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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是皇后,冒犯本宫身子的人,自然该杀。”
郑婉人上前道:“圣人娘娘说得是,冒犯您的人,是该杀,但是,总该知道,他为什么要冒犯您吧。”
说着,她抬头看魏钊:“官家,妾也是为了圣人娘娘好。”
魏钊从程灵的目光之中,隐约感觉到了程灵的心思。
“先把人带下去。”
“慢着!”
徐牧的声音陡然一提,“官家,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百官的面儿说的,我依稀听见,这个奴才让圣人娘娘救命,救谁的命……为什么要救命,啊?”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也都回响起来,是听到了这么几句。
徐牧起身,慢慢走到柳作的面前。
柳作拼命地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他是个疯子,他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程灵说着就要上前,魏钊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程灵回头,却见魏钊对她摇了摇头。
是啊,这是局,轻易入局,死得更快。
但她心中仍然焦急万分。
在众人面前,魏钊现在是退无可退了,但接下来,一旦抽掉柳作口中的帕子,他会说出些什么话来,程灵实在想象不出,到时候,自己和魏钊又将如何处置呢。
她有些混乱,只能暗自庆幸,刘宪还没有回京,暂时不在这个局中。
魏钊的手轻轻在他的拇指上按了按,重新将她带至身后。既而对杨嗣宜道:“这个人是谁?”
杨嗣宜哪里认识这些小角色,侧头又看向郑司官。
郑司官忙上前跪下,“官家,这个人叫柳作,是奴婢的同乡,家里人都死光了,才到京城来投奔奴婢,奴婢见他没有活路,他自个又愿意进来伺候贵人们,这才做了个引荐,谁知道他今天干出这种事情来……奴婢……”
杨嗣宜道:“你如今越发懈怠,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弹压不住……”
郑司官忙道:“哎哟,官家,奴婢从不敢懈怠啊,只不过,后来太妃娘娘入宫,慈安宫人手不够,奴婢就把他遣到太妃宫中去伺候了,但是这个人啊,手脚都笨得很,也不能在里面伺候,奴婢只让他在外头,干一些洒扫上面的活,谁知道……”
魏钊摆手,示意他不用手了。
“杨嗣宜,把他口中的东西取出来,朕要听他说话。”
第71章 帝后结
杨嗣宜示意押着柳作的内官取出堵在他嘴里的东西。
柳作的身子却像失了骨一样地软下来, 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满是血丝。程灵不自觉地往后退,手却被魏钊死死的拽住, 她明白现在不能慌, 然而眼前这个满嘴胡话的人显然是一个引子,她抬头看向魏钊的后背。
他背脊僵硬地挺着,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帝后本一体, 人和人吧,虽然只有表面上尴尬的夫妻关联, 然而当两个人真正站在一条阵线上的时候, 那种相互支撑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
程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
另一方面,徐牧已经走了上去, 他的腰疾刚刚好些,也不能久站,索性扶着旁边一处青石桌, 坐下来。低头看向柳作。
“说吧……官家会替你做主的。”
柳作的目光一直盯在程灵身上,身子不断地扭动。
徐牧回头看向魏钊。“钊儿。”
魏钊偏头, 喉咙里冷冷地笑了一声, 开口道:“松开他。”
众人方松开柳作退了下去。
柳作的身子失去桎梏, 几乎匍匐在地,然而他落在程灵身上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 反而抬起手, 直直指向程灵, “我……我听到太妃娘娘的棺椁里又婴儿的哭声, 那哭声像是杀猫儿一样,特别凄惨……我……我害怕死了,就去回了圣人娘娘,圣人娘娘不让我说出去……刚才,刚才……”
他猛地指向那只烤乳猪,“刚才我看见一个血红色的婴儿从人的肚子里爬出来了,娘娘……娘娘您要救我,奴婢不想再回梓宫了!娘娘……娘娘啊……”
他边哭边说,甚至向程灵爬去,杨嗣宜忙上前去按住他,“官家……这人是疯魔了。”
谁知,站在一旁的黄司官却也突然开口道:“官家,奴才……奴才不是妖言惑众啊,只是……柳作业并非全然疯魔,那个婴儿的哭声,我们……我们也听到过。”
话到此处,黄司官身旁的几个内官也悄悄议论起来。
程灵握紧了手,“胡言乱语,什么婴儿哭声?再有,我何时见过这个奴才。”
徐牧笑了笑:“娘娘,见没见过这个奴才,的确不重要,不过,有一个人,圣人娘娘一定见过。”
说着,他侧头对济昆道:“李太医过来了吗?”
