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十一月,天就开始冷了。
听说今年楚城会是个寒冬。
周五那天正逢上第一轮降温,连下了两天的雨,天却没有转晴,持续阴沉,北风呼号着卷扯天边铅灰色絮云。
与天气一样糟糕的,还有心情。
下午两节数学课连上,数学老师占用了课间和晚饭时间,凑齐两个小时,考了张试卷。
八校联考的卷子,难得要命,简直给正因为长期备战,疲累得有所懈怠的他们一记闷棍。
夏漓自然也没考好。
除了题目难,还因为她生理期提前了三天,突然来了。
选择题连蒙带猜,填空题和大题大片空白。
她数学一贯不差的,这一下有种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慌乱和挫败感。
交完卷,大家匆匆赶去食堂。
夏漓却不得不回一趟公寓——她临时只借到了一片日用卫生巾,坐了两个小时,裤子弄脏了。
她拿校服围在腰上,去办公室跟老庄打了请假条,便一路小跑着穿过校园,出校门回到住处。
跑回来时,经过高一高二的教学楼的拐角处,直直地撞上了一个男生。
那男生手指上顶着个篮球,边走边转,这一撞,球直接飞出去。
夏漓道歉,小跑两步,弯腰正要去捡,一只脚踩上了那篮球。
夏漓抬眼一眼,这才发现,男生是一行三人。
这三人中,有一个她认识,罗威。
也正是踩着那篮球的人。
罗威吊着眼瞧她:“没长眼睛啊?”
夏漓懒得理,冲掉球的男生又道了声歉,便绕过他们准备走。
罗威一把拽住她胳膊,“球捡起来了吗就走?”
“你不正踩着不让我捡吗?”夏漓一点也不怵他,只觉得像被蟑螂黏上似的烦人得很。晚自习时间要到了,真懒得跟他耗。
罗威瞧出她又打算走,又猛将她一拽。
夏漓趔趄了一下,怒了,“你有病吗?”
“我让你把球捡起来。”罗威似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被撞掉球的那个男生说:“算了罗威,人也道歉了,一个女生没必要。”
罗威松了手。
夏漓正了正自己被扯歪的校服,往旁一绕。
刚走两步,身后罗威冷笑一声:“你装什么清高?你爸就他妈会给我们家添乱。我告诉你,你爸这回算是摊上事儿了,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
夏漓顿住脚步。
罗威瞥她,“哦,你还不知道?你爸跟后勤部一男的老婆通奸,被那男的给打了……”
“你放屁。”
“我放屁?”罗威冷笑,“他俩Q.Q聊天记录传得到处都是,你不信你自己问你爸去。他妈的也不嫌丢人,闹成这样,还得我爸给你们家擦屁股……”
夏漓不想再听下去。
她朝着教学楼方向小跑几步,又停下来。
只觉得胸口堵得喘不过气。
她想起姜虹那时候找她旁敲侧击,问她没密码能不能登别人的Q.Q,还有她整理文件夹时,自己发现的那几张照片……
罗威说的,也许真不是捕风捉影。
站了会儿,她冷静几分,掏出手机来,一边给姜虹打电话,一边朝着东北角的钟楼走去。
响了几声,接通。
姜虹声音沙哑,“喂……”
夏漓开门见山,“妈,我听说我爸被人打了,是吗?”
姜虹没作声。
而沉默已是一种回答。
“……是真的吗?”
姜虹似在哽咽,“他俩只在Q.Q上聊,没,没真的……”
“我爸是这么说的?”
姜虹沉默。
“你信吗?”
“……我信。他没那个时间,他不是在值班就是待在宿舍,厂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他哪有机会……他可能就是一时糊涂,一时无聊,跟人在Q.Q上,多聊了几句……”
“你们在医院?”
“镇上医院……你要不要跟你爸说两句?”
