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艳阳高照,大家放松在坊内来回走动,该干什么干什么,过渡得很好。
不少自觉厨艺还过得去的妇人,还自荐给大军做饭,好挣上两天工钱和几碗大肉。
鞭炮声啪啪不绝于耳,街道两旁的商铺民居已经自发悬挂起了五彩的灯笼。
如今八月过半,又一年的团圆佳节到来了。
恰逢了中秋节。
说来,往年沈箐他们都没怎么刻意过这中秋节的。
沈箐本人心里对这些传统节日其实不怎么看重的,她真正喜爱的其实跟着节日一起的什么庙会啊灯市街市之类的能玩能耍的地方,这些没得玩,她有时候连节日都想不起来。
她不看重,燕长庭就更没这个概念了,他从小没亲没眷孤身一人,如果不是沈箐,他对这些所谓节日不会留神半点。
至于魏太妃,被囚禁多年,出来后一心复仇,魏渠他们也是。
相较而言,沈箐居然还算里头比较正常的。
反正,大家都不怎么看重就是了。
不过从前归从前,今年可就不一样了。
今天的中秋节,除了犒赏三军之外,对于魏太妃和燕长庭而言,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
邓洪升翻了万年历,给挑了最近的一个好日子,就是今天,今天燕长庭将正式拜宏文太子夫妇及楚王夫妇作义父义母,从此他兼祧两房,正式改姓魏,为魏氏子孙。
华灯初上,红红的烛火映着外头七彩的灯笼。
披红挂彩的大厅内,宾客满堂团团坐在席面上,燕长庭一身簇新的团蝠藏蓝箭袖长袍,站在厅门外。
他停了片刻,缓步进来。
长眉入鬓,面如冠玉,惊艳的青年,挺拔的身姿,步履稳健行走如风。
不知不觉,历经风雨浴血洗礼的燕长庭,气势和威仪已经让人难以企及。
掌声响起来,一刹叫好声不绝,晏修目泛泪花,陈婴阳魏渠等人一反平日自持,激动站起来鼓掌。
燕长庭入至首位之前,他面前是蒲团,蒲团再往上,是一大三略小的有些年月的牌位。
描金红漆,被擦拭一新。
燕长庭撩袍跪下,端端正正三跪九叩,“义父,义母!”
他又侧身,给端坐在一边,也一身簇新的暗红衣裳的魏太妃叩了三个响头。
他抬首:“祖母。”
魏太妃以手掩唇,泪洒当场,她隔着模糊的泪眼,看着这个挺拔的青年。
蓦然想起,在那个黯淡病弱的日子里,‘祖母,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确实没有让她失望啊!
没想到,她这把年纪,在这个儿孙死绝的寂寥晚年,居然还能得这么一个好孙子。
从今往后,是她真正的孙子了。
魏太妃竭力控制住哽咽,把一个有些岁月痕迹的金镶玉吊坠放到他手里,做完这一切,“好,好孩子,快起来!”
“快快起来!”
祖孙两人站起身,全场报以最热烈的喝彩和祝贺声,魏太妃皱纹舒展,笑道:“今日恰逢大喜,诸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醉不归!”
“好,好!”
“那是自然!!”