济昆道:“李太医出宫后,一直在白马寺暂居,如今也请进园中了。”
白庆年听此言,有些看不过,出声道:“徐大人,你也太放肆了,这是皇家园林,也是官家和京中百官的宴会,已经卸任出宫的人,无诏怎么可随意入园,你……”
“白大人,你急什么,本官是也要替官家擦亮眼睛,宫中出了此等恶事,官家身旁立着此恶人,本官身为臣子,也身为舅父,为官家着想,还破不得零星一点规矩么!”
“你……”
白庆年被徐牧堵地说不出话来,脸涨得一阵红一阵白,程太师见状,知道自己的女儿是陷入局中,事情不明,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越辩解反而越露怯,便开口道:“白大人,先退下,官家自有明断。”
白庆年忍怒退后。
徐牧淡声道:“去请李太医过来。”
李太医本就是个年过六十的老人了,在宫中当了几十年的差事,看了三代君王的沉沉浮浮,早就是个千疮百孔,是非无关的心了。自从殷茹死后,他也不愿意再在宫中当差,程灵想着,打发他出去,以后也少些麻烦,于是他一提,程灵就准了。
没想到,今日再见却是这样一个场景。李太医不敢看程灵,卸任在外,他只穿了一身青袍,人瘦得厉害,眼眶深陷,走路甚至还有些颤颤巍巍。他挪到魏钊面前跪下。口中道:“罪人李青和,叩见官家。”
魏钊低手,扶了一把他的臂膀。
李太医浑身颤栗了一阵,他抬起头,老泪纵横地看向魏钊。其实对于这个少年天子,李太医是无话可说。太医的职责就是对君王的健康负责,从古至今,他们几乎可以说是最亲近帝王的一群人,见过君王狼狈痛苦的模样,医者仁心嘛,虽然每日都战战兢兢,但谁还不是个人呢,谁还不对久在自己手中的病人,有份情义和责任在呢。加上大陈朝的这三代帝王,只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兢兢业业,真心为天下百姓着想,李太医本来也是个善人,若不是举家被徐牧威胁,他今日也是不想站在这里的。如今被魏钊这么低身段地一扶吧,很多演练千百遍的话,竟燃有些说不出口了。
“官家,罪人……”
“无妨。”
徐牧咳了一声,“李大人,您也是三朝的老人了,您口中的话,本官是信的,好好说,官家身边的安定,如今可还系在你身上。棺椁里又婴孩的哭声,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李太医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慢慢地吞咽了几口唾液,才勉强将自己的喉咙稳住。
不敢看魏钊和程灵,他只好转过身来对着徐牧。风过敬芳庭,庭院中凤蝶飞舞,悄无声息地停落于花上,满园幽花叩地无声,所有人都秉着呼吸,静静地看向他。
“殷太妃死时,腹中的确怀有骨肉了……”
一种哗然,连在座平时端着文人架子的文官,也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有人脑中已经补出了一场污秽可憎的大戏。在座很多人都知道,当年魏钊曾因为救殷茹的性命而判出大陈宫,沾染先帝的女人,这本就是魏钊一身的污点,只不过,当年没有实证,魏钊这一年来对殷茹的态度也百官挑不出问题,这件事情才慢慢在岁月里被淡忘了。如今突然听说,这个女人死时,腹中居然怀了子嗣,所有人几乎同时回想起了那一段过去。
程灵惶恐地看向魏钊,魏钊仍然站着没有动,掐捏在一起的手指,关节处已然泛白。
“李太医,为什么你当时查看时,不如实禀告。”
李太医索性闭上眼睛,哽起声音道:“下官……下关是如实禀告了圣人娘娘的,只不过……圣人娘娘不肯让臣将此事说出去。”