“不要。”夏漓拒绝得干脆极了,“……你们先休息吧,我上晚自习了。”
“漓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影响到学习……”
夏漓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钟楼下方。
她没有犹豫地推门。
一直爬上四楼,推了推那空教室的门,没锁。
走进去,拿手机照明,她拐到后方,推开了最后面那扇窗。
手掌随意抹了一把灰,就在那椅子上坐下,往面前的旧课桌上一趴。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虽普通,但充满希望。
父母平凡,但相爱。
她被取名为“漓”,是因为那年父母刚结婚,去广西打工找门路,顺道去了趟漓江。那可能是他们玩过的为数不多的旅游景点,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说那漓江的水清澈又漂亮,生的闺女以后肯定也这样。
现在,夏建阳一把撕碎了她内心深处,隐隐引以为傲的那些温情脉脉的东西。
外头的风刮进来。
像个巴掌扇在脸上,冷极了。
打断压抑哭声的是一阵模糊的脚步声。
夏漓顿住,霎时屏住呼吸。
却听那脚步声是从门外传来,渐渐靠近,停在门口。
顿了一瞬,门被推开了,而一道清冷声线同时响起,似在跟谁讲电话:“……您不必搬出爷爷来压我,我们都心知肚明,现在这情况是谁造成的。您不道歉,不改变做法,我不会回去。”
是晏斯时。
这是夏漓绝不会听错的音色。
然而这说话的语气夏漓从未听过。
印象中的晏斯时虽然疏冷,跟人讲话也从来无所谓热情,但语气总是客气礼貌,不会不留一丝情面。
不知道电话那端是谁,他的声音冷硬无比,甚至带一股隐隐的怒气:“……既然如此,我跟您没什么可说的。”
电话挂断了。
寂静之后,夏漓捕捉到打火机砂轮滑动的细微声响。
片刻,灰暗空间里亮起一星火光。
很淡的烟味飘过来。
夏漓一直没出声。
直到一阵风灌进来,她没忍住喉咙里被挠出的一阵痒,轻咳了一声。
她急忙捂住嘴。
“谁?”晏斯时抬眼一望。
“……是我。”
晏斯闻声朝着角落走了过来。
外头有灯光,这房间里并不全然黑暗,适应以后,能在晦暗里分辨物体轮廓,况且夏漓还坐在窗边。
夏漓低声开口,声音带一些鼻音:“抱歉,我刚刚以为是老师过来巡查,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不是有意偷听你讲电话……”
晏斯时没有出声。
他停在她面前的书桌前,一只手臂撑住了桌沿,低头,微微朝着她坐的方向探身打量。
片刻,他问:“怎么哭过了?”


第23章 (风涌向风夜逃向夜...)
「2012年12月21日, 传闻中的世界末日。那一天我在通宵咖啡馆里熬夜赶课题作业,零点倒数时, 发了一会儿呆, 因为想到了Y少年:嗨,你看,世界末日真的没有降临。」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夏漓原本被突然的脚步声吓回去的眼泪, 又似要涌出。怎么会, 这个人声音清冷,语气却这样温柔。
可她已经够狼狈了, 不能继续在喜欢的人面前哭。
“嗯……”她忍了又忍,半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清了清嗓,挑了个没那么严重的理由, “数学考得好差。”
“……嗯。”晏斯时摆出思索语调, “确实是我没有考过的分数。”
也只有他, 说出这种话也不会让人觉得臭屁或是炫耀。
一阵风吹进来, 晏斯时夹在手指间的烟, 烟雾被卷散,火星跟着亮了一瞬。
教室里有一股尘味,让此地像是被废弃许久。
“你好像心情也不好。”夏漓望着那一点火星, 感觉那就是自己的心脏。歇在他手里, 时灭时灭地跳动。
晏斯时语气很淡: “接了个不想接的电话。”
他永远有他讳莫如深的界限, 而夏漓不会去触碰。
很少在钟楼内部听敲钟,整座建筑都似在微微震荡, 有种旷远的恢弘。
晏斯时问:“不回去上晚自习?”
“不想回去。”
“那出去吗?”
“……嗯?”
“喝点东西。”
由晏斯时这样的优等生讲出来, 翘课都好像成了一种天经地义的浪漫。
“好啊。”她若无其事地说。
心脏却在颤栗。
怎么可能会拒绝,与他成为共犯的可能性。
夏漓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让晏斯时稍等,她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
拨通那一瞬,又一阵风灌进来,她伸手盖住了另一侧耳朵,怕听不清。
而晏斯时往窗台方向靠近一步,熄灭了那燃了没多久的烟,又顺手关上了窗。这窗不常开关,发出钝涩的吱呀声。
风声隔绝,夏漓在突然的安静里,听见自己声音微微颤抖。
她跟老庄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晚点去上晚自习。
有先前批请假条的铺垫,老庄没怀疑什么,叫她好好休息。
文科班女生多,作为班主任,类似原因请假老庄见得多了,一般都会准允。
挂断电话,夏漓看向晏斯时,“……我们走吧。”
晏斯时点头。
两人离开钟楼,一起往校门口走去。
夏漓方才出校门时,拿的是让老庄签了字的请假条。
那时候门口人来人往,保安查得不甚仔细,看过以后就放了行,没有收了请假条,夏漓就将其随手揣回了校服口袋。
谁能想到,还能再度发挥作用。
至于晏斯时,国际班的出入证颜色与其他班级不同,一眼就能识别。
离开得如此顺利,超出夏漓想象。
她深深呼吸,校门外的空气泵入肺里,新鲜又凛冽。
她下定决心今晚就暂且将罪恶感抛诸脑后。
等从这回去,再做回那个悬梁刺股的乖学生、乖女儿。
没人问要喝点什么,他们自然而然地一道往天星街方向走去。
夏漓两手抄在校服外套口袋里,因为寒风而稍稍缩着脖子,她在风声里辨认他们的脚步声,稍轻的是自己,稍重的是晏斯时。
走过了校门口亮灯的文具店,夏漓出声:“你们是不是要开始申请国外的学校了。”
“嗯。”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offer.”
