀疑到底生了怎样孩子,无奈之际又生怕真冻着两父子,也只得不停送上温热的内息去除寒气。
苦等不到一家子上船的画坊也在此时缓缓靠近,于缨一见浑身湿透的儿子与孙儿,连忙吆喝着随从们赶紧准备洗漱用品。
张主事也赶紧卸下身上御寒的氅衣,心里正愁着该不该问处理忠勇侯世子一事,就听得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嗓音嘱咐着。
“暂不通知侯府,将人先送往锦戍卫的营地看管,别扰了帝后年节之喜。”
“下官明白。”张主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大过年的谁敢扰了帝后的清静?将人送往锦戍卫关押,可见得承世子没打算善了。
也是了,自家的崽子被丢进河里,佛都有火啊!就算忠勇侯府有通天本领,想找人也得等到来年。
话毕,承昀没有多看一身伤的男子,头也不回地带着妻儿迅速飞离了官船,与此同时原订的烟火盛会已在江心逐步施放,吸引了多数来看戏的目光。
仨人一落在颜娧的画坊,随侍们利索地扯下帷幔,杜绝所有探查的眸光,快速将船只驶离原处。
着急的于缨见脸色发青的一家子什么也不敢多问,心急地将人全送进浴堂,在旁的承澈也是绷紧了神经,两老都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对襁褓中的孩子下毒手。
进到热气尚未完全充盈的浴堂,颜娧不敢贸然脱去父子的衣物,将两人迳直塞进澡盆里缓缓地调节冷热水温,直至两人唇瓣都退去青紫才松了口气。
把水给玩出花的小崽子又欢快地浮在澡盆里,蹬着已恢复血色的四肢,根本不了解方才经历过什么,也看得颜娧涌上了满腔的不舍。
“娧儿,外头热水管够,母妃准备了姜汁,小的喝不了加在水里泡着也成,别让父子俩受了寒。”于缨没将担忧放在脸上,细声和缓地交代着。
“知…知道了。”
一直没开口的颜娧,一张口立即泄漏了哽在胸臆里的不适,并非脸上表现的冷静自持,门外的于缨听出异样也没有多问,有儿子在安慰媳妇儿的工作轮不上她,挥手示意随侍们带走了空桶,将空间留给一家三口。
泡在热水里的男人探出长臂,修长的指节不舍地摩挲着香腮,那一瞬她的眸子里泛起了一阵雾气,此刻的她终于明白,心里的害怕早已淹没了理智,仅剩的倔强支撑著虚假冷然。
这就是母子连心吗?
方才想著要将他送往安全的后方,眼下马上就来个李泽考验她的判断……
“没事了,都回来了。”承昀如星灿般的眸子绽着暖人的疼惜,温润低沉的嗓音透着安抚的气息,薄唇上勾着一抹淡然浅笑,从身与心都积极地安抚着妻子的不安。
难过的垂眸回避他灼热眸光,蓄积已久的氤氲顿时化为珠泪滑落于浴桶,没见过的小崽子不停划着小手想接过那点点涟漪,自带喜感的崽啊!
颜娧又是笑又是泪,仓皇转身再舀一瓢热水来掩饰情绪,反被安慰地玩笑道:“怎么…颠倒了。”
第850章 刚愎
“本来就该我们哄着妳。”承昀探手抓来那怯懦逃避的颈项,尚未完全恢复血色的薄唇,细密轻柔地在轻颤的唇瓣上缱绻细吮,诱人的喑哑声在她耳畔徐徐说道,“这辈子都宠妳。”
揽着宽阔的肩背破涕而笑,颜娧知道此时此刻的平静安稳来得多不容易,若不是白露那爱玩的性子使然,小崽子今日定会丢了命!
浮在水上的小肉墩不甘心被冷落,咿咿啊啊地吸引着两人的注意力,看得她心里又是一阵暖,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也得以小崽子的安全优先。
“送走吧!”
“嗯?”
承昀不可置信地抬眼回望,她原本还有诸多顾忌的心思,显然被李泽一搅和吓着了,把她吓得心慌意乱了。
“我们这辈子能有几次失而复得?有人向凌专门看着,你我都能安心留在该去的地方。”颜娧轻轻摩挲着粉嫩的小手,从不知道割舍也需要如此大的勇气。
雍城里的大小事物总能让她累得沾枕就睡,平日里见不着的思念,被深深封印在骨子里,总是担心一个不小心被揭了老底,谁承想好容易见到小崽子一面,都还没抱暖和就上演惊魂记,能不试着舍下吗?
