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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是他创造的,王座是他创造的。
他非常强大,强大到她用一把枪打死一个人,他能在顷刻间使那个人活过来。
但是,那又怎样?
除非他抹杀她的意识,彻底地改造她,把她变成一个毫无特色的木偶人,否则他永远也无法征服她,使她跪倒在他的脚边。
假如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臣服——
那个人一定会是他。
“轰——”
惨白的闪电猛地照亮昏暗的房间。
外面打雷了。
所有人都被雷声震得一哆嗦。
至高神殿一直都是晴天,从未有过刮风、下雨、被闪电侵占天空的时候。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惊雷劈过,晴朗的天空被铅块般的乌云遮住。最后一丝炽热的阳光,淹没在无望而又阴沉的灰色之中。
混乱的脚步声响起。
教士们都因为雷声而走出了房间。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向浓黑一片的天空,纷纷跪倒在地,祷告起来。
然而,雷声并未就此停歇,反而越来越密集。轰隆隆,震耳欲聋。黑色的云砧几乎俯垂到地面上。
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了艾丝黛拉旁边的窗户上。
紧接着,雨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地爬满了玻璃窗户。
雨滴很快变成了瓢泼大雨。
跪在外面的教士已经浑身湿透。
随着暴风雨越来越大,控制权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拿到控制权的一刹那,她就猛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跳到他的身上,把他先前对她施加的控制,全部奉还了回去。她一只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扯住他银白色的长发,用力往后一拽,强迫他抬起头接受她报复性的吻。
与此同时,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窗外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雨滴像石头一样砸在玻璃上,砰砰作响。她粗重地呼吸着,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着他的唇。如果他还是阿摩司的话,他的双唇早就被她咬破了。可惜他不是。所以,无论她怎样用力,他那两片薄而优美的唇都毫发无损。
她的还击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那种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就回来了。她的双手耷拉下去,被迫松开他的下巴。
趁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她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迫使自己离开他的唇,从他的身上跳了下去。
她掏出手帕,一边擦湿乎乎的下巴,一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一个乏味的吻。”
他没有说话。
窗外的雷声仍在隆隆作响,越来越大。窗户的边沿已经被瓢泼的雨水打湿了,天鹅绒墙纸被浸湿了一小块。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急躁的雨声。
第55章 两片充满妒意的……
艾丝黛拉以为神只是短暂的降临,没想到那天以后,他就在她的房间里住了下来。
她对他忌惮极了,一点儿也不信任,见他总是杵在跟前,还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不免有些膈应,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最令她恼火的是身体的反应。当她看见,他倚靠在她的床上,慢条斯理地翻看手上的书时,她的头脑明明反感得要命,心脏却在肋骨间疯狂乱跳,使她的面颊生出一丝不自然的喜悦的红晕。
现在,她几乎每天晚上极不情愿地钻进被窝里,皱着眉头入睡——她不可能因为这个人而去睡外面的沙发。
至高神殿的天空还在下暴雨,阴沉沉的雷暴云砧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整个神殿,无论是外殿还是内殿,都跪满了乌压压的人。
有的人不远千里赶到至高神殿,就为了跪在外殿,手握念珠,朗诵祈祷书,祈求神明息怒。
艾丝黛拉每次手执雨伞,路过外殿,看见那些不同肤色、不同阶级的人整齐地跪成一片,就为了让她房间里那个人息怒,都有些嫉妒。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样的影响力。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
她不是他们的造物主,没有创造万物的能力,也没有令江河倒流、群山发抖的神力,人们永远不会像忌惮神一样忌惮她。
这个发现,让她怏怏不乐了好些天。
但她并没有就此忘掉野心,反而愈发积极地插手至高神殿的事务。
阿摩司被神吸收了,在神的体内,而神并无要揽下阿摩司事务的打算,艾丝黛拉就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