燕长庭,不,现在该叫魏长庭了,他扶着魏太妃入席,大红的彩绸和彩灯映着在他白玉一般的脸上,他望了笑盈盈看着他的沈箐一眼,脸皮有些泛红,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高兴,他罕见露出这么欣悦的笑意。
正席在中庭,魏太妃带着魏长庭满上一樽酒,敬在座所有的臣将兼来宾。
她仰首,饮尽这一杯。
魏太妃举头望一轮明黄的圆月,中秋月,团圆月,吃过了这席团圆宴,她思念她仍在远方的亲人。
“该把他们接出来了。”
一眨眼,二十余载过去了,她曾苦苦期盼,深藏在地下的魏氏诸人,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
团圆宴之后,请出魏氏诸人的牌位的事就正式提上日程了。
这是魏太妃伤病交加之中都唯一心心念念的心愿,魏长庭十分重视,早早就安排起来了。
正月二十是吉日,他们提前两天就出发,一路往东,直奔当初魏太妃甫出牢笼时暂停留过的那个小庄子。
当初他们一行人低调至极,连采买香烛冥镪都不敢尽数在小县城采买,生怕一不小心露了行藏。
如今,燕长庭率三军开路,声势赫赫,锋芒摄人。
整齐划一的玄黑甲胄,马蹄声沓沓,旌旗招展,军容整肃,锋锐的矛尖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辉。
三万精兵陈于山下,以最高规格的军礼,迎接昔日仁师帅将的归来。
午时,阳光最炽烈,一天之中最光明的时刻。
魏长庭、魏渠,甚至还有魏太妃,邓洪升陈婴阳等等人亲自动手,他们亲自撬开层层的褐土,起出了一个个的黑漆大箱。
“啪”一声,黄铜锁头落地,箱盖打开,露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泛着陈旧色泽的黑漆灵位。
很多人都忍不住哭了,喜极而泣,又痛哭失声。
魏长庭亲自主祭,三碗黄酒洒在地上,溅起晶莹的酒花,他端端正正对着正中间的牌位叩首之后,站起身,把它捧起来。
庄门大开,号角声嘹亮,戴甲执矛军容整肃的兵士分开两列,一个个牌位鱼贯而出。
清风徐徐,阳光洒遍四野。
阔别二十余载,这三百多个灵位,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青天白日。
作者有话说:
终于!燕崽姓魏啦,魏太妃也终于得偿所愿了!撒花撒花~
哈哈哈,给你们一个超大的么么啾!明天见了耶宝宝们~ (/≧▽≦)/
最后的最后,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们哒,笔芯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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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皋京, 城西。
阔大朝南的五进府邸,天还未亮, 就动起来了, 洒扫门庭,清洗前街,仆役们抬着水桶拎着抹布干得热火朝天,把大大小小的厅堂甬道都擦洗得一干二净。
“快快, 这边再擦擦, 小心别把花蹭下来了, 对对!仔细些。”
晏修的声音。
一大早他就忙里忙外, 风风火火把府邸大门到正院的路仔细检查了n遍, 一边说着,一边跨进正院的院门。
正在庭院里修剪花木的魏太妃隔得远远就听见他的絮叨,翻了个白眼, “不过是个小孩儿,至于么?”
虽然仲秋都过了, 但这处庭院依旧苍翠葳蕤,前庭屋后遍植的常青树木和菊桂,看不出半点深秋枯败的迹象, 反而在和煦的阳光下愈发郁郁葱葱。
晏修听见魏太妃吐槽,也不介意, 乐呵呵道:“要的, 要的。”
他又想起一事,忙不迭跑里面去,他得再检查一遍见面礼是不是已经准备妥当了。
魏太妃:“……”
都看了三遍了还不够吗?
她嘀咕:“不过是个小辈, 难道还敢挑我给的礼不好不成?”
晏修去看的见面礼, 有两套, 一套羊脂玉环镯头面,是女子样式的;而另一套,则是银铃银镯和银璎珞项圈,小小的,是个小孩子用的。
晏修对女子样式那套准备的得精心,但他更费心思的明显是小孩儿那套,虽是银的,但银饰小孩子戴历来有辟邪祛风的说法,簇新明亮的小小镯圈上新打的花纹是缠枝婴祥,青州风俗里,这是祖辈给小孙孙惯用的纹样。
魏太妃没管过,晏修怎么折腾她也不吭声,只不过吐槽之后,她手下的剪子却顿了下,片刻,才若无其事继续修剪。
府邸外。
魏渠跨马,亲自护着一辆青帷平顶马车,在府前停下,他翻身而下,掀起车帘,一手揽过那个颠颠儿扑出来的小胖妞,另一手扶着沈恬下车,“小心些。”
沈恬冲他抿唇一笑。
小胖妞则拍着手掌,哈哈大笑。
魏渠也被她逗笑了,摸摸她的脑门,小胖妞亲昵搂着他的脖子,好奇左看右看,脚丫子一荡一荡的。
沈恬有点忐忑的,见女儿这样,有点担心影响不好,她把闺女抱回来,小声叮嘱:“你今天不许调皮,要听话,知道不知道?”