“三月或者六月之前。”
“有确定要去哪所学校么?”夏漓问这句话时只盯着脚下,不敢去看晏斯时。她斟酌过语气,尽量使其听起来只是普通同学或是朋友间的寒暄。
“申了好几所,哪所录取了就去哪所。要是都没录上,就参加高考。”
夏漓笑,“你一定没问题的,还是不要跟我们抢这几个可怜巴巴的过独木桥的名额了。”
她说完这句话时,不合时宜地想,如果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靠近晏斯时又何尝不是呢。
晏斯时说:“借你吉言。”
夏漓在昏黄的路灯光里瞥一眼晏斯时,恰好没有漏过他也随之淡笑的一瞬。
她心脏不安分跳动,带几分痒,像风吹散一朵蒲公英。
在前方路口拐弯时,风穿堂而来,汹涌扑面。
夏漓没忍住,别过头去,捂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冷吗?”
夏漓还没回答,下一瞬,晏斯时已脱了外套递过来。
她不接,忙说“:我不冷……”
晏斯时径直地将外套往她头顶上一扔。
秋款的灰色运动外套,料子有些沉,落下那瞬间她条件反射闭眼,嗅到清冷如冬日般的气息,去年运动会的记忆重演。
再看晏斯时,他身上剩一件白色连帽卫衣。
“外套给我你不会冷吗?”夏漓暗暗地深呼吸了一下,才终于能够出声。
晏斯时摇头,“你穿着吧,别感冒了。”
“……谢谢。”她于是不再扭捏,穿上了外套。
哪怕是套在校服外套之外,也大了好多,整个将她笼住。
她两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那里面似还残留晏斯时的体温,手指摸到了打火机的轮廓,她收拢手指,捏紧。
右转,经过一座天桥,天星街路口近在咫尺。
夜市开起来了,卖便宜的衣服、零散的小玩意儿,小摊上挂几串彩色小灯泡,一亮起来,使街道有种不同于白天的流光溢彩。
在这闹嚷中,他们没再说话,一直走到了奶茶店门口。
“喝什么?”晏斯时抬眼看招牌。
夏漓沉吟后说:“红豆奶茶吧。”
走了一路,她并不觉得冷,反而因为多穿一件外套而发热。
但心情低落时,需要又热又甜的东西。
晏斯时则仍然点了一杯冻柠七。
两人拿上饮料,顺着天星街继续往下走,到了前面路口处,拐弯,进了条小巷,依然是步行街,但狭窄得多,卖的东西也更五花八门。人流较少,有种闹中取静感。
这时经过了一家音像店。
夏漓脚步一顿,突然想到的话题,转头去问晏斯时,“最近刚出的《2012》,你看了吗?”
“王琛看的时候我跟着看了两眼。”
“你相信2012年会是世界末日吗?”
晏斯时沉默。
夏漓抬眼去看,音像店霓虹招牌闪烁浮蓝的光,落在他脸上,他双目低垂,目光隐于一片淡淡阴翳中,却是深晦不明的。
“我希望是。”晏斯时说。
那语气淡得叫她品出一丝厌倦感。
我希望是。
这是什么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骤然像是被揉成一团的打湿的纸巾,又皱又潮湿。
好像,这众人眼中,像光一样存在的天之骄子,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那样值得羡慕。
夏漓觉得自己似乎起了一个很糟糕的话题。
她吸了一口红豆奶茶,那温热黏腻的甜,巴在了嗓子眼里,都有些泛苦了。
她在微微的自责中沉默。
这样走了一小会儿,却是晏斯时又主动续上了那话题,问她:“那你相信吗?”
夏漓摇头,“世界在玛雅文明的预言中,已经末日过无数次了。不过,就像我那时候看完《遗愿清单》,也列过一份自己的遗愿清单。假如2012年真的是世界末日,这也是个下定决心完成心愿的好时机吧。”
晏斯时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的心愿是?”
“还没想好。”
夏漓说完,脸却忽地烧起来。
因为她突然想到,在世界末日之前,有件事她必须去做,就是跟晏斯时告白。
最好,让她知道世界毁灭的准确时间,就让她卡在那最后三秒钟告诉他,这样她也不必面对他的回答了。
“……你呢?夏漓问。
晏斯时说:“我没有什么心愿。”
夏漓微怔,“什么都没有吗?必须去做的事?”