程灵喉咙里如同火烧一般的难受,胸口也如同堵着一口气,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的垂下头。如果她这一生所要的不过是干净的名声,和一个不可能的爱人的话,如今她觉得前者快要被扯个稀巴烂了,好在吧,后者没有被这件事牵扯进来,至始至终,她没有听到关于刘宪的任何一个字,她甚至觉得,这样也好,索性自己全部认了,不惯是魏钊也好,刘宪也好,该保全的人就全部保全了。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想开口说什么了。
然而徐牧并没有放过她,他站起身,拱手向程灵行了个礼:“圣人娘娘,敢问,这是为何。”
程灵冷冷地看向他,“这是内宫之事,徐大人,您有何资格过问。”
“人命官天,况且陨的是先帝的太妃,事关忠孝,事关天怒人怨,圣人娘娘,你今日要说个明白。”
程灵笑了笑,她侧过身,看着立在白庆年身旁的程太师。
程太师也正看着她,父女二人目光相撞,程太师隐约从程灵眼中看到一缕狠决。
“徐大人,□□后宫,不该杀吗?”
程太师肩一颤,几乎有些站不稳,白庆年忙伸手去撑住他。
程太师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虽然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级,却清明正直地活了二十年,言语不多,骨子里却爱恨分明,不惧不畏。虽知无用,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程灵!不要胡认啊……”
然而程灵并没有应他的话。她从魏钊身后走出,走到魏钊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来,膝盖触地之时清脆地一响,魏钊低下头,她却已经伏身拜了下去。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似乎不需刀剑,只人一只手就可以拧断了去。
封后以后,程灵很少会跪魏钊。
淡漠的帝后关联,有名无实的夫妻名分挂在朗朗乾坤下一年了,魏钊原本就不多男女之情全在殷绣的身上,心从不会为她心痛。但如今这一跪,魏钊却猛然觉得亏钱。
他弯下腰,低声道:“程灵,还不是绝路,不要说不能回头的话。”
程灵周身的僵硬,没有应他的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继而开口道:“官家,太妃身前与宫中侍卫有染,□□后宫,臣妾身为皇后,不可坐视不理,事关皇家名声,以及先帝的盛名,本不可声张,故而私做主,处置了太妃,程灵自知罪不可赦,请官家赐罪。”
在场众人听到皇后这样说,都沉默下来。
怎么说呢,按照程灵的说法,其中的是非似乎有些模糊,一时之间,自诩明断是非的人,也不能完全说得清楚,这样的处置究竟是对,还是错。于是纷纷把目光投向程灵面前的魏钊。
魏钊慢慢坐下来,手撑在食案上,看着俯身在地程灵,平声道:“徐大人,来,教朕怎么判。”
第72章 往生经
徐牧笑了笑:“官家, 事关重大,还是官家……”
“事关重大, 还请舅舅定夺。”
魏钊冷然顶回了这一句, 徐牧怔了怔,在场众人齐刷刷地向他看去。
徐牧往前走了几步,“臣知道官家有怒, 但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先帝嫔妃, 后辈皆虚敬之, 圣人娘娘此举,有违孝道,虽其所言, 有情有理,其罪,仍该教与刑部来公议。”
“徐大人。”
众人回头, 出声的是周太后。
“程氏是我大陈的皇后,罪教掖庭狱来议, 其身则不可受辱。”
徐牧低头笑道:“是, 太后娘娘思虑甚是, 帝后本一体,娘娘自然不能受辱。”
“既如此, 钊儿, 暂将程氏禁于明仁殿, 让掖庭议罪, 过后再行定夺吧。”