“她向来都听话。”
魏渠知她紧张,温声安慰:“姑祖母面上严厉,实际待我等极宽容,你别担心。”
今天,是魏渠带沈恬来拜见魏太妃的日子。
魏渠年纪不小了,沈恬也是,既然感情稳定,就顺利成章要定下来了。
双方家长都见过了,也很熟悉,再加上魏太妃身份特殊,于是在交换庚帖之前,就有了这次拜见之行。
其实既是沈恬见魏家长辈,也算是彘儿第一次见曾祖母吧。
沈恬虽排斥再想起燕殷,但她却是个极温柔体恤人的性子,这么长的时间,她心理也调节过来了,这次如果和谐的话,她也同意和彘儿留下来一段时间,陪伴一下老太太。
她到底未见过魏太妃,且对方威名赫赫,对于这次拜见,她忐忑不是说假的,心里正紧张默念着礼仪和规矩,连魏渠的安慰都没什么作用,不过没想到的,她预演了n遍的场景最后倒被彘儿这个小胖妞破坏了。
意外有点意外,却也意外得顺利。
还未到正院,彘儿就扭着身子要下来,她是个活泼好动的,一见了这陌生的大屋子就好奇地左看右看,又离得远远望见正院门后绚烂的秋菊和桂花,她一下子兴奋起来了,啊啊啊又蹦又跳,必须要下地。
沈恬真的败给她了,急忙小声让她别嚷嚷,反倒是魏渠:“你别拘着她,又不是外人地方。”
魏渠素来疼爱她,彘儿一听他说话,立马扭转身子伸手给他,魏渠把她抱过来,放在地上。
她得意瞅了她亲娘一眼,扭着胖乎乎的身子一溜烟就跑远了。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沈恬想抓都没抓住。
“……”
小胖妞哒哒哒,路上遇见石门坎,她吭哧吭哧一翻身,就滑溜进去了。
魏太妃坐在庭院的廊下,就看见一个用红绳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溜进来,矮矮的,还看不清脸,非常自来熟地冲到花坛边,仰着脖子看香香的桂花,她用手指戳着唇,又指桂花,啊啊啊嚷了几句,摸不着,她又哒哒哒跑菊花坛去了。
她矮,菊花坛挡着看不见,不过一直在蹦来蹦去,蹦蹦跳跳没一会儿,她就发现了躺在那边摇椅上的老太太,不对,更吸引她目光的应该是摇椅旁边的甜糕和蜜饯。
小胖妞也不怕生,哒哒哒跑过来,站在矮几旁,盯了蜜饯一会儿,她忽仰头看魏太妃,甜甜道:“奶奶啊——”
——这小胖妞还知道吃人嘴短,奶奶喊得清脆又响亮,沈箐就吐槽过,这就是个嘴炮吃货。
魏太妃本来斜着眼睛看她的,看着这个小丫头能怎么折腾,呵,可真不怕生哈。
可小女孩甜甜喊了一声奶奶,弯弯的眼睛,脸一下抬起来,那张胖乎乎的小脸笑容灿烂,却有那么一刹,击中了她的心。
魏太妃愣了一下。
——她发现,这个小胖妞,很像一个人。
眉毛修长青黛,小嘴弯弯,左唇角有一个小梨涡,这个孩子,竟然意外地肖似她的伯祖父。
眉头眼额,有六分的相似。
血缘就是那么奇妙,能在某一刹轻易击中你的心,魏太妃手颤了下,小胖妞听见她不应,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奶奶啊——”
她还以为自己太矮了,对方没留意,用力蹦跶了一下。
魏太妃回神,“……嗯,你,你想吃这个吗?……”
等魏渠引着沈恬进门的时候,两人发现,彘儿已经挨着魏太妃脚边,在津津有味吃着杏脯了。
魏太妃慢慢的,把杏脯的核挖了,小胖妞高兴地接过来,啊呜塞进嘴里,发现阿娘和魏叔叔来了,她很高兴,撅着屁股把果脯碟子拿下来,颠颠儿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掉,最后把碟子塞进娘亲和魏叔叔的手里,一起吃。
魏太妃轻哼一声,“这么小一点,就会倒腾我东西了。”
魏渠扬眉,他甚了解魏太妃傲娇的性格,他敢肯定对方没有不高兴。
他给了沈恬一个安抚的眼神。
等拜见过,收了见面礼,说过话,又用了午膳,差不多要告退的时候,他摩挲着银项圈上的花纹片刻,笑道:“我和彘儿娘商量过了,不如把丫头留在这边,陪你老人家些时日,您说如何?”
魏太妃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说:“要留就留,随你们的意。”
等出了府邸,沈恬十分忐忑:“……太妃娘娘是不是不大喜欢,不如我们……”
她担心闺女委屈了。
魏渠笑了,一揽她的肩:“你放心吧!姑祖母喜欢得很!”
不乐意,她当场就把人撵了,你还想留下来,做梦还快点!