晏斯时神情和语气都非常淡,“我的心愿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气氛好似变得更低沉。
夏漓轻咬了一下吸管,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怪她,不该提这个话题。
她不好再贸然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而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十字路口。
再往前走,就是尚智书店所在的那条小巷。
夏漓忙问:“要去挑两本书吗?”
晏斯时点了点头。
书店没有其他顾客,店主阿姨自顾自看书。
他们就在这巴掌大小的书店里,各自挑拣,像是从巨大矿山挖出自己最感兴趣的宝藏。
外头偶有汽车驶过,呼啸的一声,除此之外,安静极了。
夏漓时而偷偷转过目光,看一眼书架另一端,淡白灯光下,身影清寂的晏斯时,他低着头,仔细阅读着腰封上的文字。
没有考试,没有复习,没有高三的压力,没有家里的那一地鸡毛……
此刻的狭小天地,只有她和他。
她突然就难过起来,因为发现自己有些贪心。
她怎么敢贪心。
她明明是最务实不过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一刻,妄想自己可以抓住风,抓住月光。
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
直到店主阿姨来了一通电话,那突兀的铃声骤然打破寂静,夏漓才如梦方醒。
她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好像该回去了。”夏漓轻声说。
“那走吧。”
两人将挑好的书,拿去店主那儿结了账。
走出书店,夏漓问晏斯时还回不回教室。
晏斯时说:“不回了。”
夏漓便赶紧准备脱下他的外套。
晏斯时问:“你住在学校附近?”
这一句并不是疑问,而似跟她确认,因为上一回晏斯时家里的车送过她。
夏漓点头。
“先穿着吧。”
夏漓闻言动作一顿。
下一句,晏斯时说:“我送你过去。”
回去路上,他们交流了几句各自买的书。
好像并没有说太多的话,短短的一程,顷刻间就到头了。
晏斯时将夏漓送到了华丰超市门口。
夏漓脱下外套时,好似还没回过味来。
将外套递给他,“谢谢。”
可能穿得久了,习惯了那温度,这时候一起风,就觉得有几分冷。
晏斯时接了外套,没穿着,就拿在手里,“我回去了。”
夏漓像是下意识地,轻轻地“哎”了一声。
晏斯时顿步,“嗯?”
“……你心情有变好一点吗?”她抬眼,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目光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地落了一瞬,就收回了。
“嗯。”
“那就好。”
晏斯时看向她,顿了一下,似还要说句什么,然而前方有辆亮着绿色“空车”灯牌的出租车正驶过来。
晏斯时抬手一招,退后一步,“走了。早点休息。”
夏漓挥了一下手,“拜拜。”
她退后转身,犹豫着又回头去看,看见晏斯时已经拉开车门上去,这才收回目光往里走。
绕过华丰超市,走到居民楼的背面,从铁门里进去,就是学生公寓。
这一段路很昏暗,好让她可以妥善整理自己的心事。
走进铁门,夏漓跺了一下脚,那声控灯没亮。
她索性身体往后靠,挨住了冰凉的墙体。
闭着眼,待心跳和甜涩交织的复杂情绪,慢慢平复。
多年以后,夏漓听到一首歌。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那首歌这样唱。
这歌词总会直接让她回想起这个逃课的夜晚。
到后来时间久了,很多细节都凐灭于记忆,却还记得黑暗里,那不断陷落的心情:
风涌向风,夜逃向夜。
我奔向你。


第24章 (愿所愿得偿...)
「有一年新年, 我陪朋友又去了一趟母校附近的千年古刹。但我只进了三炷香,什么也没做。好像我始终不愿将愿望寄托于神明。神明也有企及不到的地方。如果可以, 我依然想把这些年的愿望都送给你。我想你喜乐无忧, 一生顺遂。」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十一月月考结束后的假期,夏漓终究是回了家里一趟。
夏建阳出院之后就在家里休养,出于对他的“保护”, 厂里的工作, 罗卫国先帮他停了。
姜虹一是为了照顾夏建阳,二是受不了厂里同事的冷嘲热讽, 也暂且告了假。
发生了这些事,家里低沉的氛围可想而知。
两人知道夏漓是在高三的关键时期, 闹出这档子事儿,很有些心虚, 因此同她说话都带几分唯唯诺诺。
吃过饭, 夏漓就回到自己房间写假期作业。
客厅里夏建阳在看电视, 夏漓听见姜虹轻斥:“声音关小点!”