她知道阿摩司和洛伊尔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每当她目不转睛地批阅公文时,神都会在旁边注视着她。
她能感到他的视线里三种不同的意志,在抢夺注视她的权力。
当阿摩司占据上风时,他会走过来,轻轻地按揉她的肩颈。
他的动作无微不至,就像是在侍弄一朵珍稀的兰花。发觉她口渴或饥饿时,他会立刻命人送上食物,在旁边举止优雅地服侍她吃完——尽管负责送餐的教士的表情,就已经让她有几分饱了。
阿摩司很珍惜和她独处的时间。
他没有直接告诉她,他就是阿摩司。她能感到,他们三个意志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要是他说出口,另外两个意志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压制下去。
他只是沉默地、仔细地、温柔地照顾她,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与她相处的最后时光。他在争分夺秒地感受她的存在。
老实说,她并不讨厌阿摩司。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都是那位神的玩物。
他虽然是神的一部分,却仍然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完整而自由的生命体。他却从出生起,就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上万双期许的眼睛把他推到了至高神使的位置,他几乎是被迫成为一个清心寡欲的教士。
他有野心,有抱负,有残忍的征服欲,有身为男性的本能,但因为至高神使之首的身份,这些特质通通只能压抑下去,不能表露出分毫。
尽管他的地位高于帝国的法律,站在了金字塔的最顶端,却连一天自己都没有做过。
难怪他是如此了解她,对她性格中的弱点如数家珍,思考如何取悦她,如何得到她,可能是他的头脑唯一能随心所欲想象的事情,也是他唯一能自由去做的事情。
难怪她毫不留情地捅了他一刀后,他总是温和、理智、冷静的教士面孔就变了,变得阴冷、古怪、刻薄,说话也不再遵循礼教观念,嘲讽意味十足。
难怪他几近歇斯底里地爱着她,不惜背叛从小信奉到大的信仰,甚至分裂出了洛伊尔——假如他不爱她,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消失了——包括与他最亲密的、形影不离的助手。
她既是他唯一能自由去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人。
那天,她竭尽全力都没能同情阿摩司。
可是今天,她却像短暂地拥有了同情的能力般,感同身受地明白了他心中的苦楚。
他身为神的一部分,都没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足以被铭记的痕迹——神侵占了他的身体,他就消失了,从此只能作为神的意志之一而存在。
这一幕给她敲响了警钟。
不管怎样,都不能依靠神的偏爱而活。
神的确很强大。
但依靠他的偏爱,总有一天,她会像阿摩司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存在了。
她以前只想赢下人生这盘棋,并不在乎棋子的想法。
但现在,她想活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那些人对她而言,也不再是木偶般的棋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以前做事从来没有考虑过意义,眼中只有输赢。她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也没有想过去关心别人。
可现在游戏失去了规则,输赢也不复存在,她被迫思考,怎样才算真正的活着。
或许她应该感谢神。因为他,她第一次感到体内的生命力,在朝气蓬勃地生长,前所未有地熊熊燃烧着。
她从未如此渴望过活着。
“陛下,”阿摩司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站在她的身后,俯身下来,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手背上的静脉纹,“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消失。我就在你的身边,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
她这才发现,纸张已经被笔尖的墨迹浸透了,鲜艳的红墨水晕染开来。她发呆太久了。
“他没办法让我消失,也没办法让你挚爱的洛伊尔消失。”他低声说道,说到“洛伊尔”时,语气中透出一丝熟悉的嫉妒,“原本我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洛伊尔消失,但因为你,洛伊尔吞噬了太多的力量,拥有了神一般强韧的灵魂。”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侧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继续说道:“现在,我们谁也无法杀死谁。你不要把我们当成神。我们是一体三魂的怪物。驯服怪物不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吗?你驯服了洛伊尔,没道理不能再驯服一个怪物。这么想,你还紧张吗?”
很明显,阿摩司听见了她的心声。他在安慰她,冒着被另外两个意志压制的风险。
奇怪的是,另外两个意志都罕见地沉默着,让他以温柔的口吻说完了这番安慰的话语。
她在紧张吗?