沈恬也听过沈箐说过魏太妃的性子,想想也是:“那就好。”
这么一个老太太,孤苦了半生,彘儿不管如何都是亲孙辈,承欢膝下也是该的。
她的笑容温柔又腼腆,就好像一缕和煦的秋阳,射进人的心田。
魏渠轻声说:“你要是委屈了,一定要告诉我。”
沈恬有点讶异:“我不委屈呀。”
“你,你们都对我很好。”
你,最后又添上个“们”,她脸有些羞红,抬眼瞄了他一眼。
魏渠凝视她半晌,忍不住用手轻抚她的脸一下,“嗯”了一声,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微笑,柔声说:“好了,趁着这丫头有人带着你闲,你正好忙活咱们的婚事。”
沈恬脸更红了,少倾,才小声“嗯”了一声。
魏渠笑了,素来桀骜的眉目染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色,他牵着沈恬的手,缓步往府外行去。
“想不到,阿渠也有这么轻声细语的一天!”
晏修负责送客,他不上前当电灯泡,但看了正着,回来忍不住感叹一声。
魏太妃扶着小胖妞,掰了一小块白糖糕给她,“成家了,正该如此。”
横眉冷目,可不是对家小的。
“哎哎,小胖丫头你干什么?!”
答不了一句,魏太妃发现彘儿偷掐她手上的白糖糕,这丫头是嫌弃她掰的太小了。
“你这么胖了,你娘刚才说不许你吃这么多,……”
小胖妞哈哈大笑,她偷掐成功,立马一溜烟溜下魏太妃膝头,哒哒哒跑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咯咯快活笑声。
后头跟着魏太妃中气十足的恼怒吆喝。
最后逮住了吗?
逮住了,但白糖糕也被小胖丫啊呜啊呜抓紧塞嘴里吃完了。
把魏太妃气了个半死。
……
说气了个半死,当然是假的。
魏太妃眉目一天比一天舒展了。
得报大仇,魏氏重见天日,半生心愿已了,晚年又得了魏长庭这么一个好孙子。
魏太妃的包袱是彻底放下,可以安心颐养天年了。
再然后,又多了彘儿这么一个小东西。
魏长庭再来探看魏太妃的时候,先听见的是孩童咯咯大笑以及蹦跶跑步的声音,以及魏太妃中气十足的吆喝。
他也不禁露出几分微笑。
心结解开,包袱放下,含饴养孙,魏太妃精神和身体状态不知不觉比先前是上了一大个台阶。
胡大夫说了,老太太这个状态保持下去,再活些年头那是没问题的。
这让他很高兴。
魏太妃不乐意住皇宫,当初故地重游,整个皇城的屋子任她挑着住,她站在巍峨辉煌的长秋宫注目片刻,却摇了摇头。
她不愿住皇城里。
最后在内城西挑了个宅子,不大不小,不远不近,住下来了。
过后魏长庭和沈箐打听一下,才知道这是当年时任青州牧的魏琼在京的私宅。
多少年了,终于住回魏家人了。
魏太妃也没有住正路的主院,她住西路,时下女儿多住西边的,譬如西厢房之类的。
荏苒岁月,所去经年,她仿佛又回到旧时光,当回了那个魏氏娇女。
她乐意就好。
魏长庭在府门下马,信步而入,他只要抽得出空,基本隔日就会过来一趟。
离得远远,就听见花园里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以及魏太妃中气十足的吆喝,他不禁笑了下。
抬脚进去,见老橘树上的橘子红了,晏修正掖着袍脚下摆,在树上摘橘子,摘一串就往下丢一串,彘儿这个小胖妞正举着个网兜接,接到一个,她就兴奋咯咯大笑,然后把网兜放在地上,蹲下来捡起橘子,举着颠颠儿跑到魏太妃身边,“奶奶啊。”
树上的橘子皮有灰尘,她脸上灰一道黑一道的,魏太妃喊人给她换衣服擦脸,她还不乐意。
魏长庭来了,彘儿认得他,新捡的橘子使劲掰开,分一个给魏长庭,然后剩下的再给魏太妃放进旁边的橘子篓里。
“这孩子,一天到晚瞎折腾。”
小胖妞跑出一头大汗,这回魏太妃不听她的了,直接吩咐侍女抱她去擦脸换衣服,彘儿不干,啊啊啊,侍女搂着哄道,说换好再来,她才乖了。
魏太妃撕开橘子皮,掰一半给魏长庭,自己往嘴里放一瓣,酸得她眯了眼,但眉目舒展,嘴里说着嗔怪的话,但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平和和畅足。
彘儿是个活泼好动又不怕生人的小娃娃,除了刚来几天想起娘亲哇哇哭几次之外,很快适应下来了,目前是魏府一霸,魏太妃每天跟着少不得吆喝个三五七回,人越来越精神,一整个府邸都跟着生动了起来。
魏长庭乐见于此,他忙,且他再有心,这么大个人和小孩子也是不一样的,“彘儿不妨多住些日子,待日后魏渠和阿箐二姐婚后再有,长住也使的。”
他把橘子放进嘴里,有点嫌酸,但他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嚼两下咽下去了。
魏长庭就是这么一个人,寡言少语,说这么老长一句已经明确表达他的意向了。
“再说吧,阿渠的婚事大约在明年初。”
魏渠真的老大不小了,婚事提上日程后谁也没拖。
魏太妃说完,打量魏长庭片刻,虽后者情绪鲜少流于颜色,但魏太妃还是发现他近来似乎有点儿心事。
“怎么了,你们呢?”