隔了一扇门, 那电视的声音渐小, 直至微不可辨。
这长租的房子没装空调,朝向又正迎着风向,墙体薄不保温, 坐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冰凉。
夏漓往厨房去倒了两次开水, 用以捂手, 汲取点儿温暖。
姜虹手里提了个取暖器,站在门口, 笑得有两分小心翼翼:“把这个插上吧,免得脚冷。”
“不是冬天才用吗, 怎么现在就找出来了。”
“你爸翻出来的,说今年冷得早。”
姜虹就走进来,将取暖器插上,打开以后,待那发热管亮了,方才离开,出去时又替她带上了门。
姜虹和夏建阳一般睡得早,晚上十点半,叮嘱夏漓让她早睡,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夏漓写试卷写到十一点,简单洗漱过,回房间床上躺下,摁亮台灯,翻一翻杂志放松。
又响起敲门声。还是姜虹,手里拿了个充电式的热水袋。
她走进来,掀开被子,将已经充好的热水袋掖到夏漓脚边:“早点睡。”
夏漓目光越过杂志,见姜虹起身要走,说道:“他已经睡了?”
“那您关上门,我想跟您说两句话。”
姜虹依言把门关上了。
夏漓将杂志放下,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纸页一角,“你们还回厂里工作吗?”
“罗卫国的意思是,把我们调去另外一个工地。那边开年以后就开工,你爸过去做保安,我还是烧饭,条件比现在肯定是要差一点儿,而且……”姜虹抬头看她一眼,很有些愧疚,“不在楚城,在鱼塘县里。”
鱼塘县是楚城下辖的一个县城,车程三个小时。
“就一定要罗叔叔安排工作吗?你们自己找不可以吗?”
“我们又没文化,又没门路……”
夏漓不说什么了。她用着父母辛苦挣来的钱,没什么资格置喙他们的工作。
当下,她更想讨论的是:“……您跟我爸,就这样吗?”
姜虹看她,“就这样是什么意思?”
“您没想过跟他离婚?”
姜虹愣了下。
她这表情显然说明,她一秒钟都没考虑过这事儿。
夏漓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从姜虹对她愧疚的态度,可以看出,姜虹明显是将这件事,视为夫妻两人共同的“劫难”,而非夏建阳单方面的不负责任。
“他做出这种事背叛你,你一点都不生气?”
姜虹嗫嚅:“你爸他……他毕竟跟那女的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就Q.Q上聊得过火了,我骂过他了,他也说是一时糊涂,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他平常也没别的毛病,也挺知冷知热的,不像其他男的不顾家,喝酒赌博打人……再说,我们离婚了漓漓你怎么办啊……”
夏漓打断姜虹:“……你们是夫妻,我只是做子女的。如果您要原谅他,我没什么资格说什么。但如果说不离婚是为了我,我不想认。我马上就去读大学了,不会一直留在楚城,你们离不离婚对我没区别。如果是担心钱的问题,离了婚他也得付抚养费,而且我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还可以自己打工……”
姜虹最冠冕堂皇的幌子被戳破了,一时间有些难堪,眼眶都红了。
夏漓觉得自己是不是理智得有些残忍。
如果这事儿刚发生,她做不到这么冷静,这是这一周多来,她反复思考后的反应。
“随便你吧。”夏漓最终说道,“您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就行。”
但在她这儿,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信任和依赖夏建阳了。
以前,父母是她心目中渺小的一尊神明,她愿意以优秀、乖巧加以供奉。
现在,她很清楚,以后她做任何事的动机都只会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的梦想、野心、虚荣与妄想。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
对最后那一点精神脐带已然再无留恋。
姜虹离开了房间。
夏漓侧身躺下,关掉了台灯,黑暗里她抬手揉了揉眼,揉出一点水雾。
/
今年果真是个寒冬。
圣诞节那天是周五,但紧随其后的周末并不放假,月考安排在了下个周一,考完之后,月假会跟元旦假期一起放。
下午英语课上,大家正在做英语听力,朝着操场那一侧窗外有人高喊:“下雪了!”
大家纷纷朝窗外看去,又意识到此刻不该分神,急忙收回心思。
英语老师将收音机按下暂停,笑眯眯说道:“看看雪?”
大家刚要欢呼,她“嘘”道:“别吵!把年级主任和老庄引来可就麻烦了。休息十分钟,可以出教室,就在走廊活动,别跑远,别交头接耳啊。”
夏漓的座位离教室门近,先一步出去。
林清晓和徐宁出来之后,挤到了她身边。
雪并不算大,飘落无声,落在楼前的水泥地上,即刻化成了水。照现在这样,如果雪不停,怕是到晚自习才有可能堆得起来。
夏漓伸出手背去接,一朵不算标准的雪花落在她皮肤上,挨了一会儿才融化。
大家遵守英语老师定下的规则,都尽量保持安静,即便要说话也将声音压得很低。
但大半个教室的人都挤在走廊里,还是引起了楼上办公室里年级主任的注意,他从那头楼梯上下来,“七班的,在干什么呢!”
这会儿跟大家都待在走廊的英语老师笑说:“叫他们取材,一会儿写作文呢!”