“紧张”,很明显是个被美化的说法。
她在恐惧。
她不会像小丑一样,强撑着装作无事发生。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害怕极了,害怕在失去规则的游戏中被抹杀。但她也知道,心中的情绪不全是害怕,还有对神权的渴望,被恐惧煽动起的一丝火花般的欢愉与兴奋。
——假如她需要一个强大的对手,那她再也找不到比神更为强大的对手了。
不过,阿摩司的话确实让她稍稍镇定了一些,不再那么心神不定。
她转过头,直勾勾地望着阿摩司的眼睛。
“怎么了,陛下……”
他还未说完,双唇就被她的嘴唇贴住了。她随手丢掉了羽毛笔,侧过身,两条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蝴蝶般轻盈的吻。
他们就像两只交合的蝴蝶,雌虫的腹部主动贴上了雄虫,只有短短一瞬间,阿摩司的唇却被她吻得黏糊糊的,沾满了她罕见的热情的涎液。
“没什么,我有点儿喜欢你了。”她转过身,平静自若地捡起羽毛笔,继续批阅公文,“你以后可以多出来陪陪我。”
是实话,也有故意的成分。
她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她没想到,自己的影响力大到了这种程度。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就扣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颊强硬地扳了过去。
阴影笼罩下来。
两片充满妒意的唇吻上了她的嘴唇。
被神偏爱的颤栗,再一次席卷了她的身体。
她的心脏急风暴雨般响了起来。尽管她深深吸气,极力压抑着这令人恼火的心跳,耳朵还是被震得嗡嗡作响。很快,她的后背就被又湿又黏的热汗浸透了。她的脑袋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梦幻的肥皂泡,随着他的吻逐渐深入,越飞越高,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因为过于活跃的热情,“嘭”的一声爆开。
她假装热情地吻了阿摩司,于是,他像捕猎的肉食动物一样,卑劣地利用神的威严,把她真正的热情引诱了出来,猛地攫住了,缓慢而细致地品尝着,享用着。
她想要讥嘲他。
但不知为什么,他不允许她的喉咙发出半点声音,连笑声都不允许。
为什么?
神居然也会怕被自己的造物挖苦吗?
好在她虽然喉咙哑了,思想却始终有声有色。
他的确创造了一切,时间、秩序、力量、命运、法则、自然、生死、智慧……世间万物都在他的统领之下。
他是万物的起源,是至高无上的光明神。
然而,他所创造的万物里,却唯独不包括“思想”。
是巧合吗?
他连“智慧”都创造了,却刚好漏掉了“思想”。
还是说,只有人类才有思想家?
因为只有人类才会从前人的书籍中,学习和传承前几代人的想法。
神是万能的,他随手就能抹杀一个人,抹杀其意志,使其肉体屈从于他恐怖的威压之下。
然而,神又不是万能的,他无法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使其忠于自己,虔诚地供养自己。
他甚至需要魔鬼去试探人心。
或许,是他不屑改变。
但不管是他无力改变也好,不屑改变也好,她的思想至始至终都是自由的,没有屈从于他强大的神力之下。
这是事实。
即使她的五脏六腑都在因为他的吻而欢喜颤抖,即使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因为他的偏爱而嘎嘎发响,即使她恨不得像看见主人的猫咪一样,讨好地磨蹭他的脸庞,但她的思想始终是清醒、冷静乃至冷酷的。
她发不出声音,却能用讥嘲而挑衅的目光凝视着他。
当然,他可以让她闭上眼睛。
可除了眼睛,她还有眉毛、两颊、鼻子和嘴巴。感谢他精湛卓绝的造物手艺,人的五官是如此灵活,可以轻而易举地组合出数十种表情,总有一种表情能表达她的轻蔑和嘲讽。
艾丝黛拉闭着双眼,往前一倾身,双唇微张,主动迎接了他掠夺般的吻。
她不再害怕他了。
对她而言,亲吻只是个游戏而已,跟在花园里捉迷藏没什么区别。
既然他喜欢她的吻,她完全可以像打发饥肠辘辘的小狗一样,随手施舍给他。
第56章 神堕落【新增2……
助手在门外徘徊了很久。
除非必要,他不想打扰现在的阿摩司殿下,却又不得不来打扰。
暴雨下得太久了。
至高神殿本身就是一片立于淡蓝色湖水之上的建筑群,暴雨连续下了一个星期,外殿花草树木的根部已经全被雨水泡烂了。
原本永不日落的主祭坛,也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的黑夜。民间已经开始流传“神堕落”的谣言。阿摩司殿下再不出来主持局面,稳定人心,帝国可能将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动荡。
最要命的是,最近不知为什么,民间突然多了不少抨击赎罪券的人。
助手一直知道赎罪券的事情。
赎罪券是神殿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一开始各个神殿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肆兜售赎罪券,只是用来褒奖立功的教士。一张赎罪券,可以让一个信徒死后早点儿升入天堂——至于多早,取决于信徒手上赎罪券的数量。
除了花钱买赎罪券,捐赠土地也可以换取赎罪券,捐得越多,换得越多。
有些贫穷的乡镇,完全是靠教士兜售赎罪券发达起来的——富人们都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升入天堂,于是拼命地捐钱捐桥捐医院,硬生生把一个小村子,捐成了一座繁华的乡镇。
因此,助手并不反对教区神殿兜售赎罪券的行为。
他认为,赎罪券可以让那些赚得盆满钵满却又一毛不拔的商人,笑呵呵地掏出钱来资助帝国的建设;而赎罪券又能给他们带去死后不必下地狱的慰藉,再没有比这更加有效的引人向善的方法了。
