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若是想查,便不能光明正大的往怡春宫去,惊动了高太后和徐嬷嬷的。此案已定,钟萃若是明目张胆的查,难免是有不尊高太后的意思,因此,若不是实在查不出来,是万不能先去怡春宫的。她们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查。
钟萃看了看杜嬷嬷,杜嬷嬷自来她身边后给她提点了不少,杜嬷嬷见多识广,又在宫中多年,自有有手段的,只是钟萃不想麻烦了人的,她面上有些犹豫,“我知道嬷嬷有本事,只是此事不能声张,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会连累到嬷嬷身上来的。”
钟萃也是得了天子应允才敢查一查的,陛下一诺千金,既然允了她查一查,便不会食言,但杜嬷嬷若是帮了她,怕会累及自身去的。钟萃哪里能见得身边人出事的,何况杜嬷嬷的情况与芸香等缀霞宫的宫人不同,杜嬷嬷从御前来,只是来提点她规矩礼仪的,迟早要回御前去,非是他们缀霞宫之人,哪里能掺和进他们缀霞宫里来。
杜嬷嬷笑了笑,挺着背:“嫔主子放心便是,老奴见过的审过的多了去了,这么一件小事却还是能给嫔主子办得妥妥当当的。”
只是审个宫婢而已,对他们这些入宫多年的老嬷嬷来说最是容易了。
钟萃眉心微微蹙着,她不若杜嬷嬷这般经验丰富,说起审问人来如同信手捏来一般,心里还是有几分忧虑,只如今着实没有好法子,杜嬷嬷说的在理。过了片刻,钟萃这才从犹豫中下定,到底是那香枝的事叫她更挂了心,她朝杜嬷嬷轻轻颔首:“那此事就交给杜嬷嬷了,你定要小心些。”
“嫔主子放心便是。”杜嬷嬷朝她福了个礼,转身便大步朝外走。这件事她定是要办得漂漂亮亮回来交差的。
芸香几个与杜嬷嬷擦身而过,她们还是头一回见杜嬷嬷来了缀霞宫外,不在主子跟前候着,风风火火外往走的。
“杜嬷嬷这是去哪儿的?”
钟萃轻轻摇头,并未说了杜嬷嬷的去处,白日里本是她们在内殿守着皇长子身边的,等彩蝶提了食盒回来,她们几个就各值一个时辰,余下到钟萃跟前儿来。缀霞宫虽有两个主子,但一个如今多是在安睡,钟萃也不大喜身边随时有人伺候着,以致于缀霞宫的宫婢们甚是清闲。
钟萃照旧叫她们自去外边宫中便是,不拘她们做什么,芸香几个正要退下,缀霞宫外的嘈杂传了些进来,钟萃问了句:“外边怎么了?”
芸香眼里还带着欢喜:“主子不知,外边是宫中的娘娘们,说是几位娘娘带着嫔妃们在湖边看热闹,娘娘们命两艘船在湖中划,各自下赌注看哪条船能赢呢。”宫中不少宫婢奴才都去看热闹去了。
缀霞宫离湖边不远,这才能叫声音传了过来。这回带头的是禧妃,她如今在宫中的名声不如以往,禧妃便把熙妃给带着,熙妃不会回绝人,宫中嫔妃看她的份上也来凑了这个热闹。
嫔妃们看划船,换做以往,以禧妃在宫中的地位和名声,定是要出言开口一番来缀霞宫邀一邀,以彰显自己老好人的性子,宫中妃子头一位的大度,但这回便是离缀霞宫不远,禧妃也不再开这个口了。
禧妃不开口,熙妃性子羞怯,不好开口,余下的嫔妃就更不会开这个口了。钟萃如今虽是嫔位,但却领了协理宫务之事,身份一下便不同起来。钟萃若来,她这身份该如何排位?旁的宫妃该如何待她?位份高的如禧妃等人也低不下头,反倒叫人笑话。
宫妃们看到缀霞宫便移开目光,半句不提及,等候时轻声言谈,还问到了熙妃头上,熙妃宫中那宫婢可是被带去内务处审问后再没了消息的。
娘娘们对后宫的事最是灵通,像这般被带走的宫婢,若是当真犯了错,自是被处置了的。身边人问着熙妃:“你身边那婢子如今在哪儿了?”