年级主任:“这还在上课时间。”
“就耽误十分钟。”英语老师笑说,“哪儿抽不出这十分种呢,您说是吧。”
年级主任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保持安静,别打扰其他班级啊。”
七班没有打扰到其他班级,倒是年级主任的这一嗓子,将走廊最顶端的文科普通班都喊了出来。
他们也跟七班一样,保持默契不说话。
紧接着,国际班的人也出来了。
晏斯时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清清肃肃地站在那儿,手臂随意搭在栏杆上,安静又疏离。
夏漓两臂搭着冰凉的围栏,下巴靠在手臂上,偏着脑袋,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看着走廊那一端。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没料到,晏斯时忽然转头。
似是不经意地,与她的视线撞上。
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瞧见灰迷天光下,他眼睛清邃,隐隐有幽淡的光。
夏漓吓得心跳一停,慌不择路地收回了目光,转回头朝栏杆外看去。
下雪的清寒天气里,唯独她一人,脖颈到耳后烫成一片。
一直到休息时间结束,她都没再有勇气转头去瞧。
大家回到教室坐下。
英语老师笑说:“浪漫吧?”
圣诞节看雪,还是占了上课时间,当然浪漫。
英语老师:“浪漫完了,写篇英语作文啊,按高考要求来。”
对于浪漫的这一点代价,大家欣然接受。
高三这一年,自然无所谓圣诞晚会或是元旦晚会。
隔了一个操场,对面高一高二教学楼窗户上挂上了彩灯,拿喷雪涂了硕大的“HAPPY NEW YEAR”。
这一边的高三,却是按部就班上晚自习,一刻也不得放松。
直到月考结束,元旦假期将至,大家才稍得松一口气。
夏漓不回家,打算元旦就待在学生公寓看看漫画,或是跟林清晓她们去逛逛街。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校,已经背上了书包的林清晓走过来说:“一号我们去福安古寺上香祈福吧,去吗?”
福安古寺在学校附近的半山腰上,挺小一个寺,但据说是自唐朝时就建立的千年古刹。
夏漓没去过,也不知灵不灵。
“都有谁去?”
林清晓:“还挺多人的,你、我、宁宁、欧阳婧……肖宇龙和他哥们儿也说要去。”
“好啊。”
“那一号见。”
“一号见。”
收拾完东西,夏漓抱着几本没装下的习题册,离开了教室。
走到楼梯那儿时,晏斯时和王琛正从二十班教室前门走了出来。
她放慢脚步,打了声招呼,“嗨。”
王琛也回一句“嗨”。
三人自然而然地一起下楼。
夏漓出声:“你们元旦要去福安古寺烧香么?”
走在前面的王琛说:“唯物主义战士还信这些?”
“单纯祈福而已,图个心理安慰。”她抱着习题册的手指不自觉微微收紧,转头看了眼稍落后她一级台阶的晏斯时。
“据说是明中高三的传统。”她瞎诌道。
晏斯时抬抬眼,“好。去看看。”王琛说:“行吧。那我也去。”
夏漓不敢将高兴表现得太明显,“一号上午,差不多九点钟。再晚可能人会很多。”
晏斯时说:“好。”
到楼下,夏漓要往北门去,就跟两人道别,“那后天见。”
晏斯时:“后天见。”
/
一号上午,去福安古寺的人远比夏漓以为的多。
除了林清晓提到的那些,还有大家各自带的朋友。
聂楚航也来了,跟林清晓打了声招呼,林清晓看了看他,不理,他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附近。
在大殿广场前的大香炉里上了香,林清晓要去殿里拜一拜。
夏漓说不去,就在外面等她。
林清晓和徐宁一块儿进去了。
前一周下过雪,此后天也一直阴沉,半山风大,空气寒冷。
夏漓站在殿前青灰色的石板地上踱步,闻着香炉里飘过来的好闻的香灰味,时不时看向寺院大门。
不知道第几次,她眼前一亮。
她扬手挥了一下。
晏斯时和王琛看见她了,走了过来。
两人手里都拿着门口派发的清香,走到香炉那儿,就着蜡烛点燃了,找一处空位,将三炷香插进去。
夏漓指了指殿内,“你们要去拜一下么?”