姜不愧是老的辣,能让魏长庭心里存事儿的,大约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魏太妃斜了魏长庭一眼,问:“她今天没过来吗?”
“她这几天正忙着和沈隽商量地税徭役调整的事情。”
沈箐忙得不亦乐乎呢。
仗打赢了,事情还多得很,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魏长庭遣人率军往各地平叛,把除了王师以外的其他小乱子搞定,还各种边防地方的军事防御调整。
至于沈箐,就兴冲冲一头扎进政务里,忙活得正起劲呢。
魏长庭被看穿心事,有点不好意思,但除了魏太妃,他也没有旁人可以说这些话了,他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倾吐了一二,“……从前,我答应过她,等诸事罢了之后,就和她一起去岭南的。”
出海,游船,各色异果,甩下这些烦心俗务,踏遍山山水水,玩耍嬉戏。
可现实情况是,他没法兑现诺言了。
自小山庄请出的魏氏牌位,并没有安回青州,而是被理所当然地直接奉回皋京了。
太庙里,燕氏皇族的神位被清扫了出来,这些魏氏牌位就安置在里面。
魏氏嫡支自魏琼往下,居于正殿,及宏文太子楚王夫妇;至于其余魏氏族人及当年的臣将,一律居于偏殿,配享太庙。
无他,魏长庭已经姓了魏,他承魏氏,那魏氏自然尊于太庙了。
正如仗打完了才发现,一走了之是不可能,哪怕魏长庭并不在意这个当不当皇帝,但事实上就是以他为中心的登基大典已经在筹备并且将很快举行了。
——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不说其他,他还有魏太妃。
除了他,也无人能取而代之了。
譬如沈隽,政务了得,胸有丘壑,若他登基当皇帝,必然是一代明君。
可这有可能吗?
根本不可能!
凌英会服他吗,旸王会服他吗?这全军上下的臣将会心服口服吗?
根本不可能。
他们只服魏长庭。
五载成帝业,从南往北,铁血横扫王师,寰宇之内,赫赫威名。
谁也不能取代他。
除了魏长庭,凌英旸王他们不会服气任何人。
所以哪怕魏长庭不在意,也不怎么愿意,这个位置非他莫属。
魏长庭已经不是那个孤孑偏激只在意自己情绪的少年了,且他还得顾及魏太妃,他没得选啊。
只是因此,他却跟耿耿于怀,如此一来,他就要违背对沈箐的诺言了。
魏太妃斜了他一眼:“不想当皇帝,那就尽早成婚,养个孩儿出来,交给他就行了。”
魏长庭:“……”
不过最后,魏太妃还是给他指点迷津了,“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乐意留在皋京呢?我看她就挺快活的。”
“既然有问题,那就摊开说说,两个人商量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
藏着掖着,人家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魏太妃撇撇嘴,就沈箐如今这劲头,她不觉这个是问题好不好?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别杵在我老太婆这碍眼睛。”
把问题解决了再回来吧。
……
魏长庭只好回去了。
回去了他就找沈箐去了。
想想觉得魏太妃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他决定坦白和沈箐说,给她道歉,希望她能原谅他。
“你怎么啦?”
吃完晚饭之后,两人在广场溜达一圈,之后爬上屋顶看星星消食,皇宫的屋顶就是高啊,一揽众山小的感觉超级棒。
沈箐熟门熟路找了个舒服位置,往屋脊一靠,和魏长庭嘻嘻哈哈聊了小半个时辰,她裹了裹绒面斗篷,忽凑过来问:“小魏啊,你有心事?”
自从魏长庭改了姓,她就生出了个乐趣,爱喊他小魏,自己就能乐个半天。
今天的小魏同学有点奇怪呢。
沈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星,她莞尔一乐,侧头瞅着魏长庭。
话说,她心里也有点儿稀奇着呢。
如今诸事落幕了,小魏同学咋不求爱呢?
