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是安静,安静得几乎有些诡异。
突然,有利箭破空而来,尽数落向行在最前的马车车厢。护持在马车两侧的护卫一惊,有几人躲闪不及,镌刻了符文的利箭刺入他们的身体。
箭支爆裂开,数名护卫惨叫一声,从马上坠了下去。
拉赫
幸存的护卫心下一寒,纷纷抽刀出鞘,斩断空中四射而来的弓箭。
地面法阵闪现,驾着马车的魏老用力收紧缰绳,手上青筋毕露,白马哀鸣一声,前蹄向上,强行止住了去势。
但随即,马车下方又出现了阵纹,天地灵气汇聚于其中,一股强大的力量袭向马车中。马车上的防御禁制灵光闪烁,随即发出一声脆响崩解,下一瞬,青雀揽着齐宣飞身而出,及时躲过了这一击。
魏老眼神一冷,双手运转灵力与阵法抵抗。看上去很是平平无奇的老人,原来竟是一位渡劫境界的修士。
无数黑衣人出现在竹林之中,修为最低都在元婴。
齐宣眸色微深,看来这次为了杀他,背后的人真是下了血本。他自纳戒中取出一张传送符,以灵力催动,符纸却没有反应。
只怕这整座竹林都被阵法大能锁禁了空间,齐宣心情沉重,见有黑衣人靠近,他手中出现数张高阶火符,挥手扔出,数道火龙自符纸中咆哮而出,将黑衣人尽数逼退。
青雀反手击退从背后扑上来的杀手,身姿如灵蛇,袖中匕首寒芒闪过,果断解决了对手。
鲜血溅落在脸,她脸上不见丝毫惧色,作为齐宣侍女的青雀,竟也有元婴修为。
竹林深处缓缓走出一人,黑袍加身,将整张脸都掩住。
魏老眼神一寒,这些元婴期的杀手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只有现在出现的黑袍人给了他极度危险的感觉。
他也是渡劫境界的修士。
黑袍人抬起手,手中阵法展开,魏老暴喝道:“都躲开!”
强大的灵力炸裂开,齐宣被青夜护卫在身后,躲开了这一击。
魏老神色沉凝:“带公子走!”
青夜点了点头,没有管其他人生死,扶着齐宣飞身上了离央所在的那辆马车。
随手将齐宣塞进车厢中,青夜扬鞭,驾着马车向竹林外逃去。
齐宣狼狈地跌进车厢,对上离央沉静的双眸,心中更生怀疑。
就常理而言,一个不曾修炼过的凡人少女,遇到眼下险境,会这般冷静么?
齐宣坐起身,试探着看向离央,嘴边还像平日一般扬起一个风流的笑意:“此番却是我连累了阿离姑娘遇险,实在抱歉。”
离央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未曾多说什么。
齐宣生了一副好皮囊,加之身份贵重,举止有度,从来没有受过女子这般。他摸了摸鼻尖,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尴尬。
这场截杀并未就此结束,马车两侧都追上了黑衣人,手中灵力闪烁,击向车厢,马车上的防御禁制渐渐黯淡下去。
青夜神情凝重,只要出了竹林,没有空间禁制,便可催动公子手中的传送符离开。但这些追杀齐宣的人,显然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眼见马车将要离开竹林,前方却现出一个人形。中年人负手而立,腰间悬着一把长剑。听到马蹄声,他缓缓转过身,手中寒芒闪过,长剑出鞘。
“渡劫期的大能……”青夜瞳孔一缩,这次截杀,除了之前的阵修,竟然还有一位渡劫期的修士!