的确,“金钱”和“天堂”挂钩,乍一看是非常之滑稽,可那些购买赎罪券的富人,却是真的给穷困潦倒的普通人建起了一座天堂。不管他们的捐赠是否出自善意,这样的行为都该升入天堂。
然而,自从至高神殿开始下暴雨后,民间突然掀起了一股抨击赎罪券的风潮。
不少平民开始在兜售赎罪券的地方捣乱。这就算了,可以对外宣称这是地痞流氓在寻衅滋事。一些身份高贵、研究神学的教授,居然也开始发表抨击赎罪券的文章,称这是亵渎神明的行为。
王都游乐场的儿童们,也开始传唱一首诡异的童谣:
“她是罗曼国的一位姑娘,
拥有一头金子般的长发,
一个坏人告诉她:
金币换金发,
金币换天堂。
姑娘没了金发,
也没能去天堂。”
再加上,至高神殿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暴雨,几位至高神使在主祭坛虔诚地祷告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作用,各种古怪的谣言在民间流传起来。
有人说,神因为神殿兜售赎罪券的事情怒不可遏,决定惩罚至高神殿的神职人员们,要用连绵不绝的暴雨洗净他们充满铜臭味的心灵;也有人说,颂光经里根本没有记载过这样的神怒,神很有可能不是在发怒,而是堕落了。
裁判所将散布谣言的人抓了起来,却完全无法阻止谣言继续在民间流传。
助手以为散布谣言的人是骷髅会的教众,然而仔细调查下去,却发现他们都是王都的百姓,家境殷实,除了去王都的歌剧院看戏外,平时也没有别的爱好。骷髅会的教众都是仇视贵族的贫民,根本不会去歌剧院这么奢侈的地方。
助手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来求助阿摩司殿下。
其实,民间开始流传“神堕落”的谣言时,他就该把这事禀报给阿摩司殿下,可他真的太惧怕阿摩司殿下了,仅仅是靠近他所在的屋子,就感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双膝阵阵发软。
他完全无法想象,艾丝黛拉是怎么和阿摩司殿下共处一室的。
她不觉得,阿摩司殿下的气势特别恐怖吗?
助手记得,有一回他忘记拿走批改完的文书,折返回去,居然看见阿摩司殿下倚靠在艾丝黛拉的床上看书。
助手吓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阿摩司殿下看见了他的身影,却毫不在意,一边翻书,一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用管他。过来睡觉,黛拉。”
尽管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好些时日,但助手每次回想起那个场景,都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昨天,他撑着雨伞路过外殿,还因为回想起这件事而险些一脚踏空,从几层楼高的楼梯上摔下去。
助手不明白,阿摩司殿下不是拥有了更多的神性吗?为什么欲望反而比之前更加浓重了呢?
他更不明白,艾丝黛拉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和阿摩司殿下躺在一块儿的?先不提阿摩司殿下特殊的身份,光是那森冷可怖的气势,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他仅仅是站在门外,都能感到两条腿在不自觉打颤,那时,她却面色平静地躺进了被窝里,还啪的一声打掉了阿摩司殿下手上的书,呵斥了一句:“关灯。”
助手在门外想那么多,不过是在拖延觐见阿摩司的时间罢了。
可惜,他再怎么拖延,今天也必须见阿摩司。
助手咬紧牙关,敲了敲房门。
“进来。”阿摩司殿下冷淡的声音。
推开门的一刹那,助手就后悔了,因为屋内的画面几乎可以称为……鲜艳欲滴。
很难想象,整个至高神殿都气氛阴沉时,这里的氛围却堪称旖旎而湿黏,不像是走进了至高神女的房间,反倒是像走进了毒蛇鲜红温暖的口腔。
助手第一次发现,艾丝黛拉的相貌并不像她的表情那样纯洁无辜。她有一张明媚艳丽的脸庞,只是那光彩夺目的艳光,经常被她故意露出来的甜美笑容压制下去。
现在,她像个生闷气的洋娃娃似的坐在阿摩司的腿上,眉毛因阴郁的恼火而轻轻抽动着,两颊不知为什么绯红得惊人——那是一种病态的、罪恶的、粗俗的红晕,一下子使整张脸光艳照人。她的双唇也红得不正常,泛着湿乎乎的水光,仿佛两片被雨水喂饱的红玫瑰花瓣。
……他进来之前,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阿摩司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助手立刻低下头,不敢再打量艾丝黛拉。
尽管他反应得很快,几乎是阿摩司平静的目光扫过来的一瞬间,就低下了头,但汗毛还是因恐怖的威压而根根倒竖。
阿摩司殿下眼中的压迫感……真的太可怕了。
幸好他低头的速度够快,不然以阿摩司殿下现在可怕的独占欲……他因为多看两眼艾丝黛拉,而直接丢掉一双眼睛,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事?”问话的却不是阿摩司殿下,而是艾丝黛拉。
这也是助手非常震惊的一件事。阿摩司殿下有了更多神性以后,却不再掌管神殿的事务,甚至默许了艾丝黛拉插手神殿事务的行为。
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民间会更加震动,一些异教徒绝对会趁此机会,大肆宣扬“神堕落”的谣言。
助手斟酌着言辞,把“赎罪券被抨击”、“民间谣言四起”和“至高神殿暴雨不断,人心惶惶”的事情,告诉了艾丝黛拉。
说完,他虽然表面上在等艾丝黛拉的回复,身体却从始至终都朝向阿摩司。
即使艾丝黛拉手握处理神殿事务的权力,他也依然以阿摩司为至高神殿的中心,认为他是至高神殿独一无二的领袖。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艾丝黛拉说。
助手愕然抬头:“这就是您的答复?”