这几个月,承昀已经顺利安排雍尧两国的兵士混入南楚,原本对恭顺帝仍抱着一丝希望的关纬,几次亲眼见证他如何一意孤行后,也心灰意冷地带着原有的将士混入楚军。
有了有关纬的帮助,他们按照楚军的规矩,在军队里安插了不少人,那些逃兵看似回来了,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了。
战事失利之事传回楚城,朝中上下无一不挞伐恭顺帝的刚愎自用,据闻深居简出的曹太后,为此日日以泪洗面,带着幼小的太子勤加礼佛,祈求上苍庇佑那些因为莫名消失殒命的将士。
激进的朝臣甚至提出恭顺帝昏庸无道,力主清君侧为由,要求曹太后借稳定朝局之机另立新皇。
利用恭顺帝母子不和来破坏南楚局势的第一步已经达成了一半,绝不可能因为今日之事而有所改变。
待小崽子送往风尧军,承昀也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南楚,在那儿也有他的战场等待发挥。
见颜娧一言不发地接过门外递来的热水,为他们父子维持澡盆里的水温,她的懂事令他颇为不悦。
宁可她发顿脾气闹一闹啊!
方才还会想着,他是不是要挟持孩子,现在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太过懂事反而令他心里全是不舍。
这次他们借着归武山留在楚城的人手,协助曹太后暗地制造并发酵舆论,只要曹太后真拥立新帝,留在楚宫里的暗棋便会发动宫变一举拿下控制权。
留在恭顺帝身旁的关纬,也会适时将恭顺帝带往该去的地方,此次回来主要也是要弄清楚伯夷他们仨对此事的看法。
原先两人都是想着,从三兄弟中选出一个适合接替南楚之人,谁曾想生活在北雍这几年,各自在喜好的领域里有了不错的发展,早已对那个位置没了这方面的心思。
尤其原本对皇位偏执的伯朗,随着漕运游走四国,再与相家海船遍地寻访,得知外头世界宽广无际,谁还想绑在那个位置上,享受所谓的一统天下的滋味?
的确啊!
颜娧对愿意用心在归武山之人完全不吝啬,如果在民间就能有如同在皇城的优越生活,又不需绑在那个位置上日夜辛劳,随着船行日日走在壮丽山川里,那么又有谁愿意为了那权势绑在高位?
只为掌控他人生死,操控权谋?这些年明里拿着归武山的四国御令,似乎也没人不卖银子的面子,因此伯家那仨,全都直接回了他的请托,也是顺从了昭贵妃殉葬前的嘱咐。
承昀何尝不知摊上了难以摆脱的桎梏,然而楚越之乱的源头在于人心的执念,如若恭顺帝不收敛野心,此事根本无法转圜。
他爱怜不舍地轻抚着粉腮,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自嘲的笑声便戏谑问道:“又想说我是祸国妖姬了?”
关于伯家那仨,她还能不清楚?当初既然保下他们,让他们重新选择活下去的方式,她能理解他打着想将南楚那个位置,借着《分封》的方式交与信赖之人,然而人家过惯了逍遥自在的生活,怎么可能回去?
更别说伯逍那个性子,跟着黎祈在锦戍卫已经混开了,与厉行更是早将北雍当成唯一的家,更不可能返国让自个儿不痛快。
因此,他们俩真的是揽下了摆脱不掉的活计了,唯一能解套的方式,就是把絔儿给养大了……
“祸祸我就行了,其他人还是别了。”男人星灿般的眸子里尽是疼爱,不由得打趣问道,“难道我不比那些人来得好?”
颜娧审视的眸光从头到脚认真地打量了一会,撩开半敞的衣襟,颇为满意般地频频点头,“没错,是上等货色。”
承昀气笑地拉下正品头论足的娇躯,看似凶狠落在唇瓣上的却是极其温柔的热切,看得躺在水上的小崽子不甘心落单般地拍打着水面。
男人难掩失望地离开唇瓣,不由得感慨叹息,果真有了小崽子诸事不便啊!
“今夜父王与母妃今夜就会启程,赶在开朝前返回西尧,他的一应所需已经先行出发,清家也会派人守在风尧军里。”
“原来不是来问我肯不肯,而是已经做好打算了。”颜娧佯装不悦地哼声。
“什么话呢?”承昀丢了一身的矜贵淡然,抓着葇荑塞上腮帮子撒娇道,“要是心里有一丁点不悦,我马上撤回来。”
看着那一副委屈的样子,颜娧不由地笑了,“什么没长进,拿捏我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不是拿捏,是了解。”男人那双再真诚不过的眼眸落在明媚的脸庞上,映着等待认同的期望。
如若对她没有一定的了解,怎敢随便做她的主?