魏老以为精于阵法的黑袍人便是参与这次截杀的主力,才会选择自己留下迎战,让青夜带齐宣离开。但他也没能想到,这次截杀,来的是两名渡劫大能。
齐宣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天下间,渡劫大能已是一等一的强者。当今世上,在渡劫期以上的洞虚和大乘境界修士大都潜心修炼以求飞升,轻易不会出手。
不知要杀他的人,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条件,才请动了两位这样的大能。
青夜强行勒马,想要转身,回到魏老身边,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马车已经被数名黑衣人包围,退无可退。
中年剑修抬手,一道剑气劈向前,马车上的禁制终于不堪重负,车厢四分五裂,露出坐在其中的离央和齐宣。
青夜拔刀与众人对峙,已做好死战的准备,只要他多拖延一分,魏老便多一分赶来的可能,公子便有机会脱险。
中年剑修看着拔出刀的青夜,神情淡淡:“你不过元婴,不必负隅顽抗。”
青夜紧紧握着刀,没有说话。
齐宣叹了口气:“阿离姑娘,此番,恐怕真要连累你与我同死了。”
离央的神情到此时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她徐徐道:“你应该有不少灵石。”
“是……”齐宣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说。
“给我。”
齐宣迟疑着解下腰间锦囊,要递给离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听话。
“不够。”离央没有接。“要杀渡劫期修士,凭这些灵石,还不够。”
什么?!
齐宣看着离央,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杀渡劫期大能?
她不过是个没有修炼的凡人,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齐宣难以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的错愕心情。
可离央的神情很是淡然,丝毫不觉自己说出的话有多惊世骇俗,持剑挡在马车前的中年剑修好像并不被她放在眼中。
齐宣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从见她之时便觉得奇怪,因为她眼中什么也没有。
不管是自己,还是眼前渡劫期的大能,都不在她眼中。
难道,她真有能力杀掉这个剑修?
齐宣觉得有些荒谬,但他还是取下手中纳戒,要交给离央。
“打开。”
齐宣恍然,这位阿离姑娘体内没有灵力,自然打不开纳戒。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怎么可能杀得了渡劫修士?
自己竟然还忍不住信了她的话,真是疯了,齐宣不由自嘲一笑。
灵力灌注,纳戒中的灵石源源不断地流出,灵光莹莹,尽数为上品灵石。齐宣纳戒中的灵石,甚至多过凡世间一个小宗门的储备。
马车外的黑衣人见了这一幕,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次的目标打算拿灵石贿赂他们换一条命不成?
而此时,青夜已经悍然挥刀,扑向中年剑修。
“愚蠢。”中年剑修口中吐出两个字,语气很是不屑。青夜这等境界的修士也敢对他动手,实在是自不量力。
剑光落下,青夜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在齐宣身边,手中长刀摔落在地。
“青夜!”齐宣起身扶住青夜。
“公子,快走……”青夜呕着血,口中还道。
齐宣心中苦笑,渡劫大能面前,他一个小小筑基,怎么可能走得了。
他抬头看向中年剑修,笑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不知前辈为何要于此拦路?”
“若是有人以利益相诱,无论他给前辈什么,我都愿出双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中年剑修语气平平,并不为他的许诺动心。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已经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
齐宣握紧手中折扇:“前辈当知我的身份,杀我固然容易,只是我死之后,我父亲定会追究到底,前辈就不怕因此给身边人带来灾祸吗!”
中年剑修嗤笑一声,似是不以为意。
从这一点,齐宣可以肯定,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知是我哪位弟弟,请了前辈出手,要将我截杀于此?”齐宣扬声问道。
“你的话,太多了。”中年剑修没有回答,他再次举起了剑。
齐宣紧紧抿住唇,看来对方已经不打算让他再拖延时间。
“你用剑?”便在这时,离央突然开口,她看着面前执剑而立的中年剑修,语气平淡。
中年剑修莫名地看向身形单薄的少女,在此之前,他并未将体内不见丝毫灵力波动的离央放在眼中。
这少女说的话真是十足奇怪,他拿着剑,自然是用剑的剑修。
“你的剑,太慢了。”就在这一刻,离央轻声开口。
一个不曾修炼的凡人,竟敢说他的剑太慢了?真是可笑至极!中年剑修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恼怒。
身为渡劫大能,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拜在他门下学剑,而今竟然有人说,他的剑太慢了!