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哀家身子乏了,就不陪众卿家热闹了,郑妃,你过来,扶哀家回去。官家这里也早些散了吧。”
日渐偏向西边,飞舞的凤蝶都隐了花丛,西边的日头落下孱弱的余晖,冷清清地撒在人们肩头。
除了徐牧之外,并没有人开口对这件事进行评价,实则也很难评价,说到底,这是魏家的家事,可是因为魏钊的事君王,这件事情被徐牧公之于众的时候,每个臣民心里的称就已经端了起来。
人们对君王的要求是几近完美的,尤其是当君王自己对自己的言行有所克制和要求的时候,人们就会变得越发吹毛求疵,魏钊是一个明君,但凡一点瑕疵都会激起臣民对他的苛责。程灵一人扛下所有的罪恶,拼命将他与殷绣的关联扯开。在魏钊还不知道她与刘宪的关联之前,这也算是夫妻之间的大恩了。
此时众人都没有了兴致,宴冷菜凉,狼藉之感陡然席来。
程太师老泪纵横地瘫坐在椅上,年轻的学生陪立于他周围,低声相劝,魏钊低手,将程灵从地上扶起来,抬头对杨嗣宜道:“送圣人回宫。回来道朕这里来回话。”
杨嗣宜忙上前扶住程灵极不稳当的身子。
程灵松开他的手,望向程太师。程太师喉咙里哽着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面对女儿决绝而悲哀的目光,除了心如刀割之外,竟连泪都要干了。
“父亲,是女儿不孝。”
程太师和眼摇头。
在他们这样的世家门第,清白的身子,清白的名声,已经传承了上百年了,大陈的世大夫观念之中,哪怕一贫如洗,只要名声还在,家族就可以传承下去。程灵和程太师,都顶着家族清白干净名声,过几十年,但是,直到这一刻,程太师才发觉,向来坚硬沉着的心,突然之间有了一条裂缝,这条裂缝不代表他肯承认女儿鲜明的‘爱憎’,而是从亲情上来说,他当真是心疼了。
悲哀在于,痛不能言,疼不能说,他只能默默地目送杨嗣宜陪着程灵离开。
一条香花满地的道路,路上曳过金绣的凤尾袍子之后,红乱香散,一地狼藉。
徐牧命人拖过一把椅子,在程太师身旁坐下。
“官家,臣还有一事要问官家。”
魏钊回过头。“是南边军饷的事?”
徐牧笑着点头,“官家圣明。”
白庆年心里头窝火,早再一旁憋不住了,径直走到徐牧面前,“徐大人,淮河水难以及波及淮南诸多稻田,致使众多百姓流离失所,国库已将去岁的税银点算,拨往淮南赈灾,徐大人,国在时艰之中,大人所求未免过多。”
徐牧似乎毫不在意,“白大人的话,本官不是不知道,也罢了,云贵边境上蛮人的骚动如今也渐平,新军暂时不操也罢。如今是四月,今年的税银要收上来,估摸得八月过后了,官家,臣知淮南有难,国家不易,臣可以先就任南方,领军屯田,但如此以来,军队恐疏于训练,一旦蛮人入侵,臣先在这里给官家请罪,但凡臣有不敌,请官家念在臣年老体虚,又空乏军姿的份上,恕臣之罪。”
“好,舅舅,后日北城门,朕亲自端酒,送您南出。”
徐牧点头。“好。臣先谢官家。”
***
艮园席散,天已擦黑,宴上的人见证了一场看似不见刀剑的交锋,心里正各自盘算着魏钊与徐牧的得失,没有气节的人甚至开始考虑其了从新站队的事。车马隆隆地从汴京城的正道上行过,城中的而百姓得了消息,都闭门回避。一时之间,万家灯火燃起,屋内炕头上热闹,男人女儿和小儿坐在一起闲说家长里短段。街道上车马不休,车中的人各怀心思,想得却是大陈宫里的家长里短。
说起来,也都是人性中的那些事。
刘宪和郑琰一道回汴京,正是在黄昏时入的北城门。
北城门上的守卫本来就认得刘宪,忙开了城门来拜见,郑琰见城门上戒了严,他到是才从地方的入京,对汴京城也不大了解,便向刘宪问道:“今儿什么日子么?城门戒严。”
刘宪握住缰绳,朝城中看了一眼,只见万家灯火通明,城中主道上却只见车马不见行人。
侧头问城门守将道:“今儿是宫里的钓鱼宴吗?”