两人亲也亲过,手也时不时牵着,但由于沈箐爱逗人,这关系一直还不算正式挑明。
——而且,也是他说的,当初他说让她等等他,等他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沈箐当然不急,就是有点稀奇,照理说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按小魏同学那急切劲儿,不该啊!
沈箐眉眼弯弯瞅着他,给了魏长庭很大的勇气,他坐直一点,小小声说:“对不起阿箐。”
沈箐:“???”
“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去岭南了。你知道的,这边……我,……”
他有点忐忑,也有点垂头丧气,魏长庭实在耿耿于怀,他对沈箐的承诺怎么可以不实现呢?
沈箐忍不住扑哧一声,“原来是这个啊!”
看他一脸凝重,仿佛即将有死人塌房的大事发生一样,弄得她都紧张了几分,原来就这个呀?
她笑了起来了,“没关系啊!”
夜风呼呼,深秋的风已经很凉的,坐得高,风就大,呼呼吹拂着,将沈箐一串银铃般清脆的快活笑声带着远远的。
她没有不高兴,魏长庭立马抬头了。
“你傻啊!”
“不早说。”
沈箐给了他额头一指头,她了解他得很,估计纠结很久了呢。
这个傻子。
沈箐斜靠在屋脊上,俯瞰夜色下巍峨的宫城,以及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她现在也爽得很啊,不是魏长庭提起,她都把那个出海钓鱼的愿望给忘了。
“当皇帝,真爽啊!”
她笑嘻嘻地说。
她不是皇帝,不过也没差了其实,龙椅她坐着,御批她批着,这阵子兴致勃勃简直不亦乐乎。
她枕着手臂:“我要坐龙椅批奏折,你撵我不?”
“当然不。”
魏长庭诧异,她不是一直坐着吗,他怎么会撵她?
当然,他更爱和她一起坐,反正龙椅宽大得很,他对那椅子很满意,两人一起坐着,忙活,一侧头,就可以看见她了。
“那我也要做一套龙袍!”
私下穿吧,爽歪歪。
“做啊。”
她爱做就做,有什么问题?
沈箐哈哈大笑,“你真是个大傻子!”
她翘唇瞅着他:“纠结那个做什么,现在也很好啊,我就挺乐意的。”
魏长庭大喜:“真的吗?”
“真的!”
他一下子高兴起来。
沈箐又笑骂他一句。
“反正咱们还年轻,多尝试尝试也好啊,至于岭南,不急。”
有几个人能手执玉玺号令天下?
她翘唇眉眼弯弯,她现在正爽着呢,玩能玩多久,现在也不能出远洋,这么玩个几十年,多腻得慌啊。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沈箐有点冷了,她哈哈大笑,说了这么一句,一拢披风,起身跳了下去。
魏长庭立马紧随其后了。
她笑着回头,夜色中,冷风扬起他的发带,唇红发乌,眉眼惊艳,白玉一般的肤色,美人嘛,燕长庭绝对算一个!
他紧随她而来,一身扎袖劲装,不管落魄少年,还是即将登基,他对她,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
初心不改,永远将她放在第一位,比自己重多了。
沈箐越看越满意。
有些事情,观念一变,水到渠成。
她轻笑一声,回头加快速度,轻轻一跃,两人一前一后,她笑声清脆,两人一路追逐回到初阳宫。
这是原来的上瀛台,这个建筑规制本来就是皇宫中枢,因此不好改动,魏长庭有点嫌弃,最后让人重新整饰并改了名字了。
正殿修整着,他暂居偏殿。
沈箐把未来皇帝的寝宫霸占了,推开两扇殿门又阖上,往外抻出一个脑袋,“今晚,我睡这了。”
“好啊。”
魏长庭毫不在意,她爱睡哪就睡哪,他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
他的是她的,她的也是她的。
沈箐含笑瞅着他半晌,忽然说:“你发没发现,你还有件事没做?”
“什么事?”
“你想啊。”
沈箐横了他一眼,笑嘻嘻的,缩头回去,把门关上了。
想不到,就算咯。
……
沈箐已经洗漱过了,直接把斗篷一甩,往榻上一躺,屋里炭火很足,熏笼上还搁着她先前放的橘子皮,有种甘桔的清香,还有魏长庭身上那股干净整洁的皂角气息,淡淡的,但存在感却很强烈。
她支起一点脑袋,往窗外瞄了眼,那家伙站了一会儿,转头往边上的角房去了。
都是要当皇帝的人了,真不讲究!