说这话的,还不过是个凡人少女!中年剑修彻底黑下脸。
纳戒中流出的上品灵石一块接一块粉碎,生成最精纯的灵气。灵石粉碎的速度看得齐宣心惊肉跳,要知道,一块上品灵石,足以供元婴期的修士修炼一日所需的灵气。
而伴随灵气汇聚,一把剑影在离央背后缓缓成形,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可毁天灭地的力量。
中年剑修的脸色瞬间白了,他知道,这一剑自己绝不可能接下。
为何这个没有修炼的少女,能用出这样强大的剑法?!
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没有犹豫,运转全身灵力向外逃去,短短一个呼吸间便已经出现在数十丈外。
剑影也在这一刻落下,在他身后,天地灵气汇聚在剑影左右,如天外流火,转瞬便追上了中年剑修。
他奔逃的动作顿在半空,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的血洞,中年剑修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怎么可能……
他今日不过是受故人所托,来杀一个不过筑基修为的少年人,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殒命于此。
他可是渡劫期的大能!
这世上,杀人的人,都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剑影继续向前,撞上设在竹林外的禁制,发出轰然巨响,散为无数光点纷纷而下。碰撞掀起的灵气余波散开,将围在马车周围的黑衣人尽数击飞。齐宣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再次取出数张符纸,以灵力驱动,将重伤的杀手尽数了结。
将追来的黑衣人尽数解决,齐宣才松了口气,取出一枚丹药塞进青夜口中。
青夜起身,盘腿而坐,运转灵力恢复伤势。
脱力地坐下,齐宣心中不由一阵后怕。他的目光暗中打量着离央,若非这位阿离姑娘,自己恐怕真要死在这竹林中。
只是……她到底是谁?
为何一个凡人,能用出这样强的力量?
回忆起那道剑影,齐宣的呼吸乱了一瞬,那样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他甚至觉得,不止渡劫修士,就算是洞虚在此,也不可能接下那一剑。
难道她是大乘修士不成?可是……齐宣目光纠结,这位阿离姑娘,体内的确没有任何灵力。
她方才是借灵石之力才用出了那一剑。
齐宣拿起纳戒,神识探知到其中所剩无几的灵石,心有戚戚然,这一剑实在很强,付出的代价也实在不小。
便在这时,魏老和青雀带着数名幸存的护卫脱身赶来此处,见到四分五裂的马车和竹林中倒了一片的黑衣人,眼中俱是一惊。
魏老见齐宣完好无损,心中一松。快步上前,他躬身查探倒在地面的中年剑修,当真是渡劫期的修士!
更让他惊骇莫名的,是穿过中年剑修胸口的一剑。
不过一击,便让堂堂渡劫大能心脉断绝,横死当场,还破坏了禁制整座竹林的大阵。
这绝不是凡人能用出的剑法!
或许正是因为感知这一剑,黑袍阵修才会放弃截杀逃离,让自己得以脱身赶来。
魏老回到齐宣身边,沉声问道:“公子,不知是哪位大能出手相助?”
为何他没有感知到任何有关这位大能的气息?
齐宣眼神复杂,躬身向离央一拜:“是这位阿离姑娘出手,救了我一命。”
魏老脸上出现了同齐宣方才看见剑影之时同样的惊愕神情,眼前少女,分明只是个凡人罢了!
青雀看向离央的眼神中也难掩惊讶,她出手杀了渡劫剑修,怎么可能?!
敛下眸中惊色,魏老向离央一礼,姿态恭敬:“之前是我等怠慢,不识前辈真容。今日多谢前辈出手救我家公子性命,不知我等可有什么能为前辈做的?”
离央坐在破败的车厢之中,自始至终,她的神情都不曾有太大波动。但现在,齐宣一行已经没有人敢将她当做普通人。
听魏老所言,她抬眸,徐徐道:“既是借你车马东行,这一剑,只当钱货两讫。”
魏老一怔,并非觉得这个要求过分,而是觉得这个要求实在太不过分。这位阿离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她往东去,又是想做什么?