嫔妃们相交,少有开口提及别人宫中丑事的,也只有那般不对付的才会如此当众不客气。熙妃心里暗恨不已,不过是个贵人,倒是敢对她堂堂妃子无礼了,熙妃心中恨极了,但偏生她在宫中经营的又是羞怯温柔的性子,出了名的与世无争,早前住在偏殿的薛常在对她无礼她都并未计较,如今只是一句话的事,她更是不能露出不高兴来的。
熙妃心里起伏,但面上却挂着温温柔柔的笑,轻声说道:“那婢子如何本宫实在不知,她虽不是近前伺候之人,但若当真做错了事,便是按宫规处置也是应当的,本宫再是不忍,也知宫规为大,断然不敢去包庇的。”
熙妃早在怡春宫的宫人被带走时心里便想好了应对说辞的。带走的这宫人她是断然不能承认是在她殿中伺候过的,宫中伺候的宫人不少,若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婢犯了事,与她这个当主子的自然是没关系的,也攀扯不到她身上来。
只要咬住了这一点,那这宫婢犯的事她只要推脱一概不知就能置身事外,甚至还能因着这一点叫嫔妃们感同身受。莫说怡春宫,便是换做任何一宫中,不起眼的宫婢犯下错事,当主子的若是受了牵连,哪里还有规矩?岂不是人人自危了?
熙妃早前是这番说辞,如今也是这番说辞,温温柔柔的,叫人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再想挑拨一二也不管用的,这宫中还有什么能大过宫规不成?她要是再说,若是被扣上一顶不敬宫规的帽子才是得不偿失。身边的小贵人勉强笑笑,不再开口了。
小贵人停歇了,熙妃脸色如常,但心中却不想就此揭过去的,如今倒是什么低位嫔妃都能想着踩一踩了,她早前容忍那薛常在不知礼数,对主宫嫔妃不敬,那是看在那薛常在背后的淑妃的份上才不做计较。
如今压在她们头上的淑贤二妃,甚至同为嫔位升为妃位的良妃都已败落,她也无需再看人脸色的,这小贵人可没有那薛常在当初的背景,还当真以为她好欺负不成?
熙妃心中不高兴,只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嫔妃们眼尖儿,便是熙妃也不敢做甚,只想着待回宫后再好生计较一番,给这小贵人一个教训,好叫她知晓规矩。
杜嬷嬷去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她整个人十分精神,脸上还挂着笑,给钟萃福礼:“嫔主子,老奴心不辱命。”
钟萃眼一亮:“嬷嬷?”
钟萃不知杜嬷嬷的情况,这一个时辰便是温书都好几次看不进,生怕杜嬷嬷做的事叫人给发现了。到杜嬷嬷回宫才彻底放了心,还指了指一旁的椅:“嬷嬷坐。”
杜嬷嬷在外头跑了一个时辰,也着实有些累了,倒也不推辞,等喝了送上来的清茶,便把她去如何审问的事一一说了。
“那茴香盗窃宫中珍品财物,被罚入了太池挖泥,她一个婢子,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往前也是在主子们宫中过了不少清闲日子的,哪里受得住这个的,老奴去时,那人累得哭都哭不出来,心肠正悔着呢。”
杜嬷嬷给管事递了个荷包,那边就让她把人给带走了,看在杜嬷嬷的身份上,给足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的。
还不等杜嬷嬷如何施加压力审问呢,那茴香便交代了私盗之事。
“说是熙妃娘娘给的赏赐,并非是她私盗,这茴香原本叫香枝,是那良妃身边的人,熙妃从她嘴里知道了些消息,这才叫她下去领了赏。”
杜嬷嬷说着,顿了顿,这才开口说道:“这茴香去了怡春宫还不久,但她机灵,很快就去了熙妃殿中当值,据这茴香说的,怡春宫有一个摆着架子的小间,里边摆着各种瓷器摆件,却是不见用的,熙妃给的赏赐便是叫她自去那小间里挑一块玉佩,这茴香见小间里有许多弃之不用的瓷器,便心生了邪念,把赏赐换成了瓷器,又想着偷摸着找人运出宫来换银子。”
宫中的东西流到宫外并不少见,尤其是在宫中珍品都摆满了架子,连上边都沾上灰了,连个守门的奴才都没有,尽让宫人婢子出入的,那香枝这才心中不平。宫中弃用之物,在宫外可是叫人哄抢的,既然主子都不在意,她拿上一两件想来也无事。
钟萃有些疑惑:“既然照她说的,那怡春宫有专门摆瓷器的小间,想来也是看重的,那又为何不不珍藏擦拭,不派人看守,由着人随意进出的?”