王琛说:“来都来了。”
夏漓没跟过去,看着他们的身影进了大殿。
逆光去瞧,晏斯时站在暗处,于殿内佛像前,低头默立。
那背影静肃,尤为虔诚。
夏漓忽然想到那晚晏斯时说,他的心愿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她不觉他是唯心主义的人,但或许,一定是有什么他如何努力也办不到的事,才叫他只能祈愿,求助于一些抽象的力量。
这让她莫名觉得难过。
不远处千年古柏下,有人往树枝上系红色布条。
夏漓环视去找,看见那请布条的桌前,排了一小列队伍。
她是一时兴起,排到了队末。
排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她。
十元一条。
将纸币丢入功德箱里,夏漓拿起笔,将布条展在桌子上。
“愿”字写完,第二个字刚起笔写完“日”字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微沉的声音:“你朋友在找你。”
夏漓吓了一跳,只觉得那呼吸近得似乎就在头顶。
藏在发里的耳朵轰燃起来。
她下意识拿手掌去遮自己写的字,黑色油性笔两下涂掉了那个“日”字头。
“……我马上过去。”夏漓说。
心脏剧烈跳动,让她手指也跟着微微颤抖。
写完,她看了一眼。
愿所愿得偿。
念起来有点像个病句。
盖上笔帽,夏漓拿着红布条,走到树下,寻一处还没被占的树枝。
踮脚去系时,晏斯时走了过来,“我帮你?”
夏漓递给他,“……那你系高一点。”
兴许高一点更能被看到。
晏斯时点头。
夏漓往旁边让了一步,就看着晏斯时抓住了高处的一根墨绿枝条,将红色布条绕个圈,打结。
他退后,转头问她:“可以吗?”
风起,那醒目的红色布条在高处翻飞,比所有人都高,高得她跳起来都似够不着。
高得一定能叫菩萨瞧见。
夏漓点头:“可以。”
愿晏斯时所愿得偿。
她在心里补全了这句祈福。


第25章 (我也很想他...)
「“而夏天那么短。思念却很长。”」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2010年这一年的农历新年过得比较晚, 初七复课时,已然是2月下旬。
2月27日便是高考倒计时一百天。
如此紧凑, 让大家压根没时间做节后调整, 像一群只训练了大半年的新兵水手,还没通过验收,就直接被一股脑地塞进了节节加速的航船, 头昏脑涨地直奔终点而去。
学校要办百日誓师大会, 七班也有自己的仪式,那也是老庄每带一届高三学生的传统:
老庄是北师大毕业的, 作为班主任固然严肃古板,但作为语文老师, 私底下常会写几句仿古七律,挂在自己博客里。这样的人, 绝不会毫无浪漫情怀。
不管是给自己, 给家人, 给朋友……
这信写完了就封存好, 自己保管, 等高考结束,或是出分那天再拆开。
老庄说:“但愿那时候你们不会愧对自己信里的内容。”
为了增强这仪式感,信纸和信封都是老庄统一发的, 白底蓝条的信纸, 顶上正中印着明章中学的校名校徽。
信纸和信封传完以后, 教室便安静下来, 只有翻动纸张,和笔尖沙沙的摩擦声。
不一会儿, 这些声响里又混杂了谁低低的哭泣声。
新学期刚排的座位,夏漓的位置靠窗。
此刻, 她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的篮球场,怔忡着构思自己的信。
我们已经认识快两年了,希望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不会太惊讶。
自落下第一个字之后,思绪便没有断过。
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
自相遇以来,每一次远观,每一次偶遇,每一次相处时,她千回百转的心事,她都想告诉他。
在这么严肃的信纸上写情书的,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一个。
写完,夏漓将信纸折了三折,装入信封,拿固体胶封上开口。
信封上写下:晏斯时亲启。
她决定在高考结束之后,当面将这封信交到晏斯时手里。
/
那天是百日誓师大会,学校相殊重视,启用了重大活动才会启用的大礼堂。
全体高三学生聚在大礼堂里,老师、家长、学生代表挨个发言,大家齐声宣誓,许多人被这氛围感染得热情澎湃,热泪盈眶。
夏漓跟徐宁站在同一排。
她的衣袖被徐宁偷偷地扯了一下,徐宁悄声说:“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有点尴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夏漓小声说,“其实我也有点……”
“是不是有点像……李阳疯狂英语?”
夏漓差点没憋住笑。
那是高一下的时候,李阳来学校卖课,高一全年级坐在操场上,顶着烈日,听着广播里播放《烛光里的妈妈》,哭得稀里哗啦。
夏漓那时候也是跟徐宁坐在一排。
结束之后,以班级为单位陆续离开礼堂。
礼堂离食堂近,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夏漓三人决定顺便去小卖部买点零食。
他们七班是离开比较早的班级,大部队还在后面。
这时候去小卖部的人少,因此,夏漓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冰柜那儿拿水的晏斯时和王琛。
“嗨。”夏漓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两个男生回过头来。
晏斯时:“结束了?”
夏漓:“嗯。”
林清晓:“你们没去?”
王琛:“我们又不高考。”
“……”
夏漓三人凑过去,从冰柜里挑饮料。
晏斯时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往旁边让了让。
他往夏漓手里拿着的学校统一发的“百日冲刺规划书”上瞟了一眼,“想考人大?”