魏老压下心中种种疑虑,躬身再拜道:“是。”


第88章 魔君天尧枢亲封其为魔尊,……
一场恶战结束,休整一番后,齐宣令人将战死的护卫尸首收殓。林中翠竹上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看着面前数具失去气息的冰冷尸体,齐宣不由长叹一口气。
就算已经习惯了生死,但每次见有人因他而死,齐宣心中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沉重。
“青夜,回去之后,记得重重抚恤他们的家人。”
“是。”青夜躬身道,他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
中年剑修的境界远高于他,哪怕只是随手一剑,也能叫他重伤。就算及时服下疗伤丹药,也不可能让伤势立即痊愈。
“不知这位阿离姑娘,究竟是从何而来。”魏老佝偻着腰护在齐宣身边,感叹道。
一剑诛灭渡劫修士,这是何等令人神往的力量啊。“公子有幸与这位阿离姑娘同行,这一路安危倒是不必担忧了。”
齐宣闻言,不由苦笑:“只盼着接下来能一路平顺,若是多来几回,只怕我的灵石是不够用的。”
见魏老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齐宣便将自己的纳戒取下,魏老神识扫过,眼中露出惊色:“公子纳戒中的上品灵石怎么少了这许多?”
“阿离姑娘那一剑,借的是灵石之力。”齐宣回道。
魏老皱起眉:“灵石之力……难道我没有看错,她体内当真没有丝毫灵力?”
但能用出那样的剑影,怎么可能是没有修炼过的凡人。
“无论她是何来历,只需敬着便是。”齐宣道,“若是没有她,我只怕逃不过今日这一劫了。”
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是救命之恩。
“公子说得是。”魏老点头,有些欣慰。
说话间,只见青雀走上前:“公子,已经清点过,两辆马车俱毁,无法修复。护卫还余十七人,坐骑共余二十三匹。”
他们这一行所带的骏马都有蛟龙血脉,若是寻常凡马,早在渡劫修士的威压下惊惶而亡。
齐宣向她点了点头:“再往前便是襄陵城,届时可往丹琼书院中借飞鹤一用,赶回都城。”
“对了,”他想起什么,又吩咐青雀道,“将我那匹照夜玉狮子与阿离姑娘。”
青雀皱起眉:“公子,那是您的坐骑,怎么能随便给一个外人!”
齐宣看了她一眼,微微加重了语气:“她方才救了我的命。”
青雀话音一顿,有些不情愿地俯身道:“是……”
虽然这一场截杀应当已经结束,但齐宣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一行人在休整后立即上路,向数百里外的襄陵城进发。
一路上,青雀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离央身上,隐隐带着几分敌意。
夜色降临之时,一行人还未能抵达襄陵城,护卫之中有数人负伤,齐宣便决定停下赶路,今夜在此歇下。
翻身下马,数名护卫拾来枯枝点燃火堆,神情总算放松了几分。
附近正好有水源,青雀便牵着几匹马去饮过水,回来时怀中还抱着几个红艳艳的野果。
“公子,我恰好在溪流旁见了你喜欢吃的红果,便摘了一些回来。”青雀扬起脸对齐宣笑道。
齐宣取过一枚红果,对她笑了笑,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示意她问过离央。
青雀皱了皱眉,虽有些不高兴,还是将几枚红果奉到离央面前:“姑娘可要用些果子?”
她不觉得离央会接下,除了自家公子,这天下应该少有人会喜欢这无甚灵气和效用的野果子。
离央看着她捧来的野果,脑中忽然出现了片段记忆。
同样的深沉夜色中,荒野之上,火堆静静燃烧,风声呼啸着,入目是一片荒凉。有只手握着红果递向她,少年的声音如林籁泉韵:‘尊上可要尝一尝?’