杜嬷嬷看了看她,这会脸上有些迟疑起来。
“嬷嬷?”钟萃看过去。
杜嬷嬷想到先前审问那茴香时她说出的一件事,在心里犹豫了一番,还是讲了出来:“上回侯府的老夫人出宫时曾在路上撞见过熙妃娘娘,熙妃娘娘见老夫人脸色苍白,还让老夫人去旁边的亭子里坐了坐,又命人回宫去端了茶盏清茶来。”
那茴香当时便跟在身边,落在最后边,亲眼见到熙妃与侯府老夫人几个笑意盈盈的说了话,等老夫人几个走后,熙妃这才带着她们回了宫。
当时捧着茶盏的便是与她一同入怡春宫的婢子,她二人住在一处,茴香得了赏赐回去时,那婢子还给茴香说过,她捧出去的茶盏是才从内务处拿的新茶盏,等回来后本是要放回去的,却得了熙妃身边大宫女的提点,把那一套茶盏送到了小间里,再也没见主殿谁在用过。
钟萃不知老夫人几个出宫碰上了熙妃的事,杜嬷嬷一五一十讲得清楚,钟萃哪里不懂的,她只是有几分不敢置信:“嬷嬷的意思,熙妃只因老夫人她们用过一次茶盏,便不再用了。”
钟萃目光移到一边列出来的单子上,顿时又恍然大悟:“不对,许不止是老夫人,而是旁的人只要用过,熙妃便不再用,便弃之一旁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怡春宫庞大的瓷器都用到哪里去了,这种行为钟萃从未见过,能供嫔位之上的高位嫔妃们使用的瓷器品相上等,钟萃见过账册,每一套都价值不菲,若只因别人用过一回便弃了,那此等行径该又是何等的奢靡了。
钟萃原本是想查一查为何那香枝攀扯熙妃,却不料查到了这等事。
杜嬷嬷口中称:“此事也只是那茴香的一面之词,还做不得数的,老奴审了人,又去那茴香的住处搜了一遍,发现她那住处还藏着几个金叶子,一只上等的金镯,藏得十分隐秘,若不是老奴经验老道,怕是要被她给瞒过去了。”
杜嬷嬷从怀里把那金镯和金叶子递过来,钟萃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可见是足金,非是普通宫人能有的。甚至低位的嫔妃们用的金也不过是赤金罢了。
杜嬷嬷瞧她看镯子,在一旁解释:“这是前些日子良妃宫中的人悄悄转交给她的,说是想让她做些手脚,那茴香本就是良妃的人,自是应下了。”
茴香原本是准备攀扯上熙妃的,如此也能达成良妃吩咐的事,只最后她又反悔了,良妃日落西山,熙妃却是稳稳当当,良妃那边是靠不住的了,若是她得罪了熙妃,良妃又保不住她,岂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这才在最后改口私盗。
太池挖泥的犯事宫人都是犯了大事的,那茴香挖了几日的泥,早便受不住了,这才叫杜嬷嬷拿了她私藏的金镯,很快给问了出来。若不然怕还要用些手段的。
钟萃目光一顿,眼中带着虚无,似回到了从前。良妃吩咐香枝在怡春宫做手脚,意图攀扯上熙妃,那上辈子是不是也同样是这香枝得了吩咐,给她送了那一碗要命的羹汤?