守卫忙回道:“刘知都神了呀,这也是能猜到的。”
刘宪下马笑了笑,抬头对郑琰道:“看来不能骑马进去了,一道走走吧。”
郑琰为人正直耿介,与刘宪在外相处下来,到也对这个被百官诟病的内官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听他这样一说,便夜翻身下马:“我到是乐意,不过,刘知都今夜不回宫么。”
刘宪拍了拍袍角上的尘埃,“明日再回也是一样的。”
谁知,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从远处骑马过来。今日城门上是戒了严的,这个时候有人奔马过来,城门守卫自然万分戒备。
刘宪抬头看去,却见那马上的人是杨嗣宜。
“是杨供奉。”
守将听他这样说,忙眯眼儿细看,果然见马上的是杨嗣宜。他如今是魏钊身边的人,出入城门到不多,守将正愁寻不到机会与他攀上关系呢,连忙叫人把刀剑都收了。
“快快快,别惊这供奉大人的马。”
说着,杨嗣宜已到了面前,他到是没有空领守将的情,径直走到刘宪面前,张口就要说,又陡然看见郑琰站在刘宪身旁,话在喉咙里面一哽,加上将才马奔得快,竟忍不住一阵咳嗽。
刘宪有些好笑。“怎么了,怎么迎到这个地方来了。”
郑琰到是看出了是因为自己,杨嗣宜才不自在,便朝刘宪拱了拱,“刘知都,您有事,我就不打扰了,闲时再也您喝酒。”
刘宪弯身。“好,郑大人好走。”
杨嗣宜见郑琰走了,方将刘宪拉到城门角下,缓了好大一口气儿才道:“您可回来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杨嗣宜摇头道:“您先不要问这么了,官家要您马上跟我回宫。”
“什么意思。”
杨嗣宜急道:“您别问了,奴婢这个脑子怎么猜得了您和官家的心思,官家叫奴婢来城门口守着,您一旦进城就带您进宫,一刻都耽搁不得,您有什么话,就回去问官家吧。”
刘宪迅速地在脑中思索了一番,“艮园出事了吗?什么事,是太妃的事情吗?”杨嗣宜见他还不走,忍不住上来扯他的衣袖:“我的知都大人,您是什么神仙眼睛奴才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事都知道,奴才只晓得,您再不走,官家要收奴才的脑袋了。”
说着,一面拽着他,一面去解栓在道旁的马。
谁知马绳子还未解开,树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刘宪,去什么地方这么着急。”
刘宪回过头去。济昆站在树荫下面。此时月亮已出,周围的物影被拉得很长,济昆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下,手掐佛印,身披一身坠金玉的袈裟。那模样,既像神佛,又如恶鬼,看得杨嗣宜心里发憷。
“知都,快走。”
刘宪从他身旁走过,一面走,一面道:“我今日与你,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济昆提高声音道“我知道你与我没什么可说,不过,殷家的绣姑娘,有话对刘知都你说。”
刘宪停住脚步,回身快步走到他身边。
“什么意思。”
济昆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十分惭愧,刘宪,我与大人是真的拿你没有办法了,你鄙夷我们利用女人也好,手段龌蹉也罢,今夜,你必须和我走一趟徐府。”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汉白玉的老玉镯子。
“你放心,绣姑娘好得很,在徐府等着你的。”
杨嗣宜急了,连忙道:“刘知都,官家要我告诉您,魏夫人的事他的事情,叫您无论如何,不要轻举妄动啊!”