她心里吐槽一句,唇角却翘起笑。
“阿箐阿箐,你是喜欢他啦?”系统好奇问她,它能察觉沈箐愉悦的心情。
“是啊,喜欢啦!”
沈箐大大方方承认了,笑盈盈说完,又补充:“我也喜欢你啦。”
她把脖子上的铜钱吊坠取下来,举在眼前看了几看,“你还可以陪伴我很久很久啦。”
差不多的两千能量,如果光是维持系统存在,那是能够很久很久的。
沈箐告诉系统:“我很高兴。”
系统一愣。
冷不丁被沈箐感性一把,如果有脚趾头,它大概已经蜷缩在一起了,半晌,它也小小声,有点羞涩但很认真说:“……我也很高兴。”
它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它还能陪伴沈箐很久很久呢,它突然就很高兴很高兴。
沈箐笑了两声,把系统感动得一塌糊涂之后,她搂着被子打了两个滚,弹了弹铜钱,把这个小东西挂回脖子上之后,她躺好,睁眼看着黝黑高深顶棚。
精美的彩画粱枋若隐约现,月光皎洁,透过朦胧的窗纱洒在她的身上。
她侧头望了望里间的床,那边才是魏长庭平时睡觉的地方。
也不知道那个笨蛋想明白了没有呢?
想不明白就算了。
她可不会提醒他喔。
沈箐轻笑一声,锦被一蒙,睡觉睡觉。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大家都很好啊!
开心开心的一章,嘿嘿,明天见了宝宝们,(眨眼),啾咪~ (/≧▽≦)/


第84章
同一轮明月下, 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却辗转反侧。
魏长庭不笨。
他心里肺里就一个人, 忽略所有事情, 都不可能忽略了关于她的。
担心的问题一去,灵敏度立马就回来了。
还有件事情没做?
什么事?
他几乎是往床上一躺,就立马反应过来了。
下一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 头还磕了床栏一下, “嘭”一声, 他一手捂住脑门, 眼前却闪过刚才月光下沈箐那狡黠明媚的笑脸, 他的心和脸立马就热起来了。
心怦怦跳,颜面一阵潮热,他立即跳下地, 推开窗往偏殿眺望。
燕长庭一点都不在意居住环境,相反他更愿意离沈箐近一些, 这处角房窄小半旧,但好处是一推开窗户,就能把整个偏殿都尽收眼底。
红红的隔扇殿墙, 皎洁的月光如水,他发现, 偏殿榻旁的那扇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 半晌,才关了起来。
她睡了。
刚才,她在看他吗?
在这个秋凉如水明月当空的夜晚, 两人在眺望彼此。
魏长庭心里像被灌进一壶蜜, 丝丝甜入心肺, 无法形容的心花怒放,他踮脚眺望许久,这才依依不舍把窗户掩上。
他躺回那张半旧的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明白了,当然是恨不得马上就行动起来。
要再度告白了。
这么直愣愣就上去肯定是不行的。
他得怎么安排呢?!
……
魏长庭一宿没睡,次日精神抖擞。
沈箐斜睨他:“这是吃兴奋剂了吗?”
她微微抿唇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瞅着他。
魏长庭早就习惯了她的口头禅,他知道吃兴奋剂是什么意思,被取笑也不介意,两人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午后,他找了个借口,就出门去了。
等他走了,红缨进来不见人,还有点奇怪,“怎这么早就出去了?”
去看魏太妃吗?昨天不是刚去过?
红缨有点稀奇,把整理好的卷宗搁在沈箐这边的案上。
“别管他,他忙着呢。”
沈箐搁下笔,托腮望着殿门方向,笑而不语。
话说,魏长庭虽然没有经验,但他在这方面却是相当有天赋的,她很期待好不好。
也不知他这回怎么弄呢?
不浪漫,她不收货的噢。
沈箐用笔头戳了戳旁边高几上摆放的一束蔷薇花,眉眼带笑。
“小姐,你怎么这么高兴呀?”
红缨察觉了点什么,凑过来眨眨眼睛问。
沈箐一把推开她的脸,“少八卦,你还是先顾好你和谢英华吧。”
“你们最近咋样了?”
“就那样呗。”
红缨现在十分潇洒,她和谢英华算复合了,后者现正铆足劲将功补过,不过红缨经过之前的那件事,反而看开了,她也不着急,“公事才是最要紧的!”
事业啊,女人的根!
沈箐给她点了赞,“可以的姑娘,努力去吧!”