记忆在这一刻化作碎片,离央回过神,已想不起更多。
她忘了一些事,一些或许很重要的事。
拿起红果,离央轻咬了一口,那个给她红果的少年,是谁?
见离央接了红果,青雀眼中惊讶一闪而过,这位阿离姑娘性情冷淡,她还以为,她不会接自己手中的野果。
青雀看向离央的眼神中戒备不减,她没有多说什么,退到齐宣身边。
火光为夜色带来些许光明,一切都安静下来,离央靠着高树,缓缓阖上眼。
天色破晓,休憩过一夜后,众人再次上路,在黄昏之前,终于顺利抵达了襄陵城外。
到了此时,齐宣的心才算彻底放下,襄陵城已是齐国境内,城主修为已至洞虚,城中内外都布满阵法禁制,少有人敢于此作乱。
何况襄陵城中更有天下闻名的修真圣地丹琼书院,书院山长修为同样深不可测。若是想在襄陵城刺杀于他,便是自寻死路。
城门高大巍峨,一行人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入襄陵城,周遭行人来来往往,耳边满是嘈杂之声,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齐宣嘴边忍不住勾起一个微笑。
“阿离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我等便前往丹琼书院暂歇,之后借书院飞鹤上路,速度会更快上许多。”他转头向离央解释。
心中暗叹了口气,齐宣本想一路游历回到都城,但发生这场截杀,说明他的行踪已经泄露,为防再连累身边之人,还是尽快赶回都城为上。
离央点了点头,示意知道。
齐宣注意到她的眸光掠过身周两侧的建筑,神情竟像是第一次见这样景色,难道这位阿离姑娘一直待在山中?
御马前行一段路,离央的目光落在镶金嵌玉的高楼上,多了几瞬停留。
齐宣以为她好奇,主动介绍道:“阿离姑娘可是觉得好奇?那里正是修真界买卖情报之处,唤作……”
“天机阁。”离央打断了他的话。
“原来姑娘也听说过天机阁之名?”齐宣有些惊讶,随即试探着问道。
离央又想起了什么。
江南迷蒙的烟雨中,少年撑着伞走过白石桥,他在伞下抬头。就在离央将要看清他面容的刹那,她脑海中的记忆又再次化作无数碎片。
“去过一次。”离央回道。
她曾经去过一次天机阁,同那个少年一起。
去做什么?
离央不记得了。
齐宣欲言又止,一时沉默下来。丹琼书院的山门就在城东,穿过市集,齐宣在书院大门前翻身下马。
*
丹琼书院中,长老居处。
月持翎为面前两人各斟了一盏茶,口中笑道:“二位贵客今日如何有了空闲,得下三重天,来书院中做客。”
他面前坐的正是天筠与李怀一,见他如此说,天筠轻笑一声,摇头道:“持翎可是忘了,我也是书院学子,如何算客人。”
月持翎失笑,赞同道:“师姐说得是,倒是我口误了。”
当年燕国登仙试中,天筠与李怀一得入三重天上,其后被一位仙君看中,得以留在仙界修行。
因天帝沉渊之令,三重天至凡世的天柱锁禁,身在三重天,便轻易不得再返凡世。修真无岁月,匆匆百年已过,三人竟是再不曾见过。
好在修士与凡人不同,就算百年已过,三人音容未改,也不至生疏。
因三重天的灵力浓郁更胜凡世,天筠与李怀一已然顺利晋升渡劫,但留在凡世的月持翎修为就要略逊一筹,如今还不过化神。
李怀一探知到他境界,不由忆起当年旧事,仍觉郁忿:“你当日若非故意输给我,去往三重天上,何至于现在还停留在化神之境!”
月持翎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当日是我棋差一着,何来故意一说。”
李怀一眼中带上几分怒气,月持翎有没有尽全力,作为对手的自己还会不清楚么?
天筠见气氛僵持,暗叹一声,按住了想要发怒的李怀一,对月持翎道:“持翎,我二人今日前来,实是奉天帝之命。”
月持翎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几分兴味:“不知天帝有何令下?”