所以,上辈子造成他们母子骨肉分离,叫他们母子二人皆不得善终的幕后之人便是良妃?钟萃重重的吸着气,只觉得心中寒意泊泊。
她骤然起身往内殿走去,杜嬷嬷一愣,忙跟上去。钟萃几步走进殿中,宫妃行卧举止都有规定,行走之间脚步轻缓,寸步轻移,如此方能彰显美感,钟萃早前得杜嬷嬷点过数回行路走动,但此刻她却顾不得什么宫规举止,直到站在皇长子的小床边,手指在他红扑扑的小脸上拂过,感受到他的暖意传来,才叫钟萃放缓。
不一样了,上辈子她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那良妃等人却一直身居高位,但这辈子她们没了身份权力,无法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再威胁到她了。
钟萃喉头微动,一颗心彻底落了回去。
“嬷嬷,此事便不用再查了。”
钟萃眼中明明灭灭闪过许多,眸中越发通透,最终平静下来,上辈子的事无法宣出口中,但关于怡春宫的事,杜嬷嬷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由她嘴里说出来,便非是一面之词。
那茴香说的轻易便能查到,倒不至于说谎,怡春宫这些年不知拿了多少瓷器摆件,若按那茴香说的,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可见里边的瓷器也剩不下多少,倒不像她先前推断的是叫人摔坏的,杜嬷嬷还想起先前后宫在徐嬷嬷接手前,往宫外夹带私货的不知有多少,这些瓷器到底是摔了还是出宫了却再难以定夺。
尤其是掌管内务处的淑妃一系倾塌,过往开支账册早便一团混乱,做不得数,便是现在查也无从查证的了,最多便也只查到熙妃管束宫人不力身上,任由宫人偷拿的,再查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了。
“是。”杜嬷嬷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看着前方钟萃的背影,身体纤细,语速平缓,瞧着与往日一般无二,但此时却仿若有什么变了一般,杜嬷嬷下意识低着头,面露恭敬。


第101章
钟萃在看过各宫册子和账册之后,徐嬷嬷又特意过来走了两回,见钟萃悟性快,开始试着把简单的登记让她负责。
开支采买或是宫中各处的存、用度增减的填录,只要按账册上原本的框格填写登记上去便是,并不难,只细心就能胜任,把差事给办好的,钟萃头次接下差事,再简单也不敢忽视了去的,一笔一划的写上去,再三检查过,确认了没问题才交到徐嬷嬷手上去。
做登记本就只考耐心,钟萃性子原本就静,做这份差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徐嬷嬷在一开始还看上几眼,看看有无错处,时日一长,挑不出错来,徐嬷嬷在登记这块就全然的放开手了,带着钟萃在一旁,教她如何认内务处的各物品品相,如何派人去采买,如何与下边的管事们打交道。
她在一旁处置宫中事务,钟萃就在一旁看着学习,宫中所需庞大,不止是后宫嫔妃,各处所需,更有膳房、内卫等要负责,徐嬷嬷做为管事之人,下边各项采买都有专人管事负责,徐嬷嬷要做的便是对他们递上来的清单,若是应承便发下去,内务处这才开始采买,从宫外的作坊里采回宫。
内务处采买一月里有两次,月初和月末各采买一次,膳房除外,由各宫所报所缺,报至内务处做好登记,再发到管事手中,由他们拟了单子来交到徐嬷嬷手上,由徐嬷嬷定夺是否要采办。
开支也是如此,由内务处采办完,做上登记,再把各宫的所需拟出来,交给徐嬷嬷拍板定下,最后再通知各宫来领。
采办一事涉及到宫外许多作坊,作坊里又有各管事们,相比入宫后分发开支出去,采买一事涉及到的更为复杂,钟萃跟着徐嬷嬷半月有余,徐嬷嬷先把开支这块交到了她手上来。
“其实这也简单,采买回来后都有单子,娘娘按照单子上的命人通知各宫来取便是。”徐嬷嬷说着,又多添了句:“娘娘做事细致,若是娘娘觉着有不妥的地方,便按娘娘的意思来就是。”
钟萃轻轻点头,又问了句:“我若是觉着不妥,便不用发下去了吗?”