只是李泽这事儿来得太恰巧,打乱了原本想慢慢说的盘算,否则他跳进苍蓝江也洗清不了居心叵测的嫌疑。
“饶你一回。”颜娧抽手拎起泡得暖乎乎的小崽子,留下一脸惆怅的男人没好气地离开浴堂。
第851章 自用
寅夜清冷,苍蓝江上仅剩微弱的硝烟气息,短暂相聚后,颜娧在摄政王府一家子的目送下离开了画坊,不敢面对心中的怯懦而全然不敢回望船上的家人,落坐在小舟乌篷里,紧握着小窗沿,遥望船只缓缓消失在远方。
纤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引来船外候着的春分靠近乌篷,静静等候主子发话。
“忠勇侯府那儿什么状况?”颜娧光想到小崽子被丢入冰冷的苍蓝江,心里就如同被压着巨石般难以喘息。
李泽一直小心翼翼地防着露出马脚,能逼得他痛下杀手想必侯府里定是出了大事,都说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夜果真见识到了,她将一切盘算得再完善,也无法完全防备突如其来的意外。
“侯府将李焕智与那个小娘子同棺入殓,对外说是两人苦恋未果双双殉情,侯夫人虽伤心欲绝,也秉持着成人之美酌期合葬。”春分时不时抬眼瞅着主子筹谋未成的神色变化。
“果然。”颜娧不由得冷哼了声。
即便知道是李泽下的手,即便知道儿子不是原来的儿子,侯夫人也不可能让自身的地位遭到威胁,终究仍幻想着孙儿成为太子,能进一步掌控更多权势。
如此一来,她几乎能断定谋划北雍之事的主谋了,尤其卓昭那叶脉书上所载之事,并非从这二十余年开始而已。
卓昭是唯一知道时间曾被倒转之人,想必也从中找寻了不少相关的人事物重新布局,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判断,裴家女正是他要找之人。
明知李家藏了那么多年也无法动弹半分,心里也存着几分顾忌,故意进府这段时间,也是为了将府中的脉络再看个清楚,可惜了李焕智的妥协了,也不得不钦服侯夫人的心思。
“可有往忠勇侯府送今晚的消息?”颜娧被磨出了兴趣,倒想知道这次忠勇侯府又该如何解套。
西尧摄政王府添丁之事鲜有人知,四月日的宴席又是以庆祝丰收之名举办,真正知晓的内情之人少之又少,裴家女的身份虽是多方猜测,也没人能有正确的答案,而且她的身份又忽男忽女的不停转变,谁能真正掐准了?
如今即便在大庭广众扣下人,按着侯府处理李焕智死因的作法,恐怕无法真正威胁到侯府,不管今晚是碰巧遇上李泽,还是早有所谋,今晚她都输得彻底。
“侯府看门的小厮嚷嚷着,世子陪着侯爷进宫随侍根本不在府里,说是我们的人胡言乱语。”春分愈想愈生气,对忠勇侯府那脸皮真是服了!
苍蓝江上的事儿闹得满城皆知,还能故意在府邸大门口大声嚷嚷,想借此掩盖李泽兄弟阋墙的事实?
就算瞒过了前者,苍蓝江上挟持小主子的事儿呢?
“意料之中。”春分义愤填膺的模样惹笑了颜娧,不得不出言安慰,“真当全城百姓都是瞎的?他们世子爷可以在皇城里待多久?”
“就是!就是!”春分想到小主子被扔进水里的画面,心里又是一阵气!
掀起乌篷帘幔看着再也看不见船只的方向,颜娧轻闭双眼慎重地放手,轻靠小窗旁淀了淀难忍,决定割舍当下的心思。
幸福来之不易,如何守护这份幸福更为重要,再想贪恋那份温暖,也得先付出该有的努力。
这么多年下来她也看开了,终究没那安稳的命,要能偎在他怀里当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子妃,恐怕还得多努力几年……
眼前又摊上这些污糟事儿能怎么安稳?亏得白露那爱玩的心思,小崽子才捡回的一条命,她十分知足也惜福。
琢磨了须臾,她抬眼缓声交代道:“好生伺候着,该见面的人先见见面。”
“嘿,知道了。”春分欢快地应答。
锦戍卫的营地没那么容易闯,更何况裴家后来帮忙建构的地下暗牢,天然岩壁所造的坚实,别说蟑螂老鼠都钻不进去了,内息深厚的承王也没能毁了半分,真要安排关进去的人见面也得费一番功夫呢!
因此她顿了顿,咬着唇瓣纳闷问道:“要关一起吗?”
“不关在一起,看得清对方就好。”颜娧怎会不知道小丫头顾忌着什么,不由得扬起一抹灿笑道,“说不了悄悄话才好啊。”
“懂了,我这就去。”春分一个激凌,随即笑逐颜开,过于兴奋的春分一回头,看着四周宽广没有半艘船只的悠悠江水,不禁愣了愣地尴尬地回身歉笑道,“上了岸就去。”
“行了!大过年的晚个一两日不妨事。”颜娧对这急惊风已是习以为常。
这辈子没受过多少委屈的李泽,失了相家的恩遇没有因此失魂落魄,反倒快速地收拾了李焕智取而代之,也不知道这次脑子里又会转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