红缨雄赳赳气昂昂去了。
不过临出门前,她扒着殿门回头补充一句:“不过,我觉得燕长庭和别人不一样。”
一时半会,红缨也说不清楚。
反正吧,她就觉得燕长庭和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所以他的待遇和态度是可以提升档次的。
沈箐扑哧一声,她调侃:“小魏给你什么好处了?”
红缨不干了,“小姐,我认真的。”
“行啦行啦,我知道啦~”
沈箐当然知道了。
送走了红缨之后,她趴在高几上,拨弄着那一朵朵含苞待放隐见晨露痕迹的浅粉蔷薇。
她啊,当然知道魏长庭和别人不一样了。
……
时间就在两人默契的心照不宣过去了。
一直到了九月十六。
这是魏长庭的生辰。
他真正的生辰。
是这两年才知道的,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有纪念价值,相反他一听就下意识厌恶和排斥。
还是沈箐对他说的,这是个很好的日子啊,你阿娘生了你,让我可以认识你,别的再不好,我也觉得光凭这一点,就很好很好了。
魏长庭这才转过弯来,开始觉得这个日子有它值得纪念的地方。
这一年的九月十六,他提前两天对沈箐说:“阿箐,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过?”
他发出邀请时,一双精致的凤眸仿佛坠入了星子,亮得惊人,满心满眼的期待。
沈箐几乎是秒懂,唇角飞快翘了下,她笑道:“好啊好啊。”
魏长庭有些窘迫,也有些羞涩,他瞅了她一眼,控不住的欣喜和神采飞扬。
于是,九月十六就在两人的期待下终于到了。
这天,两人推掉了一切的工作。
一大早,先去了京郊跑马,迎着金黄色的草浪打猎追逐,魏长庭终于光明正大和她在这个猎场并驾齐驱一次。
玩到半下午,两人尽兴而归,晚餐很简单,是沈箐亲手做的一碗长寿面。
她手艺不怎么样,唯一会做的就是这个,还失败了两次,这第三碗终于像模像样。
魏长庭幸福满满,十分珍惜地把这碗长寿面吃了,连面带汤甚至一点葱花都舍不得剩下。
弄得沈箐难得生出几分愧疚,这些年好像都是他伺候她的,出门叠被进厨煮饭,打理得妥妥帖帖,她连长寿面都没怎么做过。
“改天想吃就给你做呗。”
魏长庭笑而不语,“不用,我会。”
他舍不得她做这些,她也不擅长。
“我们去一个地方。”
把碗放下,他牵起她的手,如此说道。
沈箐勾起唇角,“好啊!”
沈箐安排的庆生节目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到今天的重头戏了。
魏长庭牵着她的手往外,天阶夜色凉如水,点点繁星璀璨,两人手牵着手,沿着朱红的宫廊一路前行,到了一个地方,沈箐定睛一看,原来是长秋宫。
——初阳宫和前朝那边人来人往不适合大肆折腾,后宫御花园又有点远了,近日魏长庭都在这边捣鼓,沈箐是知道了。
她笑吟吟道:“弄了什么好东西呢?”
她才说完,余光忽一亮,有一盏灯亮了起来,她立即侧头望过去。
“咦?”
那是一盏两尺余的轻纱绢灯,白地红缨绢画,水墨丹青,晕黄灯火映照,橘色暖光一片洒在宫廊上,照亮咫尺。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沈箐一侧头,看见的就是一个头扎双螺髻的俏丽女童。灯笼绢画画的是一个女童,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圆圆的脸,青衣红绫裤,脖子戴着一个银项圈,俏丽又狡黠,传神得仿佛下一瞬就能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这……是她啊。
是沈箐!
沈箐刚来的时候,就是穿的这身衣服,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吐槽过的红裤子配绿上衣,奶娘还不由分说往她脖子套了个银项圈。
这是沈箐和魏长庭当年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从廊柱后面探头看他。
沈箐忍不住笑起来了,他居然还记得啊!
沈箐来不及回头说话,下一盏灯又亮起了。
不知他怎么弄的,这处中庭只有两个人,静悄悄的,可宫灯却一盏一盏地依次亮了起来,长长望不见尽头的崭新朱红回廊,一盏盏明亮的绢灯,犹如夜色中明珠,渐次绽放。
“哇。”
沈箐依次跟着走过来,她看到那个俏丽女童拉着一个矮她半头的瘦削男孩,一路往前走着,然后这个女童变成女孩,又从女孩变成少女,韵光韶华,眉目璀璨,不断轮转着,转到最后,有烟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