“当然。”徐嬷嬷敢说这话,也是知道钟嫔本性的。钟嫔非是那等克扣之人,来月来在旁边跟着学也甚少插手她吩咐下去之事,再说了,不止是这开支,便是等钟嫔熟络后,这采买,甚至往后宫中的一应都要交到她手中的,该如何分发下去,自有钟嫔操心。
她只是暂时管着这后宫事务,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钟嫔接手自是按她的章法行事,无需遵循她一个宫人制定的旧例来的。
钟萃:“我知道了。”
徐嬷嬷把开支交出去便不再过问了,钟萃正式掌着开支事务,宫中月初月末采买,到通知各宫来领是月初月末,这日子钟萃也没改,仍是按照早前的时间行事。
上月末的采买已经回来了,入了内务处库中登记,管事们把各宫所需的单子拟定后,便送到了钟萃手上来。
按内务处的章程,采买那边徐嬷嬷已经拍板,到如今开支这里其实鲜少会再出意外来的,做主的都是同一个人,哪有临到头了反悔的。内务处跟着钟萃的两个宫人递了单子来,只等着钟萃下笔一勾就送到管事们手上去。
钟萃正式接了开支的事,原本负责开支打杂的宫人们就归到了钟萃下边,钟萃连月在内务处,日日跟着徐嬷嬷学习宫务,宫人们对钟萃这个主子也熟悉,知道几分这位主子的脾性,不是那等喜为难人的,何况早前徐嬷嬷还在时都是采买定下,开支也就定下,他们还当这一趟跟从前一般,过来叫主子掌个眼便就能回去交差了的。
徐嬷嬷采买都应了,钟主子这开支又岂有不应的?
单子递了过去,钟萃伸手接了来,轻轻翻开,一一看了起来。身边皇长子见到单子,伸着小手握了握,像是要抓一般。钟萃头也没回,只声音放缓了下来:“明蔼乖,母妃待会陪你玩。”
钟萃跟着徐嬷嬷学习宫务,在缀霞宫的时间便少了许多,皇长子已经过了四个月了,他现在不仅喜欢叫人抱着在外头到处走,还能抬起头了。
皇长子在一旁工部特意做出来的小床上躺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叫内务处的两位宫人都忍不住朝皇长子看去。
被宫中精心喂养的皇长子长得十分讨喜,圆乎乎的,小手小脚在身上的薄被上蹬着,两边婢子们正拿着各种玩具在同他玩。宫中只有这一位皇子,主子们日日都惦记着,皇长子还未开口讲话,送到缀霞宫的玩具便如流水一般赏了下来,连再大一些的玩具都送到了缀霞宫里。
婢子们手上的玩具五颜六色的,最讨小孩们喜欢,皇长子跟着她们手上的动作不住看过去,但不时又抬头看着钟萃的方向。
钟萃把单子都看了一遍,取了笔来,不止打了勾,还把在单子上列出来的某些物件给划掉了。交到了内务处的宫人手上。
“这…”内务处的宫人们低头一看,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哪里知道采买都过了,如今到了开支这里却叫钟嫔给划掉了,当真出了意外的,采买都是按各宫报上来的数目物品去采买的,连徐嬷嬷都拍了板的。
内务处宫人捏着单子,心里为难起来,这单子上的被划掉了,等各宫来领时,岂不是要找他们麻烦的?若是不尊,钟嫔如今是管事,他们又哪敢不听的?左右为难之际,两位宫人想了想,到底出言提了句:“主子,徐嬷嬷那边采买都是过了的。”
他们以为钟萃许是会看在徐嬷嬷的面下不用计较了,说到底徐嬷嬷在宫中资历高,又接手内务处许久,在内务处的威信自是要高过才入内务处不久的钟嫔的。
钟萃知道他们的意思,“你们拿回去吧,此事徐嬷嬷也是知道的。”便起身去了内室,让人打水净手,准备陪着皇长子好生玩一玩。
她近日忙着学习打理宫务,还要温书练字,抽空陪着皇长子的时间便少了许多。
钟嫔已然下了决定,不再谈及,两个宫人再是如何也不得不接手,带着勾划好的单子回了内务处,交到管事手上。
负责开支的管事一看那上边被划掉的顿时就蹙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拿单子去给钟嫔看吗?怎么带了这个回来?”