那规划书的封面上,班级、姓名的下方那一栏,是目标大学。
夏漓耳根一热,“……嗯。”
“加油。”
“……谢谢。”
夏漓她们挑完了饮料,走到收银台那儿。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晏斯时将自己的矿泉水往台面上一放,对收银员说:“一起结。”
夏漓愣了下。
林清晓说:“请我们的?”
晏斯时“嗯”了一声。
林清晓说:“哇,谢了!”
王琛不乐意了:“你怎么不早说!我的自己付了。”
晏斯时:“平常请你不少了吧。”
王琛:“……”
五人离开食堂,一起往教学楼走去。
路上,晏斯时手机响了。
他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眼,对大家说:“你们先回,我接个电话。”
他一手拿着水,一手拿着手机,避开了此刻对向而来的人群,朝着那立有明中第一任校长雕塑的小广场走去。
夏漓目光越过人群看他,见他背身站在台阶边,低着头。
午后的太阳将他影子长长地投在水泥地上。
那身影让人觉得孤孑。
他在跟谁讲电话呢?
她听不见。
喧闹的人声隔开了他们。
/
那之后,夏漓有整整一周没有碰见过晏斯时。
起初她没有特别在意,因为上课忙着闷头复习,下课抓紧时间补觉,叫她不常有精力盯着窗外看晏斯时是否会经过。
而走廊的偶遇,也并不会时时发生。
但一天、两天……直至一周过去,夏漓意识到了不对劲。
找了个时间,夏漓去了趟二十班。
往里看,晏斯时的座位是空的,桌面上也干干净净,好似那个座位从来没坐过人一样。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将正在伏案看书的王琛叫了出来。
夏漓开门见山:“好像好几天没有看见晏斯时的人了,他是请假了吗?”
“班主任说他回北城了。”
“班主任说?”
王琛挠挠头,“就誓师大会那天,他接完电话,回教室拿了包就走了,然后就一直没来学校。前天早上我一到教室,发现他桌子也清空了。问了班主任,班主任说他家里人来帮忙把东西收走的,说是准备回北城。”
“……你联系过他吗?”
“联系不上啊,电话打过去一直关机。”
“那他……还会来学校吗?”
“不知道啊。”
夏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教室的,一路上心情惶惑。
好似明明好端端地走在路上,那路口的道标却突然被谁摘了,远近又起了雾。
只有茫然。
下一个课间,她偷偷拿上手机去了趟洗手间,在隔间里,试着拨了晏斯时的电话号码。
如王琛所言,电话里提示关机。
她又发了条短信:
嗨。碰到王琛,他说你要回北城了?
这条短信没有意外地石沉大海。
高考迫在眉睫,夏漓没空分心,只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习惯性地尝试拨一次那电话号码。
回应她的永远只有机械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个月后,那提示音变成了,“您呼叫的号码已停机”。
那已是四月的一天。
大课间,夏漓去文科组办公室拿试卷,下楼时碰见了陶诗悦。
两人只如普通同学那样互相打了声招呼。
错身时,夏漓心念陡起,“可以跟你聊两句吗?”
陶诗悦脚步一顿,“关于晏斯时?”
夏漓点头。
两人走到了二十班门口的走廊。
陶诗悦两臂撑在栏杆上,面朝着教学楼前那栽种了白玉兰树的中庭,“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他的消息,那不用问了,我也联系不上他。我妈倒是联系过他外婆,他外婆说他已经回北城了,在准备出国。”
夏漓沉默了一霎,“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北城吗?”
陶诗悦转头看了她一眼,似有犹豫。
然而她最终还是说道:“……他妈妈去世了。”
夏漓一怔。
“就我们开完誓师大会之后吧,具体哪天不知道。我也是听我妈说的。他们没办公开的追悼会,好像就晏家和霍家两家人参加了葬礼。”陶诗悦声音很低,“……别跟其他人说这件事。”
“我不会。”
心底有潮水漫上来,将夏漓浅浅淹没,“……他妈妈是因为生病吗?”
“应该是吧。晏斯时会来楚城,就是为了他妈妈。”
“你知道他去了哪个学校吗?”
陶诗悦摇头,“他走之前就收到好几个学校的offer了,具体会去哪儿,他没提过。”
夏漓没什么可问的了,那潮水一样的情绪已经要漫过她的眼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陶诗悦脸上也蒙上一层淡淡的悲伤,“没什么。我也想……找人说说他。”
夏漓懂这种感觉。
哪怕,哪怕是只找人提一提他的名字。
不然,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间便下落不明的虚无感,会逼得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做了一场梦。
她们都不再说话。
明明是情敌的两个人,在这一刻的沉默里,共振了某种难过。
像有海洋远远地在心口倾倒,自岬角那方,传来海鸥遥远忧伤的鸣叫。
她没有想到。
那个下午,竟会是她在明中和晏斯时见的最后一面。
“加油。”
是他单独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