刘宪抬手,济昆倒也爽快地将那只镯子递还给了他。
刘宪鼻中笑了笑,“好。”
说完,他回过头,“杨嗣宜,你先回宫,告诉官家,该考虑的,我尽力考虑,考虑不周的地方,我请他恕罪。”
“刘知都……”
刘宪没有再理他。转而回身,“济昆,我有我过不了的劫,所以不修行,死后没有子嗣祭拜,也没有神佛来渡我,他日你若看着我死,往生经,一定要替我念完。”
第73章 生不虚
清寂的徐府中庭间, 殷绣一个人沉默地坐着, 自从她被绑入徐府,徐牧便命人将她身边所有的尖锐之物全部收走了,甚至连房间中的家具硬角都被用软布包了起来。绝食便命人掐着喉咙灌, 脖颈上已经被掐出了深红色的指印, 她蜷着身子坐着, 静静忍受着胃中的翻江倒海。
有那么些时候,她好像能明白,为什么父兄死后,母亲要跟着他们去。这世上痛至极致的事情,并不是死, 而是有早一日, 身为人手中的筹码, 连体面的去死都做不到。
想着,殷绣抬头望向头顶, 青瓦老砖圈出方方正正的天空, 漫天星斗拱出明月, 莫名想起很多人, 魏钊, 刘宪,殷茹,程灵, 甚至还有杨嗣宜……
禁在府中,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不知钓鱼宴上是否出了事情,也不知道郑婉人与济昆有没有得逞,不知道程灵和魏钊,如今身处什么样的境地。焦虑如同一把干冷的匕首,拼命地搅动她的内脏,胃中泛出酸涩的水,疼得她几乎忍受不住,只得用手死死地扣住胃部,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正挣扎间,背后突然有人唤她。
“绣儿。”
殷绣扣在腹间的手指突然一软,一股酸涩的气儿猛地冲入鼻中,她抑制不住地想要流泪,又不敢回头。
“绣儿。”
声音近了很多,甚至就在身旁。殷绣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陡然松泄出来,她忍受住猛烈地嗽出声来,胃中酸水涌动,直呛入口中鼻中,她慌忙别过身去。
狼狈至极啊,她什么时候在刘宪面前如此不堪过。
“你……你疯了吗,你不知道他们逼你来这里,就再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了……吗?”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脊,替她顺着气儿,接着背后的人蹲下身来,温声道:“我知道,不过,放不放过我不重要,能放过你就好。”
说完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重新蹲下来,从怀中取出那只汉白玉的镯子,“你母亲的东西,收好。”
殷绣怔在那里,心中五味繁杂,眼泪夺眶而出。
“我真的……我真的不配你这样对我。”
刘宪索性盘腿在她面前坐下来,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
“配不配,不该你说,该我说。我一生遇见过很多人,但又好像只遇见过你一个人。亲情于我淡冷如水,爱也与我无缘,但是绣儿,你实实在在,在我心里停留过。别怪我,你就当是,我偿还杀害殷茹的罪孽,好不好。”
殷绣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胡话,我没有怪过你。”
刘宪撑着手臂,没有动。
“你没有怪过我,就不要想着死,你是一个女人,根本没有道理,为我和魏钊去死。”
殷绣孱弱地一笑,几日的灌食与呕吐,把她本就脆弱的肠胃折磨地经不起一点情绪的刺激,面对刘宪,却又是心痛难当。她忍不住皱眉,打起周身所有的力气,来抵御胃疼和心疼。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的,我除了性命可以舍给你们,我帮不了你一点点,反而害你们陷入被动的局面,我……我殷绣,真的是你们魏家的罪人啊!”
刘宪摇头,“绣儿,权衡利弊杀了殷茹,已经是我的过错了,让我赎吧。”
殷绣含泪凝着他的眼睛,“你说赎什么,他们究竟……究竟要让你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