这可是供给各宫的用度,采买时就定好了的,如今都登记好,只等各宫宫人来领用了,若是差了用度,这些宫人可不会罢休的。
管事们在内务处也不是一日两日,早前贤妃掌管内务处时,这内务处欺压无宠的嫔妃宫殿,克扣她们用度也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划掉的是那等普通宫中的,他们还能想个由头给找补找补也就过了。
但这被划掉的可都是嫔位、妃位宫中的用度。莫说徐嬷嬷早前清理过内务处,如今再没有那等欺上瞒下的存在,便是贤妃掌着时,内务处那般乌烟瘴气,还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呢,只敢克扣低位嫔妃的,对高位嫔妃宫中可是不敢克扣的。
这单子上划掉了好几家,全都是高位嫔妃宫中的。管事几乎都能想到这些宫中该是如何不满了,来领用度的宫人他们自是不怕的,但他们惧的是这些宫人背后的主子们,可不是一位两位,若是叫这些主子们闹了出来,只消往陛下跟前一捅,他们这些办事的就脱不开关系。
早前那贤妃可也是掌了好几年才敢开始贪腐内务处的银两,克扣嫔妃宫中用度的,这钟嫔娘娘才刚接手开支这一块呢,莫不是太快了些的?管事着实想不到钟嫔的用意。
两个宫人苦着脸:“管事,奴才们说过了,但嫔主子非不听啊,还说徐嬷嬷也是知道的。”
管事眉心蹙得老高,脸上的不悦缓了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徐嬷嬷授意了的,那他倒也能放几分心。
宫人忙道:“嫔主子是这般说的,想来徐嬷嬷是当真知情的。”顿了顿,又说了句,“要不然,去问问徐嬷嬷?”
管事有些意动,但不过须臾又在心里否决了。主子之间最忌讳的便是当奴才的左右逢源,如今开支这块已经归了钟嫔打理,若是他们去过问徐嬷嬷,叫钟嫔知晓心中怕是不虞了。管事在宫中多年,这些为人处事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他咬咬牙,豁出去了一般:“算了,就按这单子发下去吧,钟嫔娘娘既然划掉了,便自有娘娘的打算!”
两位宫人也只点点头:“那奴才们通知下去。”
内务处的宫人们忙了起来,直到天色昏暗,内务处把所有用度给发了下去。
夜里,久不驾临后宫的天子摆架怡春宫。
河道之事为朝中大事,闻衍自是把精力放在前朝,便是难得入后宫一趟,也只是去永寿宫请安,去缀霞宫坐一坐便走。
近日河道太平,天子也能歇了一口气,难得踏进后宫中。原本辇驾是要抬往缀霞宫去的,只走到半路上,天子神态微沉,改去了怡春宫。
高太后的意思,天子便是再忙碌,若是入了后宫也不应只在一处稍缓。闻衍难得清净,实在不愿与后宫嫔妃过多周旋,熙妃不是那等擅长逗趣的,话十分少,这会却正合天子心意。能叫他觅得些清净安生。
怡春宫早得了消息,天子辇驾刚到,熙妃便带着人迎了上来,朝天子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闻衍下了辇车,从熙妃身边走过:“熙妃不必多礼,起吧。”
“是。”熙妃起身,忙跟了上去伺候。熙妃的主殿中布置淡然优雅,并未有过多的珍品摆件,闻衍在殿中坐下,便有宫人上了香茶来,闻衍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熙妃也坐吧。”
熙妃微微福礼,在一旁坐下,又把桌上的两盘点心往闻衍身边推了推:“这是膳房刚送来的,陛下尝一尝罢。”
闻衍“嗯”了一声,却并未动手。
熙妃不常在天子跟前儿伺候,眼见天子已经闭上眼养神,心中又是欢喜又有几分忐忑。正微微抬眼看人,外边的大宫女悄悄走了进来,在熙妃耳旁说了几句。
熙妃往天子的方向看了看,朝大宫女使了使眼色,随后放缓了步子,跟着出了殿中,过了不久才进来。
闻衍养了会神,正端了香茶喝着,见熙妃带着宫女进来,只在熙妃微红的眼眶上看了看,掩下眼敛,熙妃朝他轻轻福了礼,在一旁落了座,绣帕在手中捏着,泛着微红的眼眶,还一副十分关切的问道:“不知陛下可曾用过膳了,可要臣妾命人叫人送来?”
“不必了,熙妃有心了,自用吧。”
天子驾临后宫,若是有心要留下,又岂有不用膳的道理。熙妃心中明白,陛下这般,是存了心思要去别宫的,而这个别宫,不作他想是那缀霞宫。
从那缀霞宫承宠起,熙妃便不知陛下到底看重那缀霞宫哪里了?论身份学问这后宫谁比不得的?偏生陛下竟然如此宠信一个庶女!想着今日的事,几番不虞下,熙妃心中对缀霞宫越发记恨。
熙妃心绪起伏,便是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但面上却越发显得温婉,她勾起个失落的笑来,眼眶更红了些。好一副柔弱姿态,又努力做出大气的模样。