天筠闻言,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持翎,你可还记得百年前,我三人应邀前往沧澜宗两千年庆典之事?”
月持翎点了点头,笑道:“谁能想到沧澜宗正是在立宗两千年之际分崩离析,我后来隐约听说,沧澜宗那位澹台仙君,不久后便死在了那位逝水宫离尊手中。”
以凡人之身,图谋魔族双目,这位澹台仙君的胆子实在很大,当然,最后他也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那你应该也还记得,当日揭露澹台奕所为,让沧澜宗在天下人面前声名扫地的人。”
“你是说,扶夜公子?”月持翎反问。
天筠想起当年,神情中有几分唏嘘之色:“如今,当称他一句山海君了。谁能想到,原来当时他口中自无尽深渊而出的离尊,就是后来入主逝水宫的离央上神。”
月持翎的神色若有所思:“我记得百年之前,逝水宫上神约战玉朝宫明霄帝君,于三重天归藏山上大战三天三夜,最后两败俱伤,九重天一夕之间便陨落了两位上神。”
这一战前,谁也没有想到一直都为六界最强者的明霄帝君,会被自己曾经的弟子抽出本命法器最终选择身归混沌。
“不错。”李怀一开口道,“我和天筠师姐当日曾有幸在归藏山外亲眼旁观了这一战,那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敬畏的极致力量。”
李怀一眸中隐带向往,身为修士,他所追求的正是这样的力量。
天筠接过他的话,继续道:“当年离央上神陨落之后,身躯消散,神魂化为无数光点坠落三重天,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扶夜公子也当着众人的面跳下归藏山。”
“这听起来,真像是殉情。”听到这里,月持翎屈指敲了敲桌面,戏谑道。
他不曾亲眼见归藏山那场大战,六界传闻中也甚少会提及似乎与那场大战并无关系的姬扶夜,在此之前,月持翎是不知此事的。
听他这样说,天筠与李怀一面面相觑,却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干咳一声,李怀一拉回正题道:“之后不久,当时不过化神修为的扶夜公子闯入姬氏之中,废了对逝水宫上神口出不敬的兄长姬含英,令其经脉寸断,识海丹田也被生生搅碎,再无痊愈的可能。”
得知离央陨落的消息后,姬含英的母亲姬夫人立刻将被长子罚入禁地的姬含英放了出来。
而听闻离央陨落,姬扶夜失了靠山,姬含英自是欢喜,当即放声大笑,要大摆宴席以贺。消息传开,随即姬扶夜便找上门去。
“姬夫人怒极,与他动起手来,这时世人才知,他竟然在神魔剑冢中将道尊与魔族留下的法器重新炼化为一柄山海剑。”
“凭这一柄山海剑,他才能侥幸从姬夫人手中逃出,自此不知所踪。”
天筠接过李怀一的话头,又道:“如此又过了几十年,忽有一日,魔域异象陡生,又有一位天魔降世。”
“便是那位扶夜公子?”月持翎反问。
天筠点头:“短短几十年间,他便得以晋升天魔,魔君天尧枢亲封其为魔尊,世人皆称他为山海君。而他并未停留魔域,行走六界,似还在寻找离央上神散落的神魂。”
月持翎对上她的双眼,笃定道:“他现在,来了襄陵城?”
所以天筠和李怀一才会奉命离开三重天,前来凡世。
“不错。”李怀一肯定了他的猜想,“山海君如今修为深不可测,天帝担心他前往凡世会扰乱人间秩序,便派我二人跟随而来,若有意外,及时上禀。”
月持翎摸了摸下巴:“以你们的修为,只怕连他一击也扛不住吧?”
“就算是仙君在此,又如何能是他一合之敌。”天筠苦笑道,“我与怀一乃凡世出身,恰好我又为丹琼书院弟子,天帝这才令我二人跟随而来。”
“好在山海君并不计较我们跟随其后,否则我们早在跟上他的时候便已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