“对。”
助手愣了一会儿,慢慢涨红了脸颊:“您——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既然殿下把掌管神殿事务的权力交给了您,您就该肩负起维护神殿名誉的责任。现在神殿在民众中的声誉岌岌可危,您应该尽快调查出究竟是谁在散布谣言,想办法恢复神殿的声誉,重新售卖赎罪券,而不是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艾丝黛拉的脸颊仍然荡漾着娇媚动人的红光,语气却不咸不淡:“你很负责,思路也很清晰,那你查出来究竟是谁在散布谣言了吗?想好恢复神殿声誉的办法了吗?”
当然,没有。
不然他也不会跑来求助阿摩司殿下。
其实,要是阿摩司殿下那么回答他,他决不会有任何异议,可说这句话的偏偏是艾丝黛拉——一个坐在男人腿上、美艳得叫人只能想到罪恶的少女。他很难不怀疑她是在敷衍他,其实她压根儿不想管这事。
助手梗着脖子说道:“我没有查出来,也没有想出恢复神殿名誉的办法,所以,我才来求助阿摩司殿下。我不像有的人,明明没能力掌管至高神殿,还利用色相换取了不属于自己的权力……”
他这句话显然是在羞辱艾丝黛拉,后者却似笑非笑,从容不迫地问道:“你是在说,阿摩司殿下色令智昏,为了女人连信仰都不要了吗?”
助手身体一震,这才发现自己说了怎样的胡话。
他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万分抱歉,殿下,我不该如此失礼地指责您……和艾丝黛拉小姐。您让艾丝黛拉小姐当至高神殿的掌权人,一定有您的深意,我不该质疑您的意图……”
他一边说,一边频频擦拭额头的冷汗:“真的万分抱歉,殿下,我不该这样冒失地说话,也不该对艾丝黛拉小姐抱有偏见。这些天,我也见识了艾丝黛拉小姐批改公文的速度……她、她的确非常有领导的才能,其他几位至高神使两三天才能批完的文书,她一天就能批阅完毕……我错了,我不该质疑您的眼光……”
到最后,助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刚才的行为无异于亵渎神明。
他怎么能在阿摩司殿下的面前,说出这样失礼的话语……阿摩司殿下已经与神无异,难道神会让一个对神殿名誉置之不顾的人,掌管至高神殿的事务吗?
他真的太冲动了。
下次开口,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阿摩司突然用两根手指扣住艾丝黛拉的下巴,开口问道:“谣言是你命人散布的?”
助手瞳孔剧震,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艾丝黛拉。
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艾丝黛拉居然反扣住阿摩司的手腕,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手指——力道非常之重,助手隔着不小的距离,都能看见阿摩司手指上的牙印——然后,露出甜美迷人的微笑:“我散布的谣言太多了。你指的哪句?”
阿摩司顿了顿:“我堕落那一句。”
艾丝黛拉丢开他的手,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轻柔地反问道:“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助手浑身僵硬。
这段对话,蕴藏了太多他能听懂却又不想听懂的信息。
什么叫“我堕落那一句”?民间并没有关于至高神使之首堕落的谣言,有关于“堕落”的谣言,说的都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